别再干“烹金鱼煮仙鹤”的勾当——高考语文试题20年怪状评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仙鹤论文,勾当论文,别再论文,语文试题论文,年怪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最好是让我们每一个关注中国语文高考、关注中国语文教育的人先来做几道高考语文试题。
1.下边这段文字,有的地方思路不清晰,请把它理顺(不能改动文字和标点)。不必重抄原文,可在需要调整的语句(包括标点)底下画横线,然后画到恰当的位置上。(2分)
一切科学的研究,就其来源说是实践,就其功用说是指导实践。但是总的说来,还是要对指导实践起作用。如果科学研究离开了指导实践,它还有什么作用呢?语言科学的研究最终也要归结到指导运用语言的实践上来。——当然,对于指导实践不能理解得太狭窄,有的研究课题在指导实践上不是那么直接,不是那么立竿见影。
2.下列句子在修辞运用上与其他三句不同的一句是(2分)
A.这几天跟过节一样热闹。
B.那里的蔬菜跟水果一样贵。
C.他的脸色跟纸一样白。
D.这里的老鼠跟猫一样大。
上列第一题是1985年高考语文试题的第一小题。设计者为这道题规定的标准答案是:“把‘但是总的来说,还是要对指导实践起作用。’移到‘不是那么立竿见影’的后面,其他改动不给分。”不知今天人们做过这道题之后是怎样一种感受,反正在20年前的考场上,我们所了解的考生一上来都被这道题给打蒙了,不少考生在这道2分的试题上用去了十多分钟,个别考生甚至用去了半个小时左右还是急得抓耳挠腮。当然也有少数聪明的考生在无奈的情况下放弃了这道题转而去做下面的题目了。记得当时有统计说这道题的得分率极低。而更大的一个笑话是,据说那年山东省高考阅卷领导小组的11个人在阅卷前共同做了试题,结果就这第一道小题,11位语言学专家、教授、文学家、特级教师全部将答案“做错了”。这真是中外考试史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世奇谈。试想,那些语言学专家,那些中文教授,那些特级教师,以沉静的心情,用审视的目光,在很宽松的环境下来做这道题,尚且都会“做错”,可怜我们那些考生,在特定的紧张氛围之中,在难以克制的急躁心态之下,在分秒必争的紧迫时间里,是怎么来对付这样的试题的。第一道小题就搞出如此鬼都不知道如何去破解的“天题”,真不知道我们的高考命题老爷们是怎么一个心态怎么一个指导思想?一套合理的试题,尤其是高考试题,本应从易到难或先易后难的。
第二道题是1994年高考语文试题的第7小题。命题者为此题规定的标准答案是B。考试结束后,这道题在广大教师甚至在语言学家们之中纷纷议论。很多教师和语言学家都认为这道题出得有毛病。有的认为答案不应是B而应是C。其理由是只有C是比喻句,而其他三句都是夸张句。也有人认为B、D两句是夸张,C是比喻而A是补充主语。有人认为这道题客观上就站不住脚,比如说“那里的蔬菜跟水果一样贵”,蔬菜和水果种类繁多,怎么能笼统地去区分孰贵孰贱呢?有些蔬菜就比水果还要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弄得命题者不得不出面解释,说什么这道题“着眼于表达效果的比较(而非着眼于修辞格的术语)”。真是自相矛盾,因为你的题目上明明写的是“从修辞运用上”辨析其中一句和其他三句的不同,怎么又变成“着眼于表达效果”呢?再说,修辞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表达效果吗?况且解释者又推出了许多新的名词术语,诸如什么“描绘类”“结构类”“表达类”“形象类”等等,更是让人如坠五里雾中。总之,这道类似弯弯绕的试题的荒唐是显而易见的。
绝不要认为上述两道题只是20年来高考语文试题中的个别现象,不,不仅不是个别现象,而且是一种带有倾向性的普遍现象,是20年来高考语文试题之怪现状的典型例证,它们所代表的正是20年来高考语文试题的大趋势和基本走向。就是走向了繁琐的文字游戏,走向了荒唐荒谬的弯弯绕儿,走向了那些所谓语言学家们创造出来的“语文学知识”的怪圈而愈来愈背离了真正的语文。
这里所强调的20年,是指从1984年以来形成的渐趋固定的试题模式。这种模式基本包括三大块(作文除外):一、语文知识及运用;二、现代文阅读;三、文言文阅读。尽管每年命题者和一些惟命题者马首是瞻的人们都辩解说新的试题又有了什么新变化新思路新创举,但21份全国统一试题和后来许多省市的试题都摆在这里,不难发现这些试题从大体框架到细枝末节基本是一路货色。
在所谓语文知识及运用这第一大块中,无论考字的读音、考字形、考词汇,还是考成语运用、考标点符号运用、考修改病句,考语意辨析,都无一例外地刻意设计了一组似是而非、非常费解的所谓多项选择答案让考生们去辨析。并不是有些试题有多大的难度,而是辨析起来非常费时非常麻烦,你得一个个去辨识去排除去认定。须知高考考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环境,岂容考生们在那里从从容容地去理顺一段段文字的思路,去“从修辞运用上”分辨“这几天跟过节一样热闹、那里的蔬菜跟水果一样贵、他的脸跟纸一样白、这里的老鼠跟猫一样大”们之间的细微差别呢?
问题最大的还是“现代文阅读”这一大块。这个所谓的“现代文阅读”近年来成了广大师生们的一块心病。大家普遍感到在这方面耗时最多,用力最大,学生最不感兴趣,教师最无所适从。这一块每年得分率都只在百分之五十左右。除掉命题者有意出得简单几乎等于送分的那一部分,除掉同学们蒙对的那一部分,真正契合了命题者心思的其实极少。近年来的“现代文阅读”更把这一大块分成三种类型:一类是所谓自然科学文段,一类是所谓社会科学文段,一类是所谓文学文段。自然科举文段所选的材料当然都是科技论文。在这些论文中,无论是研究生物进化系统树(1994年)、转基因作物(1998年)、动物冬眠(1999年),还是人体干细胞(2004年),命题者所创造的题目恐怕连这些专业的大学生研究生们都不可能做对其中的大部分,高中程度的考生们大抵只能是盲人摸象式的蒙着做。好在这些题目大部分都是选择答案,蒙着选也可能做对四分之一。
而所谓社科文段和文学文段中存在的问题同样非常大。首先是很多选材本身并不精当甚至大可商榷。请看2001年全国试题的“文学文段”第(4)题选的一篇《门》中的这些话:
“开门和关门是人生中含意最深的动作。在一扇扇门内,隐藏着何等样的奥秘。
“……时钟嘀哒响着,天已傍晚,炉火正旺,也可能隐藏着令人惊讶的事情。……聪明的人总是怀着谦逊和容忍的精神来打开他的前门。
“门有各种各样。有旅馆、商店和公共建筑的转门,……还有古怪的吱吱作响的小门,它们依然在变相的酒巴间外面晃动,只有从肩膀到膝盖那样高低。更有活板门、滑门、双层门、后台门、监狱门、玻璃门……然而一扇门的象征和奥秘在于它那隐秘的性质。
“门是隐秘、回避的象征,是心灵躲进极乐的静谧或悲伤的秘密搏斗的象征。
“开门是一个神秘的动作:它包含着某种未知的情趣,某种进入新的时刻的感知和人类琐屑仪式的一种新的形式。它包含着人间至乐的最高闪现:重聚,和解,久别的恋人们的极大喜悦。即使在悲伤之际,一扇门的开启也许会带来安慰:它改变并重新分配人类的力量。……”
在这么短短一小段文字中就有好几处,或是明显有毛病,或是很值得商榷。譬如“活板门、滑门、双层门、后台门、监狱门、玻璃门……”从语法上说明显是不能并列在一起的,监狱门(即使有这种专门的门)和玻璃门等原本就不是一类事物。而“滑门和后台门”倒是什么门啊?连词典上都找不到。“天已傍晚,炉火正旺”和“也可能隐藏着令人惊讶的事情”之间,上下文语意根本就不连贯不衔接。又有多少人见过“依然在变相的酒巴间外面晃动”的“只有从肩膀到膝盖那样高低”的门呢?“聪明的人总是怀着谦逊和容忍的精神来打开他的前门”的“前门”到底象征着什么?怀着谦逊和容忍的精神打开他的前门干什么?还有没有后门啊?开门的“神秘的动作”又是怎样“包含着某种未知的情趣,某种进入新的时刻的感知和人类琐屑仪式的一种新的形式”的?“一扇门的开启”又是怎么“重新分配人类的力量”的?总之,这篇号称所谓哲理散文的东西,不仅文字不清通不畅达,读起来拗口,语意晦涩,简直就是不正经说话不正经行文。这是一种很不老实的文风甚至是很恶劣的文风。我们有灿若繁星般的语文精品,可命题者偏偏拿这样错谬百出的劣质文稿来作为高考的材料。这让我们怎么理解呢?是命题者原本就是这样的辨别水准吗?
材料本身就是这等模样,由此设计出来的题目更是匪夷所思。比如这第(4)题:下列对这篇散文的赏析,正确的两项是:
A.作者通过对各种各样的门的描写,赋予“门”以象征意义,写出了自己独特的人生感悟,既表现出积极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也表现出某些消极的不可知的神秘色彩。
D.第四段中对开门方式的描写,作者精选了五个各具特色的生活场景,生动细致地表现出不同社会层面的人的不同心态,紧扣文章主题,具有典型意义和强烈的现实意义。
E.第六段中“一扇门猛然关上是一种软弱的自白”,这句话反映了作者对“最终判决”的畏惧和对“一个结束”的悲伤,是作者深刻人生体验的形象化表达。
命题者共设计了五个答案,上述三项是错误的,B、C两项是正确的(从略)。但不知是我们水平太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实在看不出A、D、E三项答案有什么明显的错误(限于篇幅,不作具体陈述了)。
况且在高考试题中出现大量分辨和赏析类的题目本身就是大谬不当。因为探究推敲文意,赏析文法技巧之类的东西,本来就是非常主观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怎么可以拿这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东西作为衡量考生水平的标准呢?举个例子说,当上个世纪20年代包括臧克家在内的一些诗人和评论家条分缕析地赞美闻一多《死水》的技巧时,闻一多抱怨臧克家说:“你还口口声声随着别人人云亦云地说《死水》的作者怎么长于技巧。天呀,这冤枉从何说起!我真看不出我的技巧在哪里。”(《中外名家书信集·闻一多致臧克家》)。
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哪儿跟哪儿的事,评论家们当然可以妄加揣测,但你不能拿这种妄加揣测的云彩影里的玩意儿来考学生,而把它们做成高考试题就更加不科学不慎重不负责啦。可我们的命题者恰恰最擅长拿这类东西来难为我们的考生。
再举个例子吧,比如2003年北京高考语文试题第五大题选取余秋雨先生《夜雨诗意》一文的第四部分(原文从略)作为材料,命题者由此设计了4道考题。这4道考题的第一道是就对文意的理解,设计了5个选项让考生从中选出两个不正确的选项,其他3道题又设计了8个问题让考生回答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云云。
试想余秋雨先生自己做这些题目,能得多少分?哪道题做对了哪道题做错了?这4道题所占的分数是18分,占了整个考卷的十分之一还要多,余先生会以为这千把字果真有这么大的含金量吗?假如余先生做的答案和命题者制定的标准答案相差较大,或者余先生得分率也不怎么高甚至不及格,那又说明什么问题?(记得前几年王蒙先生等几位著名作家和著名语言学家都说过做高考语文试题做不及格的话。)
具体到试题本身来讲,这8个问题的第1个就非常笑话。题目是这么设计的,“第一段中‘富有的雅士’与文章题目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文章要从‘富有的雅士’说起?”标准答案是“富有的雅士无法真正欣赏夜雨诗意。作者借此引出自己的话题。”这真叫我们哭笑不得,“富有的雅士”怎么就不能“真正欣赏夜雨诗意”呢?依命题者的意思是只有穷苦的俗人才能“真正欣赏夜雨诗意”?余先生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按照命题者猜度的这个思路这么考虑的吗?是否真的想过“从富有的雅士无法真正欣赏夜雨诗意”说起,“借此引出自己的话题”?
为什么近年来中国的语文教学遭到了人们广泛的质疑甚至是强烈的抨击,就是因为语文教育在考试内容和教学方法两个方面存在着总体性和根本性的失误。
二
著名作家丁玲生前曾有一句名言,她说:“在中国有一个怪现象,本来是明明白白的问题,但就是迟迟得不到有效的解决。”中小学语文教育的问题,不幸也被丁玲一语言中。其实十几年前笔者就曾从教学指导思想、教材设置、教学方法和高考试题四个方面阐述过语文教学的总体失误(参见拙作《试论40年来语文教学的总体失误》1992年第3期《语文学习》)可惜当时关于“高考试题”一部分内容被编辑先生删掉了。
1995年七八月间,来自浙江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的一批大学生组成了一个“大学生记者团”,沿抗战故地进行采访。事先《人民日报》就约请他们写下自己的采访所得,拟以专版的形式集中发表。对于这样一次意义重大的活动,编辑们满怀希望收到的13篇稿件里,其中6篇文章中竟有100多个(处)错别字、语病。如“提(题)字”“语重心肠(长)”“事(是)非不分”“鞠躬尽谇(瘁),死而后矣(已)”之类,不一而足……更让人准以忍受的是一些稿件冗长哕嗦,言之无物,更枉谈有独到新意。编辑发问道,“这些大学生来自名校,且又经过选拔,当是校园中的佼佼者。他们的汉语表达能力尚且如此,那么其他学生又会怎么样?”(见1995年8月28日《人民日报》)于是《人民日报》以“大学生的汉语怎么了”为题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个月的大讨论,最后又邀请一些著名语言学家、语文教育专家、作家、特级教师和自然科学研究人员召开了一次座谈会。会上的观点当然不可能没有一点分歧,但对当代大中小学生的语文能力不理想的现实,甚至对整个民族语文水平的滑坡,认识却是异乎寻常的一致。就是在那次座谈会上,著名特级教师于漪老师说了下面一番话:“现在我们的中学教育是在教学生考语文,而不是学语文。后果至少有三:一是脱离实际。现在不少专事汉语研究与写作的学者、教授、文人,都弄不懂某些语文训练题怎么解答,这真是笑话!二是繁琐哲学。无穷无尽的单项练习使学生往往见句不见段,见段不见篇。好好的文章被‘碎尸万段’,忘了语文是一种综合性的学科。三是形式主义。学生的时间被各种各样的练习占满了,满脑子的是非符号,ABCD,毕业时成了做题的‘熟练工’,真正的阅读训练却很少。这样的应试教育是把活泼的孩子训练成‘机械化部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改革语文考试制度和教学方法才是根本。但光是我们呼吁没有用。教育有个滞后效应,现在教育的缺陷不能被人们普遍认识到。多少语文教师一提起来都直掉眼泪啊!我总有无力回天的感觉。”无力回天,瞧当时于漪老师说得多么悲怆!可惜她十年前的这些真知灼见丝毫没有被年复一年的命题者所接受。
1997年4月25日《南方周末》也以“语文高考的‘指挥棒’偏了”为题,介绍了武汉的一些语文教育专家们对高考语言试题的抨击(从略)。
直到1997年10月《北京文学》发表《语文教育忧思》以后,媒体上对语文教育的关注可谓此伏彼起,也可以说形成了一定的气候。曾经有那么两三年,确实有不少人都很关注语文教育。著名学者洪禹平先生在评析语文教学的积弊时曾用了“误尽苍生”这样的字眼。他说:”天下所有当父母的,都得为这种繁琐荒唐付出财力、精力。所以我说,这是一件误尽天下苍生的大事。”但呼吁归呼吁,批评归批评,甚至抨击归抨击,这件“误尽天下苍生的大事”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拨乱反正。我们的中小学语文教学不仅没有走出泥淖,近年来反而变本加厉,愈陷愈深。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只要高考试题依然是这么一个套路这么一副面孔,依然如此荒唐透顶地搞这些繁琐哲学、形式主义、弯弯绕似的什么修辞、逻辑、语法和臆语式的赏析等等,就是说,只要高考试题这根指挥棒依然如此荒唐地舞弄,我们的中小学语文教育就永远别想走出困境脱离泥潭!
对于不恰当地肢解文章和评析文章,林语堂先生有一个绝妙的比喻,他曾经转述过《雪涛小说》中的一个故事,说有个暴发户,买了一所新房。朋友们送他礼物祝贺,有送金鱼的,有送仙鹤的。过了几天,这位仁兄见到他的朋友们,谢他们送礼的好意,对送金鱼的朋友说,“你送来的那对金鱼,色彩倒是很好看,但吃起来味道平平。”又对送仙鹤的朋友说,“这种野禽,清炖总有点腥气,还是红烧为妙。”林语堂先生指责不正确的读书方法,就等于烹金鱼煮仙鹤。而20年来的高考试题以及由此所左右的所谓阅读教学,正是在干着烹金鱼煮仙鹤的勾当。
我们不知这样的勾当何年何月才是一个结束。10年前于漪老师“改革语文考试制度和教学方法才是根本”的建设性意见,何年何月才能得到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