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四重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世界历史论文,四重论文,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426[2003]05-0005-04
随着全球化话语的深入,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的思想日益受到重视,甚至被一些学者作 为马克思思考全球化问题的佐证。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的确与当今的全球化,尤其是 经济全球化存在可能的联系,但是,一种肤浅地将马克思世界历史的思想等同于现代意 义上的全球化的观点是值得怀疑的。对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澄清必须回到马克思的自 身语境中去解读,否则,从全球化的有色视角去理解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必将使之成 为一艘偏离航向的海轮,将我们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
一
历史问题是马克思早期研究中的一个中心问题。这部分源于对黑格尔历史哲学的批判 态度,也同是与鲍威尔、施蒂纳等青年黑格尔派成员论战的需要。青年黑格尔派试图用 批判的词句将人们从观念的束缚之下解放出来,最终,他们的历史只是由“自我意识” 、“唯一者”、“类”等概念构造出来的历史。作为对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马克思从 现实的人,即处在现实生活中从事生产、交往中的人出发对历史进行思考,从而提出一 种崭新的历史观。
早期马克思关于世界历史的思想遍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 》、《共产党宣言》等著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在同鲍威尔、施蒂纳等人 的论战中出现的世界历史性。黑格尔哲学瓦解后,德国哲学“从施特劳斯开始的黑格尔 体系的解体过程发展为一种席卷一切过去力量的世界性骚动”。(注:《马克思恩格斯 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62在德国,一种体系迅速地被另一种 体系所取代,哲学成为尸横遍野的战场。然而,马克思看到了这些战斗无非是用一种概 念代替另一种概念的斗争,这些“批判的”哲学家们,包括鲍威尔、施蒂纳等人,无疑 都是在进行着同样的工作,也就是说,他们在不断地“发明”着概念,并从自己的角度 宣传其概念的世界历史性的革命意义,可以用来将人不断地从旧的概念之下解放出来。 如马克思指出鲍威尔“认为自我意识对象对实体的关系问题并不是黑格尔思辨范围之内 的争论问题,而是世界历史的问题,甚至是绝对的问题”。(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82最终德国哲学演化为诸种概念之间的竞 争和斗争,“竞争变成了激烈的斗争,而这个斗争现在却被吹嘘和构想成一种具有世界 历史意义的变革,一种产生了十分重大结果和成就的因素”。(注:《马克思恩格斯选 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63然而,这些概念均掩饰不住其内容的 贫乏,如对其核心概念展开需要一些实质性说明,而这些说明在青年黑格尔派那里又无 一例外地是在宗教领域内展开的,在宗教领域展开的争论又进一步显示出其概念的空乏 性,因此马克思讽刺地指出,“至今他们的全部其他论断,只不过是进一步修饰他们的 需要,想用这样一些微不足道的说明作出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发现”。(注:《马克思 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66马克思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的 世界历史无疑是对青年黑格尔派所谓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概念的讽刺,青年黑格尔派所 用的概念,如:“自我意识”、“唯一者”、“类”都被宣称具有世界历史的革命意义 ,而在马克思看来,这种仅仅在思想和宗教领域发生的概念变革是狭隘的,不可能真正 具备世界历史意义,从根本上说,人从未受到任何“词语”的束缚,观念的变革对人的 解放作用是有限的,他们所谓具有“世界历史”性的概念不具备真正的普遍性,与真正 的世界历史性是相违背的。因而,他们只能蜷曲在思想和宗教的天国中唱着“自我意识 ”的赞歌,无法理解真正的此岸的生活世界——一个真正需要用世界历史来解释和改造 的世界,这个工作只有真正意识到现实的人来完成。
二
当马克思从观念世界切入到现实世界,使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具有了第二层意义。 马克思将人转化为现实的个人,而这些现实的个人无疑是从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及其生 活方式来考察的具体的人。在这里,马克思的眼界开始转向生产性的力量,而新的世界 历史的理解只有在物质生产与人们的交往方式之中才是可理解的。在马克思的语境中, 被推崇的首先是物质生产的力量,尤其是在机器大工业下的生产力量,而正是机器大工 业被马克思定义为“从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实质性力量。因此,马克思对历史及世 界历史的划分对我们理解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是十分重要的。在前工业社会,无论是 原始部落,还是封建王朝或者行会式的工场手工业都没有真正摆脱地域局限性或民族局 限性的藩篱。在这种具有局限性的联合体中,社会分工及交往大致上是在共同体内部进 行的,共同体外的个体间交往是极为偶然的现象,更毋庸说世界意义上的交往与分工。 故基于共同体所发生的历史只能是该共同体的历史,从整个宏观世界领域所看到的历史 无非是零散的共同体历史的集合,并非有机的世界历史。然而,各共同体的交往不是固 步自封的,而是相互影响的,并在相互影响的作用下,个体间的交往范围及其生产力量 逐步扩大,马克思指出,“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 族的原始封闭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 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88随着交往的进一步扩大,世界市场也随之形 成。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之中起决定作用的并非某种“自我意识”、宇宙精神或者某 个形而上学怪影的抽象作用,而是由完全物质的,每个实际生活中的人的作用。在马克 思的语境中,这种物质的作用显然指的是大工业的力量,“大工业到处造成了社会各阶 级间的相同的关系,从而消灭了各民族的特殊性”。(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114随着大工业消灭各种民族特殊性的过程,“各 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许多种 民族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276可见,现实的人的物质生产活动,日益扩大的交往 行为,乃至逐渐丧失地域局限性的分工,促使了马克思意义上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 过程。
与这个意义上的世界历史相对应的一个现实问题是全球化的问题。一种可能的相关理 解是将当今世界的经济全球化视为马克思意义上从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过程的延续和强 化,即在物质产品生产以及交往活动范围的进一步扩大,诸特殊性的历史日益趋向于世 界历史,亦马克思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尚未完结的过程, 它在形式上类似于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全球化。但在内容上,其与全球化仍有区别,现代 意义上的全球化在内容上已经大大超出了马克思时代的想象,诸如跨国公司、国际竞争 、国际金融风险等体现出来的现代经济全球化的复杂性决非马克思时代的生产性力量所 能够解释的。更重要的是,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全球化是多元视域的竞争行为,它并不以 排斥民族特殊性为最终目的,经济全球化是有机的多种特殊的经济活动范域的契合型共 存方式。而马克思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更多的是指由于大工业的发展,促使诸民族 独特性的分工的消灭。从而在全世界范围内形成单一的分工、交往和生产模式,世界诸 民族间的发展道路越来越趋于一致,而马克思在这个意义上的世界历史是建立在对特殊 性从消灭基础上的。因此,现代经济全球化只是在形式上与马克思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 转变过程具有相似性,不能由此庸俗地将马克思的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等同于全 球化,更不能断章取义地作出全球化就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庸俗理解。
三
第三种“世界历史”的意义——即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用黑体标识出来的 “世界历史”——是前两个世界历史意义的合题。一方面,它是对黑格尔以及青年黑格 尔派所宣称的世界历史含义的否定;另一方面,它也是从现实的生产理解的历史向世界 历史转化的物质性力量。进一步说,这种黑体的“世界历史”是马克思新的历史观的表 达,是作为唯物史观的“世界历史”性。有些学者否认黑体的“世界历史”与唯物史观 的内在一致性,将所谓的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视为独立于唯物史观之外的某种特 殊理论。马克思用黑体标识出的“世界历史”显然是有其特殊用意的。对马克思这样的 苦心只能通过对原文的解读获得,决不可妄加揣测。马克思用黑体表示出的“世界历史 ”主要集中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之中,《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成于马克思《关于费尔 巴哈的提纲》之后,后者是被恩格斯誉为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文献。可见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新世界观”已经萌芽,马克思对之亦有详尽的阐述,但 是,马克思尚未将“新世界观”命名为唯物史观,唯物史观是在马克思恩格斯后来的著 作中才出现的词汇,因此,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新世界观”不仅在内容上得到 了阐述,而且在名称上也得到了表达,而用以表达马克思的“新世界观”的词汇正是“ 世界历史”。
“世界历史”与唯物史观的内在一致性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到充分体现。首先 ,“世界历史”是一种普遍的从现实的经验的生活中的人出发的历史观,而不是从所谓 的思想观念、“自我意识”、绝对精神等抽象物出发的历史观,即“世界历史”具有明 确的实践性。马克思指出:“人们的世界历史性的而不是地域性的存在同时已经是经验 的存在了”。(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8 6可见,“世界历史”的实践性是在两个维度上展开的。从空间维度上看,“世界历史 ”是“世界的”而非地域性的存在,而在这里的“世界的”意义更多的是指现实的物质 生活世界,而不是抽象的观念世界或精神的世界。由此,世界必然与人们的物质生产活 动及交往实践密切联系在一起,随着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地域性存在越来越被纳入 到一个整体的世界意义的空间中来。现实中的人不再为枯乏的玄想所左右,真正人是在 “世界”意义上的存在,即人的实践活动在空间上已从狭小的活动区域拓展到整个世界 的领域,人的交往与生产不再局限于一个孤立的狭小范围,而是在整个物质生活世界中 的展开。另外,从时间维度上看,“世界历史”亦是经验的或历史的,是对现实生活世 界不断的革命性的创造,实践的历史维度符合马克思所说的哲学不在于解释世界,而在 于改造世界的断言。在历史中,单个的人才能通过实践活动逐渐拓展为“世界历史”的 个人。
其次,“世界历史”的发展与消除人的异化状态,实现人的解放是联系在一起的,即 “世界历史”的发展是个人的全面发展的前提条件和必然要求,其与唯物史观在内容具 有一致性。马克思指出:“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 程度一致的。”(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P89马克思认为,随着机器大工业的发展打破了原生经济形态——如行会式的工场手工 业——的地域局限性,导致了世界范围内的更为细致的普遍的社会分工,进一步细化和 同质化的社会分工的直接结果就是异化劳动,异化劳动不仅使劳动产品外在于劳动者自 身,而且使劳动外在于劳动者,劳动成为劳动者的苦不堪言的重负,并且劳动者必然承 担起由此而产生的贫穷与痛苦,在世界范围内,人类普遍地分化为有产者与无产者之间 的对立,这种分化被大工业生产推到全球领域,任何特殊的万里长城乃至最野蛮的民族 都挡不住这个趋势。因而,人的异化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具有普遍意义。“单个人随着 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已的力量的支配”, (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89因此,对于 个人的解放,不可能在单纯的思想领域内完成,它必然涉及相应的工业状况、商业状况 、农业状况、交往状况,是对异己力量的消灭,向真正自我的复归。而欲消灭人的异化 ,必然要求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消灭私有制,消灭社会分工,消灭种种地域局限性, 使人向真正的全面的普遍的人过渡。因此,马克思指出:“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 义上才能存在。”(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 版)P87最后,“世界历史”也是共产主义实现的条件。马克思用“世界历史”性的、经 验上普遍的个人代替“地域性”的个人,最终旨在为共产主义社会做好理论上的铺垫。 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个人性存在的联合体,共产主义排斥任何地域局 限性,它冀望于“世界历史”意义上无产阶级。此外,马克思似乎不太相信地域性的共 产主义,“交往的任何扩大都会消灭地域性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 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生的行为,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而这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 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86马克思意义上的共产主义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是可行 的,共产主义必须以充分扩大的世界范围的生产交往的发展为前提,否则,共产主义就 会丧失普遍有效性。如果共产主义仍囿于地域局限性,其中个人的生产与交往的实践也 会受到地域的限制,人的全面发展亦不可能,因而,共产主义也丧失了其作为共产主义 的意义。所以只有将“世界历史”的发展作为共产主义的前提,共产主义才能具有普遍 的逻辑合理性。
由此可见,“世界历史”与唯物史观只有程度上的差别,而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马克 思在早期应用“世界历史”来表达他的“新世界观”,并同青年黑格尔派划清了界限。 可以说,这个层次上所使用的“世界历史”实际上就是唯物史观的早期表达,而并不是 相对唯物史观的一种独立的理论形态,它虽与当今的全球化具有形式上的联系,但是, 决不可简单地“世界历史”思想归为全球化的思想,这两者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差别。
四
马克思一直致力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剖析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思考,但其在晚 年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历史领域。马克思晚年暂时搁下庞大的《资本论》的写作工作 ,开始将很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人类历史的研究之上,其间,马克思阅读了大量的人类学 和历史学著作,最终为我们留下了著名的《人类学笔记》和《历史学笔记》。马克思晚 年再次将兴趣转向历史领域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在长期反思之后对作为唯物史观的 “世界历史”思想的必然回归。
一方面,马克思从具有共性的“世界历史”思想向承认“特殊性”的世界历史思想的 转变。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认为人的异化随着物质生产的发展会成为具有 “世界历史”性的普遍现象,而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间的分化与对立也是“世界历史” 性的,基于此,马克思作出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可能存在,以及共产 主义必须以“世界历史”的发展为前提等结论。不仅对于共产主义,马克思还认为资本 主义的发展亦是同质化的“世界历史”的发展,如马克思曾指出:“工业较发达的国家 向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显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P206马克思晚年已经意识到这种同质化的“世界 历史”的局限性,此间,马克思阅读了柯瓦列夫斯基的《公社土地所有制》以及菲尔的 《印度和锡兰的雅利安人村社》等人类学著作,认识到东方村社制度相对西方社会的特 殊性及重要性,因此,马克思不再坚持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出发的“世界历史”模 式,马克思还“明确地将这种‘历史必然性’限于‘西欧各国’”(注:《马克思恩格 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P442。晚年马克思开始注意在世界 历史发展中的特殊性存在的意义,从而在空间上放弃了单一模式的“世界历史”性的共 产主义和人的全面发展模式,为后来的“东方社会发展道路”奠定了理论基础。
另一方面,马克思在时间上也对世界历史问题进行了反思。《人类学笔记》和《历史 学笔记》在时间上正好与《资本论》构成一个连续序列,《人类学笔记》探讨的是史前 社会,研究人类的原始文化及其发展,《历史学笔记》以时间顺序为基准,涵括了自公 元前1世纪至17世纪中叶长达1700余年的历史,《历史学笔记》正好以欧洲三十年战争 和威斯特伐利亚公约为终点,而这个终点正是资本主义开始的地方,是《资本论》研究 的起点。从这个事实可以看出,马克思对世界历史的思考并不满足于对现时的资本主义 的剖析与思考,还需要追溯到对史前社会和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相关分析,将“世界历史 ”的思考推广到以往诸时代,使“世界历史”的思想真正在时间上成为为经验所实证的 世界历史性。
晚年马克思的工作是对其早期的“世界历史”思想的重要补充,从而使作为唯物史观 的“世界历史”具有真正的普遍性与现实性,这也同时回应了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 指责为“经济决定论”和“历史哲学”等曲解与歪曲,使作为唯物史观的“世界历史” 立足于科学的经验实证之上,巩固了马克思主义整个理论基石。因此,马克思晚年的世 界历史研究,构成了其“世界历史”思想的第四重意义。由此可见,马克思的世界历史 性是四重涵义的有机综合,只有全面理解四个层次的世界历史意义,才能正确把握马克 思世界历史思想的真正含义,使对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研究返回到正确的航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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