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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村上春树是当代日本作家中的一位奇才。自登上文坛以来，其作品风靡日本，声名远播。其中代表作品《挪威的森林》的销售量竞达到700余万册，就连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也难以媲美。可以说村上春树给沉寂多年的日本文坛带来了生机和震撼，甚至有人认为由此引发了“村上春村现象”。村上作品的爱好者有数万人，其中绝大多数是青年人，并包括了相当多的女性。村上春树的影响不仅限于日本国内，美国、德国，都已翻译发行了他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寻羊冒险记》、《象的失踪》等作品，而在韩国，据说村上春树也是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他的主要作品大都被翻译出版。在我国，村上迷也在不断增多，就连中学生都在谈论他的《挪威的森林》和《舞！舞！舞！》。在此同时，日本及世界各国的文学评论界也在各种学术刊物上发表诸多的评介村上作品的文章。如野田正彰的《隐藏的动机》、风丸良彦的《放弃见面的欲望》、井坂洋子的《欧洲洞穴》等等，此外评论家川村凑和大杉重男还在《村上龙和村上春树》的座谈中，肯定了村上龙和村上春树作为当代日本纯文学作家的地位。我国的林少华也发表了《树上春树何以为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小说世界及其艺术魅力》等文章、作家白桦等人也就村上的创作有过一家之言。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随着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文化生活领域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出现了人们所说的“大众化社会”倾向，在文学领域，也出现了以社会派推理小说为主，内容接近普通人生活、文字通俗易懂的大众文学，并且极大地冲击了纯文学的王主地位。纯文学为了顺应时代要求，在题材、构思、技巧和风格上都被迫作出很大的改变。于是，所谓“纯文学”与“大众文学”的界线越来越含糊不清了。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纯文学为了维护自己的领地，付诸了巨大的艰辛和努力，并逐渐推出获得各类文学奖的“纯文学”作家及作品。如大江健三郎获诺贝尔文学奖等。而“村上春树现象”和“吉本芭娜娜现象”可谓是在纯文学不景气的当今日本文坛上吹来的一股雄风，它不仅为人们带来了多方面的愉悦，而且对日本文学的未来与发展，所提供的思考也是多方面的。
二
村上春树于1949年1月生于京都，父亲村上千秋是国语教师。村上6岁进入西宫市立香栌园小学就读。父亲的国语教师身份使得村上从小就有了许多读书的机会。在芦屋市精道中学上学期间，他开始接触欧美文学，当时村上家每月订一册《世界文学全集》和《世界文学》，村上爱不释手，和这些书刊相伴度过了中学时代，进入兵库县立神户高中以后，他又逐渐涉猎英文书籍，这些都为他日后从事文学作品翻译和文学创作打下了基础。19岁时村上考上了早稻田大学文学系戏剧科。1975年，还在上大学的村上春树在国分寺车站南口开了一家爵士酒吧。正是在他的爵士酒吧里，村上开始了小说写作。1979年，他的处女作《且听风吟》获“群像新人文学奖”，从此一跃登上文坛，先后发表过《寻羊冒险记》（获“野间文艺新人奖”）《奇鸟行状录》（获“读卖文学奖”）、《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获“谷崎润一郎奖”）、以及《挪威的森林》、《舞！舞！舞！》、《雷克辛顿的幽灵》等。
村上春树的作品有其独特的艺术特点，他的迄今为止的整个创作准确地反映了当今日本社会，特别是生活在繁华都市的青年人的精神世界。
当今日本政治、经济趋于平稳发展，物质丰富、生活安定、人们的价值观念明显表现出重物质消费轻精神追求的倾向，出现了物质生活与精神文化生活比例失调的状态。很多人“认真”的精神开始崩溃、追求的是安逸的生活。此外，60年代末，以提倡民主制度为宗旨的全国性学生运动以失败告终。在现代高科技和政治体制等强大的力量面前，日本都市里的青年们，感到失去了自我，感到无限的孤独、空虚和无聊。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村上春树作品的基本主题集中表现了繁华都市人们的失落感受。《挪威的森林》围绕大学生渡边和两个女孩直子和绿子展开故事。可以说三个人物都在孤独中挣扎。直子自我封闭、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走入社会、和别人一样恋爱，最后却只能一死了之。绿子虽然热情活泼，但也时常感到“孤单得要命”。而主人公渡边更是每天在孤独茫然中徘徊。小说结尾处，他打电话约绿子会面，绿子问他在什么地方，他拿着电话机围着电话亭看了一圈，也没有弄清自己的所在地。这个细节非常形象地表现了男主人公的失落感。除此之外，村上作品更重要的是为失落状态下的人们指出了应有的活法，即在孤独中求得生的价值。“不停地跳舞！不要考虑为什么而跳，不要去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意儿本来就没有的。”（注：村上春树著：《舞！舞！舞！》，“蓝雪小屋”网站。）
在村上春树的笔下，社会是荒诞不经的，是没有出路的。而身在这个时代，所能做的，仅仅是“不停地跳舞”，不必寻求什么意义。“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我们就是这样活着。”（注：村上春树著：《且听风吟》，“蓝雪小屋”网站。）
村上春树告诉了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把握什么，他所提倡的是采取一种隐居式的都市生活方式，在孤独、空虚中寻找乐趣，他的处世哲学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你的人生是你的。尽管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别人怎么说与你无关。”（注：稻草人编著：《遇见100%的村上春树》，当代世界出版社，第297页。）
进而肯定自我，保持自己的个性。所以，村上作品的思想性，同当今日本青年的思想、价值观是相符的，因之也必然引起日本广大青年读者的共鸣。
独特的故事结构是村上作品的另一个艺术特点。从芥川龙之介到川端康成，许多传统的日本小说家往往注重在他的作品中表现日本民族本质的东西，读起来会有一种沉重感，而村上春树的作品却抓住了日本当代社会的脉搏，反映了作为日本生活主流的都市人的生活。村上春树小说中的故事虽然不是充满了曲折丰富的情节，但对都市青年来说却是他们身边的人或他们熟悉的事。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读起来十分亲切，切实感到了作家表达的真实心声。《挪威的森林》故事情节是这样的，主人公渡边在自己的朋友自杀后，和朋友原来的女友直子交往，在直子20岁生日那天两人发生了性关系，不料第二天直子便不辞而别，住进了一所远离东京的精神病疗养院。渡边和她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同时又结交了大胆、活泼的姑娘绿子。尽管他难以抗拒绿子迷人的活力，可是内心仍然思念着远方的直子。不久，他得到了直子自杀的消息，顿觉失魂落魄，一个人到各地无目的地游荡。当他最终返回东京时，直子的好友玲子来访，劝他与绿子和好，于是他又重新与绿子通过电话联系。小说中，没有刻意渲染的爱情故事，没有恣意夸张、跌荡起伏的情节。而只有淡淡的、缓缓铺展开来的叙述。故事情节在当今都市生活中随处可以找到，但作家却能够通过这平凡的事和平凡的人，深深地打动了读者，并给读者留下一些思考。此外，与许多作家不同，村上作品中男女人物是平等的，女性是独立的，不为男性所左右，这一点正好迎合了日本现代女性的价值观，所以村上迷中有相当一部分为女性。
村上作品在文体风格上也以其独特之处，成为其艺术特点的有机构成。最突出的应该说是村上作品中大量运用了别具一格的比喻技巧。例如，“神志濒于瓦解，如同暗室植物的根须一样蓬蓬松松。”（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第294页。）
；“我是那么高兴，心理人生是多么美好啊！那感觉，就像被人从狂暴而冰冷的海潮中打捞出来，用毛巾被裹着放在温暖的床上一样。”（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44页。）
；“直子微微张开嘴唇，茫然若失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一架被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第46页。）
；“在我眼里，春夜里的樱花，宛如从开裂的皮肤中鼓胀出来的烂肉，整个院子都充满烂肉那甜腻而沉闷的腐臭气味。”（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第293页。）村上春树的比喻奇特、新颖。樱花和烂肉，人的表情和机器等，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但村上春树却将其互相比喻，以唤起读者的想象力，加强了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也使小说更加生动。
村上的作品，语言优美、流畅，有些地方的抒情描写，读起来像诗一般。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对于喜欢写作、注意文采的文学爱好者来说，是值得借鉴的佳作。例如：“她保持着原有姿势、凝然不动，看上去活像被月光吸附住的夜间小动物。因月光角度的关系，她的嘴唇的阴影被夸大了。那阴影显得分外脆弱，随着她心脏的跳动或心的悸动，一上一下微微起伏——俨然是在面对黑夜倾诉无声的语言。”（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56页。） “窗外商店街上路灯的光亮宛如一派月华，给房间镀上了一层若明若暗的银辉。”（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第277页。）
“她美丽得恍光梦幻。那是一种此前见所未见甚至想所未想的美丽。一切如宇宙一般膨胀开来。同时又全部凝缩在厚实的冰河里。一切被夸张得近乎傲慢，同时又全部被削落殆尽。它超越我所知道的所有观念。她和她的耳朵浑融一体，如一缕古老的光照滑泻在时光的斜坡上。”（注：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寻羊冒险记》，漓江出版社，第41页。）
村上作品以优美的文笔给读者带来快慰，读村上的作品，赏心悦目，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日本是个社会竞争激烈，高度紧张的国家，人们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显然容易接受那种轻松的、不落俗套的读物。所以村上春树的作品也满足了现代社会快节奏生活阶层中人们的娱乐需要。
村上作品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很多作品中都涉及到了西欧文化、特别是西欧的音乐知识，如“爵士乐”等。这在日本文学作品中是十分罕见的。村上春树可以说是个西化的作家，从小就受到欧美文化的熏陶，中学时就经常阅读《世界文学》和《世界历史》。他不太喜欢读日本文学作品，相反崇拜的却是美国当代的一些小说家。如，司各特·茨杰拉德、史蒂芬·金等。另外，村上春树是个独生子，在没有兄弟姐妹的环境中长大，所以他养成了自己读书，听音乐的习惯。他曾经说过：“没有音乐的人生让我无法想象。”（注：稻草人编著：《遇见100%的村上春树》，当代世界出版社，第9页。)村上有很高的音乐修养，不仅喜欢欧美的现代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也都是他所喜欢的。村上春树是一名爵士乐迷，他在国分寺开了大约四年的爵士酒吧，在他的作品中多次提及爵士乐。《舞！舞！舞！》里的男主人公常常在车子里放起爵士乐、《雷克辛顿的幽灵》中，连狗都以爵士小号大师的名子命名。而《挪威的森林》，其题目本身就是著名的爵士乐甲壳虫合唱团所演唱的一首西洋歌曲的名子。小说一开头，主人公渡边是在“挪威的森林”的背景音乐中走下飞机的。渡边和小说中的其他人物，直子、玲子等都十分喜爱音乐，作品通过会弹吉他的玲子，多次提起《没有归宿的人》、《朱丽娅》以及《挪威的森林》等曲子。当代日本，特别是青年人，西化现象非常明显，他们以西洋文化为时髦，西方的生活方式在日本可以说已泛滥成灾，连饮食结构和习惯也不断趋于西化。青年人追求享乐、追求刺激。西欧的爵士乐、摇滚乐在这种大环境下盛行于日本。所以村上作品自然会在这些青年中得到知音。懂爵士乐的人固然如此，而据说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由于读了村上的作品，从而开始喜欢爵士乐的。所以，村上春树的小说，可以给读者另一种美的享受，即走进音乐。
三
在当代日本社会，文学作品已经不仅仅是人们精神生活的追求和享受，可以说某种程度上它已经成为满足生活在竞争社会的人们心理慰籍的商品。由于文学的商品化，使作家认识到市场对自己的重要。要想达到一定的市场占有率，就要考虑读者的需要。因此，有些作家，甚至有些纯文学作家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求得生存，也开始粗制滥造一些商业化十足的东西，于是，出现了许多描述色情、暴力、颓废的作品，对社会，特别是对青少年产生了很多负面影响。与此相反，更多的文学作家却开始进行新的探索和尝试，意在创作既受读者欢迎，又有高度艺术性的文学作品。村上春树就是其中的成功者之一。他以自己新颖的题材、精密的构思，独特的表现手法，展现了当今都市人们，特别是青年人的精神与生活实貌。村上的作品，有些从表面上看，构筑的仅仅是普通的爱情故事，但细细品味，就会体会到村上实际上是表现了对人生的基本理解，捕捉到了人的内在感觉。通过村上作品中的人物，我们可以了解人类共同面临的生存现实。
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的获诺贝尔文学奖，村上春树的成功使我们重新看到了纯文学在日本文学中的生命力。随着世界各国、各民族的文学在更广、更深层面的交流，读者的欣赏水平会有更大程度的提高。那么，日本文学会走向何方？纯文学是否能有更大的发展？我们还一时无法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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