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助动词“解”、“会”、“识”的形成看语义的演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助动词论文,语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语义演变的规律是当前语言学研究的一个热点。本文打算通过对助动词“解”、“会”、“识”形成过程的考察,来对这个问题作一点探讨。
从魏晋南北朝到唐宋,先后出现了两个助动词“解”和“会”,它们都是由义为“知晓”的动词发展来的,其词义演变的途径基本上是一样的。在现代粤语中,有一个正在形成的助动词“识”,它也是由义为“知晓”的动词发展来的,也经历了大致相同的词义演变的途径。为了叙述的方便,本文按照“会”、“解”、“识”的顺序分别加以描写和讨论。
一 “会”
1.1 《朱子语类》以前的“会”
(一)动词
在敦煌变文、《祖堂集》和《三朝北盟会编》中,“会”主要用作动词,义为“知晓”,可以带体词宾语,也可以带谓词宾语。
(1)低眉而便会人情,动目而早知心事。(维摩诘经讲经文五)
(2)争知于(如)是一场梦,未会人为四毒蛇。(维摩诘经讲经文二)
(3)未会到头要已老,岂知终被死于(相)隳。(维摩诘经讲经文二)
(4)年才长大,稍会东西,不然遣学经营,或即令习文笔。(维摩诘经讲经文一)
(5)纵年成长,识会东西,抛却耶娘,向南向北。(父母恩重经讲经文)
(6)奴身虽居下贱,佛法薄会些些。(庐山远公话)
(7)锄禾刈麦,薄会些些。买卖交关,尽知去处。(庐山远公话)
(8)又问:“山人更会何业?”山人曰:“更有,实不敢对。”(祖堂集·卷三)
(9)阿骨打一日集众酋豪出荒漠打围射猎,粘罕与某并辔,令译者相谓曰:“我闻南朝人止会文章,不会武艺,果如何?”某答以“南朝大国,文武常分两阶。然而武有兼深文墨,文有精晓兵务者,初不一概言也。” (三朝北盟会编·茅斋自叙)
(10)万户笑云:“大金没恁公事。待教一个会汉语翻译人去做通事,且好坐马。”(三朝北盟会编·甲寅通和录)
(二)助动词
由带谓词宾语的动词发展为助动词,只有很少几例。
(11)筭应也会求财路,那个门中利最多?(敦煌变文·双恩记)
(12)“有何所解也?”答曰:“会织绢。”(敦煌变文集·孝子传)
[按:例(12)可对比《搜神记》卷一“汉董永”条:“主曰:‘妇人何能?’永曰:‘能织。’”句道兴《搜神记》:“昔刘向孝子图曰:……主人问曰:‘女有何伎能?’女曰:‘我解织。’”]
(13)林牙又云:“君为使人,何得与刘宗吉结约?”仆云:“贵朝诸公深会理论,顾仆乃招纳使耳!”(三朝北盟会编·茅斋自叙)
(14)译者云:“向时第一番到汴京,皇帝同张邦昌来军前为质,我曾亲自说与皇帝:国家不要听贼臣言语。我道有一喻:一似人家盖一房子,使椽柱瓦木盖得是好,却须是住房子底人做主,防水火盗贼,若不会照管,便倒塌了。”(三朝北盟会编·甲寅通和录)
1.2 《朱子语类》的“会”
在《朱子语类》中,还有动词“会”,但助动词“会”已占绝大多数。
(一)动词
(15)小人之心,只晓会得那利害;君子之心,只晓会得那义理。(27/701)(注:例中的“27/701”,“27”表示《朱子语类》的卷数,“701”表示中华书局1986年版的页数。下同。)
(16)圣人事事从手头更历过来,所以都晓得。而今人事事都不会。(36/959)
(17)如今看来,终不成才会得让底道理,便与曾点气象相似!(40/1039)
(18)魂便是气之神,魄便是精之神;会思量讨度底便是魂,会记当去底便是魄。(3/41)
(19)是徒见其忠之理,而不知其恕之理也。曾子一日三省,则随事用力,而一贯之说,必待夫子告之而后知。是先于恕上得之,而忠之理则其初盖未能会也。(40/10361)
(20)先生问寿昌:“子见疏山,有何所得?”对曰:“那个且拈归一壁去。”曰:“是会了拈归一壁?是不会了拈归一壁?”寿昌欲对云:“总在里许。”然当时不曾敢应。会先生为寿昌题手中扇云:“长忆江南三月里,鹧鸪啼处百花香。”执笔视寿昌曰:“会么?会也不会?”寿昌对曰:“总在里许。”(118/2859)
动词“会”有一些语法上的表现:可以和动词“晓”组合(例(15)),可以在后面跟动态助词“得”和“了”(例 (17)、(20)),可以受助动词“能”修饰(例(19)),可以单独用表疑问或用肯定否定形式构成反复问(例(20))。
(二)助动词
《朱子语类》中的助动词“会”可分为以下几类:
Ⅰ.:具有发出某类动作的能力。
出现条件:S=人或生物,V=人或生物生来就能发出或学习后能做的某类动作,V是类指性的(generic)。
“”显然是由带谓词宾语的动词“”发展而来。两者的区别是:动词“”表示“懂得”,跟在后面的可以是体词也可以是谓词,助动词“”表示“能够”,跟在后面的只能是谓词。动词“”表示具有“知”的能力,助动词“”表示具有“行”的能力。有的例子究竟属于何者很难确定,但这正是词义演变中的常见现象。
“”在现代汉语中仍然说“会”。
(21)而今人会说话行动,凡百皆是天之明命。(16/317)
(22)至于猕猴,形状类人,便最灵于他物,只不会说话而已。(4/58)
(23)且如狗子,会咬人底,便是禀得那健底性;不咬人底。是禀得那顺底性。(17/375)
(24)今自道己会读书,看义理,做文章,便道别人不会;自以为说得行,便谓强得人,此便是小人儒。 (32/805)
(25)燃而今未论人会学,吃紧自无人会教。(43/1103)
(26)侯景反时,士大夫无人会骑,此时御法尚存。今射亦有法,一学时,便要合其法度。若只是胡乱射将来,又学其法不得。某旧学琴,且乱弹,谓待会了,却依法。(55/1315)
如果S=非生物,V=非生物自然能发生的过程,也是类指性的,那么,这种“”的助动词的性质就更强一些。
(27)如乌喙是杀人之药,须向他道是杀人,不得说道有毒。如火,须向他道会焚灼人,不得说道只是热。 (21/484)
在《朱子语类》中,“”可与“能”替换使用,这时的“能”也表示具有发出某类动作的能力。如:
(28)且如乾施物,坤不应,则不能生物。既会生物,便是动。(69/1734)
(29)如口会说话,说话底是谁?(126/3022)
Ⅱ.:善于。
在《朱子语类》中可以找到对“”的训释。“‘虽有善者’,善,如而今说‘会’底。”(16/367)就是朱熹对“”的解释。“人须会问始得。”朱熹的另一个学生录作“学须善问始得”(41/1054),这也说明当时“”和“善”同义。
“”是由“”发展来的。“”是具有某种能力,“”是充分具有某种能力(=善于)。“充分”体现在语境中。有时“会”前面有程度副词“极”、“甚”等,进一步加强了“充分”的语义。
“”在现代汉语中仍然说“会”。
和“”相比,“”和“”的动词性都已弱化,它们后面不能跟体词,只能跟谓词,这说明“”可以单独充当句子的谓语核心,而“”和“”只能和后面的谓词一起构成句子的谓语核心。但和“”相比,它们都主要表示事物的客观属性,而不包含说话者的主观判断,从“主观性(subjectivity)”的角度看,似乎难以归为助动词的范畴。或许可以说,它们是处于“动词——助动词”的过渡状态。
(30)近世所见会说话,说得响,令人感动者,无如陆子静。可惜如伯恭都不会说话,更不可晓,只通寒暄也听不得。(95/2458)
(31)邵康节,看这人须极会处置事,被他神闲气定,不动声气,须处置得精明。(100/2543)
(32)陆宣公奏议极好看。这人极会议论,事理委曲说尽,更无渗漏。(138/3284)
(33)曾司直大故会做文字,大故驰骋有法度。(139/3316)
(34)又曰:“看来古人大故淳朴。人君出命不甚会说话,所以着人代他说话。”(38/1000)
(35)看他会做事底人便别,如韩信邓禹诸葛孔明辈,无不有一定之规模,渐渐做将去,所以所为皆卓然有成。这样人方是有定力,会做事。(58/1373)
Ⅲ.:能够做某件事。
S=人或生物,V=人或生物发出的某种具体动作,是非类指性的。
“类指性”和“非类指性”是“”和“”的主要区别。什么是“类指性”和“非类指性”?我们可以用现代汉语的例子来加以说明。在现代汉语的一般语境中,“开车”是类指性的,通常不是指开某一辆车,而是指开所有的车,所以是表示一种能力。“会开车”表示具有这种能力。“开门”是非类指性的,通常是指开某一扇门,所以不表示一种能力,而是表示某种具体的动作。现代汉语中“会”一般只表示具有某种能力,不表示能够进行某种动作,所以不能说“他会开门”;但在《朱子语类》中,“会”后面也可以是非类指性的动作。如果“会”后面的动词表示类指性的动作,“会”着重表达动作主体客观具有的能力;如果“会”后面的动词表示非类指性的动作,“会”就含有说话者的主观判断。如“人会说话”,“说话”是类指性的,“会说话”表示“人”具有说话的能力,这是客观的判断。“周室人会恁地说”,“恁地说”是非类指性的,当某人讲“周室人会恁地说”这句话时,明显含有自己的主观判断。当“会”后面的动词由类指性的扩展为非类指性的时候,“”就演变为“”。由于包含了主观性,“”无疑已属于助动词的范畴,但和“”相比,“”还不是助动词的范畴中的典型成员。
上面说过,“”在现代汉语中一般不用。所以,《朱子语类》中下列句子中的“会”,在现代汉语中就要换成说“能”或“能够”。如例(36)“惟是周室人会恁地说”,是褒义的,“会”表示说话者认为周室人能够把话说得好。在现代汉语中,要表达同样的意思,就要说“只有周室人能这样说”;如果说成“只有周室人会这样说”,在一般场合下是有贬义的,而且,这时的“会”不表示“能够”,而表示可能,是我们所说的“”了。(可比较现代汉语中的两种表述:“只有文明的人才能说得这样文雅。”“只有粗野的人才会说得这样粗鲁。”在通常的语境中,两个句子中的“能”和“会”是不能互换的。)同样,否定性的“不”也和现代汉语中的“不会”不同。如例(41)“不会鞭策得马行”,用现代汉语表达应是“不能够鞭打得马跑”,表示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如果说成“不会鞭打得马跑”,则表示不可能出现这件事,“会”同样是我们所说的“”。
(36)左传国语惟是周室一种士大夫说得道理大故细密。这便是文武周召在王国立学校,教得人恁地。惟是周室人会恁地说。(83/2151)
(37)人若读得左传熟,直是会趋利避害。然世间利害,如何被人趋避了!(83/2150)
(38)赵武灵王也是有英气,所以做得恁地。也缘是他肚里事,会恁地做得,但他不合只倚这些子。如后来立后一乖,也是心不正后,感召得这般事来。(134/3212)
(39)古人有取于“登高能赋”,这也须是敏,须是会说得通畅。(139/3298)
(40)尝与后生说:“若会将汉书及韩柳文熟读,不到不会做文章。”(139/3321)
(41)说大学首章不当意。先生说:“公读书如骑马,不会鞭策得马行;撑船,不会使得船动。”(114/2794)
(42)孔子告颜子以“克己复礼”,语虽切,看见不似告樊迟“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更详细。盖为樊迟未会见得个己是甚,礼是甚,只分晓说教恁地做去。(41/1055)
(43)今日恁地,明日不恁地,到要节用,今日俭,明日奢,便不是节用。不会节用,便急征重敛,如何得爱民!既无爱民之心,如何自会“使民以时”!这是相因之说。又一说:虽则敬,又须着信于民,只恁地守个敬不得。虽是信,又须着务节俭。虽会节俭,又须着有爱民之心,终不成自俭啬而爱不及民,如隋文帝之所为。虽则是爱民,又须着课农业,不夺其时。(21/496)
“”也可以和“能”换用,这种“能”表示能够做某件事。如:
(44)学者只此两端,既能博文,又会约礼。(33/835)
(45)是谁人会恁地?非古人“聪明睿知、神武而不杀者”不能如此。(75/1927)
(46)其所以不说破者,只是吝惜,欲我独会而他人不能,其病在此。(35/938)
Ⅳ.:表示条件和结果的逻辑联系。
出现条件:S=非动物,或泛指人们,或某种事情。V/A=出现某种情况,或发生某种变化。S具备了某种条件,就会出现V/A这种结果。
从到是一种由隐喻引起的推理(inference)。这可以用例(47)来说明:说“某人会走到临安府”,这表达的是某人有能力实现“到临安府”这种动作,“会”是“”;说“适临安府,路头一正,着起草鞋,便会到”,这表达的是某种条件能够导致“到临安府”这种结果,“会”就是“”。在这里,人们的推理是:既然有能力实现V用“会”,那么有条件实现V也可以用“会”,这只是把较具体的能力换成了较抽象的条件。这种推理使得“”演变成“”。“”和“”都包含说话者的主观判断,但“”判断的是某种现实关系(主体能够做某事),“”判断的是某种逻辑联系(主体能够出现某种情况),所以“”比“”语法化的程度更深。
在现代汉语中,如果V是人们希望的,也可以说成“能”,如果V是人们不希望的,仍然说“会”。
(47)譬如适临安府,路头一正,着起草鞋,便会到。(15/304)
(48)大凡读书,须要先识认本文是说个甚么。须全做不曾识他相似,虚心认他字字分明。复看数过,自然会熟,见得分明。(16/354)
(49)故圣人示以此理,教他恁地做,便会吉;如此做,便会凶。(67/1657)
(50)如草木之生,亦是有个生意了,便会生出芽櫱;芽櫱出来,便有皮包裹着。(16/317)
(51)如鸡伏卵,只管日日伏,自会成。(19/439)
(52)法堂上一木球,才施主来做功德,便会热。(3/54)
(53)又如大黄吃着便会泻,附子吃着便会热。(60/1430)
(54)且如气,不成夜间方会清,日间都不会清。(59/1395)
“”也可以和“能”换用,这个“能”表示具备某种条件就能够出现某种结果。如:
(55)动容貌,便会远暴慢;正颜色,便会近信;出辞气,便会远鄙倍。(35/915)
(56)动容貌,则能远暴慢;正颜色,则能近信;出辞气,则能远鄙倍。(35/918)
(57)道之所以可贵者,惟是动容貌,自然便会远暴慢;正颜色,自然便会近信;出辞气,自然便会远鄙倍,此所以贵乎道者此也。(35/919)
V.:可能。
S和相同,S后面也可以是V/A,V或A前面通常有否定词“不”或表反问的“如何”。
“”和“”的区别在于:“”表示在某种条件下,通常发生某种情况或变化,近乎必然性;“”表示在某种条件下,可能发生某种情况,带有或然性。“”可以换成“可能”,“”不能换成“可能”。由“”到“”的演变,或者是在“会”前面加了“不/如何”,把“发生某种情况或变化”的几率予以根本否定,不但不近乎必然性,而且连可能性都不存在,因此“不/如何+会”就表示“不可能”;或者是语境提示了这不是必然性,而是表示或然性(如例(62)的“或”,例(63)、(64)的“又”等)。“”完全是说话者的主观判断,主观性最强,所以,“”是典型的助动词。
(58)问:“自开辟以来,至今未万年,不知已前如何?”曰:“已前亦须如此一番明白来。”又问:“天地会坏否?”曰:“不会坏。”(1/7)
(59)水经云,昆仑取嵩高五万里,看来不会如此远。(86/2211)
(60)若以赵之才,恐也当未得那杌上肉,他亦未会被你杀得,只是胡说。(131/3142)
(61)一学者患记文字不起。先生曰:“只是不熟,不曾玩味人心,但守得册子上言语,所以见册子时记得,才放下便忘了。若使自家实得他那意思,如何会忘!”(121/2917)
(62)伊川曰:“学者须是学颜子。”孟子说得粗,不甚子细;只是他才高,自至那地位。若学者学他,或会错认了他意思。(95/2446)
(63)若留心太守,又会教他去攀些弓,射些弩,教他做许多模样,也只是不忍将许多钱粮白与他。(123/2962)
(64)它说是人生有一块物事包裹在里,及其既死,此个物事又会去做张三,做了张三,又会做王二。(126/3032)
(65)兑巽卦爻辞皆不端的,可以移上移下。如剥卦之类,皆确定移不得,不知是如何。如“和兑”、“商兑”之类,皆不甚亲切。为复是解书到末梢,会懒了看不子细;为复圣人别有意义?但先儒解亦皆如此无理会。(73/1863)
“”和“”在现代汉语中通常归为一类:表示可能。但是,仔细分析,这两类还是有一些区别;而且,从语义演变的角度看,把两类分开也有利于看清楚语义演变的过程。所以我们还是把它们分开。
这五个“会”的关系可以表示如下:
二 “解”
助动词“会”在《朱子语类》前很少,到《朱子语类》中大量出现,对于几个不同的助动词“会”之间的发展关系,只能从词义发展的一般规律来分析,但缺乏历史的证据。“解”的发展历史较长,正好能弥补这一缺陷。助动词“解”也可以分为五类,和“会”的五类相同。
动词“解”的“知晓”义最早出现在东汉的汉译佛典中:
(66)当从是因缘阿难解知,为识因缘名字。(安世高译《佛说人本欲生经》)(注:例(66)和例(93)、(94)杨秀芳(2001)已引用过。)
(67)佛言:“诸菩萨,汝曹宁信有是无?”诸菩萨言:“信有是,终不疑,但不解。”(安世高译《明度五十校计经》卷下)
(68)佛告拘怜:“尔时忍辱道人者,我身是也,恶生王者,拘怜是也。解未?拘怜。”拘怜退席白佛:“甚解,世尊。”(昙果共康孟祥译《中本起经》卷上)
在中土文献中最早见于《三国志》:
(69)太祖与韩遂、马超战渭南,问计于诩,对曰:“离之而已。”太祖曰:“解。”(三国志·魏书·贾诩传)
在魏晋南北朝有了助动词“解”,较早为“”,稍后有“”。
(70)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陶潜《九日闲居》)
(71)往昔之世有富愚人痴无所知,到余富家,见三重楼,高广严丽轩敞疏朗,心生渴仰,即作是念:“我有财钱不减于彼,云何顷来而不造作如是之楼?”即唤木匠而问言曰:“解作彼家端正舍不?”木匠答言:“是我所作。”即便语言:“今可为我造楼如彼。”(百喻经·三重楼喻)
但直到晚唐五代,“解”用作动词表“知晓”义还很多。如:
(72)代宗又引一大白山人来见和尚,曰:此山人甚有见知。师问:“解何艺业?”代宗曰:“识山、识地、识字、解筭[算]”和尚:“借问山人所住是雌山?是雄山?”山人久而不答。又问:“识地不?”山人曰:“识。”又问:“识字不?”对曰:“识。”……又问:“解算不?”对曰:“解。”……又问:“山人更会何业?”山人曰:“更有,实不敢对。”师曰:“纵汝总解,亦不足贵。”师却谓代宗曰:“问山不识山,问地不识地,问字不识字,问算不解算,何处引得这个朦汉来?”(祖堂集·卷三)
《朱子语类》中的“解”用作助动词的有不少。和“会”一样,也可以分为五类,但各类的多寡和“会”不同。
Ⅰ.:仅3例。
(73)气禀所拘,只通得一路,极多样:或厚于此而薄于彼,或通于彼而塞于此。有人能尽通天下利害而不识义理,或工于百工技艺而不解读书。(4/75)
(74)因论尹穑不着胸中不好时,却尚解理会事。当时多并了官司,后来又复了。(112/2730)
(75)如言吃酒解醉,吃饭解饱,毒药解杀人。须是吃酒,方见得解醉人;吃饭,方见得解饱人。不曾吃底,见人说道是解醉解饱,他也道是解醉解饱,只是见得不亲切。见得亲切时,须是如伊川所谓曾经虎伤者一般。(16/391)
例(75)中的“吃酒”、“吃饭”是作为一个整体来说的,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其地位和“毒药”一样。“能”表示“吃酒”、“吃饭”和“毒药”具有的功能。
Ⅱ.:仅1例。而且也可以理解为“”。
(76)顷年于吕季克处见一画卷,画虏酋与一胡女并辔而语。季克苦求诗,某勉为之赋,末两句云:“却是燕姬解迎敌,不教行到杀胡林。”(135/3226)
Ⅲ.:
(77)颜子似创业之君,仲弓似守成之君。仲弓不解做得那前一截,只据见在底道理持守将去。(42/1078)
(78)使圣人作经,有今人巧曲意思,圣人亦不解作得。(83/2174)
(79)东坡天资高明,其议论文词自有人不到处。如论语说亦煞有好处,但中间须有些漏绽出来。如作欧公文集序,先说得许多天来底大,恁地好了,到结末处却只如此,盖不止龙头蛇尾矣!当时若使他解虚心屈己,锻炼得成甚次第来!(130/3113)
(80)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后人学他平淡,便相去远矣。某后生见人做得诗好,锐意要学。遂将渊明诗平侧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后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诗之法。(140/3324)
Ⅳ.:
(81)且如有五件好底物事,有五件不好底物事,将来拣择,方解理会得好底。不择,如何解明?(5/86)
(82)既是“失其本心”,则便解滥淫。(26/642)
(83)此数段,皆是紧要处,须是把做个题目,只管去寻始得。寻来寻去,将久自解有悟。(26/653)
(84)若是就他地位说时,理会得一件,便是一件,庶几渐渐长进,一日强似一日,一年强似一年。不知不觉,便也解到高远处。(32/815)
(85)若这句已通,次第到那句自解通。(120/2911)
V.:
(86)司马迁班固刘向父子杜佑说都一同,不解都不是。(1/27)
(87)阳生时,逐旋生,生到十一月冬至,方生得就一画阳。这一画是卦中六分之一,全在地下;二画又较在上面则个;至三阳,则全在地上矣。四阳、五阳、六阳,则又层层在上面去。不解到冬至时便顿然生得一画。(71/1788)
(88)昔李初平欲读书,濂溪曰:“公老无及矣,只待某说与公,二年方觉悟。”他既读不得书,濂溪说与他,何故必待二年之久觉悟?二年中说多少事,想见事事说与他。不解今日一说,明日便悟,顿成个别一等人,无此理也。(120/2882)
(89)且如天运流行,本无一息间断,岂解一月无阳!(71/1788)
(90)(会)翟公逊说鬼星渡河,最乱道。鬼星是经星,如何解渡河!(138/3286)
(91)但恐己私未克时,此心亦有时解错认了。(41/1043)
(92)今人应事,此心不熟,便解忘了。(36/963)
“不解”比“不会”语法化的程度更深,“不解/岂解”可以用在句子前面(例(87)、(88)),这说明“不解/岂解”的辖域已不限于谓语部分,而是整个句子。所以,“”是典型的助动词。而且,《朱子语类》中有两例“不解会”,“解”比“会”处在更高的位置上,说明“解”的语法化程度比“会”更深。
(93)理是个公共底物事,不解会不善。(93/2360)
(94)蔡季通因浙中主张史记,常说道邵康节所推世数,自古以降,去后是不解会甚好,只得就后世做规模。(108/2687)
现代闽语中仍用助动词“解”表可能(见梅祖麟2002)。
三 “识”
“识”在先秦时就有“知道”义,如:
(95)不识有诸?(孟子·梁惠王上)
在唐宋是“知晓”义的“识”常和“解”、“会”一起使用。我们不必多引例句,仅就前面引过的例句中就有这样的例证,如例(5)、(72)。
又如《朱子语类》中的例句,前面说“识”,后面说“会”,如:
(96)他只怕人都识了,却没诧异,所以吝惜在此。独有自家会,别人都不会,自家便骄得他,便欺得他。如货财也是公共底物事,合使便着使。(35/938)
但在古代文献中,“识”没有助动词的用法。
现代粤语中“识”为“知晓”义,但也可以用作助动词,如:
我识游泳。狗识咬人。
但“识”后面的动词限于类指性的,所以还只停留在第一阶段上。但这说明在汉语中由“知晓”义的动词发展为表“能够”义的助动词是带有规律性的。
至于粤语中的“识”今后会不会沿着“解”、“会”的轨迹继续语法化,现在还不得而知。语义的演变是受多种因素制约的。由于普通话的影响十分强大,也许“”、“”、“”会在粤语中普遍使用,从而阻遏了助动词“识”的进一步语法化。
四 结语
(一)在“解”、“会”由动词发展为助动词,以及助动词的语法化程度逐渐加深的过程中,有多种因素在起作用:语法位置的改变,后面的动词由类指性的扩展为非类指性的,推理和隐喻,以及否定表达和语境都起了重要的作用。“识”在粤语中也由动词发展为助动词,但只走了第一步。
(二)“解”和“会”由动词语法化为助动词的起点相同:都是“知晓”义的动词。但“解”和“会”形成“知晓”义的途径却不相同:“解”的原义是“解开”,解开疑团就是“知晓”,“会”的原义是“会合”,认识与事理相会就是知晓。两者不同源,但交会到“知晓”义以后,其语法化的途径就一样了。但它们之间也有差别,如“会”的“善于”义很常见,而“解”表示“善于”的不多见,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义位。这说明影响语义演变的有多种因素,不能简单地用一两条规则来概括。
(三)“能”和“解”、“会”也有一些区别,其区别是由于其语源的不同。在“解”、“会”出现以前,“能够”和“可能”义是由“能”、“得”表示的。“得”从动词发展为助动词的途径和“解”、“会”的途径相差较远,这里不讨论。“能”发展的途径是:“能力”(名词)--“有能力做某事”(动词)—“能够”(助动词)—可能(助动词)。这和“解”、“会”的发展大致相同,但也有区别。比如,“力能扛鼎”,只能用“能”,不能用“解”和“会”。反之,“解错”、“会错”、“解忘”、“会忘”也不能换成“能”。这和它们的来源不同有关。这说明语法化理论所说的“滞留性”(persistence)是存在的。
但是,如果把“滞留性”看成任何一种语法化过程中自始至终都存在的规律,那又不符合语言事实。前面说过,“解”和“会”的“知晓”义的来源并不相同,但是在它们从动词发展为助动词的过程中却看不到这种“滞留性”;“会”有“善于”义,而“解”表“善于”义的很少见,这种差别也不能归结为“滞留性”。这又一次说明语言演变的复杂性,在作理论概括和理论阐释时应切忌简单化。
(四)用西方的一些理论来研究汉语语法、语义的演变能促使我们的研究深入,但更重要的是从汉语的深入研究中来检验、发展这些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