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汉语疑问句和反身句中的内外状语_状语论文

重温“为什么问怎么样,怎么样问为什么”——谈汉语疑问句和反身句中的内、外状语,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状语论文,疑问句论文,汉语论文,句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引言

汉语中的疑问状语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现象,是研究句法—语义介面(syntax-semantics interface)的一个重要课题。首先我们注意到“怎么”若与情态词“会”调换语序,便会产生微妙的语义诠释变化(参看蔡维天,2000):

(1)问:阿Q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答:a.我想阿Q会依法律处理这件事。(方法)

b.我想阿Q会很冷静地处理这件事。 (样貌)

(2)问:阿Q怎么会处理这件事?

答:a.听说是小D逼他处理的。(起因)

b.对啊,他不可能答应的。(否认)

“怎么”在“会”之后出现,如(1)所示,其疑问范域(scope)小于将来情态词(future modal),问的是活动(activity)的方法或样貌,在句法上属动词组层次的状语(VP-adverbial)。若是“怎么”在“会”之前出现,如(2a)所示,则其疑问范域大于将来情态词,问的是事件(event)的起因,在句法上属句子层次的状语(sentential adverbial);在语用上此处的“怎么”也出现了否认用法,其言语行为(speech act)由探索某个事件的来由,转为否定某个事件的可能性,这点从答句(2b)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们的观察从下列“为什么”和“为了什么”的对立再度得到印证:

(3)a.阿Q为什么/*为了什么会放弃比赛?(原因)

b.阿Q会为了什么/*为什么放弃比赛?(目的)

“为什么”只能出现在情态词“会”之前,问的是原因,如(3a);“为了什么”却出现在“会”之后,问的是目的,如(3b)。我们因此可以说疑问状语的语义诠释与其位置高低、构词属性都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这种由语序调换或范域伸缩所造成的语义变化并非疑问状语的专利,其实反身状语也有这种现象:“自己”在“会”之后表独自,亦即不与他人一起处理这件事,或引申出无须他人相助之意,如(4a);反身状语若在“会”之前出现则表自动自发,亦即并非他人授意或受外力催逼,如(4b)(参看蔡维天,2002):

(4)a.阿Q会自己处理这件事。b.阿Q自己会处理这件事。

我们可以把情态词前的状语通称为外状语(outer adverbials),情态词后的称为内状语(inner adverbials)。乍看之下,把“怎么”和“自己”摆在一起好像没有什么道理,然而若是切入词义的底层,我们发现所谓的外状语其实都和“致使性”(causality)有关:情态词前的“怎么”问的是某个事件的起因,情态词前的“自己”则谓并无外力导致这个事件。这是因为外状语的范域及于整个句子及其所表达的事件。相对而言,所谓内状语则与“伴随性”(comitativity)有关:情态词后的“自己”表示没有他人参与,情态词后的“怎么”则质疑其凭借的方法为何,而“凭借”这个概念即为“伴随”的引申,而有了工具、途径和样貌的用法。

疑问状语和反身状语虽然没有直接的关连,却都体现了句法分布和语义诠释的互动关系。这虽然是一个偶然的发现,但这些现象却绝非偶然。本文目的在于进一步考察疑问状语和反身状语的内—在关连和历史源流,并以此为基础,从句法—语义介面(syntax-semantics interface)的角度来解释内、外状语其分布与诠释之间的对应关系。

1.疑问状语和反身状语的通性

1.1.内、外状语的界标

蔡维天(2000)及Tsai(1999,2005a)曾指出在小句层(IP-level)上有许多成分可以将前述两种疑问状语分开。第一种是所谓的情态助动词(modal auxiliaries):如下列例句所示,出现在“可以”之前的“怎么”只能问起因,如(5b),而不能问方法,如(5a)(#:表示与原句语意不合)。而出现在“可以”之后的“怎么”只能问方珐,如(6a);而无法问起因,如(6b):

(5)阿Q怎么可以离开?(6)阿Q可以怎么离开?

a.#阿Q可以凭借什么方式离开?a.阿Q可以凭借什么方法离开?

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可以离开?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可以离开?

另一方面,蔡维天(2002)及Tsai(2005b)则发现前述两种反身状语也同样可用情态助动词区分开来:“可以”之前的“自己”有“出于自身知识、能力”的意思,如(7a)所示;情态助动词之后的“自己”则作“独自”解释,相当于英语中的alone或by oneself,有(7b)为证(≈:表示与原句语义相近):

(7)a.这个车,他自己可以修。(无需请教别人)≈这个车,他可以靠自己修。

b.这个车,他可以自己修。(无需别人在一旁帮忙)≈这个车,他可以独自修。

若是以情态助动词“应该”为界,在其之前的“自己”可解为“自动自发”,如(8a);在其之后的自己则有“亲自”的意思,相当于英语中的in person,如(8b):

(8)a.这件事,他们自己应该处理。≈这件事,他们应该自动自发地处理。

b.这件事,他们应该自己处理。≈这件事,他们应该亲自处理。如果将界标换成“不敢”,出现在前的“自己”大约是“自作主张”的意思,如(9a);出现在其后的自己则可作“私自”解,相当于英语中的privately,如(9b):

(9)a.这件事,他们自己不敢处理。≈这件事,他们不敢自作主张来处理。

b.这件事,他们不敢自己处理。≈这件事,他们不敢私自处理。

第二类是所谓的量化副词(adverbs of quantification)。譬如疑问状语“怎么”若是出现在“很少”之前,问的是起因而非方法,如(10a,b);若在量化副词之后,问的是方法而非起因,如(11a,b):

(10)阿Q怎么很少洗车?(11)阿Q很少怎么洗车?

a.#阿Q很少凭借什么方式洗车?a.阿Q很少凭借什么方式洗车?

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很少洗车?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很少洗车?

有趣的是,反身状语“自己”要是在“很少”的前面出现,“自动自发”的意思就出现了,如(12a)所示;要是跟在“很少”后面出现,则可作“亲自”解,有(12b)为证:

(12)a,这种事,他们自己很少处理。≈这种事,他们很少自动自发地处理。

b.这种事,他们很少自己处理。≈这种事,他们很少亲自处理。

最后一类是否定词。疑问状语“怎么”若在“没”的前面,问的是起因、来由,如(13b),而非工具、方法、途径,如(13a):

(13)阿Q怎么没洗车呢?

a.#阿Q没凭借什么方式洗车呢?

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没洗车呢?

比较特殊的地方是,“怎么”若出现于“没”之后,则无论是原因或是方法都不能问了,这是Rizzi(1990)所称的内孤岛效应(inner island effects),亦即疑问附加语无法移出否定词的范域(scope)。但另一方面,此处的“怎么”却允许所谓的无定疑问用法(indefinite wh-construals),与否定词连用而有了“频率不甚高”的意思(参阅Li,1992)。这点(14)句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14)阿Q没怎么洗车。

由于这是一种表程度的非疑问用法,本文就不再深入讨论。另一方面,在否定词之前的反身状语有一种“本人”相对于“他人”的对比用法,因而产生了强调的作用(参阅Tang,1989),如(15a)及(16a)所示;“自己”若出现于否定词之后,“亲自”的用法又隐然浮现,有(15b)和(16b)为证:

(15)a.阿Q自己不开这部车(,他都借给别人开)。≈阿Q本人不开这部车。

b.阿Q不自己开这部车(,有一个司机帮他开)。≈阿Q不亲自开这部车。

(16)a.阿Q自己没缴钱(,又叫别人也不要缴)。≈阿Q本人没缴钱。

b.阿Q没自己缴钱(,是叫别人代缴的)。≈阿Q没亲自缴钱。

总结来说,出现在情态助动词、量化副词和否定词的范域之外的“怎么”应该是一个句子层次的状语(sentential adverbial),表起因、来由;而在其内的“怎么”应属动词组状语(VP-adverbid),表工具、方法或途径。而反身状语在句法和语义的对应上也有类似的表现:出现在情态助动词、量化副词和否定词的范域之外的“自己”应为句子层次的状语,表自力、自动自发、自作主张,以至于本人与他人的对比;而在其内的“自己”应属动词组状语(VP-adverbial),其语义大致不出独自、亲自、私自的范围。(注:上述句法和语义部门间的映射关系(mapping relationg)其实不止于简单句(simple sentences),在复杂句(complex sentences)中也能得到印证,下列控制动词(control verbs)“要”和“打算”都是很好的例子:

(i)a.她怎么要唱那首歌呢?(起因)

b.她要怎么唱那首歌呢?(方法、样貌)

(ii)a.那首歌,她自己要唱。(独占→不给别人唱)

b.那首歌,她要自己唱。(独自→不跟人合唱)

(iii)a.阿Q怎么打算去北京呢? (起因)

b.阿Q打算怎么去北京呢? (方法)

(iv)a.阿Q自己打算去北京。(自动自发)

b.阿Q打算自己去北京。(亲自))

1.2.主语/述语类型

疑问状语和反身状语的另一个共通之处是它们的分布都受到主语或述语类型的节制。首先我们注意到静态述语(stative predicate)之前的“怎么”问的都是起因,而非方法,如例(17)所示。这个句子主语的论旨角色(θ-role)是论旨(theme)。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含有非作格动词(unergative verb)的句子中,如(18):

(17)阿Q怎么那样小气?(18)阿Q怎么哭了?

a.#阿Q凭借什么方式那样小气?a.#阿Q凭借什么方式哭了?

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那样小气?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哭了?

此处的主语可依Reinhart(2002)称为意识者(sentient),而“怎么”也只能作“为什么”解。至于心理动词(psych-verb)如“怕”,其主语的论旨角色是经验者(experiencer),问的同样是起因,不是方法,有(19)为证:(注:有位评审人指出“阿Q怎么怕尼姑?”也有过程或情状的用法,其意近于“你跟我说说他怎么个怕法”。在此我们可以提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内状语中受主语主体意识节制的可能只有工具、方法,而表情状、过程的“怎么(样)”其实不一定要以施事者为主语,如(i)所示:

(i)问:阿Q平常怎么睡觉?(问情状,主语非施事者)

答:趴着睡或侧着睡,但从不仰着睡。

因此,有些人可以接受上述的用法。碰到这种情况,客观的句法测试也许可以帮得上忙;我们把界标“会”放回句子中便知分晓:

(ii)a.阿Q怎么会怕尼姑?(外状语,问起因)

b.*阿Q会怎么怕尼姑?(内状语问工具、方法、情状)

结果还是很清楚,外状语合法而内状语不合法。不过话说回来,内外状语之间的确有灰色地带,尤其是在“是……的”结构最为明显(请参看3.2节),以下是评审人提出的相关例证:

(iii)阿Q是怎么哭的?(问起因、情状皆可)

本文认为这些现象应该从历史演化的角度来审视;换句话说,(iii)中的“怎么”问的其实是过程或途径,可以视为起因用法的前身,但其句法地位仍处情态词“是”之下。至于主体意识限制的成因,本文采纳Reinhart(2002)的看法,认为工具和施事者之间有一种依存关系,亦即只要有施事者,工具即可随之出现在附加语位置(adjunct position);而表伴随性的内状语需要施事者主语的庇护,也是同样的道理。)

(19)阿Q怎么怕尼姑呢?

a.#阿Q凭借什么方式怕尼姑呢?

b.是什么因素造成阿Q怕尼姑呢?

地域存在句(locative-existential sentence)中的“怎么”也只能有起因、来由的用法,其主语的论旨角色是地点(location);下句中的“长”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20)池塘里怎么长出一株莲花?

a.#池塘里凭借什么方式长出一株莲花?

b.是什么因素造成池塘里长出一株莲花?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非宾格动词(unaccusativ everb)的主语也常常担任论旨的角色。一如所料,这个问句只能表起因,不能表方法,如(21)所示:

(21)那本书怎么出现了?

a.#那本书凭借什么方式出现了?

b.是什么因素造成那本书出现了?

综而观之,我们可以说只要一个述语不选择施事者(Agent)当它的主语,那么句中的“怎么”就一定是句子层次的疑问状语,而不是动词组层次的状语(参看蔡维天,2000及Tsai,1999、2005a)。换句话说,动词组层次的状语必须和带有主体意识(agentivity)的主语一起出现。这个限制我们称之为主语的主体意识(subject agentivity)。

令人好奇的是,反身状语也遵守同样的限制(参看蔡维天,2002及Tsai,2005b):先看(22)的静态述语以及(23)的心理动词,其主语的角色分别是论旨、意识者和经验者,而“自己”也只能解释为“本身”或“本人”,而非“独自”。换句话说,此处“自己”是句子层次的状语,而非动词组层次的状语:

(22)阿Q自己小气,却骂别人小气。≈阿Q本身小气,却骂别人小气。

(23)阿Q自己怕尼姑,就找个和尚来充数。≈阿Q本人怕尼姑,就找个和尚来充数。

再看下面的地域存在句,其主语的论旨角色是地点,而“自己”则作“自发”解,亦即无人特意栽植之意:

(24)池塘里自己长出一株莲花。≈池塘里自发性地长出一株莲花。

前面提过,非作格动词如“哭”其主语角色是意识者,而非宾格动词如“出现”其主语角色应为论旨;两者均非施事者。据此我们可以推论下例中的“自己”应届句子层次的反身状语:

(25)不知道怎么回事,阿Q自己哭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阿Q无缘无故哭了起来。

(26)那本书自己出现了。≈那本书无缘无故出现了。

而语义证据也没让我们失望,(25)和(26)中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解为独自、亲自或私自,而只能引申出“无缘无故”的用法。

1.3.小结

总结来说,问起因的“怎么”的句法位置很高,因此出现在情态助动词、量化副词、否定词的范域之上。相对地,问工具、方法、途径的“怎么”则出现在情态助动词、量化副词、否定词的范域之内,其分布取决于主语主体意识(subject agentivity)的有无;问起因的“怎么”则无须遵守这个限制。另一方面,在情态助动词、量化副词、否定词这些界标之前的反身状语,其语意和修饰的范域有极为密切的关连,相对地其“自性”演绎的空间也较为宽广。而界标之后的“自己”跟界标之后的“怎么”一样,均受主语主体意识的节制。

2.外状语和致使性(causality)

2.1.“怎么”和“为什么”的不同之处

首先我们要指出“怎么”和“为什么”还是需要区分开来。前者和事件的因果有绝对的关连,情态词前的“怎么”是关于起因、来由的问题,如(27);后者则与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知识(world knowledge)有关,如(28)(请参看Tsai,2005a):

(27)天空怎么是蓝的?

a.【预设】某个事件导致天空成为蓝色。

b.【言语行为】说话者想知道这个事件为何。

c.【语用含义】天空不该是蓝的。

(28)天空为什么是蓝的?

a.【预设】天空是蓝色的。

b.【言语行为】说话者想知道这个现象的成因。

英语中how come和why的差别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亦即前者引介起因问句(causal questions),后者引介原因问句(epistemic questions):

(29)a.How come the sky is blue?

b.Why is the sky blue?

起因问句既然表达Vendler(1967)所谓因果关系(cause-effect relationship),从形式语义的角度我们可以用“致使述语”(causative predicate,简写为CAUSE)来表示这种关系。CAUSE与一般使役动词不同,它的两个论元都是事件(events),而非个体(individuals),图解如下:(注: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不处理“为什么”引介的原因问句(reason questions)或认识问句(epistemic questions)。相关讨论请参看Tsai(2005a):以Shen(1985)和Reinhart(2002)的分类为基础,Tsai主张“为什么”表达的关系并非某事件导致(CAUSE)另一事件,而是某事件使另一事件成为可能(ENABLE)。)

(30)CAUSE(e,e')e导致e'

CAUSE的域外论元是一个前因事件(cause event),以e来代表;其域内论元是一个后果事件(effect event),以e'来代表,CAUSE(e,e')就是前因导致了后果的意思。如此一来,起因问句“阿Q怎么打了小D呢?”便可用下面这个逻辑式来表达:

(31)Qee’(打了(e')& Agent(阿Q,e’)& Theme(小D,e’)& CAUSE(e,e'))

此处我们采纳Parsons(1990)的分析,认为凡是述语皆应有一隐性的事件论元(underlying event argument);而论旨角色亦可理解为个体论元伴随件之间的一种关系。因此,(30)所表达的语义可以分解成下面三个部分来说明(参看Tsai & Chang,2003):

Ⅰ.打了(e')→e’是一个打人的事件

Ⅱ.Agent(阿Q,e’)& Theme(小D,e’)→阿Q是参与e’的施事者,而小D则为论旨

Ⅲ.Qee’(CAUSE(e,e'))→后果事件e’是个事实,而导致e’的前因事件e为何?

至于“天空怎么是蓝的?”,我们只要把后果事件换成结果状态(resultant states)即可,用s来代表,今分解其逻辑式如下:

(32)Qes(蓝(s)& Theme(天空,s)& CAUSE(e,s))

a.蓝(s)→s是一个蓝色的状态

b.Theme(天空,s)→天空是s的论旨

c.Qes(CAUSE(e,s))→结束状态s是个事实,而导致s的前因事件e为何?

致使性也带出状态改变(change-of-state)的意味,亦即“天空本来不是蓝的,而是变蓝的”;因而有了语用上“天空不该是蓝的”的意思。

相对而言,外反身状语则可理解为“并非他人介入”的意思,也因此在非主事述语前得出“无缘无故”、“自然而然’’的意思(请参看Tsai,2005b);从形式语义上来看,就是要磨灭“起因”或“致使者”。以“阿Q自己哭了”为例,这句话意思其实就是“阿Q哭了,而且不是他人促成的”。我们可以用下面的逻辑式来解析这个句子:

(33)e(哭了(e)& Experiencer(阿Q,e)&~y(y≠阿Q & CAUSE(y,e)))

a.哭了(e)→e是一个哭的事件

b.Experiencer(阿Q,e)→阿Q是e的经验者

c.~y(y≠阿Q & CAUSE(y,e))→没有阿Q以外的人造成了e

而“那本书自己出现了”也可用同样方式来理解:

(34)e(出现了(e)& Theme(那本书,e)&~e’(e'≠e & CAUSE(e',e)))

a.出现了(e)→e是一个出现的事件

b.Theme(那本书,e)→那本书是e的论旨

c.~e’(e'≠e & CAUSE(e',e))→没有别的事件造成了e

总之,我们以“致使性”贯串外状语“怎么”和“自己”,便可提出一个统一性的解释。

2.2.致使性与自性(selfhood)

在主语不具有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外状语的致使性需要通过语境中显著的外力来实现,如(35a)中的“风大了”;否则句子就会出问题,如(35b)(参看蔡维天,2002):

(35)a.风大了,门自己会开。c.时间到了,那朵花自己会开。

b.??门自己会开。d.??那朵花自己会开。

然而这个分析其实并不十分精确,原因是有些时候满足某些外在条件一样可以成就反身状语的致使用法,这点从(35c、d)的对比可以看得很明白。(注:本节讨论源自作者与杨中玉、韦介武、王文杰三位同学在课堂上的活跃讨论,特此致谢。)同时,我们也发现外状语似乎还可细分为两种,以量化词“都”为界:在“都”之前的“自己”和致使事件(cause event)有关,如(36a);“都”之后的“自己”和使动者(causer)脱不了关系,如(36b):

(36)a.这里每个人自己都会捐钱(,不必等到水灾发生)。

b.这里每个人都自己会捐钱(,不需要别人催)。

c.这里每个人都会自己捐钱(,无需别人代劳)。

至于(36c)的内状语,则遵守前述主体意识的限制,必须与施事者共进退。因此若是将命题换成“花开”,那么内状语便无法与其共存;然而换上“都”之后的外状语也不太好,因为“每朵花”不仅不能担任施事者,也不能担任使动者。这点从比较(37a)和(37b,c)即可得知:

(37)a.时间到了,每朵花自己都会开。(自然而然)

b.??时间到了,每朵花都自己会开。(自动自发)

c.*时间到了,每朵花都会自己开。(独自)

只有“都”之前的外状语才能以“每朵花”为主语,而且只能解释成“自然而然”,没有“自动自发”的意思。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就说话者所知,外力或外在条件都付之阙如,那么外状语就有了“无缘无故”、“自发性地”或“无外力介入”的用法,有(38a-c)为证:(注:此类用法常和表事态发生(inchoative)或状态改变(change-of-state)的“了”连用,似乎和相关事件的“自发性”有间接的关连。)

(38)a.不知道怎么回事,小D自己哭了起来。(无缘无故)

b.池塘里自己长出了一株莲花。(自发性地)

c.他还没找,那本书就自己出现了。(无外力介入)

根据先前的测试方法,我们发现这类“自己”只能在界标“都”之前出现,因此可以确认它们是最高层的外状语,如下列例句的对立所示:

(39)a.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个人自己都哭了起来。

b.*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个人都自己哭了起来

3.内状语和伴随性(comitativity)

3.1.伴随者的主语情结

其次,我们要指出情态词后的“自己”其实就是“不跟其他人一起……”的意思,也就是强调相关事件中没有伴随者(comitant)。巧的是,英语中表伴随者用的介词和表工具、途径、样貌的介词系出同源,不是by就是with。如(40)的by himself其实就是没有同伴的意思,而by也可用来表工具、途径、过程或方法,如(41a-c)所示:

(40)Akiu went to Beijing by himself.≈Akiu went to Beijing without a company.

(41)a.Akiu went to Bejing by train. (工具)

b.Akiu went to Beijing by the highway. (途径)

c.Akiu was killed by a bullet.

(过程、方法)

英语介词with的用法也很类似,其典型用法包括标示伴随者、工具或样貌,有(42a-c)为证:

(42)a.Akiu left with his filends. (伴随者)

b.Akiu left with a limousine.

(工具)

c.Akiu left with apparent ease. (样貌)

Parsons(1995)曾提出工具的论元角色(θ-role)应该定义成一种个体(individual)和事件间的关系,此个体即为工具,而此关系则以with来诠释最为合适。Reinhart(2002)则进一步指出选择施事者当主语的动词都可以保有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论元;换句话说,如果句子里有个工具附加语(instrumental adjunct),其主语必然是施事者。

从本文的角度来看,这个当附加语用的工具论元相当于我们所谓的内状语,而且我们主张将“伴随者”这个概念扩大解释,使其范围及于工具、途径、方法和样貌。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解释内状语为什么会受主语主体意识(subject agentivity)的节制(见1.2.节),同时也终于能够将两类内状语以“伴随性”(comitativity)串连起来。其间的差别在于内反身状语磨灭了伴随者,“阿Q是自己去北京的”因此可以逻辑式分解如下(此处用WITH来总括伴随关系):

(43)e(去(e)& Agent(阿Q,e)& Goal(北京,e)&~y(y≠阿Q & WITH(y,e)))

a.去(e)→e是一个去的事件

b.Agent(阿Q,e)& Goal(北京,e)→阿Q是e的施事者,而北京是e的目的地

c.~y(y≠阿Q & WITH(y,e))→没有阿Q以外的人跟去

相对地,内疑问状语则质疑伴随者,我们可以依样画葫芦,将“阿Q是怎么去北京的?”的语义成分解析出来:

(44)Qxe(去(e)& Agent(阿Q,e)& Goal(北京,e)& WITH(x,e))

a.去(e)→e是一个去的事件

b.Agent(阿Q,e)& Goal(北京,e)→阿Q是e的施事者,而北京是e的目的地

c.Qxe(WITH(x,e))→这个事件的工具、途径为何?

总结来说,伴随者做附加语用时,都必须由施事者来认可:表方法、途径、样貌的疑问句和表独自、亲自、私自的反身句都受制于主语主体意识的有无。

3.2.内、外状语间的灰色地带

张谊生(2000)指出“是……的”之内的句法成分属静态,因此不能容纳与动态述语连用的评注性副词(evaluative adverbs),有(45a,b)的对比为证:

(45)a.这个案子,居然是局长批准的。

b.*这个案子,是局长居然批准的。

从形式句法的观点来看,充当高层述语的评注性副词原本也不可能出现在有情态功能的“是”的范域(scope)之内。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内、外状语的份际之上:如(46b)所示,“怎么”不能出现在情态词和小主语之后,而此处的“是”其范域及于整个句子:

(46)a.这个案子,怎么是局长批准的?

b.*这个案子,是局长怎么批准的?

有趣的是,只要“是”的范域局限于动词组,内状语还是可以在“是”的范域内出现;这点从(45)和(46)可以看得很清楚。更妙的是,这类内状语往往会带出过程以至于起因的意味,如(47a,b)所示:

(47)a.池塘里是怎么长出一株莲花的?(过程→起因)

b.阿Q是怎么死的?(过程→起因)

从本文的观点来看,这正是内状语演化为外状语的过渡阶段(注:吴福祥先生曾向作者指出下列“怎么”和“怎么样”的语法化轨迹:

a.作物>作摩>怎么>怎么样

b.作摩生>怎生

简单地说,“怎么”的原形是动词组“作物”、“作摩”,之后又缩减为“怎”;而“怎么样”则是由“怎么”后附样态后缀“样”而成。亦可见端倪。)。此外,(48b)的内状语“为(了)什么”转化成(48a)的外状语“为什么”,似乎也遵循了同样的演化路径:

(48)a.小D为什么会辞职?(原因)(49)a.??小D是为什么辞职的?

b.小D会为(了)什么辞职?(目的)b.小D是为(了)什么辞职的?(原因,目的)

3.3.句法和语义的对应机制

最后我们将“怎么(样)”和“为(了)什么”的各类语义与其结构位置对应起来,见下表:

疑问情态词前

情态词与动词之间 动词后(“得”字补语)

外状语 起因、原因 *

*

内状语*过程、途径、工具、方法、样貌、目的结果、结束状态

同样地,反身状语的分布与诠释也有相当整齐的对应:

Ramchand(2003)将动词组内的事件结构分解(decompose)成三个次事件(subevents),亦即前因、过程、后果,分别对应到下列三个句法投射(syntactic projections),如(50)。

这个分析虽然并不全然适用于前述汉语的现象,却让我们能更进一步厘清句法和语义部门之间的映射关系(syntax-semantics mappins):由于汉语属孤立语,其语法的分析性特别显著,因此极有可能将次事件的结构对应从实词层(lexical projections)延展至虚词层(functional projections)。换句话说,原本是以动词组为核心的事件分解(event decomposition),在汉语却可能将对应的范围扩大到小句(IP)甚至主句(CP),图解如(51)(P:全称量化词组;ModP:情态词组;RP:结果词组)。

本文的构想是汉语的主句(CP)和致使投射对应,此处的外状语实际上就是致使事件(cause event)的述语,因此产生了下列四种用法:

Ⅰ.起因问句质疑致使事件为何;另一方面由于“怎么”位于句子的最上层,属句法和语用的交界之处(参看Rizzi,1997;Cinque,1999),因此其言语行为常因说话者的意图产生质变,由疑问转为否认。

Ⅱ.原因问句从认识的角度探求事件或状态的成因,甚至是科学上的解释。

Ⅲ.以语境中提及的外力为致使事件,因而得出“自然而然”的意思。

Ⅳ.磨灭致使事件,因而得出“无缘无故”或“无外力介入”的意思。

汉语的小句(IP)层次也可以有外反身状语,以致使者(causer)为主语,主要有下列三种用法:

Ⅰ.磨灭其他致使者,因而得出“自动自发”或“自作主张”的意思。

Ⅱ.以主语为唯一致使者,因而得出强调“本人”的意思。

Ⅲ.以主语为唯一拥有者,因而得出强调“独占”的意思。内状语则以动词组(VP)为家,与过程投射相应,并担任伴随者的述语,也因此受主语主体意识的节制。其用法可归结如下:

Ⅰ.质疑事件论元(event argument)的过程、途径、工具、方法、样貌、目的,属广义的伴随关系(proto-comitative relations)。

Ⅱ.磨灭其他伴随者,因而得出“独自”、“亲自”或“私自”的意思。

最下层的结果词组(RP)与结果投影相应,以“得”为中心语引介结果小句(RC)(参看Huang,1988);“怎么样”若是充当结果小句的述语,如“阿Q昨天跑得怎么样?”,那么问的一定是后果或结束状态。

由此看来,汉语状语的分布可以为我们提供很好的测量工具,替句法和语义的对应制作更为精准的地图,这个想法和近年来Rizzi(1997)和Cinque(1999)所提倡的制图理论(cartographic approach)不谋而合。

4.内、外状语的历史源流

4.1.“是以”和“以是”的差别

事实上,前述句法和语义的对应现象也可以从汉语历史发展的轨迹中找到例证:徐丹(2006)曾指出,古汉语“是”和“以”的语序调转会造成词性和语义上的变化。这种宾语前置的现象可以看成代词“是”附着(cliticize)到动词“以”之上,也可以分析为焦点移位(focus movement)。“是以”的结构是代词“是”在动词“以”的前面出现,如(52a,b),意思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因此”或英语中的therefore:

(52)a.是以君子恶居下流。(《论语·子张》)

b.是以啼耳。(《世说新语·德行》)

“以是”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代词“是”在动词“以”的后面出现,有时和“是以”意思相近,如(53a);有时则有工具、途径的用法,相当于英语中的thereby,如(53b):

(53)a,楚人以是咎子重。(《左传·襄公三年》)

b.以是处国,不亦难乎!(《国语·晋语》)

我们认为内、外状语以及“以是”和“是以”的对立其实都属于伴随性和致使性的对立。诚如一位评审人所言,“是以”的语义窄化,结构上也逐渐转为句子高层的功能范畴,成为连接词;因此若单就词类和语法功能而言,则未必与外状语一致。这显示古今汉语在词汇化和语法化的路径上仍有许多不同之处。不过,若从句法—语义介面的角度来看,其结构位置和语义诠释的对应远重于实际词类上的差别:譬如下列英语句中may、probably、seem分别是情态词、副词和动词,其词类和语法功能都有天壤之别,但都表达类似的认识情态性(epistemic modality);就结构的高度而言,它们不是出现在句子上层,就是以整个句子为其宾语(亦即充当句法上的高层述语):

(54)a.Dylan may have lost his baekpack.

b.Dylan probably has lost his backpack.

b.It seems that Dylan has lost his backpack.

因此,我们仍可以说古汉语“以是”和“是以”的差别在宏观层次上印证了本文对内、外状语的分析。

4.2.“何以”和“以何”的差别

此外,我们也发现,“以何”与“何以”也有极为类似的区别:从句法和语义的对应上来看,“以何”相当于内状语“怎么(样)”或英语的how;“何以”有时用法和“以何”类似,有时则相当于外状语“怎么”或“为什么”,亦即how come或why的用法(有关“何以”的各类分析方法,请参看许威汉,1984;许嘉璐,1992;张其昀,1994;王芳,2000)。关于“何以”和“以何”的对比,周建姣(2006)有下列几点很有意思的观察:

Ⅰ.东汉《太平经》中的“何以”可表起因、来由,亦表方式、凭借;但后者用法已有被“以何”取代的趋势。

Ⅱ.《太平经》中表起因、来由的“何以”可用于否定句,如(55a,b);而表方式、凭借的“何以”与“以何”则无此用法:

(55)a.为鬼,何以独不有赦时?

b.是何以不即杀之,乃到此乎?

这和现代汉语内疑问状语不能出现在否定词的范域之内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如(56a,b)和(57a,b)的对立所示:

(56)a.*阿Q不怎么(样)进县城呢?

b.*小D不怎么(样)辞职呢?

(57)a.阿Q怎么不进县城呢?

b.小D怎么不辞职呢?

Ⅲ.《太平经》中表起因、来由的“何以”可充当述语,如(58),这个用法就像现代汉语的“为什么呢?”。

(58)夫天文乱,欲乐见理,若人有剧病,欲乐见治也,何以乎哉?

而表方式、凭借的“何以”与“以何”则无此用法。这点和外状语作为语义上的高层述语的情形非常类似。

4.3.复合词中的反身状语

现代汉语复合词的结构保留了许多耐人寻味的演化痕迹。从外在的分布上来看,词法与句法有许多不对称之处:譬如伴随者中心(comitant-oriented)的复合词“亲自”应属内状语,却可以在情态词“会”的两端出现,如(59a,b)所示:

(59)a.阿Q亲自会去北京。

b.阿Q会亲自去北京。又如致使者中心(causer-oriented)的“自动”应属小句层次的外状语,却也可以出现在情态词“会”的两端,有(60a,b)为证:

(60)a.阿Q自动会去北京。

b.阿Q会自动去北京。

另一方面,致使中心(causation-oriented)的“自然”则属地地道道的外状语,只能在情态词范域之外现身。这点看下列两句的对比应该很清楚:

(61)a.风大了,门自然会开。

b.*风大了,门会自然开。

令人惊讶的是,若以内在的组成而言,词法与句法确有其相称之处:我们注意到若是“自”占复合词的第一个位置,如“自力、自愿、自动”,其语义诠释近于外状语;如果“自”占复合词的第二个位置,如“独自、亲自、私自”,其语义诠释则近于内状语。由此我们可以做出合理的推论:那就是古汉语的“自”已经有了内外状语的区分。这两种用法至今仍潜藏于词法之中,印证了本文对现代汉语中反身状语的看法。

5.结语

总结而言,我们可以说句法和语义的对应其实是井然有序而循序渐进的:换句话说,要了解状语的语法行为,就必须从其所处的句法结构着眼:作为动词组的修饰语,内状语必然会展露伴随性(comitativity),因而有了过程、工具、途径、样貌、目的、独自等用法。同样地,作为句子的修饰语,外状语的诠释也必然会和致使性(causality)有关,在主句层次产生起因、原因、自动自发、无缘无故等用法,在小句层次则得出自然而然、自作主张、本人等用法。

同时,我们也发现共时(synchronic)和历时(diachronic)的句法研究其实并不冲突,反而可以互相借镜、相互发明;功能和结构的因素也并非水火不容,有赖学者们透过严谨的比对和客观的测试将其编织在一起,各归其所。本文的研究虽只触及句法-语义映射机制的皮毛,但只要贯彻上述方法论而不划地自限,必然能参透日常语言繁琐的表象,进而切入问题的核心,探索语法的通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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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汉语疑问句和反身句中的内外状语_状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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