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伏尔泰的戏剧观_戏剧论文

论伏尔泰的戏剧观_戏剧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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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是18世纪法国的哲学家、史学家、文学家和评论家,启蒙运动的前驱和领袖,在哲学、史学、文学和评论等各个方面,都有过重要贡献。伏尔泰才华横溢,知识渊博,著作宏富,全集多达70卷,为人类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本文仅就伏尔泰的戏剧观点、评论原则、对比方法和有关问题,略陈管见,不当之处,尚望专家学者指正。

一、反映人生的戏剧观点

伏尔泰一生共写作了52部戏剧(其中21部悲剧)和大量的戏剧评论,虽然写过《论悲剧》和《论喜剧》,但都不是戏剧理论专著。他的戏剧观点、评论原则和比较方法,大多散见于戏剧评论和有关文论之中,有对前人思想理论的继承和发挥,也有自己的实践经验和新鲜见解。我们从他的文论著作中进行梳理和归纳,仍然可以窥见他有关戏剧的基本观点。

首先,戏剧是通过“描绘人情世态”来反映人生的,这是伏尔泰戏剧观的核心。他说过“书籍是人生的写照”,人类既需要翔实可靠的著作,也需要轻松愉快的书籍。“戏剧应再现人类生活”:悲剧是人类重大事件的反映,喜剧则是一个民族风俗习惯的再现。悲剧和喜剧都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中心,以表现人类激情为己任。悲剧以伟大人物和英雄好汉为主角,喜剧只能描写平民百姓和滑稽丑怪。他说:“在悲剧中,总需要某些高出常人一头的人物。这不仅因为各国命运有赖于此等要人的祸福,而且也因为将名人的不幸公诸于众,较一般人的不幸能产生更深刻的印象。”(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426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如果让平民百姓充当悲剧的主角,便会降低悲剧的格调,既达不到悲剧的目的,也达不到喜剧的效果。他虽然强调戏剧反映人生,却又有轻视下层群众的思想,仍然属于古典主义悲、喜剧观念。不过,他关于戏剧反映人生的观点,也继承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想,主张戏剧要以人为中心,反映人类生活,反对诸神和上帝统治戏剧领域。他所创作的悲剧《俄狄浦斯》、《布鲁图斯》和《凯撒之死》等,虽然借用古代的题材和人物,但都寄寓着启蒙主义者的人生理想。或者说,和古典主义者一样,是借用古代亡灵的事迹、名字、衣服和战斗口号,来“搬演世界历史的新场面”。

其次,戏剧反映人生,要求真实可信。这是戏剧的基础和生命,也是戏剧家和评论家所关注和探讨的重要课题,伏尔泰也不例外。他说:“真实是对一切语言和写作体裁的试金石”,“真实是美的第一要素”。(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28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年版。)他认为,戏剧艺术要“首先令人感到真实,从而感到美”,做到真和美的统一。又说:“戏剧艺术总是要求可信”,否则,离开生活真实和艺术逼真,便不能取信于读者和观众。他指出,悲剧和喜剧,对真实的要求也有不同:“悲剧要求完全真实……,其中事实可信,习俗也很真实”,而“喜剧所写的一切都应该是真实的”。我们在阅读剧本或观看演出时,“首要的一条便是弄清作家的言论总的说来是否真实,按当时的具体场合是否真实,以及放在作家所借托的人物口中是否真实。因为归根到底,真实是美的第一要素,其他种种不过是为真实锦上添花。”(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28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年版。)可见,在真善美里,真实居于首要地位。他说拉辛的剧本“充满真实”,感情、语言和人物的身份极其吻合;而高乃依把西拿写成叛臣,既不符合历史真实,也不符合人物性格,“毫无真实可言”,甚至在细节描写上,也“都违背了真实的原则”,所以经常受到读者和观众的冷遇。

伏尔泰重视戏剧的真实,但并不排斥戏剧的虚构。相反,他认为虚构在戏剧创作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虚构既可以补充作者感受和经验之不足,又可以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和生动。所以,“说虚构的故事不能打动人心,这是对人类心灵毫无了解”(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38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他说,虚构的剧本, 甚至“纯属杜撰”的剧本,只要情节、人物和语言是“真实的合理反映”,符合艺术逼真的要求,同样可以获得创作和演出的成功,同样可以受到读者和观众的欢迎,同样可以成为艺术珍品。

第三,戏剧反映人生,贵在写好人物的行动和对话。戏剧中的人物行动序列,便构成剧本的情节,或组成剧本的场次。伏尔泰认为,剧本里的所有情节,不论是主要的,还是次要的,都应该围绕剧本的主要目的,为实现剧本的主要目标服务。每个场次,都应该有明确的意图,都“应该有助于戏剧冲突的形成,或有助于冲突的加剧,或有助于冲突的解决,即使那是次要角色”(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421—4 2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次要行动,都应如此。 任何剧本,都不应有多余的人物和多余的行动;任何人物,都不能随便上场或下场,或呆在场上无事可做。他说:“艺术上最理想的境界,或许是只有一个毫无枝蔓的单一故事,如《阿达莉》那样(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43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阿达莉》是拉辛的悲剧,次要情节和各种情趣,都围绕剧本的主要目的,为实现剧本主要目标服务,所以演出效果较好,受到观众的好评。

人物对话是剧本的基本要素之一,也是揭示人物关系和刻画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伏尔泰说,写对话,“这是难度较大的艺术”,“对话的艺术在于让开口者说他应说之话”,每个人物的台词,都要和他们的年龄、身份、地位、情境、习惯、趣味相吻合,否则,不伦不类,离腔走调,读者和观众便不感兴趣。写好人物对话,关键在于作者要有相当的判断力、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艺术技巧,才能达到闻声见人、惟妙惟肖的程度。

第四,戏剧反映人生,要恰当表现人物的激情。激情是戏剧的感情基础,尤其“是悲剧的灵魂”。伏尔泰和德莱登一样,都很重视戏剧的激情表现。他说,“悲剧和喜剧都是人类激情的生动画卷”,如果没有激情或激情不足,剧本和演出便不会有感人心魄的力量。所以,“戏剧要求热烈的行动和几乎不间断的激情”,读者和观众可以有间歇的时候,但剧情却不能松懈和冷落。剧作家要写好剧本,就必须“任何时候都应在主要人物身上灌注激情”(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483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使剧本和人物始终都具有饱满的情绪和强劲的气势。不过,伏尔泰也指出:激情对于剧本固然重要,但也必须表现适度。因为“激情过于强烈则会压倒主题;反之,又会造成疲沓拖拉”(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47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3年版。),产生相反的作用。剧作家要使激情表现紧扣时机和恰到好处,只能一靠才能,二靠经验,别无其他捷径。

第五,戏剧反映人生,目的在于启发人们觉悟。伏尔泰非常重视戏剧的教化作用。他说,法国的戏剧已经“成为陶冶风俗习惯的学校”;还说,“名副其实的悲剧乃是一所道德学校”,(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39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戏剧和道德课本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戏剧的教训已经化作生动的情节,具有形象的感染力量。这与贺拉斯的“寓教于乐”一脉相承。他自己创作的几十部戏剧,其目的便在通过戏剧宣传启蒙思想,唤醒人民起来反对封建专制和教会统治。他以《俄狄浦斯》为题材创作的同名悲剧,就融进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深化了批判神灵的主题。他所塑造的俄狄浦斯,就不是一个受命运摆布的牺牲品,而是一个英勇、智慧和敢于向命运抗争的英雄。剧本启示观众,悲剧的结局不是主人公的过错,而是神灵的罪恶,是神灵愚弄人类的结果。正如主人公的最后呼喊:“残酷的神啊!我的罪孽完全是你们造成的,而你们却根据这些罪孽把我处死!”这是多么地不公正!剧本还指出:那些“祭司的力量,正是建筑在我们的愚昧无知上面”(注:刘绍学《理性之剑——重读伏尔泰》第143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年版。);我们“要相信自己”,不要相信那些宗教神学的骗人鬼话。在悲剧《查伊尔》里,作者也强烈谴责宗教狂热,揭露其所造成的男女主人公的悲剧结局。悲剧《布鲁图斯》和《凯撒之死》,也都有力地控诉了封建专制和独裁统治的罪恶,宣传自由、民主、共和的政治理想,号召人民起来推翻封建暴政,建立民主共和国。伏尔泰的不少剧本,在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中,经常上演,起过积极的宣传鼓动作用。他重视戏剧的教化作用,和他宣传启蒙主义的政治任务是分不开的。

二、评论上的实事求是和比较方法

伏尔泰是戏剧家,也是评论家。他一生写过许多戏剧评论文章,这是反映他的戏剧观的重要方面。他肯定戏剧评论的重要作用,说“通过明智健康的批评,还可以改进法国人、以至全欧洲的情趣”(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12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给作家以有益的教诲,给读者和观众以积极的引导,以及促进戏剧的繁荣和发展。他在自己的评论实践中,确立了实事求是、客观公正、以理服人的评论原则,广泛运用比较方法,和英国的德莱登,同被称为比较评论的创始人。

首先,伏尔泰认为,对作家作品的评论,要力求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切忌主观武断,褒贬失度。如“说维吉尔十全十美也不确切,形容基诺绝无神来之笔尤欠公允”。他对高乃依、拉辛和莫里哀的评价,都有分寸,比较客观。他说高乃依的《熙德》比原作远胜一筹,当年讨论中的缺点,是对原作介绍不够;《安德洛玛刻》虽有双重情节,但两种情趣“结合得非常成功”;他的缺点,是晚年作品说教气味较浓,往往令人厌倦。拉辛的作品高雅俊逸,感情炽热,剧词优美,处处能叩击读者和观众的心扉。莫里哀属于“不可复得”的天才,他以喜剧为武器,几乎“将法兰西的面貌画尽”。《恨世者》“是喜剧中的杰作”;《伪君子》的“人物性格无一不独具特色,无一人物是败笔,而答尔丢夫一角则写绝了”。只要世上还有伪君子,此剧“就将历久不衰地上演”。(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56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我们多么需要现代的莫里哀,将那些公开的、隐蔽的伪君子统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们厚待莫里哀是应该的,但是不能把莫里哀和其他喜剧家对立起来。伏尔泰多次论及,对作家作品的评论,肯定时要满腔热情,善作称颂;批评时,要像和作者促膝谈心,和风细雨,以理服人。“人无至美”,不应苛求。只要批评有情有理有度,作者、读者和观众都会乐意接受。即使评论上出现见仁见智、众说纷纭、难于一致的情况时,也要冷静对待,不要轻下结论;“要保护竞争,而竞争乃艺术之母”。他说,有些作家和作品,往往要经受时间的考验:“伟大作品的名声惟有假以时日方能确立。艺术家惟有在身后方可得到恰如其分的评价”(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36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伏尔泰的这些见解,说明他深知文艺的特点和发展规律,也是他总结了评论上的历史经验教训,对当时和后来文艺评论的发展都有过重要的借鉴作用。

在戏剧评论上,伏尔泰还特别重视读者和观众的意见。他说:“读者大众会形成一种权威的裁判”,而且“这个裁判是不可更改的”。评论家对戏剧的评论,只要“扎扎实实地论证自己的见解,让观众去评判优劣”;“因为观众不要求你作判决,只要你报导那争端,判决是他们自己的事”。(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128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在德马雷时代,“观众尚不能领略戏剧的真谛”,到了莫里哀时代,“观众的鉴赏力已大大提高”。他认为观众的评论往往很有见地,如“一方面,观众对《恨世者》的演出并不热心,另一方面,对剧本却又颇多精当的赞词。这就证明大众绝无偏心。”(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55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伏尔泰的《俄狄浦斯》每次上演,他都亲自到观众中收集“赞成和反对”的意见,以便根据观众的情趣,不断修改自己的剧本。所以,评论家决不能自以为是、主观武断,无视读者和观众的意见。

其次,运用对比方法,开创了文艺评论上的新局面。伏尔泰说:“提高鉴赏力的最好方法,便是比较同类性质的事物”(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35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在戏剧评论上,广泛运用对比方法,使分析深入浅出,特点鲜明,这是他的戏剧评论的特点,也是他对文艺评论的贡献。

一是古今对比,今胜于昔。古今对比,即是纵向比较。伏尔泰在《论史诗》里,主张文艺应随着社会生活不断向前发展,在戏剧评论上也体现了发展的思想。他说,古代作家创造了自己时代的优秀作品,现代作家则为现代人提供了更多的美和乐趣;拿法国和希腊的悲剧相比,法国戏剧便有许多胜过希腊戏剧的地方。希腊悲剧多以神话传说为题材,情节往往自相矛盾,人物要头带假面,朗诵十分单调;而法国悲剧则多以历史事件为题材,情节复杂真实,场次安排紧凑,人物形象生动,剧诗非常优美。“如果不承认法国戏剧远胜于希腊戏剧,便是缺乏勇气和判断力。”(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386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同样,拿具体作家作品来说,也是今胜于昔。如以莫里哀和泰伦斯的喜剧相比,莫里哀在许多方面都超过泰伦斯。莫里哀的《丈夫学堂》,虽然吸取了泰伦斯《阿尔代夫》的一些思想,但前者远远胜过后者。《阿尔代夫》几无情节,人物单调,缺少行动,没有情趣,结尾极不真实;而《丈夫学堂》,却情节生动,丝丝入扣,人物非常活跃,妙趣横生,优雅动人,即使在捉弄自己的保护人时,也始终保持着礼貌和分寸。剧本的结局,自然真实,极富喜剧色彩,在莫里哀的喜剧里堪称精品。泰伦斯的风格较为警策,而莫里哀的风格则更为精到。语言纯正和泰伦斯不相上下,但在戏剧情节、人物性格、故事结局和善用笑料方面,莫里哀却远胜泰伦斯一筹。经过对比分析,两位喜剧家的特点一目了然;今胜于昔,也十分清楚。从总的倾向看,伏尔泰关于今胜于昔的思想,符合中西戏剧发展的历史,但要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

二是中西对比,意在借鉴和创新。中西对比,属于横向联系。伏尔泰是西方最早研究中国文化和戏剧交流的启蒙学者之一。他对中国古代文化怀有广泛的兴趣和深厚的感情。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对中国文化道德,有过许多深刻而精到的论述。在中西思想文化的对比研究中,他深感中国是一个伟大而文明的民族,有着丰富而光辉的古代文化。他对以孔子“仁”学为基础的儒家学说赞扬备至,号召西方学者向中国文化道德学习,借鉴优秀思想文化成果,促进启蒙思想宣传,推动西方反对教会统治和封建专制的斗争。

提倡中西文化戏剧交流、借鉴和创新,是伏尔泰的重要贡献。当他第一次看到中国元代杂剧《赵氏孤儿》的法文译本时,便深受剧情感动,由衷地大加赞扬。他说《赵氏孤儿》“与法国或其他国家14世纪的戏剧相比,那又不知高明多少倍,简直可以算是杰作”(注:张隆溪等编选《比较文学论文集》第104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同时,他又认为剧情复杂,时间、地点不符合“三一律”。因此,他决定以搜孤救孤为主线,重新创作一部同题材悲剧《中国孤儿》。实际上,完全改变了故事背景、情节和人物。他把剧情改为:成吉思汗占领中国黄河以北便回师北京,发现他所钟情的伊达姆已嫁给中国遗臣盛悌,而盛悌是从蒙军手中救出王室孤儿的。成吉思汗便威胁伊达姆要么改嫁,要么与丈夫及孤儿同归于尽。伊达姆与盛悌宁死不屈,以理抗争。结果,成吉思汗不仅没有使他们屈服,相反却为他们的民族气节、爱国精神和中国文化的力量所感化,决定释放他们和孤儿。正如伊达姆所说:我要用“我的中国文化的力量,把这一只雄心勃勃的狮子收服过来,用我们的礼教道德感化这个野蛮的鞑子,叫他归化中国”(注:刘绍学《理性之剑——重读伏尔泰》第174—175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成吉思汗用武力征服了中国的统治者,却征服不了中国的文化和人心;相反,他要伊达姆用中国的文化道德去教育和驯服蒙古人民,要他们遵守中国的法律。征服者成了被征服者,被征服者成了真正的征服者。整个剧情都围绕这一目的。伏尔泰创作《中国孤儿》的意图,也就是要赞扬中国文化,歌颂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文化道德的感召力量,长中国人民的志气,灭征服者的威风;这是何等可贵!和《赵氏孤儿》相比,《中国孤儿》的情节、人物、时间和地点都比较集中,也符合了“三一律”的要求。在伏尔泰的带动下,《赵氏孤儿》在欧洲的影响不断扩大,以《赵氏孤儿》和《中国孤儿》为题材改编的剧本不断出现和上演,甚至轰动一时。伏尔泰在中西戏剧文化交流上的功绩是不可泯没的。

三是作家写作风格的对比。不同的作家和作品,往往具有不同的风格。“风格即人”,就是指他们在风格上的区别。伏尔泰在戏剧评论中,经常运用对比方法,分析作家或作品的风格。他说:“这种对照,犹如比较解剖学之有助于认识自然一样”(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13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也有助于认识不同作家作品之间的风格特点。他认为,高乃依和拉辛基本上是属于同时代的作家,但他们的写作风格却截然不同。拉辛按照实际刻画人物,人物栩栩如生,富有真情实感;高乃依则按照理性塑造形象,几近图解概念,人物寡淡无味。拉辛的剧诗,“有感情、写得真诚、风格得体、舒展自如、音韵纯正、高雅刚劲、和谐俊逸、思想深邃细致,尤其是思路清晰、形象动人或勾魂摄魄,总之每每能处理得恰到好处”(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50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而高乃依的剧诗,则老成持重,感情淡薄,细节失真,语言浮夸,说教气味太浓,除少数诗段外,多数则使人厌倦。不过,这里只是就写作风格进行对比,并不代表他对两位剧作家的全面评价。

三、戏剧观的矛盾性

在伏尔泰的戏剧观里,也明显地存在着一些矛盾性。这种矛盾性,归根到底,是他的世界观的复杂性的反映。

一是对古典主义进步性和保守性兼收并蓄。

17世纪末,在法国文坛上,曾经有过一场“古今之争”。崇古派认为,古代希腊罗马的戏剧是人类艺术的典范,现代剧作今不如昔;现代作家只能学习和模仿古人作品,不能创新和发展。崇今派认为,现代作家和作品已经超过古代作家和作品,主张根据新的社会生活,不断创造新的作品,不断促进戏剧的发展。如艾·弗蒙在《论对古代作家的模仿》里说,社会生活“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作家应该把立足点移到新的时代和新的制度上,创造出新的作品,才能适应现时代的趋向和精神”。创作上虽有“永恒的规律”,“但毕竟不多”。因此,不能“再用一些老规矩来衡量新作品”。连“宗教和法律都不能勉强我们服从老规矩”,艺术却要苛求我们,“那是办不到的”。(注: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第272—273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这个观点,无疑是进步的、正确的,应该加以肯定。

无疑,伏尔泰属于崇今派。他完全接受并发挥了艾·弗蒙的观点。他在《论史诗》里,坚持文艺的发展观点,反对创作上崇古仿古倾向。他说:“我们赞美古人”,但“不应变成盲目的迷信”。许多批评家都想在古人的作品里寻找“普遍法则”,“其实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普遍法则’”。在创作上,诗人只听从天才的驱使,他们很少附和别人的说教。依赖于想象的艺术,和自然界的作品根本不同,自然界的作品,虽历尽沧桑,但其属性很少变化。而“人类的一切作品和产生它们的想象,几乎无时不在发生变化”。各种艺术的“千姿百态”和“百花争艳”,正是艺术本身发展的规律,也是人类千变万化和各种各样的审美需要。“所谓规律、束缚,只会给伟人的前进设置障碍”,不会给艺术的发展带来任何好处。为了促进艺术包括戏剧的繁荣和发展,“不可轻信普遍法则”,要相信人们“对艺术的感受比定义价值更高”。(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294—29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艺术家要勇于创新,不断“拿出一些新东西”,并且“具有新意和独创”,才能满足人们的欣赏需要。伏尔泰和艾·弗蒙的观点完全一致,并且发挥得更为详尽,显得十分可贵。

但是,伏尔泰并没有把上述的正确观点坚持到底,相反,在“戏剧规律”上又走向倒退。他在《论史诗》发表之后,在悲剧《俄狄浦斯》序言和对高乃依讲话的解释里,又大谈“普遍法则”的重要。他把反映古典主义保守性的“三一律”,又说成是戏剧上的“普遍规律”,剧作家只能遵守,不能突破。他说:戏剧只能“再现某一情节”,“地点统一也很重要”,时间“不能超过24小时”。只要“坚持情节、地点、时间的‘三一律’,所有其他规律都包含在其中了”。“有了时间、情节、地点的统一,剧本便不可能不简洁”(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2—7、435—44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如果作者遵守“三一律”,剧本不仅“可以避免种种弊病”,还可以“产生真正的美”,“包括其他形式的美”。这显然是夸大了“三一律”的作用,把它过于神秘化了。事实上,“三一律”对剧作家的束缚作用很大,就连古典主义戏剧的奠基者高乃依,也深感难于严格遵守,要求采取种种办法加以变通处理,如把地点扩大到一个城市,把时间放宽到30个小时。而身为启蒙主义者的伏尔泰,却要老调重弹,顽固坚持“三一律”,不仅在理论上竭力为之辩护,而且在实践上身体力行,他所创作的悲剧,结果都成了古典主义的仿制品。不发扬古典主义的进步性,反而去鼓吹古典主义的保守性,这显然是一种倒退,是他崇尚古典主义的必然结果。

二是评论莎士比亚,褒贬失度,有欠公正。

伏尔泰戏剧观的矛盾性,也表现在对莎士比亚的评论上。他虽然主张评论作家作品要实事求是、客观公正,但对莎士比亚的评论,并未完全遵守这一原则。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伟大的戏剧家,他的戏剧受到英国和许多国家人民的欢迎,影响长达几个世纪。但是伏尔泰对莎氏和莎剧的批评,却指责和称颂、否定和肯定同时并存,显得非常矛盾。一方面,他指责莎士比亚是个“戏子”,不懂“戏剧规则”,“没有关于创作规则的任何知识”,他的剧作成就“毁了”英国戏剧;说《哈姆雷特》“是一个粗野的剧本”,“是一名蛮子兼醉鬼胡思乱想的产物”,“没有一点高雅趣味”;一个“开明的民族竟赏识如此荒唐的作家”,“把他那些古怪的闹剧称为悲剧”,这使他实在难以理解和接受。另一方面,伏尔泰又毕竟是一位知识渊博的评论家,毕竟慧眼难蒙,毕竟承认“莎士比亚是最伟大的天才”,是属于“创新型”的作家,“他为自己开辟了一条前人未曾涉足的道路”,“他创造了戏剧”,他的天才和剧作都具有天赋的独创性,是“不可抄袭”,也“无法效仿”的,即使如他所指责的《哈姆雷特》,也“处处充满力量与丰盈、自然与崇高”,“不愧出自最伟大天才的优美笔触”。那些妙笔之所以难能可贵,“就在于它是沉沉黑夜的闪电之光”;就是那些“荒诞乖张的东西里也显耀着美的光华”。(注:丁世中译《伏尔泰论文艺》第309—31 0 、368、373、391—392、402、504—50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同一个伏尔泰,对同一个莎士比亚和他的剧作,竟然作出如此截然相反、彼此对立的评价。一个“蛮子兼醉鬼”怎么能够和一个“最伟大的天才”并列?一部富有独创性的、闪闪发光的天才作品,又怎么能是“胡思乱想的产物”?伏尔泰并非不了解莎士比亚和他的剧作。他在英国三年,学习英语,拜访名人,观看演出,了解英国读者和观众的欣赏趣味,发现英国人欢迎和喜爱莎剧“并非毫无道理”。他自己也曾第一个把莎剧介绍到法国。但是,所有这些,都没有改变他对莎氏和莎剧的自相矛盾的根本评价。究其原因,乃是伏尔泰崇尚古典主义的“高雅趣味”和审美标准。按照古典主义的审美标准,莎剧中的吵架拌嘴、拳打脚踢、自相残杀、血肉横飞、阴森可怖的场面,都不能搬上舞台;莎剧里那些巫师、农民、醉汉、小丑,以及掘墓人一边敲打死人骨头、一边哼唱饮酒小调之类,也都不合“高雅趣味”和有损悲剧的尊严。因此,伏尔泰对莎氏和莎剧的评价,完全是受他的古典主义戏剧观、审美观所制约的。他对莎氏和莎剧的称颂,是直觉的,也是真诚的。他是戏剧家和评论家,他不能隐讳莎氏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也不能隐讳莎剧中那些思想和艺术的光华。这也正是伏尔泰的可贵之处。

总之,伏尔泰戏剧观的矛盾性,是他世界观复杂性的反映。他出身于上层资产阶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哲学上,他是洛克的信徒,信奉唯物主义经验论,也承认“自然神”和“上帝”的存在。政治上,反对封建专制、贵族特权和教会统治,宣扬信仰、言论和出版自由,向往英国的君主立宪。他一生坎坷,两次入狱,经历了17世纪的大半个世纪,深受古典主义思想文化的熏陶,特别是古典主义戏剧的影响。他称17世纪为路易大帝的世纪,人才辈出,作家如林,成就辉煌,值得法国人自豪和骄傲。他写专史《路易十四时代》,全面为这个时代评功摆好,树碑立传。他崇尚古典主义,广泛吸收这个时代的思想理论,包括德莱登的戏剧观点。创作上,借用古代题材和人物,严守“三一律”,“旧瓶装新酒”,宣传启蒙思想。从总的戏剧思想上,他没有冲破古典主义的樊篱。有人说,18世纪的法国没有悲剧,如果要说有的话,那就只能是伏尔泰的仿制品。有的批评家仍然把伏尔泰和高乃依、拉辛并列,称他为古典主义的第三位大师。所以德国的莱辛在《汉堡剧评》里,把他作为古典主义的模仿者,进行深刻而尖锐的批评,是毫不奇怪的。可以说,伏尔泰的戏剧观里存在着矛盾性和过渡性,不过,他到去世为止,都没有克服这个矛盾和完成这个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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