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作《易水歌》献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易水论文,司马迁论文,献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歌》短短两句,却能融情入景,寓悲于壮,将荆轲临行时之复杂心态描述得淋漓尽致,遂令后人千载之下犹能聆其余音,想其风采,为此千古绝唱感慨不已。自《史记》成书两千年来,从未有人对《易水歌》为荆轲自撰或出自司马迁之手提出质疑,它与易水送别场面如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与荆轲性格特征似乎也颇为吻合。然而,从宋前文献征引来看,不能不承认,今本《史记·荆轲传》中易水送别一段文字很可能经过后人的增饰,并非司马迁著史之原貌。本文即拟就此问题粗作考证,献疑并求教于方家。
我们先看两条他书征引。一是应劭《风俗通义》卷六“筑”字下引《太史公记》:“燕太子丹遣荆轲欲西刺秦王,与客送之易水,而设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为濮上音,士皆垂发涕泣。后为羽声,慷慨而索,瞋目,发尽上指冠。”①《太史公记》即《史记》。《风俗通义》虽成书于汉末,但其时《史记》一书流布有限,异本不多,故应劭所引应较接近《史记》之原始面目。二是《太平御览》卷四八八“涕”字下引《春秋后语》:“荆轲将行,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二十余人,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为濮上声,士皆流涕。”②《春秋后语》撰者孔衍为两晋间人,刘知几《史通·六家》云:“至孔衍,又以《战国策》所书,未为尽善,乃引太史公所记,参其异同,删彼二家,聚为一录,号为《春秋后语》。”③实际上《春秋后语》“燕语第十”荆轲刺秦部分乃孔衍据《史记·荆轲传》改写,基本上承袭了司马迁原作的内容与文字④。对比今本《史记·荆轲传》相关文本: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⑤
不难看出,上述两条征引虽有繁简之别,但其不同于今本《荆轲传》之处却颇为一致,即:(一)前者荆轲和歌为“濮上音(声)”,后者荆轲和歌为“变徵之声”;(二)前者无《易水歌》,而后者有之。当然我们不能排除两书征引可能会有所省略,所以仅凭这两条材料就断言司马迁原作无《易水歌》还为时过早。不过,两书征引是否完整,还有可作进一步推论的余地。
应劭《风俗通义》引《荆轲传》,其用意所在并非荆轲其人其事,而是借以说明筑作为一种乐器之演奏状况,故此段引文后还有高渐离变名易姓为人庸保,及入秦宫以筑朴始皇事。又唐写本卢藏用《春秋后语》注引应劭:“筑状似琴(一作瑟)而大,头安弦,以竹击之,故曰筑。”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认为当属《风俗通义》佚文,应据以补之⑥。综合这些情况来看,如果应劭所据之《史记·荆轲传》载有荆轲和歌之歌词,则作为和筑而歌之难得例证,应劭应该予以抄录而不当省略。
孔衍《春秋后语》原书今已亡佚,后人虽有辑本,然简略不足为凭。上世纪初敦煌藏经洞发现之唐写本残卷亦无《燕语第十》之荆轲篇正文,仅编号为斯一四三九的残卷保留了部分释文,其中与该段文字对应者有“渐离击筑”、“濮上”、“垂发涕泣”、“衣题羽声”四条及相关注文⑦,仍未超出《风俗通义》所引之内容。虽然尚非确证,但至少有助于证实《御览》所引《春秋后语》相对完整,并没有重要遗漏。
此外,晚唐人陈盖注胡曾《咏史诗·易水》亦引《春秋后语》,其文字颇异于敦煌残卷释文,然其中易水送别一段却不乏相似:“太子与宾饯送至易水之上,置酒大宴。高渐离击筑,宋(原作宗)意和(原作知)为壮之声,或(原作感)悲歌众皆涕泣,或慷恺发上冲冠。”⑧陈盖所引,实为唐人杂糅孔衍《春秋后语》与《燕丹子》等所为之俗写本,并非孔书原文。值得注意的是引文中同样没有荆轲唱《易水歌》之细节,故陈盖特于此段文字后插注:“《文选》云:荆轲击剑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士皆泪。”⑨陈盖为何不据《史记·荆轲传》引《易水歌》而据《文选》?我们固然可以归因于唐时《文选》较《史记》通行,但更为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唐人看到的《史记·荆轲传》中并无《易水歌》。那么,是否还存在另一种可能,即东汉后期至两晋期间《史记》存在不同的写本?就是说,在应劭所引、孔衍所据之《史记》之外,还存在一个记有荆轲唱《易水歌》的写本系统,而且那才是司马迁《史记》的原始文本?
裴骃《史记集解序》称:“考较此书,文句不同,有多有少,莫辨其实。而世之惑者,定彼从此,是非相贸,真伪舛杂。故中散大夫东莞徐广,研核众本,为作《音义》。”⑩徐广为晋宋之际人,据此可知至迟在东晋时,《史记》一书已有不少异本。虽然留存至今的《史记》六朝写本只有残卷(11),但通过裴骃《集解》及裴骃所引徐广《音义》,可对上述问题作一间接考查。
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即以《集解》所引《音义》为据,指出今本《史记》与六朝异本相比,不仅存在个别文字差异,而且“某些段落、文字差别甚大”(12)。如《留侯世家》:
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集解]:徐广曰:“一曰‘为其老,强忍,下取履,因进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父去里所,复还’。”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集解]:徐广曰:“一本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邪?将欲为富家翁邪?’沛公曰:‘吾欲有天下。’哙曰:‘今臣从入秦宫,所观宫室帷帐珠玉重宝钟鼓之饰,奇物不可胜极,入其后宫,美人妇女以千数,此皆秦所以亡天下也。愿沛公急还霸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13)
比照此例,若徐广所见之《史记·荆轲传》易水送别段文字诸本有异,理当予以说明,不然则意味着其时该段文字并无异文,要么全同今本,要么与应劭所引、孔衍所据一致。但既然《风俗通义》引文和《春秋后语》文字都与今本有明显差异,那么事实上只有一种可能,即徐广所见之《史记》诸本文字并非如今本所载,而是与应劭所引、孔衍所据相同。
非独徐广,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于《荆轲传》易水送别一段文字均未出注,似乎他们所见《史记》此段文字都不存在差异,仅张守节《正义》于“变徵之声”后注音:“徵,知雉反。”(14)不过,单凭这一条还不能确定张守节所见《史记》载有《易水歌》。据日人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日本所藏古本《史记》“枫山本”、“三條本”就没有“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三句,但“变徵之声”四字不误(15),这表明即便是到了宋元之际,《史记》传本中仍有不载《易水歌》者。
今本《史记·荆轲传》之外,《易水歌》又见于萧统所编《昭明文选》(16)。《文选》卷二八杂歌类载录:
歌一首并序 七言 荆轲
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丹祖送于易水上。高渐离击筑,荆轲歌,宋如意和之,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7)
李善注于作者“荆轲”后引《史记》:“荆轲,卫人,其先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之燕,燕人谓之荆卿。荆卿好读书击剑。”(18)或许是由于李注引《史记》,再加上下一篇汉高祖《大风歌》序及歌词均出自《史记》,后人多以为《易水歌》乃萧统采自《史记》。事实上,《文选》所录《易水歌》小序及歌词实出自《燕丹子》。今本《燕丹子》易水送别一段文字如下:
荆轲入秦,不择日而发,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于易水之上。荆轲起为寿,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击筑,宋意和之。为壮声则发怒冲冠,为哀声则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车,终已不顾也。(19)
较之《史记》“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文选》所引除了“宋如意”作“宋意”之外,显然与《燕丹子》文字更为接近。而将“宋如意”改为“宋意”,当属后人所为,《燕丹子》原文本作“宋如意”。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一一“易水”注云:“阚骃称:太子丹遣荆轲刺秦王,与宾客知谋者,祖道于易水上。《燕丹子》称:荆轲入秦,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于易水之上,荆轲起为寿,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击筑,宋如意和之,为壮声,士发皆冲冠;为哀声,士皆流涕。疑于此也。”(20)郦道元所引正作“宋如意”。相关研究表明,郦道元撰《水经注》与萧统编《昭明文选》时间相近(21),故二人所见应为同一版本,且属于《战国策》、《史记》之外另一系统。
《战国策》、《史记》所记燕太子丹、荆轲事与《燕丹子》究竟是何关系,这个问题每令后人困惑,具体到易水送别一段文字同样如此。如清黄丕烈《战国策札记》就吴师道引《文选》语注“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句道:“《文选》所云,出《燕丹子》耳,与《史记》及此《策》文不同。”(22)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差异背后隐含的特殊关系。梁玉绳《史记志疑》也注意到不同文献纪录的差异,“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条下按语云:“《风俗通》‘声音’卷引《史》作‘濮上音’,‘垂泪’作‘垂发’,岂所见本异欤?余因考《艺文类聚》四十四、《初学记》十六引宋玉《笛赋》云:‘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文选》二十八《杂歌序》云:‘荆轲歌,宋如意和之。’《淮南·泰族》云:‘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水经注》十一云:‘高渐离击筑,宋如意和之。’《新论·辨乐》云:‘荆轲入秦,宋意击筑。’陶潜《靖节集·咏荆轲》诗云:‘宋意唱高声。’《策》、《史》俱不及宋如意,何也?”(23)梁玉绳的关注点主要在于《战国策》、《史记》易水送别场面为何没有宋如意(宋意)。这当然也是一个值得追问的问题,但所述文献差异包含的问题远不止此。(一)《风俗通义》所引《史记》不同于今本,可能存在异本,也可能古本即是如此;(二)《策》、《史》不及宋如意而他书有之,除了表明《策》、《史》之间存在某种一致之外,还表明在《策》、《史》之外,另有一记述了燕太子丹与荆轲事的文献系统;(三)宋如意、宋意之别,或许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意为之,其目的正在于区别于《史记》所述。梁氏于文献考辨用力甚勤,可惜未能注意到《燕丹子》。事实上可以这样说,《燕丹子》不仅是连接上述诸问题的枢纽,而且还是解答上述诸问题的关键。
近人杨守敬是研究《水经注》的大家,其《水经注疏》对上引“阚骃称”一段文字的校勘有不同的理解。依杨氏之见,此段文字当删去“祖道”后自“于易水上”至“太子与之谋者”数句,也就是说,整段文字均属阚骃《十三州志》原文,并不涉及《燕丹子》。杨守敬认为:赵一清以“风萧萧之歌”出自《燕丹子》为由予以保留全文的做法,“与郦氏引书之例不合,且引阚骃之说未终。风萧萧之歌载于《国策》、《史记》,即令始见于《燕丹》,阚氏亦得引之,今依全删”(24)。不难看出,对于《易水歌》最早究竟见于何书这个问题,杨守敬并不是十分肯定,而且他相信《燕丹子》即便不是先秦古书,至少也应该出自汉魏人之手,故北朝阚骃亦得见之。
《易水歌》的确始见于《燕丹子》。从唐宋类书征引情况来看,《初学记》卷一“风”字下、卷一五“歌”字下两引《易水歌》,注明引自《燕丹子》(25)。《艺文类聚》卷四三“歌”字下引:“燕荆轲《萧萧歌》曰: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丹祖送于易水之上,高渐离击筑,荆轲歌,宋意和之,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26)除“宋如意”作“宋意”外,其文字与《文选》几乎完全相同。《太平御览》引《易水歌》凡三处,其中卷六四“河北诸水·易水”下及卷五七二“歌三”下注明引自《燕丹子》,而卷九“风”字下引《易水歌》谓出自《史记》,但审其所引:“荆轲入秦,燕太子丹送别易水上,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27)应该还是《燕丹子》文字(“荆轲入秦”四字可证)。此外,《文选》李善注分别于江淹《别赋》“风萧萧而异响”、王褒《洞箫赋》“翔风萧萧而径其末兮”句下引“荆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28)虽未注明所引书名,但应该就是《文选》卷二八“杂歌”类所载之《易水歌》。以上四书所引,或曰“荆轲歌”,或曰“萧萧歌”,或不题歌名,没有一例出自《史记》或《战国策》,这不是很有些令人奇怪吗?如果《易水歌》始见于《战国策》、《史记》,又或者《易水歌》并存于《战国策》、《史记》及《燕丹子》,似乎不太可能出现上述情况。
综上,《易水歌》最早当见于《燕丹子》,经萧统编入《昭明文选》后始得以流行。在此之前乃至此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史记·荆轲传》或《战国策·燕太子丹质于秦章》并没有荆轲唱《易水歌》之内容。
2006年12月4日《北京日报》理论版登载徐水涯《细听易水悲歌》一文,对《荆轲传》所述提出疑问:荆轲究竟是唱了一首歌,还是两首歌?徐文的疑惑是有道理的,但给出的解释——“同一首歌,荆轲前后唱了两次,但两次各用的调式不同,一是变徵之声,一是羽声”犹可商榷。事实上,据《史记》文字所述,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是一曲,“又前而为歌”是第二曲,“复为羽声慷慨”则是第三曲,并非只是两曲。若如徐文所说,则此段文字当作:“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初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后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只可惜于史无据。那么,是司马迁自己叙述失序吗?未必。对比《风俗通义》所引:“燕太子丹遣荆轲欲西刺秦王,与客送之易水,而设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为濮上音,士皆垂发涕泣。后为羽声,慷慨而索,瞋目,发尽上指冠。”文意顺畅,并无疑义,而在加入“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三句后,这才导致歧解,以致令人有“荆轲究竟唱了几首歌”之问。
有意思的是,《燕丹子》的叙述与徐文的解释倒不乏暗合,其语序亦与所拟文字相似,都是荆轲唱《易水歌》在前,情感变化置后,差别仅在于悲、壮二者顺序颠倒。而且《燕丹子》的叙述很清楚,荆轲的确只唱了一首歌。可见,通过对今本《史记·荆轲传》易水送别段文字的细读及与相关文本的比对,“又前而为歌曰”三句确有插入之嫌,不像是《荆轲传》原始文本所有。
尚不止此。金正炜《战国策补释》认为,“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一句“反”字有误,理由是:“此文如以竖子为斥太子,而谓使我往而不反者,是轲已中馁,安得为壮士?”故“此文当作‘今日往而不及者竖子也’,于义乃适”。《荆轲传》“‘反’亦‘及’之讹也”(29)。金说实非正解,但他提出的问题却不无意义。应该说,此语所以费解,原因乃在后文《易水歌》所唱。荆轲既然表示“往而不反竖子也”,又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岂非自相矛盾?这里我们看到了两个荆轲,一个认定,秦宫之行若不能解除燕国之患并全身而返,就意味着失败,他想的是怎样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另一个则抱必死之心,赴不归之路,明知是一场注定会失败的行动而义无反顾。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司马迁笔下的荆轲?
关于“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还有必要补充几句。三国阮瑀《咏史诗》有“素车驾白马,相送易水津”句(30),东晋陶渊明《咏荆轲》诗也提到“素骥鸣广陌”(31),可知“白衣冠以送之”当是《史记》原文。白衣或素衣通常被视作丧服,故后人多以为太子丹与荆轲皆知此去必死无疑,易水送别乃生死诀别。这其实是一种误解。《礼记·曲礼下》记:“大夫、士去国,逾竟(境),为坛位,鄉(向)国而哭,素衣、素裳、素冠。”郑玄注:“言以丧礼自处也。”孔颖达疏:“素衣、素裳、素冠者,今既离君,故其衣、裳、冠皆素,为凶饰也。”(32)据此,太子丹及宾客于燕国边境(易水)白衣冠以送荆轲乃是通例,并没有预知荆轲必死而先为之发丧的意思。而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为“濮上音”,亦可理解为是表达去国远行之悲戚,未必就同于“壮士一去不复还”之悲壮。
上文曾引徐水涯文,谓荆轲通过变换调式的方式将《易水歌》唱了两遍,此说其实已先见于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33),虽易于为今人接受,但未必合乎史实。
首先,从《风俗通义》所引作“濮上音”、《春秋后语》作“濮上声”来看,“变徵之声”四字应是后人擅改,并非司马迁原文。“濮上音”语出《韩非子·十过》,文长不引,其与荆轲所歌相关者如次:(一)“濮上音”为商纣王乐师师延所作,纣亡,师延自投于濮水,故此音可于濮水上闻之;(二)“濮上音”属“亡国之声”,以悲为其特征;(三)“濮上音”又可称为“清商”(师旷曰:“此所谓清商也”),较“清商”更悲的还有“清徵”、“清角”;(四)《韩非子·十过》所说“清商”、“清徵”、“清角”,乃古代琴曲之名,并非指称调式。司马迁笔下之“濮上音”,只取其悲音之义,与“亡国之声”无关,如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所言:“然则所谓濮上之音即哀声,羽声即壮声也。”(34)不过,“濮上音”毕竟兼有“亡国之声”的意味,容易令人将其与燕国之亡联系起来,这就为后人删改提供了理由。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史记》原文如此,而“濮上音”又与“清商”、“清徵”、“清角”相关,故陶渊明《咏荆轲》诗道:“商音正流涕,羽奏壮士惊。”(35)陆机《七征》则云:“奏南荆之高叹,咏易水之清角。”(36)商音、清角,实与“濮上音”同义,所指亦非调式。
其次,虽然早在公元前6世纪的东周时期中国古人已经知晓七声音阶,战国前期的曾侯乙编钟铭文中也有了“变徵”音名,但作为特指中国古代七声音阶之一的“变徵”一词则出现较晚。据《后汉书·律历志》记载,西汉末人京房在解释六十律相生之法时提到:“建日冬至之声,以黄钟为宫,太簇为商,姑洗为角,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37)这或许是存世文献中“变徵”作为音阶之名的最早记录。至于以“变徵之声”形容音乐演奏或指称悲音的用法,除《史记》外,在中古以前文献中尚未得见。而《史记·律书》只论五音,未及二变,由此说来,司马迁用“变徵之声”描述荆轲所歌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然而,自泷川资言《考证》引宋人蔡元定《律吕新书》以释“变徵之声”后(38),其说遂多为现代注《战国策》、《史记》者所取,谓古代乐律分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调,与西乐之“C、D、E、F、G、A、B”调相当,“变徵之声”即西乐之“F”调,并附会出此调悲凉之说。这真可谓郢书燕说。实际上,后人虽以“变徵之声”替换“濮上音”,但其义并非音阶之名,而是取自《淮南子》所说“变徵生商”。《淮南子·地形训》道:“变宫生徵,变徵生商,变商生羽,变羽生角,变角生宫。”(39)此处所说五音相生,实据《管子·地员》所记“三分损益法”,“变徵生商”意谓在徵音基础上依“三分损益法”计算,即可得商音(40)。商音既由徵音变化而来,故变徵即是商音(41)。如上所述,“濮上音”亦商音,因此“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犹言荆轲和歌为商音。也就是说,用“变徵之声”替代“濮上音”,只是换一种说法而已,并未注入新义。《战国策》姚宏注称“变徵”“一作‘濮上’”,鲍彪注引《淮南子》“变徵为商”,谓“盖悲音”(42),或多少可以表明“变徵之声”与“濮上音”的真实关系。
还有一个因素不应忽略,即高渐离所击之筑。如果荆轲真是用不同的调式将《易水歌》唱了两遍,那么很显然,作为伴奏乐器的筑应该具有变调演奏的功能。关于筑的形制及演奏方式,旧注多语焉不详,但通过对上世纪70年代以来出土的明器及实物筑的考察可以肯定,古代筑分两种,一为手持之筑,一为平放之筑,高渐离所击之筑当属前者。此筑为五弦筑,弦音设定从左到右依次为徵、羽、宫、商、角(散声),而通过左手大指、食指压控筑柄两侧的羽弦、角弦,可以演奏出变宫、变徵两音。不过,由于手持之筑只有五弦,且左手除稳定筑身外还需稍作旋转以便右手击弦,故仅凭大指、食指有限的活动并不能够旋宫转调(43)。从《史记》所记高渐离、刘邦击筑的情况来看,筑在秦汉时期主要是一种伴奏性乐器,功能比较简单,依今本《史记》所述而认为高渐离击筑可为变调之声的说法,恐难置信。
总之,无论是从文本的逻辑关系还是从所涉及的乐学背景来看,今本《史记·荆轲传》易水送别一段都存在不少疑点并导致今人的误读,这或可从内部证实今本《荆轲传》确有可能经过后人的删改增饰。
不言而喻,如果《易水歌》首见于《燕丹子》,那么《燕丹子》的作者也就是《易水歌》的作者。问题是迄今为止,不要说《燕丹子》的作者是谁,就是《燕丹子》成书于何时,学界的看法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认为作于秦汉之际者,有认为作于汉末者,有认为作于萧齐者。而本文一再说《易水歌》乃后人增饰,自然是以《燕丹子》较《史记》后出为前提。依笔者之见,《燕丹子》实为南朝江淹所作,其意本在借以讽谏建平王刘景素,然景素事败被诛,江淹转事萧齐,自然不能再将其收入文集,故其晚年乃诡称先秦古书示人。拙文《〈燕丹子〉与〈史记·荆轲传〉之关系》对此已作详细考证(44),不赘,这里需要讨论的问题主要有二:一是江淹写作《易水歌》的凭借,二是《易水歌》何时被补入《荆轲传》。
前一个问题不难回答。《燕丹子》既为江淹模拟之作,则其与模拟对象《史记》之关系自当十分密切,在此意义上说,《易水歌》的写作首先得益于《荆轲传》所提供的情境。虽然《史记》易水送别一段文字较《燕丹子》粗略,但场景之物色及人物之情态已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了。尤其是写送行之人先垂泪涕泣,后发上指冠两句,极为形象地道出了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之感染力,这已然确定了《易水歌》寓悲于壮的情感基调。再就是《史记·高祖本纪》有关刘邦击筑唱《大风歌》的描写:“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45)此段描写与易水送别不乏相似之处,如击筑而歌,慷慨伤怀,泣数行下等,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歌词本身。《大风歌》前两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用三、三、七中间加“兮”字句式,是很典型的楚歌,而荆轲《易水歌》与之完全一致。历史上的荆轲有无可能作楚歌我们姑且不论,但江淹受其启发拟作《易水歌》的可能性则极大。
此外,陶渊明《咏荆轲》诗的影响也不容低估。此前王粲、阮瑀、左思等人均有咏荆轲之作,然皆不及陶诗细致传神,尤其是其中写易水送别一段:“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46)“渐离击悲筑”以下数句,注家多引《燕丹子》,似乎渊明此诗乃读《燕丹子》有感而作,其实更有可能的倒是江淹据此翻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宋意虽不见于《国策》、《史记》,但《淮南子·泰族训》已云“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47),击筑既非高渐离莫属,则《淮南子》所说“歌”者自然是宋意,正与陶诗“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相吻合。比较《风俗通义》引“太史公记”与《燕丹子》可知,司马迁笔下的易水送别,占据中心位置的是高渐离及所击之筑(“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而在《燕丹子》中,荆轲及其所歌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荆轲“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击筑,宋意和之”)。这个细微的差别很容易为读者所忽略,但它却有助于我们辨识后人题咏之作与《史记》或《燕丹子》之关系。陶诗“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显然是就高渐离击筑而言(“奏”字可证),而全诗不及荆轲所歌,正可说明陶渊明所题咏之荆轲并没有唱《易水歌》的细节(48),也就是说,陶渊明并未看到《燕丹子》。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即《燕丹子》所载《易水歌》乃江淹化用陶渊明《咏荆轲》诗句,并吸纳《大风歌》句式杂糅而成。后一个问题则难以确考。与郦道元《水经注》引《燕丹子》,萧统《昭明文选》编入《易水歌》差不多同时,还有庾仲容的《子钞》一书也摘录了《燕丹子》的部分文字。《子钞》一书今已不存,从唐人马总删削《子钞》所编《意林》之相关内容来看(49),《易水歌》及易水送别一段文字在焉。大概萧梁以后,《燕丹子》逐渐流传,遂为《隋书·经籍志》著录于史部小说家类,所以《易水歌》被写入《史记》或《国策》的时间,应该是隋唐以后,而不会早于萧梁甚至南朝。
唐人是否将《易水歌》写入《史记》亦当存疑。由于《史记》唐写本现只存残卷,且存世残卷中并无《刺客列传》,故无法作出准确判断。从理论上说,《昭明文选》及单行本《燕丹子》的流传,客观上为《易水歌》窜入《史记》提供了可能,但据本文第一、二节的相关分析,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均未就异文问题出注,尤其是《初学记》、《艺文类聚》和成书于宋初的《太平御览》等类书不从《史记》引《易水歌》,晚唐人陈盖据《文选》将《易水歌》插入所引《春秋后语》,似乎唐代通行之《史记·荆轲传》中尚无《易水歌》。不过,原来的“濮上音”已被改为“变徵之声”,或是事实。
虽然我们无从知晓陈盖之所为是否与《易水歌》被写入《史记》有关,但对于此问题的解答来说或不无启示。一方面,陈盖引《易水歌》补充《春秋后语》所记,表明在他看来《易水歌》确有其特殊价值,而此种看法或非陈盖一人所独有;另一方面,如果有人也像陈盖一样,在《史记·荆轲传》或《战国策·燕太子丹质于秦章》中,以夹注的方式插入“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后人不察,将此注文误作正文,遂成为今本《荆轲传》所据之异本。在上文考察易水送别段语序问题时曾指出:“又前而为歌曰”三句有插入之嫌,不像是《荆轲传》原始文本所有,但此语若是作为夹注,并无不妥。唐人注《史记》者不在少数,其中或有如上述者,亦未可知(50)。
《易水歌》成为《史记·荆轲传》正文之一部分,时间或在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八收入《易水歌》(题为“渡易水”),诗前有郭茂倩题解:“一曰《荆轲歌》。《史记》曰:‘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丹送之至于易水之上。轲使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又前而为此歌,复为羽声忼慨,于是就车而去。’”(51)这说得很清楚,郭茂倩所编《渡易水》正出自《史记》。南宋朱熹编《楚辞后语》亦收入《易水歌》,其小序曰:“《易水歌》者,燕刺客荆轲之所作也。燕太子丹患秦攻伐诸侯无已时,使荆轲奉督亢之图、樊於期之首入秦刺秦王。将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歌,复为羽声忼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52)同样也是依据《史记》。但《楚辞后语》乃朱熹依托晁补之《续楚辞》、《变离骚》二书刊补而成,体例也一如晁著之旧,故此段文字或为晁著原有。晁补之(1053-1110)约与郭茂倩(1041-1099)同时,为北宋神宗、哲宗时人,两书所据均为《史记》,可知此时通行之《史记·荆轲传》已窜入《易水歌》。
据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北宋太宗淳化五年(994),奉敕详加审校后的《史记》首次刻印,是为淳化本。此后,真宗景德元年(1004)、仁宗景祐二年(1035)、嘉祐七年(1062),《史记》又有过三次奉敕校勘印行。至此,经过四次校勘后的刻本完全取代了先前的写本,并作为官方认可的定本通行于世(53)。郭茂倩、晁补之所据,应该就是这个定本,而《易水歌》被定为《史记》正文,应该也不出这四次校勘之外。淳化本既为后世刻本之源,景祐本又是现存最古之版本,则今人皆以为《易水歌》出自司马迁之手,也就不足为怪了(54)。
考证《易水歌》非司马迁所作,多少有些令人遗憾。毕竟千年来人们已习惯于将《易水歌》作为荆轲形象之标识,并以之说明司马迁融诗情于史笔的文风,而谓《易水歌》非《史记》之文,相关问题亦将重新审视。但自另一方面来看,司马迁未作《易水歌》,正可表明其著述态度之严谨,作为史家,他严格秉持实录之原则,下笔有据,不随意为想象之语。同时,一个未唱《易水歌》之荆轲,或许更符合司马迁笔下荆轲其人之性格特征;而证实“变徵之声”及“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乃后人删改增饰,亦当有助于澄清先前某些问题认识上的困惑,如诗歌史上之七言诗与先秦楚歌之关系,音乐史上有关七声音阶命名之时限,乃至自唐以降相关文本注释中的曲解讹误等,或可因此而有新的理解。
注释:
①⑥(34)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00页,第302页,第301页。
②(27)李昉等编纂《太平御览》,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024页,第80页。
③浦起龙:《史通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5页。
④关于《春秋后语·燕语第十》之荆轲篇与《战国策》、《史记》之关系,可参见拙作《〈史记·荆轲传〉与〈战国策·燕太子丹质于秦〉关系考论》(载《清华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⑤⑩(13)(14)(45)《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534页,第3—4页,第2037—2038页,第2534页,第389页。
⑦关于敦煌残卷斯一四三九所载释文,可参见康世昌《春秋后语辑校》下(载台湾《敦煌学》第15辑,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版);王恒杰《春秋后语辑考》(齐鲁书社1993年版)。
⑧⑨(19)《燕丹子·西京杂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6页,第26页,第14页。
(11)据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介绍,六朝《史记》有两件残本存世,分别为《史记集解张丞相列传》和《史记集解郦生陆贾列传》,均藏于日本石山寺,1918年,罗振玉以《古写本史记残卷》影印刊行(参见《史记版本研究》,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58—59页)。
(12)(53)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第44页,第106—109页。
(15)《史记会注考证》卷八六:“枫、三本,‘泪’作‘发’,无‘又前’至‘复还’二十字。‘复’作‘而后’。《策》与《史》文同,‘为’下无‘羽声’二字。”另据水泽利忠所作《校补》,除泷川氏所言“枫、三本”外,尚有“南化本”、“棭斋本”,亦无此二十字。其中“南化本”为南宋庆元黄善夫三家注合刻本系统,余下三种均属元彭寅翁刻本系统,可知古本《史记·荆轲传》无《易水歌》并非偶见(参见《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558、1566页)。据张玉春《史记版本研究》第五章《史记南宋刻本研究》,黄善夫本源自南宋蔡梦弼本,异于其他宋本,而彭寅翁刻本实以黄善夫本为底本,属同一版本系统,如此便可解释何以上述诸本均无荆轲和为《易水歌》二十字。黄本为三家注合刻之始,于保存《索隐》、《正义》功不可没,但校勘不精,脱衍讹误严重,故国内所藏六十九卷本(原存日本,上世纪初始由国人购回)由涵芬楼影印时做了很大的校改,已非黄本原貌,百衲本《史记》亦然。黄本原件常人难以看到,通行之本又经校改,于是古本《史记》无《易水歌》也就很难为今人觉察了。又泷川所言“《策》与《史》文同”,不知所据版本为何,今本固无足论,但即便是古本,情况也很可能一样。既然《燕太子丹质于秦章》乃后人据《春秋后语》补入,则古本《战国策》没有《易水歌》本在情理之中。
(16)据笔者考证,《战国策·燕策三·燕太子丹质于秦章》乃后人据孔衍《春秋后语·燕语第十》抄入,故其文字几与《史记》全同,不当视为独立于《史记》之外的另一文本(参见拙作《〈史记·荆轲传〉与〈战国策·燕太子丹质于秦〉关系考论》)。
(17)(18)(28)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册第1337—1338页,第1337页,第2册第750、783页。
(20)陈桥驿:《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83页。
(21)据陈桥驿《郦道元评传》,《水经注》为郦道元后期之作,时间大约在512—525年(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5—36页)。另据曹道衡、傅刚《萧统评传》,《昭明文选》的编纂主要在522—526年间(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24页)。
(22)(29)转引自诸祖耿《战国策集注汇考》下,凤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1665页,第1665页。
(23)梁玉绳:《史记志疑》,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316页。
(24)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41页。
(25)《初学记》卷一八“离别”引《史记》:“燕太子送荆轲入秦,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道,高渐离为之击筑。”(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449页。)所引《史记》是否载有《易水歌》姑且不论,但《史记》在其征引范围之内是没有问题的。
(26)欧阳询编《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772页。
(30)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79页。
(31)(35)(46)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31页,第131页,第131页。
(32)郑玄注、孔颖达疏《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版,第1258页。
(33)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介绍春秋战国乐曲的艺术性时指出,此时歌曲演唱已能使用不同的调式,随即以荆轲为例:“荆轲在离别的席上即兴创作了歌曲,又当场演唱。他起先所唱的是属于‘变徵声’的调式,大家听了,都悲伤流泪;后来所唱,是属于‘羽声’的调式,大家听了,都非常激动,显示出愤怒的神情。这里,已经清楚地说出了荆轲在歌唱时所用的两种不同调式。”(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第74页。)
(36)刘运好:《陆士衡文集校注》,凤凰出版社1997年版,第795页。
(37)《历代天文律历等志汇编》,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5册第1454页。
(38)《史记会注考证》引《律吕本考》(即《律吕新书》卷一之《律吕本原》——笔者注):“五声宫与商,商与角,徵与羽,相去各一律。至角与徵,羽与宫,相去乃二律。相去一律则音节和,相去二律则音节远,故角徵之间,近徵收一声,比徵少下,谓之变徵。羽宫之间,近宫收一声,少高于宫,谓之变宫。”(《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558页。)蔡氏所言变徵即音阶之名。
(39)(47)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68页,第2104页。
(40)关于“三分损益法”及“变徵生商”之具体计算方式、数值,可参见王光沂《中国音乐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2005年版,第7—8页。
(41)王叔岷《陶渊明诗笺证稿》已有此说:“‘商音’即‘哀声’,亦即‘变徵之声’,《淮南子·地形篇》所谓‘变徵生商’是也。”(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71页。)
(42)范祥雍:《战国策笺证》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802页。
(43)关于“筑”之形制及演奏方式,参见黄翔鹏《均钟考》(载《黄钟》1989年第1、2期)与《秦汉相和乐器“筑”的首次发现及其意义》(载《考古》1994年第8期),项阳《与中国弓弦乐器相关的几个问题的探讨》(载《中国音乐学》1992年第1期)。
(44)拙作《〈燕丹子〉与〈史记·荆轲传〉之关系》,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
(48)类似的还有阮瑀《咏史诗二首》之二:“燕丹养勇士,荆轲为上宾。图尽擢匕首,长驱西入秦。素车驾白马,相送易水津。渐离击筑歌,悲声感路人。举坐同咨嗟,叹气若青云。”(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79页。)亦只道渐离击筑,悲声感人而不及荆轲所歌。
(49)《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二三《意林》条云:“梁庾仲容取周秦以来诸家杂记凡一百七家,摘其要语为三十卷,名曰《子钞》。(马)总以其繁略失中,増损成书。宋高似孙《子略》称:仲容《子钞》每家或取数句,或一二百言,马总《意林》一遵庾目,多者十余句,少者一二言,比《子钞》更为取之严,录之精。”(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060页。)
(50)据安平秋等著《史记通论》,《史记》在其流传过程中,不乏读史者附注、备注、旁注文字窜入正文者(华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453—459页)。附注、备注尚且不免,更何况像陈盖引《文选》那样的夹注呢。
(51)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849页。
(52)朱熹:《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20页。
(54)《战国策》不为唐人所重,北宋时多有散佚,至南宋曾巩重加编校后始得足本,故其写入《易水歌》之时间必在《史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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