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考本字“觅轨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本字论文,方言论文,觅轨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壹 引言 梅祖麟先生(1995)给目前方言学界考本字的基本方法取了一个很形象的名称叫“觅字法”,即根据方言的读音,在《广韵》、《集韵》一类韵书中找到一个语音与语义上最能对得上的字。不过,有时候会碰到一个古代音类有多个历史层次,这就不能简单地用觅字法了。于是,他提出新的考本字方法:“觅音法”。根据这种方法,在考本字以前必须先分好方言的历史层次,再根据方言读音确定它所属的层次,最后在这个层次内考释它的本字。 但是,有时候由于音变速度不平衡,有些字的音变滞后,混到其他音类去了,于是就不能用觅字法确定;同时,它又不属于其他历史层次,所以也不能用觅音法来确定它。但是,它是同一个音变轨迹上的滞后阶段,与正常音变处于同一条音变轨迹上,我们可以根据这条音变轨迹来确定其本字,不妨叫作“觅轨法”。下面举一些例子。 贰 混入麻韵的遇摄字 温州的“嬷”和上述各方言表示妻子的词的后一音节,本字其实是“母”。宋戴侗《六书故》:“今世俗‘母、马’同音,皆莫假切”。 “母”《广韵》莫厚切,侯韵上声,上古在之部。但此字应该还有一个明母虞韵系的读音,《广韵》失收,上古则在鱼部。 1.“母”在《诗经》中大多与之部字押韵,但是也有与鱼部字押韵的例子。《诗·蝃蝀》“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母”与鱼部字“雨”押韵。 2.“母”与“毋”本来是同一个字。《墨子·备穴》:“文(丈)盆純母少四斗。”于省吾(2009:432):“金文毋字均作母,此犹存古字。”“毋”上古鱼部,中古明母虞韵。 3.“鹦鹉”原作“婴母”,说明“婴母”中的“母”曾经有过与“鹉”相同的读音。“鹉”中古明母虞韵。《集韵》即为“婴母”的“母”注“罔甫切”,虞韵上声。 上古鱼部到中古进入以下诸韵:一等模韵,二等麻韵,三等鱼、虞韵。鱼部的“母”本当与“毋、鹉”一同进入三等虞韵系。不过中古三等介音是后起的(参看潘悟云2000第九章;潘悟云2014),由于“母”是高频词,在许多方言中没产生三等介音,于是混同于一等模韵,有些文献中写作“姥”,在现代普通话读。 在元音方面,上古鱼部元音是[*a],从上古到现代有以下的音变:[a>>o>u]。但是,当其他鱼部字的元音发生后高化的时候,“母”作为高频词,出现音变的滞后,停留在[ma]的阶段,与其他麻韵字合流,就读成与“马”相同的读音了,也就是现代“妈”字的来源。 与此相关的,不少方言里有许多雌性动物名称,往往加一个相当于明母麻韵的后缀,人们因为找不到本字,就把它写成“嬷”:牛嬷、猪嬷、狗嬷,等等。它的本字也是“母”,只是作为封闭类词,声调发生了变化,变作平声。 可见上海话的“囡”就是“女儿”合音。还有许多吴语中,“女”也都读成泥娘母麻韵上声,因为与“女”字的通常读音相差过多,不知道它的本字,在方言著作中多写作“囡”。 2.3照此推导,今天读若麻韵的许多常用词,它的本字应该到上古在鱼部、中古进入遇摄的字当中去找。例如“爸”的本字是“父”[*ba],到中古“父”字已经演变到虞韵系,但口语中对父亲的称呼仍旧不变,于是当时的人就造了並母歌韵上声[b]的“爸”字(《广韵》捕可切)来代表这个词;到现代,与中古並母歌韵上声相对应的读音本该是,但是口语对父亲的称呼还是基本不变,只是按音变规则声母清化,声调从全浊上变作去声,今天“爸”就变成跟帮母麻韵字相同了。“妈”本字也当为“母”,现代读阴平是小称形式。汉代班昭号“曹大家”,即“曹大姑”,而今温州称婆婆为“地家”,实即“大姑”。此外,“怕”本字为“怖”,“爬”本字为“匍”,“鸦”本字为“乌”,“茶”本字为“荼”,等等,都属此类。 有些似乎无考的俗字,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提出本字的可能选择。如“脚巴”、“巴掌”的“巴”可能来自“趺”;“哑巴”、“乡巴佬”的“巴”很可能就是“夫”;语气词“吧”有可能是“逝者如其夫”的“夫”;语气词“吗”更对应“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无”。 叁 混入侯韵的豪韵字 3.1 广州话有一个词,表示“以药物毒杀”,读,对应于中古定母豪韵去声。麦耘、谭步云(1997“七B13”)写作“毒”。这从意义上是合适的,但“毒”《广韵》徒沃切,定母沃韵入声,为何读去声,需要解释。可以从上古形态变化来看:“毒”本为上古觉部字,名词或形容词,当它的后面带上[-s]尾(对应于后代去声)时,表示使动,成为动词,读音上则进入幽部,对应于中古豪韵去声。但《广韵》没收这个音。浙南丽水吴语也有这个词,读,对应的也是定母豪韵去声。 3.2 温州话也有意义相同的词,读,游汝杰、杨乾明(1998)也写作“毒”。但其读音对应的中古音则是定母侯韵去声。《广韵》也没收这个音。这也需要解释。 在浙南吴语,侯韵与豪韵读音不同,如: 为什么会从豪韵读入侯韵呢?中古豪韵的一部分在上古属于幽部,侯韵则来自上古的侯部,它们在通语历史上有以下的音变: 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 幽部:u > > u豪韵 侯部:o > u > 侯韵 第一阶段是上古,第三阶段是《切韵》,中间是过渡阶段。侯部的第二阶段相当于幽部的第一阶段,侯部的第三阶段相当于幽部的第二阶段。幽部发展到第二阶段后,有些字没跟着大队继续发展为[u],而是停留在[]的阶段,到侯部变为[]时,就混到侯部去了,到中古为侯韵,而不是变作豪韵。 现在我们能看清楚了:动词“毒”先从觉部进入幽部,在广州、丽水是走到第三阶段,即豪韵,再演变成现代广州、丽水音;在温州则是在音变上滞后,只走到第二阶段,变成了中古侯韵系字,然后同侯韵字一起变成现代温州音。 肆 混入麻韵的歌韵字 4.1 在现代汉语中,“拉”是一个常用词,但是它的来源一直不明。“拉”《广韵》卢合切,来母合韵入声,与现代的音也还能对应。但此字在古代的词义为“摧折”(现在还经常用于“摧枯拉朽”等词语中),与现代的“拖、伸”义很不一样。 为了探求“拉”的本字,我们把它在方音中可能对应的中古韵都罗列出来。例如它在北京话中的韵母为[a],对应的中古韵可能是歌、麻、佳、曷、黠、鎋、铎、麦、合、盍、乏、狎、洽等。根据本人整理的1018个方言数据库进行统计,出现最多的中古韵如下: 中古音系中,常用字除了“冷”字,来母字不出现于二等,所以“拉”不会是麻、佳、皆韵这些二等韵。剩下的歌、咍、泰三个韵,出现歌韵的方言数远远超过其他两韵。现在我们就来看“拉”是否可能来自歌韵,尤其要注意歌韵的音变滞后层次。 歌韵的滞后层次在各方言中主要有两大类: 一类是[ai]或[i],有广东的丰开、江门、深圳、阳江、云浮、三水、新兴、高明、信宜、广州、番禺、花县、顺德、四会、广宁、怀集、从化、封开、德庆、澳门、罗定、肇庆、郁南、广西的陆川、桂平、昭平、平南、北海、南宁、怀远、横县、邕宁、龙州、象州、运江、富宁、来宾、贵港、大新、富川、扶绥、藤县、贺州、北流、田东等方言。例如: 还有些闽语读作[uai]或[ui],其中的介音u是后来产生(潘悟云2014)。王力对上古歌部最初拟为[*a],后改从郑张尚芳的建议,拟为[*ai](王力1963)。上述方言的[ai]类读音,就是保留较为古老的、即音变滞后的层次。 第二大类是读作[ε]类音或[a]类音。潘悟云(2004)曾经讨论过,这两类音实际上都是同一类音演变的不同历史阶段。如上海话的歌韵读[u],但是有个别字读[a],如“破”,“拖~鼻涕”。这个现象还见于许多其他吴语: 歌韵的这类音在各个吴语都读同佳韵,所以它们一定是在吴语发展的某个阶段上合并到佳韵去,以后与佳韵一同经历以下的变化: 可见歌韵与佳韵实际上经历了相同的历史音变,只不过佳韵的变化比歌韵慢了一拍。 由此可以推导,“拉”的现代读音很可能就是歌韵历史演变中的滞后层次。 4.2 但在歌韵来母中找不到合适的字作“拉”的本字。这就要来讨论声母问题。 事实上,在上古与边音有关的还不止以母(参看潘悟云2000第十七章): 上古 浊*l> 中古三等以母,中古非三等 定母 清*1> 中古三等书母,中古非三等 透母 现在我们就尝试在上古歌部的以、书、透、定母字中去寻找“拉”的词源。上古歌部到中古演变为歌、麻、支诸韵。在以上的声韵范围内,我们可以找到与“拖、伸”义有关的一组词(上古歌部[*ai]更早的形式是[*al],参看潘悟云2000第十一章): 以上一组词的词根是[*1al]“移”,通过声母清浊交替、元音松紧交替([*a]与)、韵尾交替构词。“施”在《广韵》中有两读,均为书母,其中平声与“移”清浊交替,去声与《经典释文》以豉反的“施”清浊交替。“拖”与“施”则是元音松紧交替。“延”对于“移”是韵尾[*-n]与[*-1]的交替,对于“挻”则是声母清浊交替。《说文》:“挻,长也,从手,从延,延亦声”。 上表中的每一对词,都是清浊相配,独“拖”字没有与之相配的浊音字。本文的讨论结果是:与“拖”相配的浊音的词就是“拉”,音韵地位应该是以母歌韵的上古滞后形式。中古韵书对它没有记录,但在口语中一直用到今天。 伍 小结 方言考本字,是传统方言学与音韵学的一项重要内容。但像章太炎《新方言》那样的方法,带有许多猜测的成分。现代方言学作为一门科学,必须以严格的实证与逻辑作为依据,对考本字提出了新的要求。历史比较法导致“觅字法”的出现,使汉语方言的词汇研究面目为之一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后,许多语言学家把历史层次研究引入方言学,于是有“觅音法”的出现。目前,语音变化规则的研究,成了方言学与音韵学的核心内容,于是给方言本字的考证展现了新的前景。从某种意义上讲,语音变化规则,已经包括了语音对应与历史层次分析的内容,所以“觅轨法”在方法论上更具有包容性。方言中的“寻迹”一词研究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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