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福利多元化的新范式:转型中国的战略选择_第三部门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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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冷战的结束,市场经济在与指令经济近一个世纪的较量中最终胜出,这似乎在向世界宣告——西方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模式是唯一的理想模式。然而,福利国家的理论和实践在西方却造成了国家的社会化和社会的国家化(哈贝马斯,1999)。由于家庭社会经济功能的解体,市民社会在公共领域逐渐开始萎缩甚至消失,这意味着自由资本主义的终结。面对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的全球化,世界范围内的政府再造运动方兴未艾。在西方福利国家开始寻求既不同于市场自由主义的右派又不同于国家干预主义的左派的第三条道路的同时(吉登斯,2002),人类社会也在重新审视国家、市场和市民社会之间的分工与协同关系。

      主流的经济学教科书指出,市场负责经济效率的提高,而政府负责社会公平的改善。政府干预不是没有成本的,强制性的税收不仅带来了超额负担——净福利的损失,而且也给生产积极性带来负面影响,甚至对社会和个人的福利支出产生挤出效应(罗森,2003)。一定意义上讲,政府规模的大小是衡量福利国家规模(政府干预经济和社会生活的程度)的指标。一般来讲,以公共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百分比来表示政府规模。北欧国家的政府规模较大,公共支出占GDP的百分比在55%左右,而美国和日本是发达工业国家中政府规模比较小的国家,在过去20几年里,公共支出占GDP的百分比始终维持在35%左右。由此可见,北欧是福利国家规模较大的国家,而美国和日本是福利国家规模较小的国家。

      然而,市场与政府的二元混合经济忽略了世界范围内崛起的市民社会。正如莱斯特·萨拉蒙(2002)在《全球公民社会》中所指出的那样,近年来,全球出现了非常重要的浪潮,即市场与国家以外大范围的社会机构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些机构通常被冠以“市民社会部门”、“非营利部门”、“自愿性部门”、“第三部门”和“独立部门”,它们活跃在以下领域:文化;教育与研究;卫生保健;社会服务;环境;发展;公民与倡导;慈善;国际;宗教;商业、职业、同业会;以及其他一些领域。针对福利国家的紧缩政策,萨拉蒙(2008)倡议通过政府与非营利组织之间的伙伴关系来提供公共服务,这揭示出作为出资者的政府与作为生产者的非营利组织之间存在广泛的分工与协同关系。

      基于上述的知识背景,本文首先对福利国家进行了反思。福利国家强调通过国家的途径对其公民提供全面的福利(义务教育、全民健保和住房补贴)。由于忽略了可抉择的社会福利供给途径,不断增长的福利开支、经济发展的滞胀和日益攀升的行政成本必然导致福利国家的财政危机。走向后福利国家意味着福利供给主体的多元化。其次,本文提出了一种福利多元主义的理论框架;在其中,作为福利供给的可抉择途径,国家、市场和市民社会呈现出分工与协同的结构关联性,也就是社会福利的多中心供给体制——政府间关系嵌套于部门间关系之中。最后,转型中国的经验证据表明,在教育、卫生和社保领域,当代中国呈现出福利多元主义新范式。无疑,这种与市场经济相融洽的社会福利供给的多中心体制成为后福利国家的政策宣言。

      二、福利国家的反思

      “福利国家”一词来源于19世纪的德国,1870年德国的历史学家描述俾斯麦的“国家社会主义”政策是在创造一个“福利国家”。事实上,现代福利国家是从19世纪逐渐发展起来的,和救济贫困不同,最早见于德国俾斯麦社会保险计划。北欧的福利国家是从自治、互助福利体系发展起来的,其他国家如荷兰、澳大利亚、乌拉圭、新西兰,从1930年起,是由政府提供救济发展起来的。20世纪的大萧条促使许多国家选择了福利国家的道路,为穷人提供“从摇篮到坟墓”一揽子服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许多西方国家选择了为其公民提供全面的社会服务体系。此外,由于石油收入的增加,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卡特尔、巴林、阿曼等产油国也成了福利国家,这似乎验证了瓦格纳定律——经济富裕创造福利国家(罗森,2003)。

      福利国家是一种国家形态,福利是这种国家形态的特性,是用来界定国家的。福利国家是指一种理想的供给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国家承担了为它的公民提供综合而普遍福利的责任(艾斯平-安德森,2003)。现代福利制度起源于英国的《贝弗里奇报告》,这个报告主张的社会福利可以概括为“3U”思想:(1)普享性原则(Universality),即所有公民不论其职业都应被覆盖以预防社会风险;(2)统一性原则(Unity),即建立大一统的福利行政管理机构;(3)均一性原则(Uniformity),即每一个受益人根据其需要,而不是收入状况,获得资助。如今,英国的福利制度已经不再是贝弗里奇模式——全面福利模式。相反,北欧国家却成为贝弗里奇模式的典范(格雷夫,2006)。

      作为早期的一种共识,福利国家意味着通过运用宏观经济政策干预市场而维持充分就业,在市场体系和私人慈善之外提供一般化的福利体系,以及通过国有化和再分配性质的征税来促进社会和经济的平等(巴里,2005)。然而,这种激进的福利国家政策受到来自实证研究的挑战。针对瑞士的实证研究表明,大规模的公共部门将会导致两种相反的结果。一方面,经济增长降低;另一方面,收入平等程度提高(莱恩,2004)。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指出,减少政府规模有助于经济增长但无助于收入平等。实际上,“在增长中促进收入平等”的政策选择意味着在维持适度政府规模(公共支出占GDP的百分比为30%左右,这有助于可持续的经济增长)的条件下,可以通过合同外包给市场和市民社会来实现。

      20世纪70年代爆发的世界范围内的石油危机,导致了西方福利国家的经济危机。由于经济滞胀,西方福利国家不能通过税收途径获得足够的资源,来支付日益增长的福利开支。人们开始对福利国家进行反思,正如克劳斯·奥菲1984年在其《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阐明的那样,资本主义与福利国家不能共存,但资本主义离不开福利国家(奥菲,2006)。进一步来讲,福利国家的危机表现为公民权利危机、资源危机和合法性危机(Moran,1988)。由于福利服务的接收者容易形成依附性,福利国家没有创造出公民的社会权利,而是带来了奴役。实证研究表明,基于普享性原则的福利国家造成的是累退的再分配效果,即穷人的收益小于富人的收益(Goodin & Grand,1987)。

      在很大程度上讲,福利国家的扩张得益于二战后持续的经济增长。经过30年繁荣之后,受石油危机的影响,福利国家的资源危机开始呈现出来,即财富的创造与财富的再分配之间产生了矛盾。“大政府”是不可持续的,因为高福利意味着高税收,高税收导致企业家精神的萎缩,这不利于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正如詹姆斯·奥康纳阐明的那样,社会支出是由需求驱动的,纳税人总是阻碍为这些支出进行合理的融资,而债务融资则是不可持续的,这意味着福利国家的财政危机(O'Connor,1979)。此外,没有预算限制的福利支出容易导致通货膨胀,以及福利支出的受益者与贡献者之间的矛盾。与财政危机相关联的是行政危机,政府对福利服务的直接生产存在无效率问题,这表现为:(1)政府官僚体制缺乏对公民需求的有效回应;(2)社会复杂性导致政府的行政能力降低,不能实现福利政策所要达到的目标;(3)针对支出和税收的多重关联性,政府通过行政命令手段不足以达成有效性。

      为什么国家要存在?福利国家似乎回答了国家存在(公共权力的使用)的合法性问题,建立基于平等的和谐社会。然而,福利国家却存在合法性危机。尤尔根·哈贝马斯1973年在其《合法化危机》一书中指出,危机是从无法解决的控制问题中产生的。他进一步指出,不同于作为系统危机转嫁的合理性危机,即行政系统不能成功地协调和履行从经济系统那里获得的控制命令,合法性危机是一种直接的认同危机,即合法性系统无法在贯彻来自经济系统的控制命令时把大众忠诚维持在必要的水平上(哈贝马斯,2000)。从一定意义上讲,福利国家的合法性危机来自于这样的矛盾:一方面表现为公共舆论对福利国家制度的稳定支持,另一方面表现为公民个人对福利支出融资(征税)的消极回避(Taylor-Gooby,1985)。一项实证研究表明,为了理解福利国家,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所谓的福利国家危机,而在于福利国家如何适应变化的环境,尽管存在财政预算的非平衡性(Alber,1988)。

      20世纪90年代见证了福利国家大幅度的改革,以便适应基于信息通信技术的全球化浪潮。为了摆脱“要么征税,要么节支”的传统范式,福利国家开始通过民营化、分权化和权力转移来重塑政府(奥斯本和盖布勒,2006)。民营化意味着政府将持有权益转让给私人部门,一般采用混合所有制,以股份公司的形式存在。换句话讲,民营化意味着通过私人部门的企业家精神来改造公共部门,使其更有效率和效能。分权化意味着行政权力从中央下放到地方,以便更好地回应公民多样化的需求。权力转移意味着打破政府垄断,使国家的社会职能回归市民社会,使国家的经济职能回归市场。重塑政府运动又称为新公共管理运动,正如简·莱恩(2004)指出的那样,新公共管理把合同(契约)置于公共治理的中心,而不像传统的公共行政那样,把权威置于中心。通过提供者(购买者)与生产者(供应者)的分离,公共(福利)服务可以通过多元主体之间建立契约(合同)的方式得到有效供给。

      诺曼·巴里(2005)在《福利》一书中论证指出,福利不能等同于国家福利,福利来源是多种多样的。它们不仅来自个人、自愿组织和教会,而且也来自市场本身。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国家提供的福利只是混合福利经济的一部分,即国家只负责市场和市民社会不能提供的福利,福利国家开始走向福利社会(Powell& Hewitt,1998;丁开杰等,2004;王家峰,2009;林闽钢,2010)。混合福利经济也称福利多元主义(Johnson,1987;1999),福利多元主义的概念起源于1978年英国的《沃尔芬德的志愿组织的未来报告》,这份报告建议将志愿组织纳入福利供给的主体中(Wolfenden,1978),从而打破了福利供给的国家垄断地位,奠定了市民社会在福利供给中的合法地位。实际上,福利多元主义主张福利来源的多元化,既不能完全依赖国家,又不能完全依赖市场,福利是全社会的产物(彭华民、黄叶青,2006)。具体来讲,福利供给主体主要包括家庭、社区、非营利组织(志愿组织)、市场(企业)和国家;它们之间存在竞争与合作关系(Evers & Svetlik,1993)。从广义上讲,家庭、社区和非营利组织构成了市民社会。因此,福利多元主义的理论建构就在于揭示出国家、市场和市民社会在福利供给上的分工与协同关系。

      二、福利多元主义的理论建构

      福利经济学的知识告诉我们,政府的福利支出来源于税收,任何种类的税收都存在净福利损失(deadweight loss)——消费者剩余和生产者剩余的减少。为了最小化净福利损失,“征税”(为公共服务融资)应该遵循财政等价(fiscal equivalence)原则,即指在受益地区,公共服务提供的成本与受益要对等。事实上,人们要在两个相互矛盾的目标之间进行权衡:一个目标是拥有一个大到足以避免成本或福利外溢的政府;另一个目标则是拥有一个小到足以允许合意公共服务数量达成一致的政府。对于每种公共服务,最优政府规模是福利收益与福利成本差额最大时的政府规模(辖区人口数)。因此,财政联邦主义的制度安排意味着根据最优政府规模的大小,将规模小的公共服务(消防和供水)纳入地方政府来提供,中等规模的公共服务(教育和医疗)纳入州(省)政府来提供,规模大的公共服务(国防和社会保障)纳入联邦(中央)政府来提供(Oates,1972)。

      在《公共财政与公共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国家观》一书中,詹姆斯·M·布坎南和理查德·A·马斯格雷夫(2000)分别阐述了基于方法论个人主义的公共选择立场,以及基于方法论整体主义的公共财政立场。从一定意义上讲,布坎南的公共选择立场关联于直接民主,而马斯格雷夫的公共财政立场关联于代议民主。不同于公共财政范式,强调国家作为整体具有征税和支出的自主性,公共选择范式强调个人对公共物品的需求是财政政策的基石(布坎南,1993)。实际上,公共物品的配置效率可以通过一致性投票规则来实现。早在20世纪初,爱尔克·林达尔就提出了导致这种一致同意的程序;在其中,两个纳税人,针对一种公共物品,他们具有不同的需求曲线,均衡点对应的价格是两个人分别承担的成本份额,即纳税份额(罗森,2003)。林达尔均衡表明,存在公共物品的自愿(私人)提供机制,这不同于通过强制性征税来融资的国家途径。

      曼瑟尔·奥尔森(1995)进一步指出,提供一种公共物品,如同采取一项集体行动。小规模的集体行动比大规模的集体行动容易实现,因为大规模的集体行动缺乏社会激励,更容易产生搭便车的状况。社会激励的本质就是它们能对个人加以区别对待——不合作的人受到排斥,合作的人受到奖励。社会激励主要在小规模集体中才显得重要,只有当大规模集体是小规模集体的联邦时,社会激励才在大规模集体中起作用。不同于狭义的公共选择,只对政府行为做出解释,广义的公共选择意味着为不同的公共服务,选择不同的集体行动(Mueller,1997)。奥斯特罗姆夫妇在《公共物品与公共选择》一文中,通过物品和服务的分类途径,试图阐明不同于国家(政府)与市场的二分法,公共物品与服务供给存在多中心的制度安排:一种公共物品或服务可以理解为集体消费单位,对应于多元的供给主体(公共、私人和第三部门),它们之间存在分工与协同关系,呈现出分立与重叠的联邦结构,构成了基于规模经济的公共服务产业(麦金尼斯,2000)。

      传统的国家与市场的二分法对应于物品和服务的二分法,即国家关联于公共物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而市场关联于私人物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然而,根据物品和服务的二重属性——消费上的竞争性和使用上的排他性,物品和服务可以分成四种类型:(1)私人物品和服务(具有竞争性和排他性);(2)公共物品和服务(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3)共享物品和服务(公共池塘资源,具有竞争性但不具有排他性);(4)收费物品和服务(俱乐部物品和服务,具有排他性但不具有竞争性)。实证研究表明,社团(非营利组织)有助于收费物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帕特南,2001;萨拉蒙,2008),而社区有助于共享物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弗尔德瓦里,2011;奥斯特罗姆,2012)。由于共享物品和服务与收费物品和服务可以被称为准公共物品和服务,因此,我们可以说市民社会(社团、非营利组织和社区)有助于准公共物品的有效供给。

      E·S·萨瓦斯(2000)进一步指出,消费的竞争性呈现出一个人口规模的连续体,即从一个人消费到一些人消费再到一群人消费。同理,使用的排他性也呈现出一个人口规模的连续体,即从一个人使用到一些人使用再到一群人使用。正如布坎南(2009)指出的那样,公共物品的外部性是从0%变化到100%。公共性为0%的物品和服务称为纯私人物品和服务,而公共性为100%的物品和服务称为纯公共物品和服务。公共性在0%和100%之间的物品和服务称为混合物品和服务,也就是准公共物品和服务。如果把竞争性和排他性作为笛卡儿坐标系的两个坐标轴(维度)的话,那么物品和服务的多样性就可以由坐标点呈现出来。一个推论出来的假设命题就是物品和服务的多样性对应于集体行动的多样性。正如海尔·G·瑞尼(2002)在《理解和管理公共组织》一书中指出的那样,作为中介组织的市民社会(第三部门)在国家(公共部门)与市场(私人部门)之间形成了相互嵌套的组织连续体,这也可以理解为超越国家和超越市场的多中心治理的制度安排(Ostrom,2010)。

      实质上,社会福利(健康、教育、住房和养老)可以理解为私人受益的公共物品,也就是准公共物品(Rao,1996)。作为准公共物品的社会福利供给对应于三部门组织(分工)以及三部门之间的伙伴关系(协同),这是从福利多元主义到福利治理的路径选择(韩央迪,2012)。社会福利的生产与通过公共当局提供之间的区分有助于理解三部门组织以及三部门之间的伙伴关系。生产是组织技术的函数,把投入要素转化为福利产品和服务,而提供则是作为消费者的公民所得到福利产品和服务的过程。一般来讲,提供主要涉及一些集体选择的行为,它们包括:(1)需要提供什么样的(福利)产品和服务;(2)应对什么样的私人活动进行规制以及规制程度和类型;(3)需要筹措的收入数量,以及如何筹措;(4)需要提供的(福利)产品和服务的数量和质量标准;(5)如何安排(福利)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奥克森,2005)。需要指出的是,福利产品和服务的生产与提供可以对应于同一个供给主体,也可以对应于不同的供给主体。正如所有权与控制权的分离与重组一样,提供与生产的分离与重组奠定了基于契约主义的多中心治理新范式。

      一般来讲,社会福利不仅可以由公共部门(组织)来提供和生产,也可以由私人部门(组织)来提供和生产,更可以由第三部门(组织)来提供和生产。如果把融资作为提供的表达,那么提供与生产的分离与重组就成为融资与生产的分离与重组,这就构成了多中心供给新体制(见图1)。就融资而言,国家财政融资对应于公共部门提供,市场个人融资对应于私人部门提供,社会捐赠融资对应于第三部门提供。就生产而言,政府类的非营利组织(事业单位)对应于公共部门生产,营利组织(企业)对应于私人部门生产,非政府的非营利组织(民办非企业)对应于第三部门生产。因此,就多中心供给体制而言,存在国家、市场和市民社会之间的分工与协同关系。

      首先,财政融资与事业单位的结合构成了福利供给的国家途径(如公立医院),社会融资与民办非企业的结合构成了福利供给的社会途径(如民办学校),个人融资与营利组织的结合构成了福利供给的市场途径(如私人诊所)。

      

      其次,财政融资与民办非企业的结合构成了公共部门与第三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表现为政府向社会购买福利服务(如国家支持民办学校招收农民工子女);财政融资与营利组织的结合构成了公共部门与私人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表现为政府向市场购买福利服务(如民营企业承包社会福利项目)。

      再次,社会融资与事业单位的结合构成了第三部门与公共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表现为社会向国家购买福利服务(如社团组织资助国家电视台的公益广告);社会融资与营利组织的结合构成了第三部门与私人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表现为社会向市场购买福利服务(如环保组织购买帐篷用于救灾)。

      最后,个人融资与事业单位的结合构成了私人部门与公共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表现为个人向国家购买福利服务(如公立医院的病人自己承担的医疗费);个人融资与民办非企业的结合构成了私人部门与第三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表现为个人向社会购买福利服务(如民办学校的学生交纳的学杂费)。需要指出的是,公共部门与私人部门和第三部门之间的协同(伙伴)关系可以理解为准市场机制,加上政府的监管(他律)和行业的自律,可以实现福利产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

      如何组织社会福利的生产?这不仅是一个多中心供给的问题,更是一个产业组织的经济学问题。实际上,一种福利产品和服务可以存在多元的供给主体——公共部门、私人部门和第三部门,它们构成了一个福利产业的组织,而福利产品和服务的生产组织需要考虑成本的最小化。如果一个大规模组织的最低平均成本和一个小规模组织的最低平均成本相同,那么福利生产可以由大规模组织生产,也可以由几个小规模组织生产。如果一个大规模组织的最低平均成本小于一个小规模组织的最低平均成本,那么大规模组织生产就可以带来规模经济;反之,大规模组织生产带来的就是规模不经济(谢泼德等,2007)。就社会福利生产而言,推论出的假设命题是:(1)受益范围(外部性)小的社会福利交由私人部门来有效生产;(2)受益范围(外部性)大的社会福利交由公共部门来有效生产;(3)受益范围(外部性)适中的社会福利交由第三部门来有效生产;(4)公共、私人和第三部门的联合生产要求实现规模经济,也就是平均成本的包络曲线随产出的增加而下降。

      四、转型中国的策略选择

      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中国开始了伟大变革——从指令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从农业社会走向市民社会,从全权国家走向法治国家。大变革始于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了集体劳动生产分配制度。农业生产力的提高表明家庭承包制的激励机制是有效的。伴随着农村改革的初步成功,20世纪80年代中期,体制改革扩展到城市,试图改善工业生产力。当时,市场定价与政府定价的双轨制被推举出来进行资源的配置和利用。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之后,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经济体制而言,大变革似乎采用的是帕累托改善策略,一方面对国有(公共)部门进行改革,以便获得效率的改善,另一方面允许私人和社会(第三)部门有序发展,通过竞争来提高经济增长。

      然而,持续的经济增长伴随的是收入差距的不断扩大。基尼系数1978年为0.180,1988年为0.382,1998年为0.456,2009年为0.490,2012年为0.474,而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0年全球基尼系数平均值为0.44。针对经济增长中的社会公平问题,2004年9月19日,中国共产党第十六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会议正式提出了“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目标。因此,和谐社会要求包括教育、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在内的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Saich,2008)。实际上,教科文卫社(教育、科学研究、文化事业、卫生和社会保障)支出占GDP的百分比尽管在20世纪90年代有所下降,但总体上看是不断增加的,1978年为4.03%,1985年为4.53%,1990年为3.95%,1995年为2.89%,2000年为4.42%,2005年为4.87%,2011年为8.41%。对照而言,西方福利国家的平均值(教育、卫生保健和转移支付的总支出占GDP的百分比)分别为19.10%(1965—1973年)、26%(1974—1981年)和28.5%(1982—1990年)(克曼,2003)。

      比较而言,中国是否是福利国家,抑或是福利社会?根据简·莱恩的界定(2004),福利国家的公共部门占GDP的比重应该在45%~55%,而福利社会的公共部门占GDP的比重应该在30%~35%。2012年,中国的财政支出(公共部门)占GDP的比重为24.3%。这似乎表明,中国目前既不是一个福利国家,也不是一个福利社会。实际上,福利社会关联于剩余型福利国家(a residual type),属于后福利国家的范畴。福利社会主张在社会自身更加均衡的范围内,达到与福利国家一样的福利水准,而无须国家的作用和影响(格雷夫,2006)。在福利社会中,人们将会寻求社会的公平。然而,不是通过国家的再分配政策,而是通过社会自身的分配功能,来找到恢复均衡并进行补偿的机制。

      进一步讲,福利社会可以通过福利多元主义来理解。福利主体是多元的,它们之间存在分工与互补关系。给定一个福利国家的福利供给水平,由于合法性危机(Shapiro,2007),国家的撤离意味着社会其他主体的跟进,即私人和第三部门进入公共部门所退出的所有领域。在福利供给上,公共、私人和第三部门之间的合作伙伴关系就是对福利社会最好的诠释。换句话讲,公共部门纵向地进行分权(decentralization)和权力下放(devolution),横向地与私人和第三部门进行协同(collaboration)。给定分割化的福利国家——城乡差别、地区差别和部门差别(Gao et al.,2013),转型中国可以通过相应的策略选择来整合并提高福利供给水平。一方面,财政的福利支出有待进一步提高,建立全覆盖和保底线的国家福利制度;另一方面,创造制度环境,鼓励私人部门和第三部门积极参与多种类型的福利供给。

      中国已经规划了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福利国家的实施步骤,包括三个阶段。第一阶段,2008—2012年,建立城乡一体化的社会保护网,包括最低生活保障、医疗保险和养老金(王绍光,2013)。第二阶段,2013—2020年,建党一百年前夕,政府将持续地改善福利政策和措施,确保社会保护网的稳定和可持续。第三阶段,2021—2049年,更进一步地改善社会福利的各项供给制度,争取在建国一百年时,呈现出一个社会主义的福利社会。理论和实证研究表明,转型中国已经出现福利混合体制的雏形,即福利多元主义新格局(公共、私人和第三部门之间的协同状态),尽管这一格局还有待完善(Carrillo and Duckett,2011;Schwartz and Shieh,2009)。依据《中国基本单位统计年鉴》,社会福利如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是由事业法人(公共部门)、企业法人(私人部门)和民办非企业(第三部门)共同提供的。

      就教育行业而言,2009年,法人总数为342 003,事业法人占总体的66%,企业法人占总体的7%,民办非企业占总体的27%。基于外部性的大小,三部门之间存在分工与协同关系,例如,受益范围小的教育培训主要由企业法人和民办非企业承担,而受益范围大的义务教育主要由事业法人承担。鉴于事业法人占法人总数的66%,可以推断出教育行业是国家主导的。2011年,法人总数为346 390,事业法人占总体的比重下降为64%,企业法人占总体的比重微升为8%,民办非企业占总体的比重微升为28%。此外,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教育,都存在三部门的供给主体,这表明每一种类型的教育提供可以转化为产业经济学的命题,即寻求生产的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因此,可以推论出教育行业呈现出“国退民进”的趋势,教育供给的社会途径和市场途径弥补了国家途径的不足。

      同理,就医疗行业而言,2009年,法人总数为172 838,事业法人占总体的50%,企业法人占总体的9%,民办非企业占总体的41%。企业法人和民办非企业主要经营外部性小的门诊服务,而事业法人主要从事外部性大的医院服务。由于事业法人和民办非企业分别占总体的50%和41%,可以推断出卫生行业是由国家和社会共同主导的。2011年,法人总数为16 7699,事业法人占总体的50%,企业法人占总体的10%,民办非企业占总体的40%。2009—2011年,医疗行业三分天下的格局几乎没有变化,也没有呈现出“国退民退”的趋势。

      不同于教育和医疗行业,社保行业增添了社团法人——新的福利供给主体(属于第三部门)。2009年,法人总数为36 178,事业法人占总体57%,企业法人占总体的3%,民办非企业占总体的36%,社团法人占总体的4%。同样的,社保行业存在规模经济,外部性小的社会福利网点主要由民办非企业和企业法人经营,而外部性大的社会保障服务主要由事业法人管理。与医疗行业一样,可以推断出社保行业是由国家和社会共同主导的。2011年,法人总数为37 374,事业法人占总体的比重下降两个百分点,企业法人占总体的比重上升一个百分点,民办非企业占总体的比重上升一个百分点,社团法人占总体的比重没有变化。由此可见,社保行业呈现出国退民进的趋势,社保供给的社会途径和市场途径是国家途径的有力补充。

      总而言之,国家垄断福利供给的传统模式被打破,转型中国呈现出福利混合经济的新趋势。正如1982年宪法所揭示的那样,国家鼓励集体经济组织、国家企业事业组织和其他社会力量依照法律规定举办各种教育事业。推而广之,把教育事业改成福利事业也是成立的。在这种福利多元主义的制度设计中,福利供给的国家途径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主导作用,具体表现为构建福利社会这样复杂的系统工程,即三部门之间的分立与交叉的伙伴关系(社会福利的多中心供给体制)。与此同时,福利供给的社会途径和市场途径起到了不可或缺的协同作用。然而,福利供给的国家途径(再分配政策)又应该是有限的和适度的,福利国家意味着高税收,这不利于经济增长,也不可持续。福利提供与福利生产的分离,意味着政府(公共部门)向私人和第三部门购买物品和服务是有效率的,这体现了准市场的制度安排。

      社会福利供给存在三种途径:国家途径、市场途径和社会途径。不同于通过公共部门和财政机制来提供社会福利的国家途径,市场途径意味着通过私人部门和价格机制来提供社会福利,而社会途径通过第三部门和自愿机制来提供社会福利。实证研究表明,福利供给的国家途径容易造成政府规模的不断扩张,这不仅带来持续的财政危机,而且也带来个人对国家的依附性。此外,福利国家主义还产生严重的挤出效应,即政府福利支出的增加导致社会和个人福利支出的减少。公共、私人和第三部门之间的分工与协同是后福利国家的政策宣言,这不仅意味着国家、市场和市民社会三元新混合经济的崛起,而且也意味着走向福利多元主义新范式。

      作为准公共物品的社会福利可以理解为私人受益的公共物品,存在个人对福利产品和服务的需求。首先,福利供给的市场途径意味着存在一双“看不见的手”使得个人在追逐个人福利的同时,可以促进社会福利。其次,福利供给的社会途径供给意味着存在自愿性利他主义,不同于福利国家的强制性利他主义。最后,福利供给的国家途径存在两种供给模式,一种是政府出资但不直接生产,另一种是政府不仅出资而且也直接生产。由于政府官僚机构的低效率和高成本,前一种模式更为流行,这表现为公共部门与私人部门和第三部门之间的伙伴关系,通常称为基于政府监管的准市场模式。福利多元主义意味着福利提供的规则、福利支出的融资和福利服务的生产由不同的部门共同完成,辅助性(subsidiarity)原则贯穿始终。

      中国目前是否是福利国家或是否应该走向福利国家存在争议。与西方福利国家比较,说“中国是一个高税收、低福利国家”,这是一个伪命题。由于中国经济仍处于发展阶段,来自税收的资金有一部分用于经济建设(如基础设施的投资),没有像西方福利国家一样完全用于社会福利支出,这是因为效率是公平的必要条件。2012年起,政府开始扭转“高收入,高福利;低收入,低福利;无收入,无福利”的不公平状况,建立了全覆盖、城乡统一、地区平衡的社会保护网,如2014年5月1日实施的《社会救助暂行办法》。政府在底线公平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市场和市民社会则在福利供给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事实上,转型中国呈现出福利多元供给的新格局。无论是在教育还是在医疗或社会保障领域,事业法人、企业法人和民办非企业彼此分工和协同,积极回应公民的多样化的福利需求。反思西方福利国家的改革经验,基于福利供给的理论建构,走向福利多元主义新范式是大势所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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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福利多元化的新范式:转型中国的战略选择_第三部门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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