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合补语和组合补语表达差异的认知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补语论文,组合论文,认知论文,差异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1.1朱德熙(1982)根据组合形式的差别把汉语的述补结构分为组合式的和粘合式的两种,组合式述补结构中有助词“得”,而粘合式述补结构中则没有。本文把这两种述补结构中的补语分别叫作“组合补语”和“粘合补语”。这两种补语的表义功能在以下两方面是相同的:
1)都可以表达逻辑上的结果,例如:
吃饱了—吃得饱饱的 打跑了—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2)可以有相同的表述对象,也即语义指向,例如:
我写烦了—我写得不耐烦了 (语义指向为施事)
刀磨亮了—刀磨得雪亮 (语义指向为受事)
圈画圆了—圈画得特别圆 (语义指向为结果)
刀切钝了—刀切得都钝了 (语义指向为工具)
地板踩脏了—地板踩得特别脏 (语义指向为处所)
把邻居吵烦了—吵得邻居都烦了 (语义指向为旁及物)
走快了—他走得很快 (语义指向为动作)
至于在表义上的差异,学者们主要认为粘合补语表示结果和趋向,而组合补语表示状态。这种概括不能令人满意。因为,第一,结果显然是所有补语共有的语义,而不是粘合补语特有的语义。第二,一方面有一部分组合补语并不表示状态,例如:激动得喝了两大杯白酒丨气得朝天开了两枪丨高兴得背起黑书包去上学了;另一方面,形容词充当的粘合补语也可以表示状态,如“洗白、抹黑、玩高兴、打晕”中的补语。如此看来,粘合补语和组合补语在表义上的差异还没有真正揭示出来。根据认知语言学,语法形式的形成往往具有认知和功能方面的动因。因此,表义功能接近的粘合补语和组合补语间的形式差别也应该有表义、功能方面的原因。本文的目标就是寻找这两种补语在语义、认知和功能方面的差异并由此解释其间的句法差异。(注:本文的观察限于有明显因果关系的述补结构,“你批评得对”这种述补结构里的因果关系不明显,本文暂不涉及。)
1.2粘合式述补结构包括动结式和动趋式,结果补语和趋向补语都有虚化现象,这些虚化补语已经不表示具体的结果,如“抓住、看见、找着、接到、找好、哭起来、说下去、爱上、骂开”中的补语,这种补语本文不讨论。此外,结果补语中有些补语表示“偏离预期的标准”,如“挖浅了、来晚了”中的“浅了、晚了”,按照朱德熙(1982)的分析,本文把这些补语也看作组合补语。(注:参看朱德熙(1982)第138-139页。)
二 两种补语在表达上的差异:凸显的程度不同
2.1“引言”的例子表明,同样的结果既可用粘合补语来表达,也可用组合补语来表达,其中的动因是什么?我们认为,这取决于说话人想何种程度地凸显结果。具体就是,用粘合补语表达结果是低程度地凸显结果,而用组合补语表达结果是高程度地凸显结果。
Langacker指出,人类语言对同一个情景可以通过凸显其中的不同方面加以不同的表达。(注:参看沈家煊(1994)。)我们认为,人类语言还可以对同一个情景中的同一方面给予不同程度的凸显。
言语的主要功能是传递信息,信息随言语形式复杂程度的不同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凸显。与复句相比,单句的结构比较简单,因而单句对信息的凸显程度显然会比复句低。例如,“电脑大大提高了写作速度”与“因为使用了电脑,写作速度大大提高了”相比,后者显然更高程度地凸显了原因。
在单句内部,随结构成分复杂程度的不同也会对信息有程度不同的凸显。只考虑结果的信息传递,现代汉语至少有三种凸显度不同的处理方式。以喝水之后水消失的结果为例,第一是不用补语而只用谓语动词表达,如“……喝了”,相对于情景提示(不说话)来说这是最低程度的凸显结果。第二是用粘合补语来表达,如“……喝光了”,这比“……喝了”凸显结果的程度高了。第三是用组合补语来表达,如“……喝得一点都没剩”,凸显结果的程度显然又高了。总之,用补语表达结果是一种凸显程度居中(下有单独动词、上有复句)的表达方式,而在补语中,组合补语凸显结果的程度又比粘合补语高。
2.2如果结果被认为具有有限的表达价值,那么就会得到有限度的表达,即被与原因合并起来作为一个单一的完形(一个整体)以“总括”式的扫描方式来认知,(注:关于扫描方式,参看张敏(1998)第108页。)于是使用粘合补语。如果结果被认为具有相当高的表达价值,那么就会被作为一个独立的情况特别地突显出来,原因和结果被作为两个单独的事件以“次第”式的扫描方式来看待,于是使用组合补语。
2.3组合补语是被高度突显的,信息价值高;粘合补语是被一般突显的,信息价值低。这一差别首先可以从作补语的谓词性成分的性质上看出来。
粘合补语只能由一个光杆谓词充当,而组合补语尽管也可以由光杆谓词充当,但这样的组合补语使用上受到一定的限制,往往用于对比,例如:这菜炒得嫩/小明长得结实/你的字写得好/这顿饭吃得可以。更常见的组合补语是由谓词性词语来充当的,而且对谓词性词语的类型没有限制,各种类型的谓词性词语都可以做组合补语。(注:例如:补语是“谓词+了”形式—吃多了;形容词的重叠形式,知道得清清楚楚;述宾结构—气得打孩子;主谓结构—打得手都酸了;连谓结构—气得拿起电话就向爱宛的父亲兴师问罪;联合结构—说得清楚、明白、坦率、诚恳;述补结构—激动得跳起来;状中结构—那天她吃饺子吃得比谁都多;四字格形式—吹得无踪无影;表示比喻的“像/跟…一样/似的”—白得像纸一样,是几个分句一吃得桥也塌了,房子也倒了—省长也枪毙了;是名词性词语—此人长得细长高粱个子,鸭蛋脸。)
我们知道,在语言中,一般地说,词(包括谓词)和词的固定组合表示现成的、概括的、模型化的意义,适合于表达一般凸显的信息;而词的自由组合、临时组合表示鲜活的、具体的、尚未模型化的意义,适合于表达高度凸显的信息。因此我们就可以相信,粘合补语表示的是一种一般的、常见的、概括的、已模型化的(现成的)、没有时间/空间/量/方式等规定性的、可预测性高的、信息价值比较低的因而只需一般凸显的性状。而组合补语表示的不仅可以是这样的性状,还可以是一个不一般的、鲜活的、具体的、尚未模型化的、可预测性低的、信息价值(新闻价值)高因而需要加以突出表达的、有时间/空间/量/方式等规定性的因而需要高度凸显的情况或事件。从指称性质上说,粘合补语是通指性的(generic),而组合补语是特指性的(specific)。(注:“通指”、“特指”一般用于名词短语,而W.Chafe在其Meaning and the Structure of Language中把“通指”用于动词和形容词,本文对这两个概念的使用参照了Chafe的用法。)从逻辑上来看,通指性的词语表达上位概念,而特指性的表达下位概念,前者概括,后者具体,后者除具有前者的特征之外还具有自己的特征。例如:笑~笑哈哈/笑微微/笑咪咪/笑嘻嘻。比较:逗笑了~逗得他笑哈哈的/笑微微的/笑咪咪的/笑嘻嘻的。再如:画漂亮了~画得跟好莱坞女明星梦露一样漂亮(说明“漂亮”的具体量和方式:跟好莱坞女明星梦露一样)/抬累了~抬得我接下来这一个星期都直不起腰来(说明“累”的具体量、说明“我……直不起腰来”这个事件的时间)。
2.4组合补语的信息价值比粘合补语高还表现在组合补语中可以容纳说话人的情感表达,而粘合补语不行。例如,组合补语中可以使用“连…都/也…”格式表示说话人的态度:他稳稳地撒着籽,细致得一抬腿一动手都不冒失/他老实得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他害怕得连心跳也停顿了/二和一肚子冤枉要说……哭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教室里空得连个人影也没有/那媳妇穿着一身单衣裳,全身抖得站都站不稳当了。
许多组合补语是一种夸张性的说明,这种夸张的表达反映了说话人面对一个原先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时所具有的激动情绪:今天的菜贵得要死/村内外的树绿得不能再绿/夜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饿得肚皮紧贴着脊梁骨/姚大婶忙得昏天黑地/她哭得死去活来/喝得人事不知/家里挂得满墙都是/爹笑得一脸的皱纹。
许多组合补语里有表示量大的语气副词:头上直冒虚汗/文清吓得直往后退/嘴噘得简直能拴一头牛/说得太不着边儿了/我们的活儿作得真叫地道。
2.5粘合式述补结构的格式意义是“使……进入‘补’状态”,例如,“逼疯(了)”是“使进入‘疯’状态(了)”,其中的“进入‘补’状态”在时间轴上通常占有一个瞬间点,从时相上看,粘合式述补结构表示的是一种动成态,(注:参看王洪君《从字和字组看词和短语》,《中国语文》1994年第2期。)所以粘合式述补结构在意义上近似于瞬间动词,不能带表示持续的“着”。表达非自主的情况时,粘合式述补结构相当于变化动词(丢、塌),而不同于属性动词(懂、会),即使粘合补语是一个属性动词,整个述补结构还是只能表示变化:我懂~*我看懂~我看懂了。(注:关于属性动词和变化动词的性质,参看马庆株(1988)4-1-2、4-1-3。)所以粘合式述补结构后面通常需要带助词“了”。
组合式述补结构的格式意义是“使…呈现‘补’状态或发生‘补’行动”,例如,“逼得疯疯癫癫的”是“使呈现‘疯疯癫癫的’状态”,其中的“‘补’状态”通常是一个持续的情况,在时间轴上占据一段时间,“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是“使发生‘屁滚尿流地跑了’行动”,其中的“‘补’行动”在时间轴上也占据一个点。
上述区别可以图示如下,图中的线和箭头代表时间前进过程及其方向,字母表示不同情况的分界,左边的图是粘合式述补结构的,右边的是组合式述补结构的:
以“逼疯了/逼得疯疯癫癫的”为例子,a-c是“正常”状态,c-d是“疯”状态,b-c是“逼”的过程,c是从“正常”到“疯”变化的发生点。粘合式述补结构表示的是b-c使某事物从a-c进入c-d这一状态,即b-c使c发生,突出的是c这个点。“逼疯了两年了”是说c发生之后有两年了。组合式述补结构可以表示两种意义:(1)b-c使呈现c-d这一状态,即b-c使c-d发生,突出的是c-d这一状态,“疯疯癫癫”说的不是c这个点,而是c之后的c-d这一状态。(注:“进入”是一个点,“呈现”是一个片段。)(2)与粘合式述补结构表示相同的意义,也是b-c使c发生。
2.6受上述格式意义的规定,粘合式述补结构只能叙述变化,(注:叙述是对动态情况的说明,是说明在时间前进过程中世界情况发生什么变化;描写是对静态情况的说明,是说明在某个时间位置上世界存在什么情况。)不能用来描写:* 她今天打扮漂亮。/面前稻场上一片太阳光,* 金黄黄地把人们的眼都耀花。/* 他今年夏天晒黑。/* 他说大方!
组合式述补结构可以用来描写:前厅是化妆品柜台,布置得金碧辉煌。/她今天打扮得真有点不像话。/面前稻场上一片太阳光,金黄黄地耀得人们眼花。/他今年夏天晒得比谁都黑。/他说得倒大方!
也可以叙述:吓得尿了裤。/放得过了时。/她哭儿子哭得我也掉了眼泪。/母亲气得拿起菜刀就向父亲砍了过去。当然组合式述补结构还是以描写为主要功能。从多少而不是有无的角度看,不妨说粘合式述补结构适合叙述,组合式述补结构适合描写。(注:吕叔湘(1966)已经指出这一分别。)
2.7两种补语凸显结果程度的不同造成下面一些相关的句法现象。
1)不能就粘合补语部分单独提问,单独进行肯定或否定:不能说“*吃怎么样”,只能说“怎么样,吃饱了吗”;不能说“*吃饱没饱”,只能说“吃饱没吃饱”;不能说“*吃确实饱了”,只能说“确实吃饱了”;不能说“*吃没饱”,只能说“没吃饱”,总之是得把整个粘合式述补结构作为一个整体加以处理。对组合补语可以单独提问,单独进行肯定或否定,例如:吃得怎么样?/吃得饱不饱?/吃得确实特别饱。/吃得不饱。/吃得没有昨天饱。
2)粘合式述补结构可以进入“…没…”格式发问,组合式述补结构不能使用“…没…”格式发问,例如:喝醉没喝醉—*喝得醉熏熏的没喝得醉熏熏的。
3)粘合式述补结构中间不能出现停顿和语气词,组合式述补结构中间可以出现停顿和语气词。例如:*把楼房炸,塌了—敌人把朝鲜炸得啊,什么都没有了/*我恨哪,死这伙人了—我恨得呀,拳头都攥出水来了。
Givón(1990)提出的两条象似性动因有助于理解以上句法现象:(1)两个事件整合得越紧,表达它们的词干整合得也就越紧。(2)两个事件整合得越紧,中间越不可能被从属的词或物理的停顿隔开。
4)作为一个整体,粘合式述补结构接近于一个谓词,可以带动量、时量成分,组合式述补结构不能带动量、时量成分。例如:吃饱了三次—*吃得一口都下不去了三次/这个程序我已经学会了一年多了—*这个程序我已经学得融会贯通了一年多了/磨白了好几个月了—*磨得白乎乎的好几个月了。
三 两种补语的语义差异:规约性结果与偶发性结果
3.1有的结果只能用粘合补语而不能用组合补语表达,比如可以说“摔倒了”,但不能说“*摔得都倒了”。这种句法现象看上去不好直接用凸显程度的差别来解释。我们认为,这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在起作用。
3.2真实世界里的结果有两种:规约性的和偶发性的。我们可以用认知语言学中的“命题认知模式”来说明这两种不同的结果。根据认知语言学,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体现为种种“理想化的认知模式”,其中“命题认知模式”概括了一个言语社会进行某种活动(比如上饭馆、洗衣服)时所依循的、按时间和因果关系联系起来的一个标准化、理想化的事件和状态的系列。(注:参看张敏(1998)第62页。)
有因果关系的两个情况如果属于同一个“命题认知模式”,其中的结果就是规约性的,如果不属于同一个“命题认知模式”,其中的结果就是偶发性的。前一种因果关系是规约性的、稳定的、紧密的,后一种因果关系是偶发性的、临时的、松散的。
规约性因果关系存在于“睡”与“着(zháo)”、“杀”与“死”之间,“睡”就是“使着(zháo)”,“杀”就是“使死”,所以“睡”和“着(zháo)”、“杀”和“死”两个情况分别属于同一个认知模式。(注:规约性的因果关系在辞书的释义中常常有所体现,比如《现代汉语词典》对“睡”的释义是“进入睡眠状态”,对“杀”的释义是“使人或动物失去生命”。“睡眠状态”,就是“着(zháo)”,“失去生命”就是“死”。)这种因果联系是超越具体语境的。具体行动一般都有某个规约性结果,规约性结果是具体行动的目的。
一个行动的客体的性质不同,其规约性结果也可能不同,比如“踩蚂蚁”的结果是蚂蚁死了或受伤了,“踩手绢”的结果是手绢脏了,“踩”在两个情境中分别与“死/伤”、与“脏”属于同一个认知模式。
同一个行动作用于同一个客体只可能产生一个规约性的结果,但它的表达方式却可以有几种,例如,爬的结果可以是“上来、下去、出来、出去、进来、进去”,寄的结果可以是“走(意思是“离开”)、出、来、去”,摔鸡蛋的结果可以是“破、碎、烂、坏”。
偶发性因果关系存在于“老王在公园里睡觉了”与“老王不会说话了”之间,“老王在公园里睡觉了”是一个事件,“老王不会说话了”是另一个事件,一般人认为,这两个事件之间并不存在紧密的、稳定的因果关系,也即我们并没有把这两个事件纳入同一个命题认知模式。因为在生活中,“老王在公园里睡觉了”可以导致无数个临时的、偶发性的结果,“老王不会说话了”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比如,在下面这种语境中:老王在公园的椅子上睡觉睡得太香了,不知道起风了,结果受了风不会说话了。同样,“老王不会说话了”也可以有无数个临时的、偶发性的原因。
理解这种偶发性的因果关系往往要依赖具体语境,比如,“他跑啊跑啊,跑得连我都不好意思了”,脱离具体语境,我们只笼统地知道这里的“他跑”和“我都不好意思了”有因果关系,但是有什么具体的因果联系我们就不知道了,必须由语境补上中间环节,我们才可以确切地理解其间的具体关系。比如,因为我忘了带某件东西,他跑着去取,跑得很吃力,所以我感到不好意思了。可见,这种因果联系是借助语境建立起来的,因而只有处在该语境的人才可了解。这就是说,这种因果联系并不是规约性的。
3.3这两种不同的结果分别与粘合补语与组合补语有对应关系。
3.3.1规约性的结果适合用粘合补语表达,例如,可以有“撕开、摔倒、睡着(zháo)、掏出、钻进/出、爬上、跳起、吃下、吸进、吐出、杀死、摔破、脱下、穿上、学会、听懂、镂空”,但不适合用组合补语表达,所以不能有“*撕得都开了、*摔得都倒了、*吸得都进去了、*摔得都破了、*听得都懂了、*学得都会了”。
规约性结果也可以不使用专门的语言形式,而与行动合用一个形式表达。现代汉语中许多粘合式述补结构语义上相当于一个现成的动词,其中的结果一般都是规约性的,比如:杀—弄死,打—弄疼,吞—咽下,洗—弄干净,来(电话)—打来(电话),cèi—打碎,仔细看,这里有两种情况,一类的规约性结果可说可不说,如:杀;一类的不能说,如:cèi~*cèi碎,给~*给有。现代英语中基本没有和现代汉语粘合式述补结构作用相当的句法格式,现代汉语用粘合式述补结构表示的意义,在英语里常常用单个动词来表示:打败—to beat,干完—to finish,弄死—to kill,走进—to enter,拿走—to take,拿来—to bring。
3.3.2偶发性的结果适合用组合补语表达,例如:哭得眼睛都肿成烂桃了/笑得都岔气了/老王笑得小刘都摸不着头脑了/喝酒喝得老婆回娘家了/羞得鼻子尖儿都出汗了/出租车降价降得我自行车都丢了。
偶发性的结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没有被词汇化的。因为只有词能够充当粘合补语,所以有很大一部分组合式述补结构没有对应的粘合式说法。
一个情况是否被词汇化与这个情况在言语交际中出现的频率有关,出现频率高的情况容易词汇化,出现频率低的情况常常不词汇化,而只用临时的组合形式来表达。比如,“吃食物之后食欲得到满足”这种情况出现频率很高,所以词汇化为“(吃)饱”,而“吃食物之后感到不像以前那么饿但是食欲还没有得到充分的满足”这种情况的出现频率则比较低,所以没有词汇化:“(吃)?”,因此,只能使用组合形式“(吃得)快饱了/(吃得)八成饱”等来表达。
3.3.3规约性结果和偶发性结果与粘合补语和组合补语有对应关系这一现象可用认知语言学的象似性原则来解释。规约性的结果与原因的概念距离近,结果蕴含在原因之中,所以表达这种因果关系的语言形式之间的距离也近;偶发性的结果与原因的概念距离远,所以表达这种因果关系的语言形式之间的距离也就远。
3.4表达上的凸显度与结果的规约性和偶发性是有密切关系的。一个结果如果是规约性的,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太凸显它,如果是偶发性的,我们就有可能也有必要高度凸显它。这是符合会话合作原则的量准则的,即说话时提供的信息应该不多不少。“摔得都倒了”之所以不能成立是因为“倒”是规约性的,不应该得到这样高的凸显,否则就超量了。“气得把柜台给砸了”之所以没有相当的粘合式说法,是因为“气疯了、气坏了”等表达意义太概括,丢失了较多的细节,信息量不足。
3.5两种述补结构对谓词使动性(causativeness)的高低的要求不同。Hopper& Thompson(1980)提出了10个句法语义特征来判断句子及物性的高低。其中几个适用于单个谓词的特征可用来判定谓词使动性的高低。考虑到述补结构中谓词的特点,可用以下几个特征来鉴别构成述补结构的谓词的使动性的高低:
高使动性
2或3个参与者
动作
受意志控制 施事施动力大
低使动性1个参与者 非动作 不受意志控制 施事施动力小
根据以上4对特征,可排列出下述谓词使动性高低的等级序列:
自主动词(动作动词>趋向动词)>非自主动词(后限结构动词(注:参看郭锐《汉语动词的过程结构》,《中国语文》1993年第6期。)>点动词或心理动词)>形容词
3.5.1笼统地说,粘合式述补结构对于使动性高低有比较严格的要求,组合式述补结构对使动性高低没有要求。具体地说,1)粘合补语的述语对使动性的要求高或比较高,组合补语的述语对使动性的高低没有要求。在下面这组例子中述语是低使动性的,粘合式述补结构不成立而组合式述补结构成立:
干净(?)了 干净得像国宾馆一样
整齐(?)了 整齐得竟然像军营一样
知道(?)了 知道得比大人还多
*(头脑)简单可怜了 (头脑)简单得可怜
绿(?)了(注:“绿透了”不是表示因果关系的。) 绿得有些令人惊讶
2)粘合式述补结构的述语比补语要求有更高的使动性,而组合式述补结构的述语与补语之间没有这种要求。粘合式述补结构中,述语谓词大部分由自主动词充当,而补语谓词大部分由非自主动词和形容词充当,前者的使动性高于后者,此种情况很多,不必举例。(注:作结果补语的自主动词只有“哭、笑”,“走、跑”作结果补语表示“离开”,在这个意义上是非自主动词,趋向动词一般认为是自主动词,作补语时是否还是自主动词值得研究。)如果述语谓词与补语谓词都是动词,那么前者是自主的而后者是非自主的,或前者是动作动词而后者是趋向动词,例如:推倒、撬开、叫走(离开)、搬来、爬上去、扔下去、走过来。如果述语动词是后限结构的非自主动词,补语动词是点动词或心理动词,例如:跌倒了、摔破了、磕肿了、摔怕了、吓毛了。总之,述语与补语的组合都遵循上面的使动性等级序列。粘合式述补结构中述语谓词和补语谓词的使动性的高低可以不同,但在某个具体的述补结构里述语谓词的使动性必须高于补语谓词的使动性。
组合式述补结构中述语谓词与补语谓词的排列与使动性的高低没有关系。所以,有些在组合式述补结构中可以出现的谓词排列不能出现在粘合式述补结构中:
气得我骂了街*气骂了
穷得他开始偷东西了 *穷偷了
高兴得他跑出去又一口气挖了一个坑
*(?)挖了
说得她站起来要走
?说站起来了
好不容易才劝得开始喝水了
*好不容易才劝喝了
骗得他高高兴兴地去洗澡了
*把他骗洗澡了
3.5.2上述对谓词使动性高低的这种不同要求和因果关系的规约性与偶发性是有联系的。一个高使动性的过程规约性地引发一个别的过程,一个低使动性的过程规约性地不引发别的过程;被高使动性过程引发的过程很可能是一个低使动性的过程,而不大可能是另一个高使动性的过程,或者说一个主动过程最可能引发一个被动过程。至于偶发性的联系就可以包括各种不同的情况了:高使动性的过程引发高使动性的过程,例如:他喝酒喝得回家家里人都不给他开门了;高使动性的过程引发低使动性的过程,例如:洗脚把头发洗湿了;低使动性的过程引发高使动性的过程,例如:无聊得出去追女孩子。
四 结语
4.1从两种因果关系这个角度看,1)规约性的结果只能用粘合补语表达,如“掰开、撕下”;2)在偶发性的结果中,没有被词汇化的那些只能用组合补语表达,如“气得朝天开了一枪”;已经被词汇化的那些可用两种补语表达,选择的条件是说话人是否想高程度地凸显这些结果。
规约性的结果都可以用粘合补语表达,偶发性的结果都可以用组合补语表达,这表明两种结果与两种补语之间存在相关关系。同时,是否被高程度地凸显也与两种补语之间存在相关关系。这样,我们就可以用两种结果和是否被高程度地凸显作为参项,在这两种参项与两种补语之间建立起相关关系:
结果被高程度地凸显结果是规约性的
粘合补语
-
+
组合补语
+
-
要特别说明的是,规约性的结果和被高程度地凸显尽管在这里作为两个参项,但并不表明它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从本文前面的阐述中可以看出,凸显程度影响补语的形式这一原则是普遍的,而两种结果影响补语的形式只是局部的。
4.2张敏(1998)研究汉语名词短语后认为,粘合式名词短语表达的事物的内部概念距离近而组合式名词短语表达的事物的内部概念距离远。石毓智(2000)研究了带“的/地”的名词短语、动词短语后得出的结论与本文对两种述补结构认知差异研究的结论是相似的。这表明,名词短语与动词短语在认知上存在平行现象,两种词语都受到同样的认知原则的制约,即语言形式之间的距离平行于概念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