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民族心理初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原始论文,民族论文,心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方法与问题
对原始民族的心理进行任何一种模式的勾画,无疑是一件冒险的事。这不仅因为原始民族的一切活动或者被远逝的岁月深深地埋在地下,或者被洪水般的现代化进程推动、扭曲而变形,而且由于人的心理比经济、政治和文化生活隐藏在更深的层次而与之外观并不呈现出一种直接的反射关系。一个显近的说明是,对一向被世界认为“内向”的中国人心理的探讨,在我国,不仅还处于幼稚的科学部门—一心理学领域未得到深入研究,而且在文学领域,对中国人心理的刻画,或失于肤浅,或失于歪曲而大多归于失败。那么,对于原始民族的心理研究,无疑将是一件更加困难的工作。
我们知道,科学的进展,常常主要不是由于采用一些新的仪器,而是由于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事物,揭露了事物至今尚未被认识的某个方面。如果把分析的综合做为划分科学的基本范畴,本世纪以来科学的划界,则是以综合为主要特征的。各门边缘科学的产生,使得人可从一个个新的角度来考察以前两个单独的观察,从而改变了科学知识似乎是由许多孤岛组成的状况。研究方法上的这种不仅是程度上,而且是范围上的深刻变化,为科学的发展展现了新的前景。
本文就是综合民俗学、考古学和心理学材料,对原始民族的心理进行研究的一个考察。
先看几个现象。
在今天,神经官能症仍然是难于确诊和治疗的一种疾病,下面是一个内科专家向笔者讲述的这类病例中的一个:
患者是一个看来十分健康的农民,胃疼一周余,在当地医院医治无效并且加剧,后被用救护车送往某大医院。这个大夫确诊为神经官能症,他不动声色地向这个病人讲了一些患者不懂的医学术语后,告诉他有一种“特效针剂”可以奏效。给病人注射后,胃疼减轻,第二天,病人霍然全愈出院。当他去感谢这位大夫并询这种针剂的名称时,大夫却笑而不答。其实,这种“特效针剂”不过是普通的蒸溜水。
另一个例子更著名。
在医学院讲解嗅觉生理的课堂上,教授手持内装黑色液体的瓶子,并以拇指紧按瓶塞,唯恐液体挥发。教授对学生们说,这是一瓶具有特殊臭味的液体,闻到这种臭味,能够引起恶心、呕吐,甚至晕厥。然后,他打开瓶塞,说“闻到的人,请举手。”学生们纷纷举手,表示自己闻到了臭味,有的人还以手掩鼻,恶心,甚至呕吐。
这时教授宣布:“这是一次成功的试验。其实,装在瓶子里的,是加了几滴墨水的白水而已。”①
这两个事例说明了,“暗示”和“语言”的力量,在心理对生理机能的潜在支配中的作用。
在原始人当中,这种心理对生理机能的支配,更为强大和固著这种作用更会反映在我们的思维和文化的各方面。
“在纽西兰,有一次,一位僧王吃完饭后,将残肴留置在路旁,在他刚走不久,一位饥饿的奴隶发现了这些剩菜,他没问清楚即囫囵轮吞下。这时,一位惊恐的旁观者告诉他那些食物是一位僧王的,这位强壮勇敢的青年听完了这致命的消息后,全身开始抽筋并且腹部发生剧烈的绞痛,这种症状一直延续到当天傍晚,他终于不治死亡了”②。
“在维多利亚(澳大利亚),一个医生承认,通常,每当他对一个患病的土人给予特别照料时,他得到的结果只是加速他的死亡。而留在森林里的土人则很快地恢复了健康。”③
这些现象用“迷信”解释显然不得要领。我们只能说,原始人这种心理的产生,除过受当时的社会环境制约外(这一点不同于今人),还有着更内在的机体上的原因(这一点和今人大致相同,如:“尼人”的最大头盖骨容积是1600立方厘米以上,和现代人已相差无几。至于旧石器时代早中期的原始人,由于:(一)没有留下任何能说明原始心理的文化材料;(二)近代以来发现的原始民族没有一个处于这一时期可资对照;(三)这一时期的原始人与今人在机体上有较大的差别,如北京猿人的最大头盖骨容积只有1100立方厘米左右。因此,这一时期原始人的心理研究,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
人们把生物体已退化的器官或组织又重新出现在机体的现象称为返祖现象(如婴儿身上出现尾巴、多乳头或全身生毛)。进化论在与神造论、目的论和物种不变论的斗争中,返祖现象的研究是论证人类起源的一块重要基石,同样,我们可以把幼儿的心理看作是原始心理的一种返祖现象。
这一比较研究是那么诱人,本世纪初,国外一些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列维·布留尔认为:“与我们社会的儿童和成人的思维比较野蛮人的智力更像儿童的智力”。④皮亚杰也发现了这一点:“儿童的逻辑与原始种族的逻辑在某些方面十分相似,而在另一些方面又很不相同。”⑤
半个多世纪以来,考古学的许多发现,为我们提供了材料,而原始心理的模式进行探讨,也将促进对大量考古资料的理解和研究。
向着这种探索招手的,有可能是失败,但我们总得试一下。
二 原始机体的特征
1.感觉器官的灵敏
尽管原始人拥有和我们一样的感觉器官,但和流行的看法相反,在感知外部世界方面,他们的感觉器官一般比我们的更精细,在四肢的运用方面,显示出比我们更灵敏和熟炼的技巧。处于文化阶梯最低一级的人们,在某些物品的生产中却达到惊人的精细和精密。像山顶洞人在顶端直径仅0.31厘米的骨针上刮挖针孔的技术,欧洲智人精美的绘画雕刻艺术,澳大利亚土人善于制作飞去来标,美拉尼西亚人编织的巧妙鱼套,这往往使我们今天的人也叹为观止。
这种与原始人的整体文化的粗糙和原始性形成鲜明对比的工艺和技术,不应该看成是深思和推理的结果(不然,则不能解释这种悬殊的差别),而是靠了一种直觉使他们的手获得了熟练。这种直觉是原始人特有的,是建立在他们对自然界敏锐的观察之上的。
遗传学上也有证据说明这一点。许多研究表明,婴儿在第一年里运动技巧出现的平均年令,即使有任何世代的变化,也是非常小的。但心理学家贝利“在更近期生的婴儿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种族差别:黑人的儿童在出生后第一年里运动的发展明显地较快,美国另外的几个研究,如几个对黑非洲婴儿的研究报告了同样的结果。”尽管对这种现象的解释还有分歧,但大部分心理学家认为:“对初生时的运动反射的观察,证明黑人婴儿的这种优势,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遗传基础的。”⑥
我们再指出一点就行了,即:由于生活条件的限制,原始人较我们,更依赖于运动而生存。
2.记忆与遗觉象
凡是与原始民族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对他们惊人的记忆力留下深刻的印象。可资对比的是,儿童和落后地区的农民的记忆力也较成人和城市人发达,“贵人多忘事”,就是对这一现象通俗的解释。
列维·布留尔指出:“记忆在原逻辑思维(这是他给原始思维所下的定义,区别于逻辑思维—一笔者)中起着比在我们的智力生活中大得多的作用,在我们的智力活动中,为记忆所惯常完成的某些机能从记忆中排除出的,或者具有了其他性质。我们的社会思维宝库是以冻结的形式,通过彼此并列或从属的概念系统来遗传的,在原始民族中间,这个宝库常常是由极大量的错综复杂的集体表象组成。在这里,它差不多只是通过记忆来遗传的”。“在原逻表象组成。在这里,它差不多只是通过记忆来遗传的”。“在原逻辑思维中,记忆是十分准确的,又是含有极大情感性的”⑦。
观察者的报道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斯宾塞在谈到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时说:“他们的记忆在许多方面都是非凡的,土人不但能分清每种动物和每种鸟的足印,而且在查看了什么兽穴以后,能立即按照最新足印的走向告诉你这里有没有动物,……土人能认出他的每一个熟人的足迹”。
罗特(W·E·Roth)也着重指出中昆士兰的土人有“惊人的记忆力,他听见他们吟唱了整整五夜才唱完了一支歌,如果想一想,相距90英里的两个地方的演唱者都能正确无误地用他们根本不知道的语言演唱同一支歌,这个事实就更变得奇妙了”。
原始人能够记住他们走过地方的地形的最微小的细节,能够怀着使欧洲人震惊的信心准确地记住回路。在北美印第安人那里,这种地形记忆近似一个奇迹;他们只要在什么地方待过一次,就足可永远准确地记住它。不管多么大多么难通行的森林,只要他们判定了方向,就能穿行过去而不迷路。
原始人的这种超人的记忆力,在关于非洲、申古盆地(巴西)和火地岛的土人的调查报告里,都有着极为详尽的描写。⑧
与记忆的功能相关联的,是遗觉象。
遗觉象(eidctic image):“一种特别逼真的而细致的记忆意象,有时可能在最初观察到刺激的几个月之后被随意引起。”⑨—一这是心理学对它的定义。
遗觉象见之于儿童比之于成人多。美国心理学家R·N·哈伯(R·N·Haber)和R·B·合伯(R·B·Haber)对美国小学生所作的研究,发现在151个儿童中有8%可以清楚地划为遗觉象型,但是清楚的遗觉象在美国成人中则罕见。
另一位心理学家伦纳法·杜布(Leonerd Doob)测验了尼日利亚一个部族的乡村成年文盲,发现在他们当中遗觉象相当普遍。杜布又测验了同一部族但是住在附近城市的居民,却很少发现这种遗觉象的例证⑨。
结论是:遗觉象属于原始思维的一种记忆方式,它和记忆的发达同源于原始人的心理机能,在现代文化的强大影响下,遗觉象随着原逻辑思维被逻辑思维替代而衰减,而仅仅退守于儿童心理的一隅。
原始人的记忆力和遗觉象的发达,是以生理上的“代偿”(某个器官的功能发生病变时,由原器官的健全部分或其他器官来代替补偿它的功能)为基础的。和失明者的听觉、聋哑人的视觉发达一样,原始人依靠记忆和遗觉象来补偿由逻辑思维的不发达造成的思维功能的欠缺。
三 原始思维与儿童思维
原始思维的研究,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是公认的经典性著作。他认为:
原始人的智力过程,与今人的智力过程是不一致的。原始人的思维是具体的思维,亦即不知道因而也不应用抽象概念的思维。这种思维拥有许许多多世代相传的神秘性质的“集体表象”(这种表象不是智力过程的产物,它包括了大量的情感和运动的因素),“集体表象”之间的关联不受逻辑思维的任何规律支配,它们是靠存在物与客体之间的神秘的“互渗”(Paricipatim,意即“共同参加”。指存在物或客体通过巫术仪式,接触等方式占有其他客体的神秘属性)来彼此关联的。尤其是,这种思维完全不关心矛盾(它不追究矛盾,也不回避矛盾,它容许同一实体在同一时间存在于几个地方,容许单数与复数的同一,部分与整体同一,等等)。因此,从表现关联的性质上看,这种思维就是以受互渗律支配的集体表象为基础的神秘的原逻辑思维⑩。
这种思维的具体特征是:
原始人不像我们那样感知事物,对他们来说,自然界的一切和人体的各部分都具有神秘的属性,而且主体与客体是混为一体的,纯物理的现象是不存在的,世界上从来没有偶然的事,一切事物的发生变化都是必然的和神秘的。
原始思维的因果关系也是神秘和直接的,时间和空间的观念都不是均质的,因而使这种思维很难于被理解。但是如果因此认为原始思维是非逻辑或反逻辑的,他们的思维不受任何规律的节制,是完全随意的,那就大错了。在原逻辑思维里,逻辑因素和原逻辑因素共存,从本质上讲,这是综合的思维。
让我用材料来说明这种特性。
在北美,曼丹人(Mandam)相信肖像与它们的原型一样是有生命的,这些像从自己的原型那里借来了他们的一部分生命力,一个曼丹人说:“我知道这个人(欧洲人)把我们的许多野牛放进他的书里去了,我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作这事的时候我在场,的确是这样,从那时候起,我们再也没有野牛吃了”。
在塔纳岛(新赫布里底群岛),几乎不能说在土人那儿有任何真正的所谓表象的联想。假如,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看见一条蛇从树上掉到他面前,即便他明天或者在下星期才知道他的儿子死了,他也一定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11)
在我们看来,原始人表象的关联是混乱的,他们对困果律的运用也缺乏逻辑的中间环节。但是,这种“关联是包含在原始人所想象并相信的前件与后件的神秘联系之中:前件拥有引起后件的出现和使之显而易见的能力。”(12)在这里,时间的连续性是关联的一个因素,但并不是一个非有不可的因素,原始人的表象之间形成的关联不是从经验中得来的,而且经验也无力反对这些神秘的关联。
简单地用唯心主义或唯物主义去概括原始人的世界观,往往会削足适履而失真。原始人对外部世界的观察是严肃而且唯物的,这只要看一下原始人在生产和技艺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实践能力就清楚了。另一方面,原始人在表象的联系中表现出来的强烈的神秘性、互渗性和情感因素(这种情感本身是为传统所预先决定的,在原始人中,没有任何东西比情感更社会化和公有化了),通过巫术、占卜、接触、暗示等方式在思维过程中所占的绝对优势,又显出了唯心主义的色彩。从世界观上讲,原始人是个混沌的杂伴,他们是最唯心的,也是最唯物的。
原始人的这种心理状态,很难不使人联想到儒家的“实践理性”。李泽厚的一段话可资对照:
“孔子所以取得这种历史地位是与他用理性主义精神来重新解释古代原始文化—一礼乐(相当于进行表象联系的种种巫述、占卜等—一笔者)分不开的。他把原始文化纳入实践理性的统辖之下。所谓“实践理性”,是说把理性引导和贯彻在日常现实间生活、伦常感情和政治观念之中,面不作抽象的玄思”(不过于发展唯心主义的一面—一笔者)。“把一种本来没有多少道理可讲的礼仪制度予以实践理性的心理学的解释,从而也就把原来是外在的强制性的规范改变为主动性的内在欲求,把礼乐服务和服从于神,变而为服务和服从于人。孔子不是把人的情感、观念、仪式引向外在崇拜对象或神秘境界,相反,而是把三者引导和消溶在以亲子血缘为基础的世间关系和现实生活之中。……中国《乐记》、《荀子》和希腊《诗学》(亚里士多德)的巨大差异(一个强调艺术的一般日常情感的感染作用,一个重视艺术的认识模拟功能和接近宗教情绪的净化作用)也由此而来。中国重视的是情理结合,以理节情的平衡,是社会性、伦理性的心理感受和满足,而不是禁欲性的感官压抑,也不是理知性的认识愉快,更不是神秘性的情感迷狂(柏拉图)和心灵净化(亚里士多德)。……正因为重视的不是认识模拟而是情感感受,于是,与中国哲学思想相一致,中国美学的着眼点更多不是对象、实体,而是功能、关系、韵律”。“它们作为矛盾结构,强调得更多的是对立面之间的渗透与协调,而不是对立面的排斥与冲突”。(13)
我们可以看出,在继承原始文化的道路上,东方(儒家)和西方明显地分了叉,而儒家的实践理性对原始心理显示出的接受多于发展,继承多于批判。依据是:(一)混合于原始世界观里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个触角,并没有向各自方向大步发展而激化到不可共处的地步,而是按照大致平行的方向并进着(形而上学和辨证法亦然)。(二)原始思维中表现出来的神秘性、互渗律和情感对思维的制约作用,都被纳入了理性的轨道,神秘性似乎没有了,但原始思维的某些基本特征并没改变。(三)实践理性强调人和自然的和谐,而轻视对特质世界实体的研究,是原始心理中主体与客体互渗(转移)的发展,这构成了儒家思想稳定、保守、封闭的一面。恩格斯说过:“在一切实际事物中……中国人远胜过一切东方民族。”(17)这也是对实践理性特点的极好概括。
原始心理与汉民族心理的比较研究,是一个吸引人的题目,但深入下去,可能偏离本文,且打住。
再看儿童的思维。
伊·克拉帕雷德对儿童思维有一个很形象的表述:“儿童的心理是在两架不同的织布机上编织出来的,而这两架织布机好像是上下层安放着的。儿童头几年最主要的工作是在下面一层完成的,这种工作是儿童自己做的,它在混乱状态中吸引着他,一切看来会满足他们需要的东西都聚结在这些需要面前了,这就是主观性、欲望、游戏和幻想层。相反,上面一层是一点一滴地在社会环境中构成的,儿童的年龄越大,这种社会环境的影响就越大,这就是客观性、言语、逻辑观念层,总之,现实层。一旦上层的负担过重,它就会弯曲,叽嗄作响乃至崩溃,于是构成上层的这些因素便落到下层而和下层的因素混合起来。其他东西便停留在中间,停留在天地之间。如果没有观察到这样两个层次而认为整个变化都是在一个平面上发生的,他就会有一个十分混乱的印象,因为每一层都有它自己的逻辑,如果它和另一层的逻辑混杂起来,它就会大声抗议。”(14)
儿童的心理与成人相比不是数量而是一个质量问题。如果儿童的心理在成人看来时常显得迟钝,那不是因为增加了什么或减少了什么,而是因为它是属于不同种类的思维—一一种我向的或象征性的思维,而这种思维成人久已把它置之脑后或压抑下去了。
儿童思维的核心是“自我中心状态”,即指在获得知识的过程中主体与客体混为一体。这种自我中心状态是儿童心灵所具有一切前批判性的、前客观性的认识态度的总合,它是一种系统的、不自觉的幻想。
皮亚杰供用一例证来说明这一点:“让我们描述一个单纯的愚昧无知的人,他一出生就住在山脚下一个拐弯处,对于这座山,他看到一幅很好景色,但他从未进行过探索。从物理角度来看,这个观察者显然受到各种幻想的折磨:他将不仅计算邻山比远山高一些,而且还想象有一条河从山上流下,因而水源就在山上,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将把这个世界看成是一个以他为中心的体系,而一切山岳川峪都和他的住处相关而会合在一起。同样的幻想还将感染着他对别人的认识,一个从邻村来的旅行者被视为一个越过边境而来的外国人,一个享受假日的知识分子将被视为一个懒散的领年金者,任何别人的活动都是根据他自己活动去衡量的。最后,至于他对他自己的认识,我们假定,这个人从未明确过他的物理地位(他没有旅游过他自己的国家,不能和别人联系起来确定他自己的地位),他也不明确他的道德地位(去客观地判断别人),因而他便缺乏认识他自己所必需的参照系统。”
图一
上述主体的自我中心状态的特性是:(一)它是由于若干环境条件的结合:缺乏知识,仅集中注意于一个特殊的小地方和小社会集体等等。(二)自我中心状态乃是为每个个人共有的一种自发统觉方式;它是一种思想的原始适应,一种“单纯的心智”,这就是说,它缺乏理智上的相对性和任何理性的参照系统,它既制约着一个人的良心,也制约一个人的行为(15)。从认识物理世界和认识别人或自己这两重观点来看,上面描述的人的地位,和儿童的地位是相同的,和原始人的地位也是大致相同的。在这里,儿童的自我中心状态在原始思想中则表现为表象的神秘性和互渗性,从这种心理的相似中,可以摸到原始思维发展的粗略的线条。
我试用图一来进行比较:
图表的解释:
皮亚杰把儿童思维的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16)
(1)感觉运动阶段(0-2岁)
儿童只能利用先天性反射协调感知和动作。
(2)前运算阶段(2-7.5岁)
出现了语言,自我中心状态大量出现,社会化的思想习惯开始形成。
(3)具体运算阶段(7.5-12岁)
具有独地进行逻辑运算的能力,自我中心状态迅速衰减而渗入潜意识层中。
(4)形式运算阶段(12-15岁)
逻辑推理的能力不断发展,开始接近成人的思维水平。
分析:
(1)在2岁以前,儿童的心理仅由许多先天反射的反应组成,根据“思维的工具是语言”这一定义,许多学者否认这一阶段的婴儿具有思维的能力。
(2)7-8岁以前,原始思维与儿童思维基本是同步的。
(3)儿童思维的自我中心状态与思维的向高级阶段发展成反比,但图中未能表现出这一点,因此,图中儿童思维的发展曲线,应从不同平面上去理解为一条双轨线。
(4)7-8岁以后,儿童与原始人的思维开始显示分化,这种分化在12岁以后更加显著。在这里,更广泛的社会化活动和后天性的文化影响起的作用不亚于印度狼孩事件中狼的生活对婴儿所起的作用,它导致了思维发展的一场革命(自然,这一时期的儿童也具备了相应的生理条件)。原始人由于缺乏这些外部条件,便使他们的思维更多地在同一平面内发展而较难于向更高一个层次跃进。
注意,这里的曲线只是示意思维而不是智力的发展,如果据此断言,原始人的智力相当于7—8岁或12岁儿童的智力,便是一种曲解了。单一或简单地对比原始人与今人的智力是没有意义的,最大胆而谨慎的推断是:原始人与7岁—12岁儿童大致处于同一思维层次,在这个层次里,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过今人的智力技能和创造力。
图二
我们必须看到,这种智力技能和创造力毕竟是在一个较低的思维层次中表现出来的,它更多地表现在类似土木工程这样的专业领域,并且,它是以记忆力和遗觉象的高度发达为基础的,这样,我们就能从记忆与思维的关系方面看出原始人思维与今人思维最后分道扬镳的原因了。
尽管意象和记忆的功能在思维过程中极重要的价值,但有时它却可能阻遏或限制创造性的思维。“个人基于过去所见或所忆或所想而产生的意象,它们的特点可以是如此引人入胜。因而便在创见性的思路上,一个人可以变成自己意象的俘虏,这就是说,不能摆脱这种意象的特点,因而他就不能在一条全新的途径上来思考自己的问题,而且较复杂的思维以高度的抽象性为特点,具体意象往往会干扰这类问题所要求的抽象符号作用。”(17)
我用图二来说明原始人思维与今人思维的这种分化:
说明:(1)在A层和B层,我们有理由相信,原始思维每一步的发展,可能较今人晚几岁。
(2)与今人不同,原始思维到达B层以后,就向更加广泛的范围发展了(与强记忆所适应),原始人思维的全部特性,都是在B层和BC层间表现出来的。
(3)必须看到,原始思维在向C层发展时有若干量的跃进(α线所示),这使得他们思维的某些方面包含有逻辑的因素。
(4)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发现之后,一些学者认为在C层之上还应有一个更高的层次(以四维空间为标志),不过这已超出本文的讨论范围了。
在中国古代的科学领域,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像希腊那样的具有实证气味的理性主义学术方法,即用逻辑的方法以一种思想来系统地印证另一种思想,这不能不和中国的传统教育中对记忆的异乎导常的强调有关,这种根源当应上溯至儒家的实践理性对原始文化的继承上来。
四、从语言看原始心理
最早的字词来源于古人行动时发出的喊声——战斗的威胁声和愤怒声等。那时,字词和动作结合在一起,而且是动作的一个因素。到了后来,它就单独激起行动。例如,求爱的叫声原来是引起性行为的声音,应该属于最原始的字词,后来这种字词和其他暗示这种行动的字眼就保持了一种明确的行动上的快感了。由于原始思维中互渗律的支配,在原始人眼里,名字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标记,而是一个实体。
这一点和儿童语言的发生是相同的,在世界的许多语言中,儿童都以“妈妈”这个音节来称呼母亲,这只是婴儿在吸乳动作时从嘴唇上发出的一种声音的继续。儿童语言中最早的名称并不是表示概念,而是表达要求和欲望,如同婴儿最初喊出的“妈妈”,只是他们要求吃奶的欲望的表达。
我们看图三:
A是一个三岁半的儿童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所画的一幅画中的一个人物。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具体细节是很注意的,人体的每个部位都画上了,包括头发、肚脐和牙齿,在这一幅画中共有九个人物(它们分别代表爸爸、妈妈、自己等),一律是正视图。这说明了直观性在儿童心理中的主导地位,这使得他们不可能换一个角度(侧视、俯视、明暗关系等)支描绘外界。
皮亚杰的一个实验也说明了这种直观性;
图三
“在实验中,让幼童依次分别地站到一张桌子近旁,桌上立着一个阿尔卑斯山脉巨大立体地形图。屋子的四壁挂着许多照片,表明阿尔卑斯山脉对于站在山路不同地点的观者看起来会是什么样了。玩具式的小人散放在山中各处,要儿童指出,当玩具人放在这里或那里时,这山脉对于这个玩具人看来会是什么样子。儿童报告说:这山脉看起来就像对于正站在桌旁的他看来的一样—一这山脉看来只能是一个样子。”(18)
B是澳大利亚原始人所绘树皮画(19)中随意挑选的一个人物。和A比较,除过在人体比例上的进步外,便是突出地描绘了人物的动态。
在大量的原始民族的语言里,表现出了这两幅图画表现出来的同一心理特征:具体性、真观性和动态化。
北美印第安人语言的一个最触目的特征:特别注意表现我们语言省略或不予表现的具体细节。“一个人打死了家兔”,朋卡族(pohda)印第安人则说:“人、他、一个、活的、站着的(用主格)、故意打死、放箭、家兔、它、一个、动物、坐着的(用受格)。”在契洛基人的语言中,“不是笼统地说‘我们’而是分别清楚地说:‘我和你’,‘我和你们’,‘我和你们俩’,‘我和他们’,‘我们俩和你’,‘我、你和他或他们’”等等。(20)
这种极端缺乏综合概念现象使得原始语言具有极为丰富的实词来表现事物的名称和动态。例如“澳大利亚土人没有树、鱼、鸟等等属名,尽管他们有用于每种树、鱼、鸟的专门用语”,“卢舍人(Lnshei)的语言中,用于蚁名的有10个词,大概是表示蚁的各种变种,用于篓篮名的有20个词,有不同的词用于不同种类的鹿,但没有一个词用于鹿的一般概念。”“在爱斯基摩人的语言中,就有将近二十个不同的词用来说明冰在其冻结和融解时的不同状态。北美印第安人有十个不同词指玉米成熟过程中的不同阶段”(21)。
方位、位置和距离的具体范畴在原始民族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如同时间和因果关系的范畴在我们观念中具有的意义一样,在大多数原始语言当中,指示代词拥有极大量的形式。
与原始人的超记忆力相联系的原始语言的共同倾向是:不注重刻画主体所获得印象,即心理、感情、精神。而注重描写客体在空间中的形状、轮廓、位置和动态,总之,是描写那种直观和具体的东西。
大多数原始民族中并存着两种语言:有声语和手语。手语的来源,可以追溯到语言产生于行动,并借助视觉以补充听觉这种最初发表达思想的方式。同时,还应看到,手语在两个语言不同或不大相同的部族间进行通话的需要。反过来,原始语言中动词的极端专门化,也应看作手在原始的智力活动中的重大作用的一个结果。
在原始人当中“手与脑是这样密切地联系着,以致手实际上构成了脑的一部分”,(22)而手和脑的分家(产生于分散和阶级的出现)就不能不看作是人类思维史的一场革命了。
让我用列维·布留尔的一段话作为这一部分的总结:
“原始语言的特征是与他们思维的特征相符合的,这些作为一种画面仅仅容许有限的概括和初步的抽象的心象一概念必然要求记忆的出色的发展,这也就引起了形式和词汇的丰富。逻辑思维占上风的地方,已获得知识的社会宝藏是通过概念来遗传和保存的。但在原始民族中间,这个宝藏则整个地或者差不多整个地以直观的形式表现在语言本身中,它是不能遗传的,因为儿童的摹仿实际上是用不着教,用不着智力的努力,而只是靠记忆来实现的。因此,它是不容易进步的。假定这种社会集体的环境和制度不变,它的一般思维也不变,那么,它的心象一概念的丰富储存必定是不经巨大变化地世代相传着,但如果发生其他变化,则这个储存也随之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往往导致这个储存的枯竭。”(23)
五、巫术的世界
1.游戏=工作
席勒说过:“只有当人充分是人的时候,他才能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全的人。”人类最早的游戏,是巫术,也是工作。
在原始民族当中,没有什么风俗比占卜的风俗更普遍,也没有什么力量比巫术的力量更强大。看一看卜词在甲骨文中占重大比例就会清楚地发现,巫术和占卜,怎样控制了原始民族的生产,战争以及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
既然在原始人的思维里,逻辑的因果关系被互渗律取代,那么,实现这种互渗的手段是什么呢?是巫术和占卜。
在原始人的眼里,世界包括着无穷无尽的神必联系和互渗,其中一些是固定和已知的,如个人与其图腾,个人与其祖先,某些动物和植物之间的互渗。但是,更多的这类联系发生着和消失着而为人所不知,假如这些联系自己不表现出来,那就有必要迫使他们表现出来,这就是巫术和占卜的来源。
对原始人来说,占卜乃是附加的知觉,是一种最高级最可靠的推理方式,如同我们使用显策镜去看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原始人的思维则首先利用梦,然后利用卜骨、龟鉴、魔棍、算命晶球,神意裁判等等方法去寻找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和联系。神秘因素在原始思维中占的统治地位越大,用以发现它们的神秘方法愈是必要。原始人的求知欲甚至比我们还强。
从占卜到巫术的过渡差不多是不知不觉实现的,二者都是建立于对于神秘关系的探求之上:占卜主要是发现这些关系,而巫术则是利用这些关系。
让我们看一个成年礼的过程。
所行成年礼的人与其他人隔离开,通常隔离是出其不意地进行的。他们被交给一个成年男人照管和监督,他们必须消极地服从强迫他们作的一切事,必须毫无怨言地忍受任何痛苦。考验是长久而严酷的,有时简直就是真正的受刑:不让睡觉,不给东西吃,鞭笞、杖击、拨光头发、敲掉牙齿、黥身、割礼、再割礼、放血、毒虫咬、烟熏、用钩子刺进身体钩着吊起来、火考验等等。使行成年礼的人进入一种特别易感的状态,这种易感状态主要存在于由疲劳、疼痛、虚弱、困苦所起引的一种类似人格和意识丧失的状态中,简而言之,存在于一种其后将有新生的假死中。最后使行成年礼的人与神秘的实在之间完全互渗,这神秘的实在就是社会集体的本质、图腾、神话祖先或人的祖先(24)。
弗洛伊德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指出了巫术与儿童游戏之间所具有共同心理基础:“幼儿常用幻想的方式来满足他们的期望,换句话说,他们会利用感官上的激动来为自己创造一个满意的意境。一个成年的原始人亦可能采取这种方式。他的期望伴随着一种运动冲动(意志),把整个周围环境的面目完全改变,以适合他的理想。这种运动冲动提供了一个满足的情境,亦即经由运动幻觉的方式使他们的期望达到满足,这种方式正如幼儿在游戏中(如过家家——笔者)以纯粹的感觉方法来获得满足一样。”(25)
原始人在巫术和占卜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心理,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自我中心状态,皮来杰指出:“自我中心思想不同于社会化思想有以下三点:①它不是推理性质的,它是在单纯的直观中直接从前提跳到结论而没有任何中间的推演步骤。②自我中心思想利用想象和类比的格式,而这两种格式在思想活动中是非常活跃的,又是非常难以捉摸的,因为它是不可沟通的和任意取舍的。③具有一定程度信仰和信念,使得主体能够十分容易放弃提出任何证明的尝试”。(26)这种心理表现在儿童身上,就是那种不惜任何代价,总要提出一些理由来加以证明的倾向。儿童们自发地相信:一切事物总能用其他事物来加以解释的。
现在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原始人眼里,没有纯粹的游戏,也没有纯粹劳动或其它活动。原始心理经过巫术和占卜,把这二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明显的证明是,塔拉胡马尔人把舞蹈看成十分严肃和隆重的事,他们用以表示舞蹈的词“诺拉沃亚。(noLavoa)直译出来的意思为“工作”(27)。在中国,一些人也考证出:“巫”与“舞”原为一字的两种写法(28)。
2.禁忌与医术
本文第一部分里提到的土人由于吃了禁食食物而死的现象并不是个别的。例如:“有一次,一拿毛利族酋长的火绒匣就杀死了好几个人,因为,当这盒遗失的火绒匣被拣到的族民用来点烟斗时,他们发现了匣子的所有者,竞然都因惊恐而被吓死了。”(29)
这些无辜的死者所表现出来的心理特征,显然产生于他们从幼年时期就强迫接受禁忌的习惯,这种强迫性禁忌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同时也是经由父母和社会权威遵循传统的结果,延续到后代,它就被“组织化”成为一种遗传性的心理特质(非基因遗传)而具有一种巨大的心理力量,这种心理力量对于人的机体可能产生某种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的影响。这样一种心理一生理反应,在文明发达的今天,尚且常见(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的例子),那么,它对于原始民族的重大作用就不难理解了。
出现同一机制,这种心理特质一方面能因触犯禁忌而置人于死,一方面却也可以起到医术的作用而为原始人疗病。这种情况,即使在后来的社会里也可以见到:“在并不太古以前,英国国王就沾沾自喜地为人治疗ScrfmIa,它是一种被人认为是由‘国王所诅咒’而得的病。”“查理一世曾经在1933年治愈了一百位病人。查理二世曾经治愈了上万的人民。”(30)
在原始人当中,不管得了什么病,第一步就是去求巫医(或萨满、术士、祓魔师等等),这个巫医先要进行长达几个小时(甚至一夜)的准备活动,例如斋戒、自我麻醉、装束、念咒、跳舞、跳到完全精疲力尽,最后“医生”处于失去知觉而转入了神灵世界的境地。他就在这个时候做出了诊断。病人和周围的人也完全相信这个诊断。这样的诊断完全决定于那些神秘的仪式,所以,对身体的症状只给予很少注意。最后才草率地(用我们的眼光看)利用草药或其它方法去具体医治。例如:“在西非,诊断根本不是通过对身体和精神的症状的研究做出的,而是借助于击鼓、跳舞、狂歌、龟镜、草药烟、求圣物(干尸)和与神灵谈话来做出的。”达雅克人“对任何药品都是不重视的,除非对它们施了神秘的法术。同时还要对他们进行无穷无尽的开导,如应当怎样服药,以什么姿势服药,看见药品时要念什么咒语等等。”菲律宾群岛的矮黑人认为:“一切疾病都是鬼魂造成的,要想使什么疗法有效,必须先驱走身体中鬼魂”。(31)对于原始人来说,医生用的草药和与这个草药联系着并保证着它的效验的神灵(神灵是由这个“医生”召请来的)彼此不能分开。名著《金枝》的作者金斯黎一针见血地表现了这个观念:“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是一个神在对另一神发生作用,治病就是药神对病神发生作用,某些疾病可以由某些草药中的某些神来战胜,另一些疾病则不受这些住在草里的神辖制,它们只能由更强的一些神来根除。”(32)在医疗的全过程中,“医生”的职能只有一个:“请神”。
这种风俗所反映出来的心理,同样来源于“神秘的互渗”。在原始人眼里,疾病本身就是神秘的,而死亡从来就不是自然的。到目前为止,一切已发现的民族中没有一个民族不具有灵魂的观念,因而,各种自然物灵神的互相作用,就自然构成了这种心理对世界的解释的最原始动机。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在第一部分里提到的白人医生治不好土人的病的原因了。在这里,原始人对白人及其医术的不信任,是一个决定性因素,这一因素同样也适用于对原始医术的解释:心理的镇静和感应作用(中医的气功,至少有一部分是这种作用),再加上药物和一些其它医疗手段(放血、洗浴、禁食等),的确能起到某些疗效。我们必须承认,在近代医学产生以前,这是一种最高级和最有效的医术了。这其中有迷信成分,但不存在人为的欺骗。“宗教是鸦片”,对,但在没有改变原始人心理素质和没有出现更好的药品之前,“鸦片”也的确治好了不少的病”。
3.性欲化的社会
通过观察,我们发现,即使并不给儿童灌输神鬼和灵魂的思想,在儿童的心理中,神秘的观念也占据着巨大的因素。例如,几乎所有的儿童,对于黑暗都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可能的解释是,儿童直观的思维方式,使他们更依赖于感官的直接印象,这种印象模糊或受阻时(如身处黑暗),“再度校正”的心理机能就会通过想象产生神秘感。
原始人正是处于黑暗中的儿童。他们由于对人体生理的无知,因而对性和生殖表现了比对自然界和人生的其它现象(病、死等)更为强烈的神秘感(出于无知)和吸引力(出于生理机制)。这种神秘性产生的互渗,与种种巫术和禁忌联系在一起,几乎成为他们心理的一个主要特征。正如弗洛伊德总结的:“原始民族的思想过程具有极大的性欲化,这也是导致他们相信‘思想全能’的原因,因为它们从不动摇地认为可以经由一种简易的方法来控制世界和取得无法达到的目标,这种方法使他们相信了自己在宇宙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33)从这一角度,我们可以把原始社会称为性欲化的社会。
通过围绕着性的种种活动而直接或间接宣泄情感的冲动的方式,可以追溯到艺术的起源。我们知道,艺术是从前外化自己的情感和欲望的最直接的最纯粹的领域,在人的异化日益加深的文明社会中尤其如此,那么,在被自然和低下的生产方式束缚原始人当中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这种性的神秘的宣泄,应该理解为人类在精神和想象中对于自然的一种征服(既然在物质上还不能征服它)。我们看图四这几幅狼山岩画(34):
如同不能用残酷、野蛮去解释原始人的猎头风俗(36)和杀殉制度(37)一样,把这些岩画看作是和今天的厕所板画一样下流、猥袤,同样是肤浅和不负责任的。
图四 狼山岩画示意图
上述岩画,散见于狼山山脉绵延二千多年里的山中,常常相隔几十里才发现一两幅,多位于并不适宜人居住的山沟和山顶。从这些岩画的尺寸和当时的凿制方法(多为石凿加工)看,出于个别人纯粹戏玩而信手画来的可能性极小。因此,把它理解为出于某种需要(渴望种族繁衍等)的巫祭活动是较为可信的。如前所述,在原始人当中,工作等于游戏,这种巫术活动当应具有工作(功利)和游戏(艺术)两种功能,而支配这两点的,则是原始心理中的互渗。
这种互渗,有时可以达到一种在今天看来似乎荒唐的地步。如图四,3(38):
这幅人兽交合图可以做为图腾起源的极好证明。在我国古代,把某一氏族的祖先追溯为某一兽类或鸟类的记载极多。从心理角度我们试作这样的解释:①在原始人中,存在于潜意识层的乱伦的欲望(与同一氏族内的异性发生性关系,)是极强的,但是在世代相传的严格的禁忌的压制下,一些人只有借助动物去满足这种欲望(这种现象在今天一些落后地地仍存在)。②他们更易于接受其氏族来源于一个强大的动物的传说以激发本氏族的繁衍和种族的强健(从上图的时间、制作等方面考证,当属母系氏族社会),这在本质上仍是一种“思想全能”,即人可以通过互渗,参与和支配一切的心理的反映。
这种心理的性欲化,也表现在生产等方面:“爪哇地方的农家,当稻花开时,农人夫妇每天夜间绕田行走并性交,以促其成熟。”在我国,也有类似的例子:“《佩文韵府》中‘撒园荽’项下引湘山录云,‘园荽即胡荽’,传布时,口咏袤则滋茂”(39)。
性欲化心理发展的另一个方向,就是逐渐从狭隘的功利目的中独立出来,巫术变成了艺术。
“在美洲的欧玛哈斯(Omahes)人的‘Watlhe’一字,即有跳舞和性交的意义。”“巴西的莫拉斯人(Mulas)每在月下跳舞唱歌,男女做性交姿势。”(40)说明性心理在艺术中的地位的例子在中国也有,如苗族流行的一种“追女”的游戏,将男女性器模型(木制)由两男子分别背上,背女性器者在前,背男性器者在后持弓箭佯追,并不断向女性器模型射箭,每射一箭,都引起围观人的轰笑,人们大叫“中”了,他们绕寨一周,就要吃事先煮好的肉以“补养女性身体,”。这种习俗的渊源,可能和我国古代每年春天的射礼相同。
六、结语
谬勒说过:“古人的思想不但不像我们的思想,并且也不像我们所猜似的他们的思想”。但是,透过原始人表面所表现出来的好奇心和轻信心以及在各方面表现出来的人格的扩大(这是人们可以直视得出的印象),可以找到某些勾画他们心理轮廓的线索。
原始社会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原始民族的人们既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的愚昧、野蛮和残酷,也不像有些人描述的那样居于世外桃园而充满了平和、大同和贻然自乐的远古遗风。和今人比较,他们只是相对地较少孤独感和烦恼,相对地较容易满足而已。正如弗洛伊德所总结的:“和今人比较,原始民族常是不受压抑或者是不感到受压抑的,他们更偏向于以行为取代思想。”(42)
在心理学中,同化和调节是心理适应两个不同层次的类型。同化的特征是:“在其中现存的图式中,仅仅收集环境刺激的那些配合到或者得能够强行配合到现存组织中去的东西。这种选择意味着,一个婴儿(或儿童、成人)倾向于只觉察到世界的一部分,即他依据已有的知识所能感知的那一部分,虽然由于把新的信息塞进不完全正确的现有模型中会引起一些曲解。”(43)和调节(改变心理反应中旧的图式或组织,以便吸收环境的刺激)不同的是,同化在思维的单层次内最容易表现出效果。在原始人和儿童的心理中,同化占着主导地位。
消逝的过去,有时比正在展现的今天和明天,更能揭示急剧的变化。从原始人和今人的在心理上显现出来的差别中,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想出社会的、经济的和各种文化的变化,对人的心理的强大制约,单一和封闭的社会环境往往使遗传在原始心理的构成中占有更大的比重,这种环境是使原始人未能向更高级的抽象思维发展的外部力量。如果从动态中考察心理发展的过程,就会对这种外部力量产生深刻的印象。
人类历史的发展,从来不是均衡和直线型的,它住住是突破一点,造成差异。在它的进程中,没有预先设计好的方案,“而是像修补匠一样,利用手头能够找到的东西,在原有事物上修修补补,通过一系列偶然事件,创造出了新的东西。”(44)人的心理也是这样,它的形成有赖于:各种局部的机会(自然的和社会的)相互作用,产生了一种纯粹的历史机会,转而决定了如何利用遗传的机会—一这一切都不是历史的必然。在可能存在几种人科成员的情况下,人类进化的真正结果只留下一属一种(智人)。人类的产生,是侥幸和偶然的,在适应能力方面,今天的人类是优秀杰出的。
如同上帝(爱因斯坦所定义的)没有把这种机会均施于灵长目的其他猩猩科成员一样,他也没有把这种机会均施于人类。当欧洲一些主要国家已经使用机器时,处于石器时代的民族还占据着地球的大部分地区。这说明,一种自然的或社会的条件,甚至一个物种,对人类的发展都可能产生影响(两万年前进入美洲的原始人,之所以大大落后于人类整个进程,是和那里的自然条件密切相关的。另一个较近的例证是,剌激清初汉民族人口骤增的主要原因是玉米和甘薯的引进)。一个不想扩展视野的社会,不久就会收缩视野。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十五世纪的欧洲不是出于这一信念,哥伦布就不会发现美洲,而今天的世界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源于原始心理的好奇心,始终是人类发展的内在动力。
在漫长的历史进化中,多样性和灵活性一再地拯救了人类。差异产生了动力,也造成了摩擦,带来烦恼和痛苦。几百万年以来的人类,就是在这种二律背反中前进。我们相信马克思的预言,总有一天,人类将从这种痛苦的进步中解放出来,总有一天,人类将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重新变为孩子(45)。
注释:
①吴襄《生理学大纲》P231
②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60
③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260
④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25
⑤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P12
⑥克雷奇、克拉奇菲尔德、列维森《心理学纲要》P58
⑦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103
⑧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104-107
⑨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P203
⑩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496
(11)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66
(12)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76
(13)李泽厚《美的历程》P50
(14)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P4
(15)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P300-302
(16)朱智贤《儿童心理学》P32
(17)克雷奇、克拉奇菲尔德、列维森《心理学纲要》P209
(18)加德纳·黑菲、约瑟夫·柯瓦奇《近代心理学历史导引》P563
(19)林惠祥《文化人类学》P396
(20)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132
(21)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156-166
(22)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153
(23)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168
(24)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344
(25)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107
(26)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P149
(27)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243
(28)盖山林《从阴山岩画看我国古代北方游牧人的舞蹈艺术》(中央民族学院学报》81.1)
(29)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60
(30)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59
(31)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258
(32)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P262
(33)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122
(34)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115
(35)绘自内蒙古博物馆考古队(未发表)
(36)林惠祥《文化人类学》P230
(37)胡厚宣《中国奴隶社会的人殉和人祭》(《文物》74.6—8)
(38)绘自内蒙古博物馆考古队(未发表)
(39)方纪生《民族学概论》P46
(40)方纪生《民族学概论》P27
(41)《化石》81.1.P18
(42)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197
(43)克雷奇、克拉奇菲尔德、列维森《心理学纲要》P119
(44)F·雅各布《进化与修补》(〈世界科学译丛〉P2)
(4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卷P144
(46)克雷奇、克拉奇菲尔德、列维森《心理学纲要》P221
(4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2卷P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