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研究的回顾与展望,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现代化”问题的凸现及其研究的一般态势
罗荣渠先生有个观点,认为引领现代化问题研究风气之先的,可以说是中国人,认为“实际上中国从自己的实践中提出现代化的概念和观点,早于西方的现代化理论约20年”,并对“现代化”一词的首先使用以及20世纪初中国学者对现代化问题的讨论情况详加稽考。(注:罗荣渠.从“西化”到现代化[N].人民日报,1989年2月21日.)但在学界的一般理解中,把西方尤其是美国视为现代化问题研究的滥觞之地。20世纪以后,伴随西方工业化的基本完成,人们提出了工业化范式与发展理论去解释社会转型现象,这最终促使了“现代化”作为新范式地位的确定。1951年6月,由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西蒙·库兹涅茨创办的学术刊物《文化变迁》杂志的编辑部在芝加哥大学举行学术会议,讨论美国国家政策、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和贫困问题,在这次会议上,学者们认为提出“现代化”一词用来说明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变是比较适合的。现代化这个术语自此以后就为西方学者们所广泛使用了。这一般也被认为是现代化问题研究的正式肇启。
由于现代化理论研究是一个现实感很强、应用价值极大、具有明确的规范性和操作性特点的课题,同时又是一个跨学科的综合性课题。在各个领域的社会科学家特别是美国的社会科学家的大力推动下,现代化理论研究形成了一股相当有影响的学术思潮,并使现代化理论研究在20世纪60年代末达到高潮。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现代化理论的体系建设任务基本结束,现代化理论家开始致力于现代化理论模式的检验和完善。从整体上看,现代化理论研究体现了在思维视界上逐步突破和向深广度拓展的这样两个阶段:
第一、现代化即是“西方化”和传统——现代两极对立模式的早期研究阶段。
应该说现代化理论的早期研究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政治和意识形态问题而展开的,并且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浓厚的“西方中心主义”的色彩。丹尼尔·勒纳在1958年出版的《传统社会的消逝》一书提出了现代化即是传统社会——现代社会的对立与转化的模式,认为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是相互极端对立、非此即彼的两种社会系统,现代化就是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过程。他说:“现代化是社会的变化,欠发达国家通过这样的社会变化获得了比较发达的现代工业社会的共同特征。”(注:勒纳.“现代化”.国际社会科学百科全书[Z].第6卷,1965年纽约版,386.)而这必然得出现代化即是“西方化”的结论。库马在谈到战后的社会新思潮的特点时就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未来基本上是根据西方工业发展模型拟想的;西方文明乃是它的终点。‘发展’,加布雷思宣称,‘乃是对已发展的史实模仿’。”(注:库马.社会的剧变——从工业社会迈向后工业社会[M].蔡伸章译,1984年台北版,217.)美国社会学大师帕森斯认为现代社会只有一个体系,那就是以美国为领导的西方社会体系,而且他还把美国置于人类社会进步的最高层,吹嘘为现代社会发展的典范,在帕森斯看来现代化的进程不仅是“西方化”,实质上更是“美国化”。(注:蔡文辉.“美国第一”——一派深思的社会进化论[J].比较社会学.1982年,台北版,24.)这也即是把现代化进程大而化之地简单看作西方文明向全世界传播的过程,资本主义尤其是美国式的资本主义是一些新兴发展中国家们不能回避的抉择与当然的归宿。在现代化理论研究的初期,“现代化概念主要是一个美国式的概念。”(注: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版相关内容.)
第二、从“西化”论的突破到传统——现代二元互动模式的确立的理性研究阶段。
当现代化理论家在实践中越来越认识到自我中心主义和意识形态化使现代化问题的研究走入了死胡同时,他们又开始试图寻找更开阔和更科学的研究视角。美国知名学者布莱克教授提出用比较和历史的、跨学科的方法突破现代化问题。他认为早期的现代化研究过于强调了西方社会外部刺激的影响作用,而又明显忽视了对各类正在现代化过程中的社会的内部传统文化的研究,也在事实上把传统性和现代性误解为某种互相排斥和对立的系统。他认为传统性和现代性在任何社会都不会是纯粹的东西,任何社会都有发展出现代性的可能,现代化恰恰就是一个传统性在科学和技术进步的条件下不断削弱而现代性不断增强的过程,也是传统的制度和价值观念在功能上对现代性的不断适应的过程。现代化研究必须突破把现代化简单看成传统社会一律西方化的过程,而要去具体分析一个社会的传统性适应现代性的过程。这种见解突破了西化论的藩篱,对现代化的内因和既有基础的传统文化作具体的发展的考察,打破了在传统性的理解上的静止论和简单的替换论,视其为一个与现代化兼容互动的过程,显然是很见深度的。集中反映他的观点的《现代化的动力》及其主编的《比较现代化》出版后使整个西方现代化理论研究气象为之一新,西方中心论的现代化模式逐渐淡出,标志着现代化理论研究的重大转向。现代化理论开始转向对欠发达国家本身的现代性和传统性、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互动关系的研究,在此基础上使理论研究步入了全新的宽阔的领域,形成了各种新的现代化定义、新的现代化类型划分方法及其他新的观点。
二、关于“现代化”的界定
“现代化”(modernization)一词在英语中是一个动态名词,按字面意思:即“向现代的转化”或“成为现代的”过程(to make modern)。对于现代化有几种流行的定义:
第一、现代化即是工业化或经济现代化。经济学家一般认为,现代性是指工业和服务业在社会中占有绝对的优势并起着主导的作用,可用人均国民收入或三个产业在国民收入总量中分别所占有的比重去衡量一个社会是否是现代化社会。有的理论家还提出另外的经济指标,如马里昂·列维就认为更科学的做法是用非生命能源的运用在整个能源中的比例去衡量,比例比较高的即是比较现代的社会,反之则是传统社会;又如沃尔特·罗托斯提出的起飞理论就以一个社会是否具备经济上的持续增长能力作为判断其是否是现代社会的标志。(注: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版相关内容.)
第二、现代化即是政治的现代化。这种见解主要是政治家的视角,他们一般地从政治结构的分化和政治参与的扩大来解释现代化。亨廷顿的政治现代化理论是较为人们所熟悉的,他认为所谓现代化就是政治系统内部权力的再分配,即摧毁地方的、宗族的、种族的或其他的权力中心,把权力集中在国家的政治机构中,但又不是集权式的。同时,这样一个急剧的变化需要把新的社会力量充分吸收到政治活动中来,而这种新的政治系统的被接受的程度和新的社会群体的适应能力又会对现代化的进程和实现产生重要的影响力。(注: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版相关内容.)
第三、现代化即是社会的结构和功能的现代化。社会学家们认为现代社会同传统社会的根本差别在于两者在社会结构方式及其体现的功能上,把现代化社会实现过程看成是结构的进步性分化和功能的专门化的过程。斯梅尔塞区别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尺度就是结构分化的程度和功能的成熟性。他认为,现代性是指社会系统的五种功能:维持系统的潜在功能、处理紧张关系的功能、选择目标的功能、适应和整合的功能。它们在社会生活上表现为消解村社权威系统和建立政治民主制度、普及教育并增强经济生产技能、宗教世俗化、家庭为基础的扩张型人际关系失去控制力、社会阶层的流动性与等级制度的瓦解这样五个方面的根本变化。布莱克领导的研究小组用比较历史的方法分析现代化,也是就宏观视角从社会着眼,认为现代化即“在科学和技术革命影响下,社会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转变过程”。(注: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版相关内容.)
第四、现代化即是人的现代化。研究现代化的心理学家认为考察现代化问题,人是关键的因素,提出社会成员精神或性格上的现代化塑造与形成是现代化的实质。例如麦克勒兰德提出“成就动力论”,认为人的“成就动力值”的高低决定了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和能否实现现代化;另一位著名心理学家阿历克斯·英克尔斯根据对六个发展中国家的社会调查所收集的资料的分析还归纳了九个现代人最重要的心理特征或“现代性精神”。行为主义心理学还侧重对社会文化系统和价值观念体系进行研究,认为全选-贤选型的社会文化价值观的主导地位的确立是形成现代人格和行为方式及实现现代化的的关键因素。(注: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版相关内容.)
三、“大现代化观”——深化现代化研究的一种可能的思路
所谓的“大现代化观”,简洁地说,即是认为现代化实质是社会和文化在整体结构上的积极更新和转型发展,从而使人类生活在多层面上同步发生深刻转变的过程。它包括这样三个要点:(1)认为传统和现代乃是一个相对而非绝对的变迁的概念,今天的传统是历史上的现代,今天的现代亦将成明日之传统;(2)认为现代化并不只是今天才有的问题,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长期历史上有过多次现代化的现象,不同的时代有不同性质和特色的现代化的历程,也正是这些现代化历程推动着社会和文明的演进;(3)认为现代化理论不仅要具体研究发生在特定历史时代中的社会和文化之间的现代化问题,而且必须把对各个历史时代中发生过或将要发生的现代化问题都纳入自己的研究范畴。“大现代化观”的核心是把现代化看成是历时性的普遍而永恒的历史进步过程。
以往的现代化理论研究把传统和现代、传统性与现代性、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作了狭隘的划定,它首先只是在自己划定的一个特殊历史时段中的“传统”和“现代”的时间衔接带来考察现代化问题:把现代以前的所谓传统社会(封建主义社会或资本主义社会)向现代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或社会主义社会)的转型作为考察的既定坐标去展开研究,应该说这仅是现代化研究但也仅仅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段和特定社会形态中的展开,而在此之前与之后的则因为其只是传统社会或已是现代社会,故而它们是不存在现代化问题的,从而就把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都拒之现代化理论研究的大门之外。这里无疑隐含了某种显然的把传统和现代、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两极对立并把其对传统与现代、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界定绝对化和唯一化的倾向。
“传统”概念实质是从过去至现在到未来的永恒创造和超越的无极限的过程。传统和现代乃是一个相对而非绝对的变迁的概念,今天的传统是历史上的现代,今天的现代亦将成明日之传统。突破狭隘的现代和传统界定,这就为现代化研究开出了理论探研的新生面、提供了继续发展的新的广阔空间。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中的社会与文化演进发展的现代化问题也有其独特而复杂的背景、线索和一般机制,不仅要说明现代化发展的诸种表象,也要说明它包括性质、动力、机制、意义等的一系列问题。在这方面,我们今天现代化理论研究中的各种研究方法、模式、观视的角度及研究成果也为展开这种研究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新启示和新尺度。
因之,用“社会和文化在整体结构上的积极更新和转型发展,从而使人类生活在多层面上同步发生深刻转变的过程”的方式去界定“现代化”是有必要的。它有利于我们避免传统与现代的概念的纠结带来的无穷麻烦,又能把现代化研究引入更深广的层面而更准确地接近现代化的本义。我们也注意到不少论者也有了这样的见识,如查尔斯·蒂利就明确反对把现代化简单地归纳为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过程;雷格斯干脆就不要“现代”这个概念而新创了“绕射”一词以取代之。他认为的现代化“并不是指一种特殊的变迁,如工业化、西化、或希腊化,而是指一种‘历史的相对性’的现象,指一个社会或国家,自愿或不自愿地所发生的一种‘形变之链’的过程,而这种形变乃在减少他自己与其他认为更进步、更强大或更有声威的社会之间的文化的、宗教的、军事的或技术的差距者”;(注:参见金耀基.从传统到现代[M].中国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105、106.)华德与洛斯陶也这样给现代化下定义:“在逻辑与语源学上说,现代化指涉一长期的文化与社会的变迁,而这种变迁为该转变中的社会成员所接受,而视之为有益的,不可避免的或可欲的”。(注:参见金耀基.从传统到现代[M].中国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105、106.)因此,把现代化研究作哲学高度的通观,看成是历时性的普遍而永恒的历史进步过程,既结合具体时代又深入到各个时代的社会与文化转型和发展的层面去考察,提出和确立“大现代化观”是完全可能和必要的,也可以作为现代化问题研究的基本视角和展开的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