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哲学论文,概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今天我们正处于全球化的时代,我们越发感觉到无法真正理解和把握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世界让我们去认识,而在于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本身,就存在着不稳定性和多变性”①。因此,在今天,我们对社会现实恒定性的意识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了。与之相反,19世纪人们天真的特性就在于,他们还保持着这种意识,这在黑格尔的绝对哲学中暴露无遗,那种认为哲学的意义就在于把握全部运动的思辨诉求,在今天看来太过于天真了。在这里,我们探讨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主要的目的是努力弄清楚,马克思在哪些方面仍然还是一个19世纪的人,但是在哪一点上却天才地走在了我们时代的前面。因此,我们无意于构建一种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因为这不是他的本意。当马克思认为自己已超越了同时代的那些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们,已经离开了哲学这块土地,已经不再是黑格尔哲学的分支的时候,他成了另类的哲学。应该说,马克思不是创建了实践哲学,而是丰富了哲学实践。他的德国古典哲学的教养,他对当时空想社会主义文献的熟知,以及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他在到处寻找哲学,由此,哲学也通过他自身的这种寻找社会化了、历史化了、世界化了,一句话,哲学彻底地政治化了。马克思坚信“理性永远存在,但它并不是永远存在于理性形式之中”。作为“哲学家的事业”的理性的自我批判具有了“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不再仅仅是“道德的”、“大众启蒙的”活动的意义。从道德的实践到革命的实践,从大众启蒙到阶级斗争,哲学家的事业蓬勃发展,哲学世界化了,世界也哲学化了。由此,马克思提出“一切属人的感性世界的彻底解放,是社会解放的真正起点”。“这种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的成果开始在无产阶级中散播,哲学自身的有益的功效充分地发挥出来了,哲学政治化了,政治也哲学化了。
一
马克思说“个人是社会的存在物”,但是人们通常是在社会属性的意义上来理解这句话,根本没有切中人在社会之中这个生存论命题的要义。这种理解仍然是马克思所反对的那种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也就是说把社会作为一个抽象的属性“贴在”我们的身上,至于社会的本质,我们一无所知。这个社会不是古希腊的城邦,不是古罗马的帝国,不是中世纪的城市,而是近代以来的工业社会。不理解这个社会的本质,也就不会理解人的感性活动:而不理解私有财产的本质,也就不会理解工业社会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工业社会中的私有财产的本质就是人的感性的社会活动——人的劳动。因此,把握了人的劳动,也就把握了人的本质、社会的本质。
马克思批评国民经济学家纯粹实证的研究态度:他们把人的劳动仅仅看作谋生的活动,他们见“物”不见“人”,“国民经济学不知道有失业的工人,即处于这种劳动关系之外的劳动人。小偷、骗子、乞丐、失业的、快饿死的、贫穷的和犯罪的劳动人,都是些在国民经济学看来并不存在,而只在其他人眼中,在医生、法官、掘墓者、乞丐管理人等等的眼中才存在的人物;他们是一些在国民经济学领域之外的幽灵”②。由于他们根本没有理解劳动的本质,所以他们就无法对人的生活方式进行考察,无法揭示出人们的现实生活是如何异化的,也就无法真正理解这些资本主义异化的产物是应当批判和扬弃的。相反,真正抓住劳动本质的恰恰是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的思辨哲学家黑格尔,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即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劳动者在对象化的活动中不仅扬弃了自身欲望的直接性而复归于精神,抽象精神的普遍性也同时走出自身不断向前发展,劳动由此构成主奴意识转化的一个关键性环节。但是,他仍然是在纯粹思辨的哲学立场上来探究劳动的本质,他不是把劳动的本质看作哲学的本质,而是把哲学的本质看作劳动的本质,即把精神在异己的东西里认识自身的绝对科学的本质看作劳动的本质。因此,劳动作为一种人在与自然材料(物质)交换的活动中所体现的自由的生命活动,再次被淹灭在这种抽象的精神活动之中。而人的劳动本质上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人的异化劳动无非是这种生命活动的异化。在私有制社会中,人的劳动作为一种生命活动不再是一种全面的生产,即一种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的真正的生产,而是沦为了维持肉体生存需要的一种手段。通过马克思所揭示的人在感性的对象性的社会活动中所展现的各个层面的异化状况,我们直接看到了人在现存社会中的异化状况,而扬弃这种异化复归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正是这种活动使然,因为我们始终处于这种生命活动之中,甚至在异化劳动中也是如此,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意识到生命活动的异化,并且对之加以改造了。
对人的异化劳动本质的揭示,必然带来对私有财产的本质的揭示,因为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在人的社会发展中是相互作用的关系。马克思认为,整个国民经济学关于私有财产本质的理解经历了一个历史发展过程,一开始货币主义者和重商主义者仅仅把私有财产看作外在于我们的客观的存在物,人本身尚未被看作私有财产的本质,因此它只能作为在我们之外独立存在的财富而得到收藏和保存。真正把私有财产的本质揭示出来的是以劳动为原则的开明的国民经济学,他们把私有财产移入人本身的本质之中,人的一般的抽象劳动成为私有财产的本质。正如路德把人本身当成了宗教的规定一样,在亚当·斯密那里人本身被当成了私有财产的规定。在马克思看来,私有财产的本质并不是我们能够先天地认识到的超历史的普遍原则,而是我们身在其中的感性的对象性的社会活动。它通过我们的劳动不断地展现着自身,当它在自身的社会发展中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完成了对人的统治的时候,它也就同时以最普遍的形式成为世界历史性的力量。虽然私有财产的异化使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成为某种异己的力量,但是要使人获得真正的符合人的本性的存在,必须以私有财产为中介,通过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来使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复归,这样的社会就是共产主义社会。
在马克思看来,无论是自然界的属人的本质,还是人的自然的本质,对人来说都只有在社会中才存在着的,那种把人的本质看作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都不是在社会之中来理解人的存在。这个社会是“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③。人与自然界通过工业社会而存在,所有凌驾于人和自然界之上的异己的存在物实际上都是不可能存在的。由此任何造物的观念被彻底地摒弃了,天国和尘世的区分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因为,我们在社会之中。我们始终就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之中,在这个社会中人的存在获得了现实的土壤。我们在社会之中并不是说我们先有一个工业社会,然后我们再被安排在这个社会里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把社会作为外在于我们的抽象的东西加以把握和认识了,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抽象的追问之中了,即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是如何产生的,并且在这个问题的驱使下无穷地进行追问。同样我们在社会之中也不意味着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异化的工业社会之中,此外还有一个非异化的共产主义社会等待着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能够从前一个社会走近后一个社会。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所说的共产主义永远是在彼岸的世界,因为我们始终停留在此岸的世界之中。可是我们是在社会之中的!而且,在马克思看来,我们就是在私有制的社会之中的!所以,不真正理解私有财产的本质,也就无法真正理解共产主义的本质。真正的共产主义作为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作为人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必须以私有财产为中介,通过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在其现实的历史运动中展现出来。
二
马克思在人的社会中认识到了历史事物的本质性,使统治着整个西方的唯心历史观失去了它的最后避难所——黑格尔的世界历史哲学。当黑格尔从历史意识出发去揭示意识的经验结构时,他超越了康德的非历史的先验意识,真正把握到了意识自身所具有的倒转自身的思辨结构,洞见到了意识经验自身的内在的历史性本质。黑格尔的这一历史性思辨结构的发现,源于他对人的历史性存在的新的理解和解释,这预示着一种动态而非静态的关于人性的理解。但是,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的历史观仍然囿于近代的意识哲学,把人的自我意识夸大为整个历史自身的自我意识,使整个历史成为睡在“无人身的理性”怀抱中的神圣历史。所以,黑格尔在“现象学”中用自我意识来代替人,自我意识被看成了人的唯一的存在方式,而知识也成为自我意识的唯一的存在方式。当自我意识把一切异己的、外在于自身的东西都消融在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绝对的自我意识中的时候,这时,黑格尔的“现象学”也就合乎逻辑地用“绝对知识”来代替全部人类现实了。因为“全部‘现象学’的目的就是要证明自我意识是唯一的、无所不包的实在”④。黑格尔在意识倒转自身的历史性的运动中所揭示的全部内容在“绝对知识”中完成了,他的历史性思辨结构变成了超历史的存在,这种神圣的历史成为人的异己的存在。马克思要求新的历史观应当对这种相对于我们而言不可理解的异己的存在展开批判,而且在他看来这一工作同时就是真正深入到世俗历史的本质性的维度,在那里进一步揭示人的历史性的存在方式。由此,历史就不再是超越于人并且把人作为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人格了,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历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可以把历史作为对象加以把握,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会再次丧失历史而作为超历史的存在物停留在历史之外。因为,我们自认为自己所把握的对象是历史的,但是我们自身却是超历史。神圣的历史观就是这种不彻底的历史意识,因为这种历史意识没有认真考虑自己的历史性。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只要你们把人们当成他们本身历史的剧中的人物和剧作者,你们就是迂回曲折地回到真正的出发点,因为你们抛弃了最初作为出发点的永恒的真理”⑤。这一历史性存在者的双重角色决定了我们既不能把历史看作超越于我们的异己力量,同时也不能把历史看作我们可以掌握的客观对象,只能把历史理解为超越于我们的意愿和行动而和我们一起发生的存在。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人的这种社会历史存在能否被我们理解,从而使我们经验到人的感性的历史活动。显然,在马克思看来,它们处于顽固的现实中,也就是说历史发展和社会现实的整体不再表现为精神,他们处于自身的不可理解之中。通过进一步揭示人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历史活动,马克思发现个人始终处于作为人类社会基本结构的生产关系之中,我们现在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理解这种生产关系,进而理解人的历史存在。马克思认为,人们所处的生产关系不是永恒的,因为,这些人们生活于其中的生产关系始终是历史性的存在,就连表现这些关系的范畴也都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只有那些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们才始终把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当作永恒的经济范畴来加以把握,把资本主义之前的社会关系看作人为的,而把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看作天然的,从而把这些关系看作非历史的永远支配社会的客观规律。所以,他们认为以前的社会是有历史的,而我们现在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却再也没有历史了。在此,社会现实的恒定性的意识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无论是国民经济学家的非历史的观点,还是思辨哲学的超历史的结论,在这一新的世界历史性的运动面前都灰飞烟灭了。探究历史的意义不再是把握全部运动,而是全部在于运动。资产阶级社会作为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较之以往的社会组织而言其自身生产关系的变革是非常彻底的。“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⑥。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世界历史性的个人了,个人自身的不确定性与整个世界历史的不确定性是联系在一起的。今天,我们越是深入到人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历史活动中去,我们越是能真正经验到人的这种现实的感性的存在,这一历史性的生产关系决定着我们始终处于变动不居的社会结构中。
这一不断运动着的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始终围绕着资本旋转,那么资本是什么呢?“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媒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⑦。这种社会关系不是永恒存在的社会关系,而是一种历史的社会的生产关系。因此,它具有自身发展的历史,但是它的历史与其说是在过去,不如说是在现在,甚至在未来。我们之所以说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历史是在现在,那是因为马克思的历史意识是从现在看过去,而不是相反。在他看来,我们只能通过对当下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考察,才能真正揭示它自身的发展历史。正如“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一样⑧,我们只有通过理解资本才能真正理解地租,而不是相反。至于说资本的历史是在未来,那不仅是指它从来就不是永恒存在的,正如它不是从来就有的一样,更重要的是指它自身的历史发展永远向未来无限开放,人类自身存在的命运只有在这一历史空间中才能获得理解。资本在本性的驱使下不断地扩张,自身的运动不自觉地成为推动历史发展的强大力量,并最终开创了世界历史。资本虽然以资本家的个人目的为起点,却以世界性的历史性的社会发展为结局;世界历史由资本的运动造成的,资本的运动规律决定着世界历史的运动。世界历史的进程即资本的全球扩张和向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的转变过程,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不均衡的发展过程。随着交往的扩大,资本主义全球化趋势进一步加强,个人与资本主义“虚幻共同体”的矛盾冲突扩大到全世界。可见,矛盾诞生于世界历史的伟大进程中,所以,它也必将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得到解决。这样,马克思在人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历史活动中思考了人类自身的命运,乃至整个世界历史的命运。这种思考凝结为一点就是他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洞见,这一终极洞见一方面来自对现实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质的洞察,由此,这种洞见由空想变成了科学;另一方面它为实现终极理想开辟了道路,因此,它并不是在终极理想实现之后方才到来的。人首次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当然,“人们可以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对待共产主义的学说及其论据,但从存在的历史的意义来看,确定不移的是,一种对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东西的基本经验,在共产主义中自行道出了”⑨。究竟这种道出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基本经验在多大程度上包含在人的感性的对象性的世界活动中,而这种活动又在什么意义上使这种现代的共产主义理论获得了确定性的表达。这种在共产主义中自行道出的东西,迫使我们进入到马克思所洞见到的未来世界发展的思考之中,与其一道面向哲学在自身实践中所遭遇到的终极洞见。
三
其实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就是他的哲学实践,因此,马克思是把政治经济学作为哲学来研究的,把劳动者作为人来研究的,把生产活动作为人的生活方式来研究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看出人为什么会变为物,物又为什么统治着人。马克思哲学实践的最终目标是要恢复人的本质力量的全面的丰富性和完整性,使人获得全面发展,使人的精神与精神的外化融为一体,使人的产品回到人本身。因此,马克思认为,真正的哲学实践是从在一定物质条件下活动着的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出发,并且在对其批判的过程中阐释出来。真正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的不是意识、宗教或别的什么,而是人的生产活动。“人们在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所以,人的生产方式就是人的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的。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⑩。追问人的存在方式,必须批判人的生产方式,特别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11)。人的力量越来越转化为物的力量,成为一种异己的统治人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无产者来说,他们的一切生活条件都已经变成了一种偶然的东西,一种他们根本无法加以控制的东西,甚至没有任何社会组织能够使他们加以控制。他们作为有个性的个人和他们作为完全受制于异己力量支配的偶然的个人之间的矛盾,对他们而言已经一目了然了。“他们同生产力并同他们自身的存在还保持着的唯一联系,即劳动,在他们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命”(12)。人的自我异化达到了顶点,如何扬弃这种异化就成为哲学实践必须回答的问题。依靠思想的力量,通过抽象形式的实践来加以解决是不行的,只能通过人的实践力量重新驾驭这些物的力量,才能使个人获得全面发展。但是没有共同体是不可能实现这一目的的。“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13)。这样的共同体就是共产主义,即自由人的联合体,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最终使每个人都获得全面的发展。由于这个真实的共同体不是个体遵循某种普遍的实践法则建立起来的,所以它并不是我们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同时,这个共同体也不是个体为了过上善的生活而必须符合的作为“地上圣物”的国家共同体,因此它也不是我们应当确立的状况。共产主义就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所以,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的解放不再是一种思想活动,而是一种现实活动。这一活动的条件直接由现有的前提产生,即人们身处其中作为社会基本结构的生产关系。
在这种生产关系中我们看到马克思关于技术的实践思考在今天也是发人深省的。通常人们是在人类学的意义上来理解技术的本质,把技术作为人类学意义上的现象加以把握,认为技术是工具和人的行为。这种工具论和人类学的技术规定已经成为通行于世的关于技术的观念,这种观念也直接左右着人们对马克思关于技术实践的思考。但是,当我们真正深入到马克思所开辟的世界历史视域中去的时候,我们发现,他对技术本质的揭示完全是在存在论的意义上展开的,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技术是一种存在论意义上的现象,在本质上比作为工具和人的行为更具有存在的境域,因而是更有力、更深刻地参与塑造人的历史性的存在境域。在马克思看来,现代工业的技术基础是革命的,与之相比所有以往的生产方式的技术基础本质上是保守的。资产阶级在其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创造了惊人的生产力,而这直接来自现代工业技术革命在现代社会生产力发展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马克思对此做了精彩的描述。但是,这种描述并不意味着他对现代工业技术持乐观主义的态度,正如他对现代工业技术所造成的人的自我异化的分析,也不代表着他对技术持悲观主义的论调。因为,所有这些盲目的肯定和否定都是我们对现代工业技术的本质盲然无知的表现,都是我们仍然在人类学和工具论的意义上来理解和解释技术本质使然。
马克思在对“机器和大工业”的分析中明确指出,对于机器的发展我们必须从人的历史性的存在中加以把握,我们应当努力从人们的现实生活关系中引申出机器自身的历史发展过程,这是唯一的唯物主义的方法,因而也是唯一的科学的方法。“那种排除历史过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的缺点,每当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专业范围时,就在他们的抽象的和唯心主义的观念中立刻显露出来”(14)。比如,在数学家和力学家看来,工具是简单的机器,机器是复杂的工具,他们根本看不出二者之间的本质区别。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说明对于我们理解机器的发展毫无用处,因为其中没有历史的要素。就机器本身而言,我们只能说机器就是机器,但是,它在一定的关系下就成为了资本。所以只有在机器成为资本的前提下,我们才能真正理解机器的发展,以及这种发展和整个大工业的发展。“随着新的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的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机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15)。所以作为整个机器大工业基础的现代技术并不能被简单地等同于人们所控制和掌握的现代工具,应该看到它的本质是直接与人的本质,与人所处的一定的社会的历史的生产关系联系在一起的。正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机器自身也经历了一个从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的历史发展过程,整个现代技术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作为机器大工业的现代技术在这里已经完全展现为人的存在境域。人虽然是这种技术的推动者,但是人自身已经完全卷入其中,人的自我异化以及自我异化的扬弃都在这一境域中开辟出自己的道路来。
由此,人的存在方式在这一历史性的存在境域中获得了充分而有力的揭示。一方面随着现代技术的本质在工厂制度中的完成,人的自我异化在这一存在的境域中越发凸现出来,“在工场手工业和手工业中,是工人利用工具,在工厂中,是工人服侍机器。在前一种场合,劳动资料的运动从工人出发,在后一种场合,则是工人跟随劳动资料的运动。在工场手工业中,工人是一个活机构的肢体。在工厂中,死机构独立于工人而存在,工人被当作活的附属物并入死机构”(16)。另一方面,如果现代技术的本质展现出来,那么整个劳动的变换、职能的更动以及工人的全面流动性都作为无法克服的自然历史规律为自己开辟着道路,这无疑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这一社会变革的历史性因素尽管与整个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直接矛盾,但是“一种历史生产形式的矛盾的发展,是这种形式瓦解和改造的唯一历史道路”(17)。因此,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全面发展并不是一个遥远的彼岸世界的梦想,为适应现代技术本质而建立的工艺学校、农业学校以及各类职业学校的发展,已经为这种全面发展的个人提供了某种可能。
对于马克思来说,这种全面自由发展的无阶级的社会必然会到来,而片面不自由的资本主义社会必然会灭亡。人类社会的发展又一次在必然的轨道上开辟着自己的方向,虽然马克思一再宣称,他们的理论是指南,而不是教条。正如他在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中寻找着哲学、实践着哲学一样,他在哲学实践的过程中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洞见到共产主义社会。但是,哲学自身还是发生了改变,这在哲学自身的实践概念上表达出来,特别是在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上尤为突出。一切社会实践不都存在于哲学中,其方式宛如群星在天空中。那种看到整体、思考整体的实践哲学,像普照的太阳一样落山了,人们开始在个人的台灯下思考了,以往不属于哲学的领域,哲学的思考极端地丰富起来。尽管19世纪的马克思和尼采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对立,但是,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丰富了这种哲学的实践,也同时改变着20世纪哲学发展的方向。虽然,他们在与传统哲学的斗争中,还是纠缠于传统哲学,但是,他们毕竟在丰富哲学实践、寻求哲学发展这个方面走在了时代的前面。正如阿尔都塞所言,马克思虽然几乎从不谈论哲学,却依然在《资本论》的写作中实践了他从未写过的哲学。实践哲学的终结和哲学实践的开始,这就是我们在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中所遭遇到的最伟大的事情,直到今天,这仍然是我们所面向的思的事情。
注释:
①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39页。
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6页。
③同上书,第88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45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3页。
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75页。
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834页。
⑧《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选读》,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9页。
⑨《海德格尔选集》上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384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7~68页。
(11)同上书,第287页。
(12)同上书,第128页。
(13)同上书,第119页。
(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410页注释。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42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463页。
(17)同上书,第5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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