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与后现代夹击下的心理学发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后现代论文,心理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513(2002)02-0001-04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60年代后，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潮在哲学、艺术、文学等领域的逐步盛行，后现代主义思想逐渐渗入到心理学当中。这种影响到80年代后明显地表现出来。葛根(Gergen K J)在1988年所作的《走向后现代心理学》的报告中，指出心理学正发生“后现代的转向”[1](P22-23)，就是这种表现的一个重要标志。此后，后现代主义对现代主义心理学的冲击引起不少心理学研究者的关注，引发出不同的争论。（注：参见Rusell R L & Gaubatz M D.的Contested Affinities:Reaction to Gergen's and Smith's Postmodernisms与Mente D.的Whose Truth?Whose Goodenss?Whose Beauty?均见于American Psychologist 1995年50卷第5期389-391页.）近年，国内部分学者也对该问题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注：参见邵迎生《对现代心理学中文化冲突的后现代思考》（载于《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版）1999年第4期164-169页）与佐斌《西方心理学思潮的当代特征—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评述》（载《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4年第期93-95页）。）
学者们对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的反应和态度是复杂的。概括起来，这些反应和态度可以分为三种：一是对其彻底否定，认为心理学必须坚持其自然科学的定位。如斯密斯(Smith M B)就指出，后现代主义心理学是一种值得警惕且具有极大危害性的倾向。它拒不承认真理的客观性，是反科学的，是一种激进的相对主义。（注：参见Simth M B.的Selfhood at Risk:Postmodern Perils and the Perils of Postmodernism（载American Psychologist1994年49卷第5期405-411页）。）二是为它抚掌叫好，认为后现代主义心理学是克服现代主义心理学固有缺陷和局限性的基本途径。如拉什(Lather P)认为实证主义主张的价值中立的科学立场已不再有存在的意义，心理学应放弃对现代理性的追求，而走向它的后现代时期。（注：参见Lather P.Postmodernism and human Sciences.见Kvale S.编Psychology and Postmodernism(Ed.)第88-110页（见London,Newbury Park,NEW Delhi,1992年）。）三是对它采取中立或折衷的立场。研究者一方面肯定后现代心理学倾向的某些合理性，另一方面也指出它存在的问题。如柯维尔(Kvale S)在他的《心理学与后现代主义》一书中就提出，如果完全采取后现代主义的观点，作为一门自然科学的心理学将不复存在，这种情况是不允许发生的。但他同时认为，心理学在坚持它的科学立场时，并不能置后现代主义观点于不顾。（注：参见Kvale S.编Psychology and Postmodernism(Ed.)（London,Newbury Park,NEW Delhi,1992年）。）
当前，在如何看待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倾向方面，普遍存在的误区就是将现代主义心理学与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看作是完全对立的。在坚持心理学的科学观时，不能客观地认识科学心理学的不足以及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的适应范围；在强调后现代主义观点时，又将现代理性和科学心理学说得一无是处，认为心理学的科学立场是当前心理学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折衷的观点虽然综合了前二者的优点，但也常常不能彻底摆脱截然二分的思维模式，不能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去全面看待问题。笔者认为，在心理学研究中，不能因为坚持其现代性，就否认其后现代性，也不能因为坚持其后现代性就摒弃其现代性。事实上，心理学的发展受到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双重压迫。只有当研究者们对这种双重压迫的性质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认识，才能对心理学的发展方向作出正确选择。
二、心理学的现代性压迫
根据马克思、韦伯等思想家的观点，现代性是一个历史断代术语。现代性概念在其发展过程中，具有革新、新奇和不断变动的特点，它包含了一系列质的规定性。在哲学中，现代性指从笛卡尔起，经由整个启蒙运动及其后继者发展起来的理性主义和启蒙理论这类现代理论。本文指的现代性主要是指现代理论。
启蒙运动以来的理性化原则预设了世界的一致性和因果关系，试图找出知识的基础，追求普遍化和总体化，认为能够发现绝对真理。现代理性偏向于把知识和真理视为中立的、客观的和普遍的。追求真理，追求基础，追求客观性、确定性和系统性等现代目标是现代理性的显著特点。
现代理性崇尚的实证原则在认识论和方法论方面的特点是：1.具体性。科学是将世界分门别类地进行研究，其对象是具体的、特殊的物质运动，相对于无限世界的永恒问题，它们一般只提出和设法解决现实对象的有限问题。2.经验性。科学以经验为出发点和归宿。起于由观察、实验而得来的经验，迄于用实验对所得认识进行检验。3.精确性。科学要求得到的结论是具体明确的，一般都能用公式、数据、图形来表示，其误差限制在一定范围。4.可检验性。科学的最终结果不能笼统、有歧义，而是个别确定的具体命题，它们在可控条件下可以重复接受实验的检验。
心理学的现代性是社会、文化现代性的一个方面或一种表现。作为实验科学的心理学，其现代性就是它的实证性、科学性。所谓心理学的现代性压迫，即指心理学在贯彻实证原则和心理学在现代化过程中落实理性化原则时所受到的压力。
对照实证原则和现代理性原则，人们可以看到，一方面，心理学在科学化道路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心理学以实证主义为逻辑起点的视代化历程，使之摆脱了哲学思辩的束缚，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一百多年来，科学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对社会各个领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另一方面，科学心理也受到现代性的巨大压迫。尽管心理学从哲学中分化出来之后，众多心理学家就一直按照诸如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的模式来发展它，但至今，心理学也没有发展成为一门成熟的科学。人们虽然能从心理学中找到一些类似库恩的“范型”或拉卡托斯的理论“硬核”和“保护带”的东西，但从总体看，心理学依然是不具备范型的前科学。心理学并没有走完它的现代化道路，它的实证性、科学性和现代化压力沉重。
从经验性和精确性看，现代心理学在方法论方面的显著特点是实验方法和数学方法的应用。从心理学初创期开始，物理学的方法、进化论的方法等自然科学方法就被大量引入心理学的研究领域。与“实验心理学”几乎和“科学心理学”同质相似，数学化研究也毫无例外地被推广到心理学的各个分支学科当中。在数学化研究的大潮面前，以至于有人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心理学可能成为一门数学化的科学。但是，熟知心理学发展的人们不难发现，在心理学研究实验化和数学化的繁荣表象下，掩藏着明显的虚假成份。心理学实验化和数学化的真实情况是：实验化和数学化的数量不少，但水平很低，水分很大。对于许多心理学研究来说，实验化和数学化还只停留在简单的模仿和借用上，能将实验和数学与心理学探索的特定目标有机结合起来的研究并不多见。
再以可检验性为例，可检验性为科学假说提供了一个基本的方法论原理，是科学发现获得社会承认的基本条件。在心理学中，除心理物理学、感知觉等方面的一些研究具有较好的可检验性外，从总体看，尤其对于高级心理活动，相当多的心理学研究结果不具备可以再现的可重复性特点。如果将以事实为依据并由实验事实加以验证作为真正科学之标准，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心理学从整体上看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科学。
正是心理学的现代性压迫，为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向现代主义心理学发起攻击提供了口实。
三、心理学的后现代性压迫
后现代主义者认为，随着高科技媒体的发展，社会出现了新的变化和转型，一个后现代社会正在出现，它是全新的历史阶段和崭新的社会文化形式，因此，需要用新的概念和理论去阐述。于是，产生了一系列的后现代主义理论。
后现代主义涉及的领域相当宽泛，因此，要对其下一个精确、完备的定义是困难的。各种后现代论述的共同特点是直接否定性地批判西方学术传统乃至整个西方文化传统，其实质是文化多元主义。后现代性强调否定性、非中心化、不确定性和非连续性。如果理性仅指启蒙时代以来西方学术中的理性，那么与现代性相对，在某种意义上后现代性就是非理性乃至反理性的。后现代主义者承接海德格尔以来人文学术传统，对科学主义进行攻击。他们声称科学只是多种神话或叙事体系中的一种。坚持说通过解构科学语言，可以发现不存在真正的客观性标准，也不存在唯一的、能确保发现和证实客观普适性真理的正确方法。在科学领域中，这意味着同牛顿的决定论、笛卡尔的二元论以及再现认识论的决裂。
后现代主义理论对西方学术传统和整个西方文化传统的直接否定性批判，不可避免地波及到心理学，对心理学的发展产生后现代性的压力。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反对心理学的机械论和实证主义，反对还原论，摒弃低级心理的研究，提倡心理学研究的经验论和相对主义，重视高级心理研究，提倡整体论和从文化历史的角度研究人的心理，认为心理学不应将方法作为自己的神圣追求，心理学研究不可能找到普遍性的规律。“心理学的后现代转向”、“与现代主流心理学脱钩”不断出现在心理学文献当中。
后现代主义心理学涉及多种问题，不同的研究者对同一问题的看法也不尽相同，但是，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在以下方面具有基本一致的立场：在认识论上，他们持相对主义态度，认为任何知识都受到时间和文化变化的影响，主张放弃寻找心理活动客观规律的种种努力，转而研究具体情境中的具体问题；在方法上，他们在对心理学实验方法进行强烈批判其指责的基础上，强调研究方法的多样性，认为“怎么做都行”；对于心理学的研究结果，他们认为并不存在判断对错的普遍标准，研究结果只是多种“叙事”中的一种，因此，心理学研究的进步只是一种文学的成就。
四、双重压迫下的心理学发展
心理学要在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双重夹击下求得发展，需要研究者在以下方面取得共识：
首先，要正确认识心理学所受现代性压迫的性质。科学心理学在理论建设方面的确存在着问题，直到目前，还没有一种心理学理论能够包容人类心理活动的全部复杂性和丰富性。但是，并不能据此就彻底否认心理学存在技术进步的可能性。研究者应坚定不移地看到，心理学的现代性压迫是它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而并不是它坚持科学立场带来的结果。回顾心理学的发展历史，可以清楚看到，由于不断使用新技术，研究者对人类心理活动有了更为精确的了解，心理学一些重大问题的解决一次比一次好。科学心理学总体的发展方向是正确的。心理学需要做的是根据科学技术的发展并针对心理学存在的具体问题不断地调整技术路线。
其次，要客观地评价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对现代主义心理学的批评。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对现代主义心理学的批评有不少合理部分。如对现代心理学过于强调心理学研究的价值中立，过分强调研究的客观性，心理学研究与社会生活相脱节等批评都是中肯的。然而，人的心理活动既具有生物性又具有社会性，心理学并不是单纯的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它兼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特点，所以，一些心理学者根据后现代主义对哲学、文学、艺术、社会的批判而全面否定心理学的科学基础是偏激的。部分心理学研究者对心理学后现代压迫的积极回应，并不完全是由现代心理学存在的问题造成的。它常常与这些研究者的人生观、价值观联系在一起。应该看到，后现代主义思潮是一种还存在许多问题的意识形态，其内部存在着大量矛盾、混乱和冲突，并不周全严密，它们在很多方面还值得商榷。此外，后现代主义思潮在强调文化批判和新的建构的同时，并不能告诉人们应该采取什么方法去完成这种建构，它们对问题的认识更多地来自于对社会生活片段的体验与认识。作为一种存有问题的意识形态，后现代主义更多地是一种普遍的感觉，所以，它对心理学发展的作用是有限的。
再次，要认识到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矛盾与冲突不过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理性主义、科学主义与怀疑论、纯粹相对主义斗争的继续。现代与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的对立是这种斗争在心理学领域的反映。批判、怀疑作为对人类理解能力和已有认识的全面考查，并不是完全消极的力量。理性、科学正是在与批判、怀疑、否定作斗争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壮大的。从这个角度看，后现代主义是现代主义的一部分，后现代文化特征是现代主义文化特征一个方面的充分发展。回顾历史，科学与理性从来就没有因为受到批判与怀疑而退出历史舞台。因此，现代主义心理学的科学基础并不会因为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的冲击而被彻底消解，在一定时期和范围内两者是共存的。
基于上述考虑，笔者认为，处于现代与后现代双重夹击下的心理学，需要从两个重要方面调整自己的发展方向。
第一，建立心理学的中层理论。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采用相对主义、视角主义的观点，认为心理学理论充其量只提供了关于对象的局部性观点，在研究领域中不可能找到所谓“普遍性”的特征，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受历史和语言中介的影响，因而拒斥现代心理学钟爱的总体化的宏观理论，转而赞成微观理论。诚然，现代心理学在追求抽象、普遍、客观的知识，建构宏大的心理学理论方面的确存在一些问题，20世纪50年代后，心理学研究中的大型模式就开始让位于小型模式。但是，心理学的宏观理论并不像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所批评的那样一无是处。如皮亚杰的认知发展理论，尽管在某些方面受到部分研究者的质疑，但它作为一种描述儿童认知发展的宏观理论，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都得到证实。而且，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因赞成多样性、多元性、片断性和不确定性，而强调建立心理学的微观理论，也有它自身的缺点。过于强调心理学的微观理论的建设，将严重导致心理学理论架构的支离破碎和知识的相互矛盾。而正如有的心理学家所指出的，建立心理学的中层理论，恰是处于现代和后现代性夹击下的心理学的一个适当选择。（注：参见Martin J.and Sugarman J.Between the Modern and the Postmodern:The Possibility of Self and Progressive Understanding in Psychology（载American Psychologist2000年55卷第4期397-401页）。）中层理论并不研究大量微观操作性假设，也不是一种用于解释所有心理现象的自成体系的统一理论，中层理论介于宏观理论和微观理论之间，它涉及有限的心理现象，但同时具有理论的概括性和抽象性。心理学中层理论的建立，可以有效地缓和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夹击。
第二，加强心理学理论研究与实践的结合。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对心理学科学主义倾向批判的一个积极意义，在于它强调心理学研究不能把主要精力倾注于抽象的理论，而应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有实用价值的、具体的、与情境有关的知识的探索上。不少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强调心理学实践是心理学知识的重要来源。在历史上，心理学理论与应用的紧张关系在心理学诞生不久就出现了。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倾向的出现，进一步激化了这种紧张关系。因此，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者对现代心理学理论脱离实践现象的批评是合理的。所以，虽然个别学者主张放弃理论建设、专门致力于心理学实践的看法是偏激的，但从心理学发展的历史经验教训看，当代心理学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应全力加强心理学理论与实践的结合。
收稿日期：2001-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