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世界观与现代科学的发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世界观论文,生态论文,科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本文从科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和人类文化外部影响的相互作用考察了生态世界观的形成。认为生态世界观提供了现代科学认识的新的理解框架和研究方法:将对象与环境视为一个有机整体,从流变过程中探求秩序,把事实和价值统一起来。由此开拓了现代科学全面开放、相互促进的崭新格局。
工业文明的思想体系,尤其是奠定其科学基础的机械世界观正不可逆转地走向衰颓。在这一过程中,一个整体有机论的生态世界观逐渐生长和成熟起来。这个新的世界观范式已经开始改变着近代科学的性质和面貌,正在对现代科学的发展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一
生态世界观是从具有广泛包容性的生态学发展而来。自海克尔于1869年将其定义为研究有机体与周围环境全部关系的科学时开始,生态学就显示了宏大的综合特征。它既包含了许多学科的内容,又与一些基础学科相互交叉,同时还大量利用了物理、化学、生理、气象等多学科的研究方法和测量技术。1935年,英国生态学家坦斯勒提出“生态系统”的概念,将有机体与环境视为一个自然的整体,并引入热力学的能量循环思想对生态系统进行研究。继之,美国学者林德曼研究了生态系统的营养动态过程,提出了生态金字塔能量转换的“十分之一”定律。进入50年代以后,现代生态学家们广泛吸纳了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的新概念和新方法,深入研究了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生态系统中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机制和抵抗干扰的能力,生态系统的发育和演化。特别是自普利高津提出“耗散结构”的理论以后,生态学者们积极利用这一理论阐明生态系统的非平衡态热力学特征。他们认为,生态系统是一个远离热力学平衡的开放系统,生态系统在与环境的不断交流中从环境摄取了它所需要的负熵流,就可以变得越来越有序,实现由低到高、由简单到复杂的演化。一个生态系统越复杂,说明贮存在系统中的能量贯流越大,组织得越有序。他们根据新的热力学原理建立了生态系统的物质平衡方程和熵平衡方程。现代生态学还按照艾根的超循环理论,把生态系统视为一个具有整体动力学的超循环组织。植物、食草动物、食肉动物、微生物和菌类,组成了一个转化反应超循环。“从整体上看,这个循环通过太阳能的高能光子转变为低能光子而催化了一种新陈代谢。在这个循环中,自催化由有机体的繁殖来代表。”[(1)]现代生态学还采用协同学理论来揭示生态系统有序化和稳定结构的自组织过程。遵循慢驰豫参量(序参量)支配快驰豫参量的原理,生态系统自组织过程中的等级有序化,被解释为大而复杂的系统,如海洋、大气层、土壤和森林之间的相互作用具有更多的稳态,而小系统之间的相互作用,如寄生物与宿主,草食动物与植物、捕食者与被捕食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则具有更多的振荡和不稳定性。因此,要维护生态系统的有序、就必须在生态管理中着眼于较大的景观和区域。
生态学在其发展过程中不仅广泛吸纳现代科学研究中的各种重要概念和研究方法,而且逐步扩展自己的领域,向融合社会人文科学的方向发展。早在本世纪20年代,哈伦·巴洛斯和波尔克等人就已提出“人类生态学”的概念,尝试把生态学的思想方法运用于人类群落的研究。经过霍利、帕克、邓肯和施诺尔等人的努力,人类生态学发展成了具有自身独特内容的学科。1962年,卡逊的《寂静的春天》问世,唤起了人们对环境污染问题的关注,70年代初罗马俱乐部关于《增长的极限》的研究报告发表,则真正敲响了人类全球生态危机的警钟。自此,生态学开始与自然资源的利用高度相关,与人口问题的解决密切结合,与人类生存的环境问题相互交叉。生态学还广泛地向经济、技术、政治、法律、社会、历史、美学、伦理、哲学,甚至宗教等众多学科渗透,推动了许多新兴学科的产生。从宏观整体上看,生态学的深入发展还引起了人类对全球生态学或全球环境变化的研究。这种研究始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与生物圈(MAB)研究计划。起初,人们按生物群落区来组织专题研究,但这种研究暴露出偏于自然科学方法的一些缺陷。自然科学家主要针对地球表面的某些自然现象,如生态系统的类型、碳、水化学平衡过程、地球能量的覆盖率与反射率等,而忽视了引起生物圈变化的人类经济、技术活动因素,尤其是忽视了人类文化与历史传统等因素。随后人们逐渐认识到,“必须把人类活动看作既对全球环境变化有影响而又受其影响。……(认识全球环境变化对人类的影响)所进行的研究,需要社会科学——在学科内及跨学科和通过产生新兴研究领域——的概念、理论和方法论方面的发展。”[(2)]全球生态学或全球环境变化的科学广泛利用自然科学、社会人文科学和技术科学的不同理论和方法,综合性地研究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相互作用过程及其规律,已深入到人和自然关系的所有层次。它提供了人类在作为一个有机整体的地球上既保护和建设生态环境,又合理改造和利用自然以实现持续发展的科学依据。
可以说,当生态学进入到人和自然普遍的相互作用的基本问题的研究层次时,即已具有哲学的品性和资格,它已经形成了我们认识世界的理论视野和思维方式,形成了一种崭新的生态世界观。这一世界观范式在科学基础方面由贝塔朗菲、普利高津、艾根、哈肯等人创立的“复杂性科学”所奠定,在哲学上由玻姆的隐序思想,拉兹洛的系统哲学和詹奇的自组织进化理论所概括,在文化上则由卡普拉等人会通东西文化的科学人文主义实现其综合。
二
生态世界观是人类文化的外部影响和科学内部发展要求相互激励的产物。我们时代的社会文化是其产生的外部环境,科学的发展则具有自身相对自主的逻辑。“文化上的约束不能作为全部答案,但也不能被排斥,我们必须把关于产生科学概念的‘内部’和‘外部’决定因素间的复杂关系结合起来。”[(3)]
自近代以来,机械世界观指导下的工业主义实践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征服自然的物质革命。这场革命虽然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社会福利等许多重要成就,但同时也给人类社会造成了极其深远的破坏性后果。这些遍及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生态环境和人类精神各个方面的后果,到现在已经引发了具有全球性反抗的各种社会文化运动,如绿色运动、和平运动、女权运动、整体健康运动、民族平等运动、第三世界国家争取发展权利的运动,等等。这些重大的社会现实,启发了人们对现今人类多维交织的危机的深刻认识。人们发现,当今人类各种危机的思想根源正是机械世界观。如果人类要想从根本上摆脱当代世界的危机局面,就不仅必须超越机械世界观,而且还必须超越西方文化传统,从人类文化的总潮流中去汲取养料,把批判地扬弃近代科学的传统和继承东方古老文化的宝贵智慧结合起来,把对历史溯源得来的智识和对未来前瞻的创造灵感融汇在一起,努力提炼出一个人类文明转折时期所期盼的新世界观范式。[(4)]这就为生态世界观的产生创造了良好的文化环境。
从科学本身来说,随着科学的深入发展,机械世界观已在各个学科内部暴露了其本质上的缺陷:要素主义,还原分析,无时间演变的可逆性,静态地解剖对象的结构,排除偶然性和随机性,追求决定论的精确轨道,夸大把事物抽离环境的实验方法在任何学科中的作用,追求绝对外在于研究者的纯粹客观性,企图用单一的简单化模式把世界描绘为一个完美的机器。所有这一切,说明了机械世界观从根本上缺乏解释复杂现象的能力,它在各学科中遇到的各种重大的反常现象越来越多,根本不能再借助于辅助性假设来勉力支撑。不过,在二十世纪下半叶以前,尽管在科学中已经出现了一些对机械世界观的怀疑甚至动摇,但由于现代生态学及一系列“复杂性科学”还未建立起来,各门科学还很难摆脱机械世界观的束缚。即使在著名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中,也还在一些最重要的方面深受机械世界观范式的影响。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则不同了,科学在其发展过程中已经创造出了足以摇撼机械世界观的基本条件,科学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要求重建一个能够解释复杂性现象的新世界观范式,以此作为现代科学实践的研究指南、认识框架和思维方式。
科学本身的发展在形成其新范式的过程中需要适宜的社会文化氛围,而要求变革工业文明的全球性社会文化运动恰好创造了这样的氛围;新的社会文化运动也需要一种坚实的科学理论的合理说明,正在形成中的新型科学也正适合于提供这样的合理说明。科学和社会文化的这种相互需要和相互激励,造就了它们共同追求的新世界观的良好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新的世界观范式得以顽强地冲破机械世界观的束缚,茁壮地成长起来。
笔者认为,新的生态世界观范式铸造了根本不同于机械世界范式的三大思想原则:
第一,世界是由关系网络组成的有机整体。“生态世界观认为,现实中的一切单位都是内在地联系着的,所有单位或个体都是由关系构成的。”[(5)]由事物间动态的、非线性的、永无止境的相互作用组成的复杂关系网络,使世界呈现为一个不可机械分割的有机整体。在这个整体中,作为关系者的事物和事物间的关系都是真实地存在着的,但关系整体“逻辑地先于”关系物。因为系统的整体特性不能由其组成部分的特性来决定,而关系物的性质倒是由它与整体的复杂关系决定的,系统关系网络上各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比各组成部分更为根本。这个关系网络整体是处于其中的组成部分存在的环境。机械世界观设想一种可以游离于环境之外的孤立实体是错误的。实际上,世界的任一组成部分都与整体中的其他组成部分处于相互作用的关系之中,任何一物的变化必然引起这些复杂关系网络的变化,其他任何部分的性质改变也使其中的组成部分的性质发生程度不同的改变。因此,从关系整体的有机联系着眼,则一物包含着它物,物物之间相互包含,所有事物都包含在世界的关系网络整体之中。万物也都通过相互的包含而彼此具有内在的联系。这种相互包含的关系是一种内在的有机联系,而不是实体与实体之间机械的外在相互关系。人类和世界也相互包含。人类作为世界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包含于世界整体的自组织进化过程之中,而世界也通过人类的认识和实践关系包含于人类的意识之中。“事实上,可以说,世界若不包含于我们之中,我们便不完整;同样,我们若不包含于世界,世界也是不完整的。那种认为世界完全独立于我们的存在之外的观点,那种认为我们与世界仅仅存在着外在的‘相互作用’的观点,都是错误的。”[(6)]
第二,世界是动态有序的整体。世界的各个组成部分间复杂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并未使世界变为一团混沌,而是呈现为一种有规律的联系现象,即宏观整体上的有序状态。但是这种有序不能理解为事物的静态结构,而是系统内部的约束力和环境影响的外力形成的一种动态平衡的时空形式。机械世界观把事物的性质、秩序和运动状态,看成是基本实体不同排列方式的结果,它们最终都可以归结为其组成部分的性质。生态世界观则认为,世界是一个不可最终彻底分割的流变整体,这个整体具有永恒变动的特性。世界整体在流变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宏观有序,是第二位的东西,它本身是由世界永恒流变的过程造成的。“简言之,与强调‘坚固的’系统组元及其组成的结构相比,这种理解以过程导向为特征。这两种观点的结果是不对称的:诸如机器那样的一定的空间结构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所要采取的过程,而过程的相互作用则可以导致开放的结构进化。”[(7)]宇宙就是一个自组织进化着的整体,它在进化过程中不断地创造着众多的事物、事物间的关系、事物的不同层次结构和整体上的有序状态。由于宇宙演化过程的创造性,自然界才出现了从无机界到有机界再到人类社会的层创进化和自我超越,使得宇宙自身也越益生机勃勃。显然,宇宙自组织进化的思想是利用现代科学成就重新阐发了怀特海“过程哲学”的有机论思想:存在只是演化的一个方面,存在就是由演化“生成”的。
第三,人类更大的价值和意义包含于自然整体的自组织进化过程之中。生态世界观认为,人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不仅存在于社会之中,在更加广阔的范围内,也存在于与自然总体进化过程的关联之中。人是自然进化的产物之一,人的肉体组织和精神构造都是在与自然界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形成的。人类的健康生存和持续发展有赖于对自然有机整体的维护,有赖于与自然保持一种和睦相处的协调关系。在工业文明时代,人类由于受人类中心主义的误导,否定自然界存在着自身的价值,机械地分割自己与自然整体血肉相依的有机联系,把自然当成征服和统治的对象,结果在毁灭自然价值的同时,也使自己的生存受到了极大的危害。生态危机使人深刻地体验到了人在自然整体关系网络中所受到的制约,看到了维护自然整体的价值对于实现自己价值的重要性。拉兹洛指出:“所有系统都有价值(Value)和内在价值(intrinsic worth)。它们都是自然界强烈追求秩序和调节的表现,是自然界目标定向、自我维持和自我创造的表现。”[(8)]自然整体的进化是价值创造之源。自然界在自身的自组织进化过程中不断创造着日益丰饶和高阶的价值,人类也是她创造出来的具有极高价值的物种之一。尽管人类在自然中具有很高的价值,但是作为自然整体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它的价值并不能大于自然整体的价值总和。人类的价值应该建立在自觉维护自然整体的价值和促进自然进化的基础之上。人类应该在促进自然健康、完整和繁荣的同时来实现自己的发展。如果说自然界最终通过人类达到了自我意识,那么人类也应认识到自己在自然中的地位和作用:人类是自然进化的引导者和管理者,其使命是促进自然整体价值的提高。为了肩负这一重任,人类必须超越自身物种的局限性,不光追求自己发展的利益,同时也为其他生命的发展创造条件,为地球行星的安全和生命在宇宙中的继续进化作出贡献。人类只有自觉地把自己的发展整合到宇宙的普遍进化的过程中去,才能不断拓展人类生活的深远意义。
三
生态世界观作为一种科学新范式,提供了科学认识的新的理解框架和研究方法。它具有包容经典科学中的合理因素,同时超越其局限,从而在更加深广的视野中拓展人类认识的能力。它对现代科学的发展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
首先,新的范式要求把科学研究的对象当成具有复杂性的整体来研究,当成由相互作用关系网络的整体来研究。在研究过程中,被研究的对象与其存在的环境应视为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而不能孤立地把对象从环境中作为实体分割后抽离出来。对象只有在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中才能表现其全部复杂的性质,抽离环境之后,对它的把握就不可能是完全的。例如,分子生物学中的机械论者认为,有机体中的DNA(染色体上的粒子)决定生物体的个性特征,这种被称为“基因决定论”的观点甚至在分子生物学中也是难以成立的。因为基因的生成和复制要借助于细胞的环境及细胞中的酶来实现,而基因将表现出自己独特性质的哪些方面,则密切地依赖于细胞的环境。所以,即使分子生物学也不应采取“颗粒遗传学”的实体方式研究,而应采取“分子生态学”的方式研究。如果从遗传表现型来看,则生物有机体更是错综复杂的多层次相关的整体系统。基因存在于染色体中,染色体又存在于细胞中,细胞又组成组织、器官和有机体,有机体又和其生存的环境构成整体。所有这些不同的层次都有系统和环境的相互作用,它们一起影响着有机体的发育,决定着遗传模式的表现型。从系统与环境的这种不同层次的嵌套结构关系中,我们不难发现新范式与经典范式认识方式存在着重大区别的一个方面。经典范式采用的是层层剥皮的还原分析方法,把事物的整体性质归结为最低层次的基本实体,用低层次的性质来解释较高层次和整体的性质。反之,新的范式除了承认低层次的性质对高层次的解释具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外,还特别强调在有机系统中整体组织部分,整体中的较高层次可以用来说明较低层次。在从宇宙大爆炸到今日的进化过程中,自组织系统每进化到一个新的阶段,较高层次就把较低的层次作为自身的组成部分包含于其中,虽然其组成部分依然要按照较低层次的规律发挥作用,但是它还要受到较高层次和系统整体的重新塑造,产生了在系统之外的低层次事物中不能产生的新的特性。依靠这种从上到下的层次支配原理,就可以解释仅仅依靠还原分析方法解释不了的许多复杂现象和事实。例如,人的意识的积极活动可以影响细胞的活动,细胞的活动又可以影响到分子的活动,分子的活动又可以影响到原子的活动。相反,在无机界的层次上,物质的原子特性就不具有有机体的细胞中所具有的特性,尤其不具有高等动物特别是人身上的特性。因此,存在着一条“从上到下”的解释路线,这条路线是不可以反过来作还原论解释的。
当然,对于研究对象整体关系的把握既然是一种对网络关系整体的把握,就不只限于从上到下和从下到上的纵的层次性把握,而且包括横向的影响和纵横向相互交织的影响,即对极其复杂的所有非线性相互关系的完整把握。为做到这一点,新的范式倡导一种真正包含并超越了严密分析,从而达到分析与综合辩证统一的整体论的研究方法。著名生态学家P·奥德姆对此作了简明而生动的表达:“要理解一颗树,就必须研究树所构成的树林和构成树的细胞和组织。”[(9)]这一方法不仅为科学研究提出了实用性的指导,而且也从理论上避免了无穷追溯整体的上下边界,从而导致认识无法开始的悖论。就每一特定的认识而言,对象系统的上下层次边界取决于我们的认识目标及其相应的精度要求,因此不必事事都从宏观上追溯到无限的宇宙,微观上穷究到夸克以下。对于世界整体的科学认识来说,新的范式主张建立所有学科的多层次的相互包含和相互补充的关系,并把学科间多层次的内在隐含和内在相关有机地协调为一个网络整体。人们可以借此去尽力接近对世界复杂性的描述,而不应奢望由一个基础学科借助于单一层次的描述去穷尽世界的所有奥秘。
其次,从整体的永恒流变过程中探求序的思想,要求现代科学把自己的对象 当成一个复杂的自组织的动态过程来加以认识,要求高度重视事物演化过程中的不可逆性。普利高津指出:“在所有层次上不可逆性都是有序的源泉。不可逆性是使有序从混沌中产生的机制。”[(10)]二十世纪下半叶科学的一个重大发现就是时间的不可逆性。正是对不可逆过程的深入研究,使现代科学与经典科学鲜明地区别开来。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除了少数系统是经典范式可以加以描述的可逆性事物之外,其他绝大多数系统,如所有化学系统、生物系统、社会系统,在宏观层次上都是时间定向的。这些系统的不可逆性来自系统内部众多因素非线性相关所形成的不稳定性和随机性,普利高津称之为“内在的不可逆性。”在非平衡条件下,不可逆性使得系统内在的不稳定性放大,导致了涨落作用的增强,事物的发展在分叉点上便出现了不确定性。不确定性包含着事物发展的创造性,它具有对多种可能性前景进行选择的自由,因而不能象经典科学那样做出精确的决定论描述,而只能以概率的方式加以描述。为了深入把握自组织系统演化的不可逆性,现代科学不仅创造了大量的新概念,如非平衡、对称破缺、非线性、不确定性、不稳定性、随机性、涨落、协同、自催化、自创生、超循环、分形、分维、混沌等,而且还发展出了非平衡统计学、非线性科学、突变论等数理方法。这些概念和方法已经迅速地、广泛地渗入到各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由此带来了科学研究的新景象。
在此,笔者仅以经济学为例来说明不可逆过程的引入对于科学革新带来的广泛影响。众所周知,在西方经济学中,占主导地位的是新古典主义传统的所谓主流经济学,它所信奉的教条就是不分过去未来的可逆时间观和机械决定论。罗宾逊、希克斯、劳思、小奥德里斯科尔等一批经济学家坚决反对新古典主义传统无视时间过程的静态结构模式,而试图把时间的不可逆性引入到经济学的研究中去。罗宾逊指出:“一旦我们承认一种经济是时间上的存在,历史是从一去不返的过去向着未卜的将来前进的,那么以钟表在空间来回摆动的机械比喻为基础的均衡观就站不住脚了,整个传统的经济学需要重新考虑。”[(11)]这些经济学家以时间的不可逆性思想为指导,研究经济系统的动态过程,把随机性、非线性相互作用、涨落的自增强应用于股市暴胀暴跌的经济混沌现象的研究,把自催化和催化循环应用于技术、产量、储蓄对资本繁殖作用的研究,把随机振荡、时间相干应用于经济周期波动中时序形成的研究,……取得了许多重要的成果,动摇了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基础,为非线性经济学的革命揭开了序幕。
对不可逆性重要思想的应用,不仅涉及具有时间定向的宏观层次上的各门学科,而且也深入到了宇宙起源与时间的不可逆性的关系问题。普利高津认为,在时间问题上,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波函数形式都还未完全摆脱经典力学范式的束缚,它们都是时间可逆的。虽然量子力学也涉及到不可逆性,但它把不可逆性归因于人的测量,而认为被函数在希尔伯特空间中是以决定论的方式可逆地变化的。但是在量子系统中,光子和其它粒子自发地产生和消灭,说明了这类系统具有自身存在的不稳定性和不可逆性。由于世界在一切层次上的描述都离不开可逆性,因而需要阐明时间箭头起源的机制。普利高津强调,不可逆性、时间之矢自打宇宙开端之时即已存在,宇宙并不具有非时间性的起源。宇宙不是产生于奇点,而是产生于真空的不稳定性,在那里,已经具有了时间性的方面。“因为在初始真空中已存在着时间,但它还没有展现出来,正如在过冷液体的涨落中一样,那里已存在着时间,但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一旦那里发生了大的涨落,它就会跃迁到一个新的状态,于是不可逆性就表现出来了”[(12)]宇宙就是由初始真空下涨落的连续过程引起了和物质产生相联系的熵爆发,接着进化到宇宙的指数膨涨阶段和相变阶段。尽管这种看法跟宇宙学中的其他模型一样均属于假说,但它有很强的解释力,较深刻地阐明了宇宙的不可逆性起源的基本机制,也为人们从科学上描述宇宙整体多层次的自组织进化提供了连续一贯的合理说明。
最后,人和自然的内在有机统一,不允许科学的研究和应用僵执主观和客观的对立,事实和价值的分离,真理与美德的割裂。科学活动是人在自然的内部进行的人与自然的对话,而不是站在自然之外对自然加以描述。“我们和自然的对话仅当它是来自自然之内时才会成功。”[(13)]科学研究中这种人与自然的内在关系,使得作为研究主体的人类肆图从绝对客观的立场来认识自然成为不可能。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都证明,自然界不可能从外面纯粹客观地加以描述,而只能作为自然界内在的参与者的关系来加以描述。在生态学、环境科学、全球学等学科中,研究者和研究对象已难解难分地纠缠在一起。因此,要想清晰地区分开人的主观性和研究对象的客观性是根本不可能的。不仅如此,人类自诞生以来,就始终参与并影响着自然的自组织进化,他的有目的性的活动一直渗透进被它改造过的自然界中,并反过来影响和制约着人的实践活动。这就意味着,科学所研究的自然界,一开始就不是纯粹客观的自然,而是主客观因素按不同的比例交融在一起的自然。企图把主观性和客观性绝对区分和对立起来,只是经典科学的一种虚妄。现代科学则反对这种区分和对立,要求在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人和自然的有机统一中去如实地把握研究对象。
坚执主观性和客观性的绝对区分和对立,必然导致事实和价值的分离。在经典范式中,价值只与人的主观目的性相关,只与人追求有意义的目的相关,而与除人之外的任何事物无关,于是价值就只存在于人类社会,自然界则只是一堆不具有价值属性的客观事实。这是极深的偏见。事实上,不仅动物,而且植物、单细胞生物、甚至化学耗散结构,都具有相似于人类那种追求自身价值的目的性。自主地追求自身的合目的性,是自然界中自组织系统固有的价值属性,就连人类本身也是由自然界朝向更高的价值方向进化产生出来的。自然不仅具有自身的多种价值:创造性价值与维持性价值,整体价值与局部价值、自为价值与工具价值,而且还承载着人类的生存价值、经济价值和精神价值。[(14)]只要我们采用新的范式深入研究自然界在自组织进化过程中序的增长,就能在自然界存在进化事实的地方,同时也发现其价值的存在,我们就很难将事实与价值截然分开。
科学内在地包含着自然和人类的价值,说明科学绝不是道德中立的。“因此,科学与一种内在的道德观密不可分,而真理和美德由于是科学的一部分,也是不可分割的。我们的现状之所以如此危急,部分是由于这种割裂造成的。”[(15)]在工业文明中,人们以科学与道德相割裂的机械世界观为指导,采用一种非道德的态度运用科学,使人类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处于一种相互对立和相互毁灭的状态,科学自身的发展也陷于深刻的危机之中。人类生存和科学发展的危机昭示我们,现代科学必须消除事实与价值的分离,真理与德行的分裂。科学与伦理不应再割裂开来,只不过现代科学所遵循的伦理不应局限于人类中心主义的狭隘伦理,而应该是生态伦理,地球伦理和宇宙自组织进化的伦理。这样的伦理能够极大地提高人类生存的道德境界,促进人类的科学在更大范围内实现真理与德行的结合,促进人类自觉地采取道德的态度来发展科学和运用科学。
四
生态世界观对现代科学的重大影响已经完全改变了科学的形象,科学不再是能够处在世界之外精确地揭示世界这架完美大机器的永恒规律,从而提供人类支配世界的绝对可靠的知识体系。科学只是流变的世界中人类创造的智能信息流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借助于这种智能信息流,人类能够描绘和解释我们内在于其中的充满复杂性的世界,协调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并参与整个世界的创造性进化。
科学自身的发展本质上是一个开放性的创造过程。科学一旦陷入封闭和保守就会走向停滞,走向危机。在历史上,近代科学曾经遭受宗教神学的禁锢和压制,但它随着工业文明一道发展起来之后,反而继承了宗教传统的教条主义。它长期信奉机械世界观的范式,僵化地固守逻辑简单性、实验测量的客观性、严格的因果决定性等教条,阻止科学研究方法的革新和向更加深广的未知领域进军。经典科学在这样做的时候,非但未能穷尽世界的奥秘,反而在否定世界的复杂性的同时,将世界的魅力也祛除干净,使世界在经典科学的图景中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无生气的、无灵性的机械躯壳,导致了科学的非自然化、非人性化、非道德化。相反,生态世界观就其本质而言则是开放的和发展的。它坚决反对科学自身的封闭和停滞,激励现代科学以完全开放的态度来对待科学本身。现代科学大胆地向未知领域开放,向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开放,向经典科学的禁区开放,向社会人文科学开放,各门科学也相互开放,于是形成了当今科学的跨学科研究和综合性研究趋势,开创了现代科学纵横交错的网络性发展的繁荣兴旺时期。笔者相信,现代科学在生态世界观的引导下,在开放的心态和开放的环境下,经由科学自身发展的逻辑和人类文明的“生态学选择”,一定能够获得更加自由、健康和振奋人心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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