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汉藏语辅音系统中的一些问题——关于原始汉藏语音节结构构拟的理论思考之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藏语论文,原始论文,辅音论文,音节论文,之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于1999年在《民族语文》杂志第6 期发表了题为《原始汉藏语的复辅音问题——关于原始汉藏语音节结构构拟的理论思考之一》,本文是该文的续篇。近几年来,汉藏语系研究呈热点趋势,原始汉藏语的面貌是什么样,它是怎样演变的,从藏缅语的角度考虑它的原始形式应该是什么样的,上古汉语、侗台语、苗瑶语等与藏缅语是什么关系。这里提出我的初步看法,以抛砖引玉,把汉藏语系的研究引向深入。
我们正在开展汉藏语系的同源词研究,要确定同源词,首先要把同源词的历史音变脉络缕析清楚,把不同语音形式的词的对应关系找出来,把演变得面目全非的同源词在此基础上加以认定。因此原始汉藏语的语音框架的建立就显得十分重要。
这里所指的辅音系统,是单辅音系统,它与复辅音系统合起来,应该是声母系统,但是否构拟原始汉藏语的声母系统,我将在整个音节结构各个部分讨论结束以后,再来讨论。
本文所指的辅音系统不包括我在“思考之一”中讨论的复辅音系统,也不包括处在音节末尾的辅音系统(韵尾),后一个问题我将在以后的文章中加以讨论。
一 汉藏语辅音系统的背景资料
7世纪的藏文是拼音文字,根据文字符号所代表的语音, 以及根据文字在现在各方言中的读音,我们大体拟测当时藏语的辅音系统是以下30个:
白保罗(Paul K.Benedict)在《汉藏语言概论》(注:见该书中译本第11页。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室编(民族语文丛书之一),乐赛月、罗美珍译,1984年。)一书中拟测了原始藏缅语的辅音系统共16个单辅音:
上表中的y实际上应该是半元音j,而不是圆唇的前高元音y, 他把喉门部位的擦音,放在了舌根部位。
梁敏、张均如在《侗台语族概论》一书中构拟原始侗台语的声母系统,其中有37个单辅音声母,列表如下:(注:梁敏、张均如:《侗台语族概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
王辅世、毛宗武在《苗瑶语古音构拟》一书中拟测的原始苗瑶语的单辅音有57个,他的声母系统是:(注:王辅世、毛宗武:《苗瑶语古音构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此外,作者还构拟了大量结构复杂的复辅音声母,其中包括三合和四合的复辅音,总数达203个之多。如果加上单辅音, 苗瑶语的声母总共有260个。
法国学者沙加尔(Laurent Sagart)最近在他所著《上古汉语的词根》一书中构拟了上古汉语的声母系统,其中单辅音系统是以下21个:(注:Laurent Sagart:The Root of Old Chines,John BenjaminsPublishing Company,Amsterdam,1999.)
上古汉语的辅音系统有多种构拟方案,每种方案都有一定的差别,这里不一一列出进行比较。沙加尔先生的构拟,基本上参考了前人的各种观点,暂以此为代表上古汉语的辅音系统。
有人认为南岛语与汉语或侗台语有发生学关系,虽然这个观点没有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赞同,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持此看法,这里也把台湾学者关于原始南岛语的辅音系统拟测排列比较如下:(注:何大安、杨秀芳为《台湾南岛语言》丛书共13种参考语法所写的导论《南岛语与台湾南岛语》,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
作者原文塞擦音ts使用c,dz使用j等符号替代,原文舌面音使用舌尖音上面加附加符号“撇”的方法表示,本文根据他们对符号的说明,为了使用符号前后一致起见,改用国际音标符号。如果与原意不合,则由引用者负责。原文在原始南岛语的辅音表中没有m、n、g, 但在原始南岛语同源词的构拟中却大量出现m、n、g等单辅音符号, 作者未作任何说明。
下面根据各家对不同范围和不同层次的构拟,以及各语族音节结构的历史演变和目前各语言的实际情况,讨论原始汉藏语的辅音系统中几个有争议的问题。
二 原始汉藏语有没有塞擦音
白保罗关于藏缅语的构拟和梁敏等关于侗台语的构拟,都没有塞擦音,沙加尔关于上古汉语的构拟有一套舌尖前塞擦音,但王辅世等关于苗瑶语的构拟竟出现了5套塞擦音, 联系作者认为苗瑶语是汉藏语系中的一个语族,那么,从原始汉藏语到原始苗瑶语,这5 套塞擦音是如何分化的呢?作者是否也认为原始汉藏语有多套塞擦音呢?
目前,不同语族、不同语支、不同语言里的塞擦音有较大差异,它们的数量有多有少,它们产生的时间有先有后,即使在同一个语言里,不同类型的塞擦音产生的时代也有先有后。我个人认为,原始汉藏语是没有塞擦音的,塞擦音是原始汉藏语分化以后陆续产生的语音现象。
从现代藏缅语族语言塞擦音的情况来看,多的有4套,少的有1套。有一套塞擦音的语言,往往是比较保守的语言,在这些语言里,塞擦音还没有发展起来。我1983年在起草《藏缅语语音和词汇》一书的导论时,在关于塞擦音一节有这样一段话:“从各语言同源词的对比情况看,参照藏文、缅甸文等历史文献,我们初步发现,中古时期藏缅语的塞擦音是比较少的,也许没有塞擦音,在长期历史演变过程中,塞擦音才逐步发展起来。”(注: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编写组:《藏缅语语音和词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20页,1991年。)事实正好如此。
在藏缅语里,塞擦音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首先,来源于复辅音的历史演变。也就是塞音和异部位的擦音、颤音或半元音相结合,演变为同部位的塞擦音。这一点我们从不同层次的方言比较中可以找到非常典型的例证。例如羌语北部方言有丰富的复辅音,南部方言则复辅音大量减少,有的土语已经没有复辅音。北部方言的复辅音与南部方言的塞擦音有非常整齐的对应规律。例如:
上述例证也表明,藏缅语族语言中的塞擦音有不同的层次,是从无到有、从少到多逐步发展起来的。藏文创制时期已经有舌尖前和舌面前2套塞擦音,后来又有一些复辅音逐步演变为舌面前和卷舌塞擦音。缅文的塞擦音比藏文出现得晚,出现的条件虽比较相似,但也不完全相同。那么早先的塞擦音是哪里来的呢?通过亲属语言的比较,我们发现,部分语言中的塞擦音是由于舌尖中塞音与高元音或次高元音以及带某种韵尾的韵母相拼,在历史语音演变过程中形成塞擦音。例如:
(注:以上资料引自《藏缅语语音和词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
以上的对应例证大体是舌面前塞擦音的来源。从藏缅语族语言塞擦音发展的情况来看,舌尖前塞擦音出现最早,其次是舌面前塞擦音,再其次是卷舌和舌叶部位的塞擦音。缅文的塞擦音起步较晚,我们从缅文与藏缅语族语言的对应中大体可以发现舌尖前塞擦音的来源。例如缅甸语读hs-复辅音的,在藏缅语族语言里大都读舌尖前塞擦音:
例一“盐”:缅甸文
以上对应的例证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从这些例证我们可以看到,藏缅语的塞擦音的发展是不平衡的,舌尖前塞擦音仍然是复辅音历史演变的结果,但缅甸语的复辅音形式并不是藏缅语的原始形式,从复辅音的演变规律来看,我们推测,缅甸语复辅音hs中的h,并不是擦音, 而是一个塞音,发展到缅甸文时代时,塞音已经弱化为擦音,这在藏缅语的音变规律中是常见的现象。
上古汉语是否有塞擦音,特别是否有舌尖前塞擦音,一直是有争议的问题,最近一些学者认为,上古汉语的舌尖前塞擦音是带前置辅音s-与塞音结合而发展起来的。(注:潘悟云:《汉藏语历史比较中的几个声母问题》,《语言研究集刊》,上海复旦大学,1987年。郑张尚芳《上古汉语的s-词头》,《温州师范学院学报》1990年第4期。)虽然这方面的例证不十分整齐,但可以明显看到,这种音变的例证散见于许多藏缅语族语言里。结合原始侗台语没有塞擦音,原始南岛语也仅有ts、dz两个塞擦音。而塞擦音是汉藏语系中后起的一种语音现象,这似乎已经成为语言学界的一种共识。那么,早于这些语族的原始汉藏语没有塞擦音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三 原始汉藏语有几套不同发音方法的塞音
从发音方法看,原始汉藏语有几套塞音,它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也一直是有争议的问题。现代汉藏语系语言里,塞音表现出来的错综复杂情况使人莫衷一是。例如,有2套塞音的语言,往往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清浊对立,另一种是清不送气与送气的对立,而多数语言是清不送气和送气的对立。有3套塞音的语言往往是清、浊、 清送气(有的语言可能是浊送气,例如梁敏和张均如的原始侗台语的构拟就是清、浊、浊送气3套)3者的对立,这是大多数汉藏语系语言的实际情况。 少数语言有4套塞音对立的情况,如苗语、缅甸语中就有(或有过)4 套塞音的情况,尽管这种情况较为罕见,但部分语言里存在浊送气塞音,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那么原始汉藏语塞音的发音方法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呢?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我们有理由认为,原始汉藏语最大的可能性是清浊两套塞音。而送气音不论清浊,都是后起的语音现象。有以下几点值得人们注意。
首先,藏缅语族和侗台语族都有一些语言,至今没有发展出送气音来,而藏缅语族没有送气音的语言往往是比较封闭和比较保守的语言。例如独龙语的辅音系统是:
类似的对应例证还有一些。这种对应虽然不能覆盖送气音的全部来源,但至少可以说明它是送气音的一个重要来源之一,也说明送气音来源的复杂性。
与此同时,我们从语法中出现的形态音变也可以进一步证明这种规律的可信度。藏缅语族语言里,现在还较普遍地残存着动词用清浊或清松气的交替表示使动的语法意义,如怒苏语的例证:(注:孙宏开、刘璐:《怒族怒苏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5年。)
载瓦语的例证:(注:徐悉艰、徐桂珍:《景颇族语言简志(载瓦语)》,民族出版社,1984年。)
普米语的例证:(注:陆绍尊:《普米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3年。)
以上列出了彝语支、缅语支、羌语支各一种语言的例证。这样的例证在藏缅语族语言里较普遍地存在。它进一步说明藏缅语族语言里的送气音的来源。其中怒苏语、普米语里还保留浊音,而载瓦语里的浊音已经消失,因此出现了清不送气与清送气的对立。大家知道,原始藏缅语有使动语法范畴,构成使动范畴的主要语法形式是在动词前面加s-前缀,在语法形式的历史演变过程中,使动前缀陆续消失,在消失的过程中影响词根的辅音发生变化,(注:孙宏开:《论藏缅语中动词的使动范畴》,《民族语文》1998年第6期。)由非送气音变为送气音。 一个语言或一组语言的语法音变和词汇音变同步进行,恐怕也是语音演变的一般规律。因此这种例证进一步证明了送气音是后起的语音现象。
四 原始汉藏语是否有小舌音
《藏缅语语音和词汇》“导论”关于小舌音和卷舌塞音一节里,对藏缅语族语言里的小舌音这样描述:“藏缅语族部分语言中有小舌部位的辅音是历史的遗留,还是后起的语音现象?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很好研究的问题。目前羌语支语言是藏缅语族语言中在声母方面保留早期语音特征较多的一些语言,并且较普遍地存在着小舌部位的辅音。我们还发现,这些小舌音与苗瑶语族、壮侗语族部分语言中的小舌音也有一定的对应关系,这就更引起我们的注意。七世纪的古藏文和十一世纪的缅甸碑文都是拼音文字,但都没有小舌音的遗迹,藏缅语族部分带小舌音的词不仅藏缅语族内部是同源的,某些词与汉语也有同源关系,如果说藏缅语族部分语言中的小舌音是历史的遗留,这就意味着上古汉藏语也应该有小舌音。而汉语音韵学家构拟的上古音,并没有人拟构出小舌音来。如果小舌音是一种后起的语音现象,那么就必须进一步解释为什么在壮侗、苗瑶、藏缅等语族的部分语言里,不约而同地要从舌根音中分化出小舌音来,它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条件下分化出来的?从发音原理来讲,小舌音比舌根音难发,发音时也比舌根音更用力,从省力的原则来讲小舌音不大像后起的,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探讨整个汉藏语系语言中的小舌音的同源关系以及构拟它的原始面貌。”(注:此书1991年初才得以问世。引文见该书第30—31页,有关此问题的相关例证也请参阅该书的第25—3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
上面这段话的倾向性是不言而喻的。虽然已经过去了17年,但现在回忆起来,仍然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小舌音问题仍然是我们今天需要面对和论证的一个难题。好在这17年里,汉藏语比较语言学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有关小舌音问题的讨论,已经有不少文章问世。虽然各自掌握的资料不同,提出的证据不同,论证的范围和方法等也都有所不同,但其中不乏志同道合、殊途同归者。
例如,李永燧在《汉语古有小舌音》(注:李永燧:《汉语古有小舌音》,《中国语文》1990年第3期。)一文中, 比较了汉语与苗语的关系词。发现汉语中的舌根音既同苗语中的舌根音相关,也与苗语中的小舌音相关,他认为,从苗瑶语语音演变的过程看,小舌音要比舌根音古老,他认为不管汉语和苗语的关系词是同源还是借贷,都证明古汉语有小舌音,汉语现在没有小舌音是因为“早在汉语和苗瑶语分化为不同语言时,汉语的小舌塞音已经演化为舌根塞音了。”
无独有偶,潘悟云在《喉音考》(注:潘悟云:《喉音考》,《民族语文》1997年第5期。)一文中,较全面地比较了汉语和侗台、苗瑶、藏缅等语族的民族语言中小舌音的资料,还引用了古代的译音资料和谐声资料等,证明上古汉语存在小舌音,他认为这些小舌音到中古分别变成了影、晓、匣、云等母,为此,逐个进行了较为细致的论证,这种论证是有一定说服力的。此外,聂鸿音也专文论证了西夏语中有小舌音的问题。
在本文第一节里,我们介绍了梁敏、张均如构拟的侗台语,王辅世、毛宗武构拟的苗瑶语,乃至何大安、杨秀芳构拟的南岛语等,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构拟了小舌音,至于藏缅语,从本节一开头,我就倾向于在藏缅语族里应该构拟小舌音,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作详细的论证罢了。在《藏缅语语音和词汇》一书中,我已经讨论了藏缅语中的小舌音的变化机制,其中部分语言保留,部分语言分化为舌根音和喉音,它的变化方式与潘悟云所论证的汉语中的变化方式有相似之处。
当然,在藏缅语族语言里,并不是所有的学者都一致同意小舌音是原始藏缅语的语音特点的。美国学者马提索夫长期研究拉祜语,而拉祜语中有丰富的小舌音,他根据拉祜语中小舌音与其他藏缅语的对应情况,认为拉祜语中的小舌音不一定是原始藏缅语的遗存,而是从舌根音中分化出来的。它的分化条件是:小舌音来自古藏缅语中不带前置或后置复辅音的舌根音演变来的,而现在拉祜语中的舌根音是藏缅语中带前置或后置复辅音的舌根基本辅音演变来的。 (注:James A.Matisoff,The Grammar of Lahu.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Berkeley,USA,1982.P.8.)
从例证我们可以看到,小舌音有多种结合形式,既可以单独作声母,也可以和前置辅音或后置辅音组成复辅音作声母,而且在这几个方面的结合形式,我们都可以找到它与舌根辅音对立的例证。这就促使我们认为,拉祜语中的推论不具备普遍意义。
至于上古汉语是否有小舌音的问题,李永燧、潘悟云两位先生的文章从不同的侧面已经作了初步论证,都主张上古汉语也有小舌音,关于小舌音问题,有了如此深厚和广泛的基础,这样我们似乎可以放心大胆地拟测原始汉藏语的小舌音了。
五 结 论
从上面对原始汉藏语辅音系统中一些具体问题的讨论,我们大体形成了原始汉藏语辅音系统全貌的一个轮廓的认识。这个认识是来源于不同层次、不同范围语族和语支的研究成果。因此,我认为它的基础是比较稳固的。虽然其中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来得及进行仔细的论证,有的问题可能在认识上还可能会有反复,但我坚信随着整个课题研究的不断深入,许多细节问题会不断加以研究解决。下面大体描绘出我对原始汉藏语辅音系统框架的认识:
上表中小舌部位的鼻音、擦音是否与舌根音构拟出两套来,目前似乎把握还不大,因此暂时用括弧把它括起来存疑。这主要是因为在许多有小舌音的语言里,小舌部位的鼻音出现的频率特别低,只有苗语出现频率较高。其次,有小舌部位擦音的羌语支语言里,虽然舌根音和小舌音是两个对立的音位系列,但小舌擦音出现的频率大大高于舌根音,待以后排比的资料更丰富以后再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