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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哲学?这个问题看起来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哲学研究中最难回答的问题。哲学与自然科学不同,后者的研究领域是十分明白的,不需要经常返回去询问:什么是物理学?什么是化学?等等,但哲学研究却需要经常返回到自己的元问题上,即询问自己:什么是哲学?因为不同时代的不同的人会对这个问题作出不同的解答。按照我的看法,哲学是一门探究人类生存意义的学科。哲学关心的不是日常生活中的琐细的事情,而是整个人类安身立命之本。与常识所蕴含的“随大流的”、自然主义的思维方式不同,哲学主要诉诸高度严格、但又高度灵活的概念思维,以期揭示出社会生活的真相和意义。对于有志于哲学研究的人来说,应思考和把握下列问题:
一、要破除“哲学=诡辩”的误解
常识作为自然主义的思维,具有凝固性和非此即彼性,而哲学作为一种灵活的思维方式,必定会动摇常识的凝固性。所以坚持常识的人总是对哲学抱着疑惧的态度,认为哲学就是诡辩,就是耍咀皮子。正如黑格尔所说的:“诡辩乃是常识反对有训练的理性所用的一个口号,不懂哲学的人直截了当地认为哲学就是诡辩,就是想入非非。”其实,真正的哲学思维与诡辩并不是一回事。诡辩是无原则地夸大主观感觉的相对性,从而使一切陷入主体感觉和情感的黑洞之中。与此不同的是,哲学虽然包含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的成分,但它并不停留在单纯否定的阴影中,它既承认稳定性,又承认变动性,力图达到对一切对象的辩证的把握。学习哲学并不是为了培养自己耍咀皮子的能力,而是为了探索安身立命之本。这一点是初学者首先应当明确的,不然,学哲学就可能误入歧途。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起源于人们对事物的好奇心。乍看起来,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但它并没有把哲学与实证科学在起源上的差异区分开来。我们也可以说,任何实证科学,如物理学、生物学等同样起源于人们对事物的好奇心,而实际上哲学思考的问题比实证科学更为深入。如果说,实证科学起源于人们对事物的好奇心的话,那末,哲学则起源于如下的兴趣,即人们为什么会对事物产生好奇心。在中国古代传说中有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但神农为什么要去尝百草呢?是因为他对百草的不同的滋味感到好奇吗?并不,他的真正的兴趣是要确定:哪些植物对人的饮食、疾病治疗是有价值的。换言之,用今天的术语来表达,神农的兴趣仍然停留在实证科学的范围内。如果我们从哲学上进一步深入地分析他的行为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行为深深地扎根于对人类生存活动的关注。也就是说,哲学的思考并不源于对外部事物的琐细的好奇心,而是扎根于人类的生存活动的深处。比如,法国哲学家和文学家加缪注意到了人类生活中经常出现的一种现象——自杀,这种现象引起了他的深深的关注。他认为,哲学的根本任务不是去探究在认识活动中到底有多少对范畴在起作用,而是要思考:人为什么会自杀?加缪由此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的存在主义的哲学思想。
二、要从流和源两个角度来学习哲学
所谓“流”是指哲学史。哲学存在于哲学史中,哲学史也就是哲学问题史,而正是这些问题把历史上的哲学家的思想串联起来了。英国哲学家怀特海说过,全部西方哲学家的思想不过是柏拉图思想的注脚。这个说法当然有点夸张,但却表明了哲学思考的连贯性。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过,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都通向哲学本身。这表明伟大的哲学家的思考最能体现哲学的神韵,然而,不管怎么说,要绕开哲学史来学习哲学是不可能的。常常有这样的年轻人,刚刚读了一、二本哲学概论,就断言自己已经深入哲学智慧的堂奥,就一心想建设自己辉煌的哲学体系了。顺便指出,笔者有幸拜读过不少这样的体系草图,这种压倒千古大哲的虚骄之气实在是要不得的。要学习哲学,就要尊重以往一切哲学家在思维上做出的辛勤的努力,只有深入地研究并领会他们的思想,才可能真正地超越他们。否则就像拔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球一样,是根本不可能的。在人类发展史上,有三部哲学史是最值得重视的:一是西方哲学史,二是印度哲学史,三是中国哲学史。如能对这三部史都有一定的了解,那在哲学研究和运思上就将获得一个坚实的起点。
所谓“源”是指现实生活。学习哲学不仅要从书本上学,更要从生活这本“大书”中来学。这是因为要进入哲学的堂奥不但需要知识,而且需要感受。德国诗人歌德说过,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是常青的。远离生活,对生活毫无感受的人是不可能提出深邃的哲学见解来的。现代存在哲学的代表人物——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萨特等都对他们置身于其中的生活世界和时代有很深的感受。他们在哲学中讨论的“孤独”、“罪责”、“烦”、“畏”、“死”、“恶心”、“异化”等都与现代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因而赢得了广大的读者群。感受生活、理解生活对于有志于哲学研究的人说来是不可或缺的。
三、要处理好学与思的关系
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正确地说明了学与思之间的辩证关系。不学习哲学史,整天冥思苦想,试图凭空创造出一个新的哲学体系,乃是一种天真的幻想。反过来说,像俄国作家果戈理笔下的乞乞科夫的跟丁一样死啃书本,从不去思考自己所学的东西,也是不行的。在任何情况下,真正富于创新意识的哲学见解都是在艰辛的思考的基础上诞生出来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常常陷入沉思之中,有一次,他在去朋友家的路上突然陷入沉思,竟在别人的屋檐下站了整整一天;德国哲学家康德也喜欢思考,他把思考中形成的想法随手写在各种纸片上,有时甚至写在账单上。他的《三批判书》是最精深的哲学思考的结晶,以致有的学者指出,康德是通向哲学的必经的桥梁。然而,哲学家的思考并不是胡思乱想,只有把思与学结合起来,思才是真正哲学意义上的规范的思。否则,思得越多,可能离真理也就越远。
四、哲学学习和思考要循序渐进
对于有志于哲学研究的人来说,不管他主观上的设想如何,他总会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卷入到如下的思想历程之中。
第一个阶段:崇拜哲学家的名言。刚接触哲学的人由于还缺乏批判能力,所以特别容易迷恋于哲学家们的那些含义深邃的格言。它们如同一个神秘的、深不可测的海洋,吸引着初学者。但是不久,他发现这些格言之间充满了矛盾:一个哲学家许诺你,你能用自己的感官和思维把握整个世界,另一个哲学家却告诉你,你不可能认识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一个哲学家诱导你去热爱生活,尽情地享受生活的乐趣,另一个哲学家则告诫你,生活是荒诞的,人生是悲观的;一个哲学家告诉你,人性本善,另一个哲学家却提醒你,人性本恶,人对人就像狼对狼一样。无数哲人的格言都在这种相互冲突中消解了。使初学者感到迷茫的是,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学到,却被重新抛回到起点上。就像《渔夫与金鱼》中的那个贪婪的老太婆重又面对着一只破旧的木盆一样。你突然醒悟到,所有的格言都有很大的局限性,在哲学中重要的并不是格言,而是哲学家们思考问题的方法。正如康德对他的学生所说的:我并不教你们哲学,而是教你们哲学地思考。认识到这一点,初学者的思想就进入到第二个阶段中。
第二个阶段:追求哲学方法。
每个哲学家在表达自己的思想时都蕴含着一定的哲学方法。打个比方,每个哲学家的思想都好像是一个精神旅游胜地,而其哲学方法则是向读者展示的最佳旅游路线。哲学史的长足的发展为后人留下了极为丰富的方法论遗产,当我们研究现代哲学时,这方面的感受更为强烈。就其大端而言,最值得注意的是如下的方法:辩证法、现象学方法、语言分析方法、诠释学方法、结构主义方法、逻辑实证主义方法、证伪主义方法等等。试以语言分析方法为例,这是当代英美最流行的哲学研究方法。出生奥地利的英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把全部哲学问题都归结为语言和逻辑问题,认为传统哲学由于不明白语言的性质而提出了许多假问题,而当今哲学的一个根本的使命就是通过语言分析的方法给传统哲学进行治疗:“语言给所有的人设置了相同的迷宫。这是一个宏大的,布满迷径错途的网状系统。看见一个接一个的人沿着同一条道路走去,我们可以预见他们在哪儿会走上歧路,在哪儿笔直走无需要留意拐弯处,等等。我必须做的事是在所有的交叉口竖立起路标,帮助人们通过危险地段。”晚年维特根斯坦从对理想语言的向往转向对日常语言的研究,强调语言就是语言游戏,而语言游戏则是一种生活形式,这是卓有见地的。然而,他只注意从语言游戏的context(上下文)中来确定词的意义,忽略了对语词本身的历史文化内涵的思考。如德语中的Schuld既可解释“债务”,又可解释“罪责”,这里反映出法律观念与经济生活的亲缘关系;又如德语中的fromm作为形容词解释“虔诚的”,其同词根的动词frommen则解释“有益于”,这表明宗教情绪从根本上看并不是超功利的。又如在汉语中,“男”字不光指姓别,而且有着丰富的文化含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指出:男,从田力,言男子力于田也。”一个“男”字透显出中国传统的农耕社会的历史风貌。汉语中的“物”字,《说文解字》也解释为:“万物也,牛为大物。”表明“物”这一概念是与农耕社会中最常见的“牛”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显示出“物”这一概念的丰富的社会历史内涵。
无疑地,在哲学研究中,方法论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但随着研究和思考的深入,人们发现,停留在方法论上是不够的。在某种意义上,哲学好比是一棵树,方法论好比是树上的枝叶,在哲学研究中光执着于枝叶是不够的,也很容易导向诡辩。只有对树干和树根部分(本体论)进行深入的研究,才能逐步确立起自己的哲学见解。有了这样的认识,就进入了第三个阶段。
第三个阶段:探究本体论。
本体论是关于存在的学说,涉及到任何一种哲学学说都无法回避的理论前提。举例来说,在中国佛教中,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寺庙前立着的幡在风中飘动。一个和尚说幡在动,另一个和尚说风在动。禅宗六世祖慧能却说,幡未动,风也未动,而是心在动。慧能的话表明,他的思考是从本体论层面着手的,因而显得更为深刻。又如,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命题,他把“我思”作为其他一切的前提,但当我们诉诸本体论上的分析时,就会发现,笛卡尔的“我思”并不是最初的起点。在语言中,“我”是相对于“你”、“他”、“你们”、“他们”和“我们”来说的,孤零零的“我”是毫无意义的,“我”这个称谓要获得意义,就必须借助于其他的称谓。所以在“我思”之前,“你”、“他”、“我们”、“你们”、“他们”都已经存在。此外,“思”只有借助语言才能进行,没有私人语言,只有社会语言。这就表明,在笛卡尔能“我思”之前,他试图推论出来的整个社会已作为前提而存在了。
本体论的探索涉及到哲学观、时空观、社会形态观、时代观、逻辑—语言观、世界观等基本问题。如以时空观为例,爱因斯坦之所以能创立相对论,是因为他在马赫哲学的影响下超越了牛顿的绝对时空观,肯定物体运动接近光速时,时空都会发生变化。而普通人,甚至连一些杰出的科学家也是很难对他们置身于其中的时空观提出挑战的。本体论的探究乃是最富创意的哲学思考,但这并不意味着思考在这里中止。
第四个阶段:领悟人生境界。
哲学家并不只是从事单纯的理论思维,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诉诸实践。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主张以基督教的观念来抑制生存意志,但他自己在生活上十分自私,为人也比较粗暴,因为打伤了女房东而不得不给她支付年金。叔本华的言行不一经常受到后人的批评。真正的哲学家是知行一致的,他不仅提出哲学见解,而且努力地实践自己的哲学见解,追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住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的人生境界。
五、正确地理解常识与哲学的关系
常识是普通人所拥有的、用以指导自己思想和行动的各种知识的混合物。既有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知识,又有实际生活中的种种经验教训和见闻。普通人在思维时,常识就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了他的思维的出发点。我觉得,在常识与哲学的关系中必须把握以下三个要点:
1.坚持常识中的健康的、合理的知识。说常识中存在着偏见和凝固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对常识进行全面否定,常识中的健康的知识是我们在生活和思考中必须坚持的。歌德把这部分常识理解为人类特有的天赋,并指出:“脚踏实地的男男女女总是满怀信心地利用常识。而没有常识的男人或女人却把所希望的任何事物认为是必要的,并把能给他们带来乐趣的任何事物认为是有用的。”这就告诉我们,离开常识中的健康的知识,我们在生活中是寸步难行的。
2.必须从哲学的高度上反思常识。常识作为各种知识的无批判的混合物,也包含着一个时代的全部偏见和谬误。只有不断地反思常识,才能超越常识。比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句谚语,对于局限于常识的思维方式的人来说,意味着人都是要犯错误的;但从哲学上看来,这句谚语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因为它的实质是肯定“圣贤无过”,好圣贤是不会犯错误的,而这正是“个人崇拜”的一种表现形式。
3.以常识制约哲学。哲学超越常识,但也常常会陷入到远离生活现实的幻觉中去。卢卡奇以很巧妙的形式驳斥过那种陷入幻觉的哲学:“从认识论上说,人们尽可以把马路上跑的汽车说成是感觉印象、表象等等;但是如果我被一辆汽车从身上碾过,那么这时毕竟不是我的关于汽车的表象同我的关于我自己的表象发生了碰撞,而是我的作为活人的存在被一辆存在着的汽车伤害了。”这就告诉我们,从事哲学研究的人只有不断地接触常识,返回常识,批判地思考常识,才有可能在哲学上真正地提出自己的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