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A.S.拜厄特的《占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拜厄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A.S.拜厄特是当今英国一位很有影响的文学批评家。她于 1936年8月24日出身在英国的谢菲尔德市。她姐姐马格丽特·德雷博也是一位小说家。
A.S.拜厄特曾任教于伦敦大学。她现在是英国皇家文学协会会员。她喜欢研究英国女作家艾里斯·默多克。因为拜厄特与艾里斯有着同样的经历和爱好。两个人不但在被男人统治的知识世界里有从事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的爱好,而且两个人都喜欢创作有知识、有思想的文学作品。她先后出版了两本论艾里斯·默多克的专著。拜厄特的作品大多以文学和学术活动为题材,书中的人物都是知识型的。1964年她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太阳的阴影》。这本小说叙述的是一个英国重要的小说家亨利·塞韦内尔的十多岁的女儿安娜的故事。她总是有一种压抑感,她这种压抑感来自她父亲对她的强有力的影响。1968年,拜厄特又出版了《游戏》一书。这本书讲述的是两姐妹的故事。姐姐名叫卡桑德,在牛津大学任教;妹妹名叫朱莉娅,是一名知名作家。从孩提时代起两个人就玩一种以创作一个想象世界为规则的游戏。她们长大以后,两个人从各自的专业方向上继续玩这种游戏。西蒙,她们少年时代的一个朋友,又走进了她们的生活,重新挑起了她们之间早就存在的矛盾。她们的思想远远脱离现实。她们的游戏以卡桑德自杀的悲剧性结局而告终。1979年和1985年拜厄特又分别出版了《庭院少女》和《平静的生活》两本书。这两本书都是描写英国20世纪50年代的生活。在这两本书中作者大量地引用文学典故,试图通过挖掘英国历史、文化传统和个人生活来融象征主义和现实主义为一体。
拜厄特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是与查尔斯·雷诺·拜厄特结婚。这次婚姻只给她留下一个女儿。1969年他们离婚。第二次她与彼得·约翰·达菲结婚,生有两个女儿。
拜厄特在80年代末又推出新作长篇小说《占有》。小说一出版就获得极大的成功。英国《世界报》是这样评论她和她的小说的:
A.S.拜厄特是继乔治·艾略特之后的另一位能洞悉人类奥秘的、极具智慧的女作家。她不但具有渊博的知识,而且还能深刻地理解人们的感情。《占有》是她迄今最好的一部书……这部小说在她描写的各个方面:对维多利亚时代诗歌的评论、感人的爱情故事和对当今“传记工业”的讽刺都获得巨大的成功。
此书获英国1990年布克奖。拜厄特本人被授予英帝国二等勋位爵士头衔。
一
本书的主人公之一罗兰在伦敦图书馆查找有关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诗人伦道夫·亨利·阿舍的资料,无意间发现了阿舍写给一位不知名女人的两张信稿。他被信中的话震惊了。凭着学者的敏感,他不由得感到一阵狂喜,于是就将这两张信稿从图书馆偷偷拿走。因为信稿上没有写年份,收信人是一位不知名的女人,罗兰决定解开这个谜。这样他就可以为写阿舍传记提供新的有价值的东西。罗兰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这封信是阿舍在和克雷布·罗宾逊一道进中餐后写的,也查出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就是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19世纪的一位女诗人。罗兰经人指点,找到了专门研究兰蒙特的莫德博士。他在莫德那里找到了兰蒙特当年志同道合的好友布兰奇·格洛弗小姐的日记。后来又在兰蒙特当年居住的塔楼里,在她房中的木偶床席子底下的一个洞里找到了兰蒙特保存下来的她和阿舍的信件,从而揭开了阿舍和兰蒙特之间的秘密——一段从未被人知的罗曼史。
作者在叙述阿舍和兰蒙特的爱情故事时,打破了传统的作家安排故事情节,设置环境、细节,在矛盾冲突中塑造典型人物的方法,运用书信体、诗歌体、象征、暗示和意识蔓延手法来揭示这个故事中有关人物心灵世界的隐秘。作者在运用书信体叙述他们之间的爱情时,模仿19世纪的文体,温文尔雅,婉转曲折,充满了浪漫的情调。故事中的主人公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他们的故事感人肺腑。伦道夫·亨利·阿舍是英国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杰出诗人。他不信仰宗教,热爱科学,想探索生命的起源。他留给世人的印象是:婚后四十余载,过着平静的夫妻和睦的生活,是一位人人称颂的好丈夫。他富有同情心和普通人的感情。他的妻子是在他等候多年后才和他结婚的。原因是她已处于一种窘迫的境况:她的两个妹妹已走在她前面,幸福地结了婚,而她仍是个老处女,况且已年满34岁了。婚后他们没孩子。
女诗人兰蒙特有着自己的理想,信仰女权主义。她的代表诗作是《梅卢西娜》。诗中有一节叙述梅卢西娜在泉水边自唱自娱,显示出她是个极具有权威的人,能知世事始末。她在水边是以蛇身出现,象征着一个完整的形象,一个能为自己创造生命或意义而无须外界帮助的形象。她和曾做过家庭教师的布兰奇·格洛弗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抱负。她在写给阿舍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有一个谜语,一个古老的谜语……有一个金色的垫子一样的东西装在它自己水晶般的小匣子里。这个匣子是圆形的、半透明的。因为它无棱无角,所以它透明的乳白色的月长石般的外壳常给人一种假象。当有一天你用一种合理的方式打开它时,或者它自己从里面打开它时,它才会有生命。如果你按自己的意愿打开它时,你看到的将是凝结的固体或死亡。这个谜的谜底是“鸡蛋”,先生。……一只鸡蛋,一个完整的“0 ”。它是一块有生命的石头,无窗无门。在它的生命被唤起之前,它将一直处于这种静止状态之中。也许它会长上双翅展翅飞去。
这段话很能说明兰蒙特的性格。阿舍和兰蒙特是在与克雷布·罗宾逊共进午餐时相识的。阿舍被兰蒙特的精神气质和见识吸引了。在这之后他主动写信给她。他们通过书信来谈人生和诗歌创作。彼此了解加深了。阿舍用“合理”的方法启迪开了兰蒙特的心扉,找到了有生命的东西——爱情。他们先是在公园幽会进而发展到约克郡旅游,去那里度过了他们的“蜜月”。
这时作者从书信体转到作者本人来叙述下面的故事。他们远避了世人的耳目,度过了他们的“蜜月”。他们也有“洞房花烛夜”的黄金般的美好时光。这时作者的叙述在此结束了。在这之后,拜厄特手法一换,运用日记体来叙述他们“蜜月”之后的故事。从兰蒙特堂妹萨拜因的日记中人们得知,兰蒙特与阿舍分手后,他们相互约定他们的爱情就此止步,永不再回头。兰蒙特知道,在她那个时代,虽然宗教信仰在一点点地丧失,人们的观念仍很陈旧,社会对他们仍然有着极大的压力。因此,他们的爱情不会有什么结果。她为了躲避英国社会的压力,保护阿舍的名誉,只身来到了她在法国布列塔尼的亲戚家,在那里生下一女孩。在临分娩之前,她与亲戚一家不辞而别。她亲戚一家到处寻找她,找了两天两夜。十多天后,她又出现在她的亲戚家门口。这一次她面容消瘦,身体虚弱,皮包骨头。她请求人们不要问她任何问题,独自一个人走上她的楼上房间去了。这时作者不但给读者而且给萨拜因一家人留下了一个疑问,兰蒙特的孩子在哪儿?是死了?还是被扔掉了?
30年后,阿舍在弥留之际,兰蒙特觉得有必要将真情告诉阿舍,于是就写了封信告诉阿舍他俩孩子的一些情况。30年前兰蒙特在法国生下一女孩,马上送回英国交自己姐姐索菲娅抚养,成了索的养女。孩子长大后称呼兰蒙特为姨妈。她对自己的养父母有着深深的爱,一点也不爱兰蒙特。兰蒙特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得两眼流泪,可是孩子却对她视而不见。兰蒙特这几十年来一直居住在她姐姐家,天天看着自己的孩子,却不能母女相认。这里面有多少的辛酸,多少的痛苦,谁又能知道?兰蒙特默默地独自一人忍受这痛苦的煎熬近30年之久。人们在感叹之余不由得对兰蒙特这样的女性表示由衷的敬佩。遗憾的是,阿舍之妻爱伦没有将这封关系重大的信读给阿舍听。阿舍死后,爱伦将这封信装在一只铁盒子里,与阿舍一道葬在墓中。这时读者不免为阿舍惋惜。阿舍临死不知道兰蒙特对他的一往情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作者为了不让读者失望,在书的结尾“1886年,后记”一章中,叙述了阿舍途经兰蒙特姐姐家门口时,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情景。阿舍从小女孩告诉他她的名字中判断出眼前的小女孩就是兰蒙特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他用花草给女儿做了一顶王冠,剪下了女儿一缕头发珍藏在自己的表中,并要她转告“姨妈”,有一位诗人向她祝福。孩子在回家路上碰到了她的兄弟们,结果花冠被毁坏,阿舍要她转达的口讯因此也忘了。这样阿舍不知道兰蒙特没有收到他的口讯,兰蒙特也不知道阿舍没有读到她有关女儿的信。故事这样的结尾不由得给读者增添了几分惆怅。
二
拜厄特在她的《心灵的激情》一书的序中说:“我刚写完《占有》。在这部小说中我试图寻找一种新的叙述方式来探讨本世纪和上个世纪艺术和思想表达形式方面的共同之处和有差别的地方。”在叙述发生在19世纪的故事时,作者刻意模仿维多利亚时代文人的文风和体裁,咬文嚼字,读起来令人费解。拜厄特本人非常热爱诗歌。这些诗歌有着浓郁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特色,语言艰深不容易懂。在叙述发生在现代的故事时,作者运用现代叙述文体和手法,语言生动流畅,对话部分相当精彩。拜厄特运用倒叙和意识蔓延手法叙述阿舍妻子爱伦在阿舍去世后的心理活动,充分而深刻地揭示了爱伦内心世界的隐密,同时也将整个故事叙述得更加周密,使之更加完善。
在探索思想方面的差异时,拜厄特花了大量的篇幅重点探讨19世纪和本世纪知识阶层的人在爱情观和两性关系方面的差别。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写了两对情人的故事:一对是19世纪的诗人阿舍和女友兰蒙特,另一对是20世纪80年代的罗兰和莫德博士。阿舍在与别人一道进午餐时认识了兰蒙特。他被兰蒙特的气质和思想深度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就给她写信,通过思想上沟通,相互更加了解,于是友谊上升为爱情,这很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作者对他们的外貌也有细腻的描写:
他(阿舍)是一个美男子。一头深棕色的头发飘逸着。他的前额很开阔。在黑色和有点粗糙的眉毛下面,一双大黑眼睛从容地、无畏地看着世界同时又显出有些保留。他还有一张个性鲜明的嘴巴,它显示出它的拥有者有一套直接接纳世界的方法和非常的自信……
对兰蒙特,作者是这样描写的:她很漂亮。苍白的皮肤,一双奇特的绿眼睛随着光线的变化随时变化它的颜色。她算不上美,但轮廓分明,嘴唇呈一道美妙的曲线。她周身上下都十分整洁而有品位……
这样的一对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很符合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人的浪漫情调。作者对本世纪80年代的情人们的外表着墨很少。罗兰在作者的笔下是个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的男人。而莫德长得很美,身材修长,并且高出罗兰许多。莫德对罗兰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在开始与他合作共事时,常表现出一副矜持的神态。莫德过去的情人弗洛斯说罗兰“不属于她那一个档次的人”。
阿舍和兰蒙特到了约克郡度“蜜月”。作者是这样叙述他们的第一个蜜月之夜的: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他们又返回到了悬崖旅馆。度蜜月总得有一些仪式,这是父辈传给儿子或是朋友传给朋友的。……可这又不是蜜月然而它又有着蜜月里那种高尚的成分。“亲爱的,你先上楼去好吗?”阿舍问道。兰蒙特站在那儿望着他,显得有些紧张,但略带嘲弄地微笑着回答说:“只要你愿意。”于是她拿起蜡烛先上楼去了。阿舍在楼下踱来踱去,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一首诗,想起了他过去读过的一些书……他最后上楼去了。兰蒙特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用女人的东西盖在房间家具之类的东西上。当他看着她的眼睛时,他以为她会埋下头去,将脸转向一边。而兰蒙特没有这样做。当他拥抱她时,她问道:“你害怕吗?”……她用激情接受了他。她的热情也像他的一样火热。彼此情投意合。她从他那里得到欢乐。她敞开胸怀迎接它,并紧紧地把握住它。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对爱情怀有火热般的热情,相信人们拥有爱情。让我们来看看拜厄特笔下的20世纪80年代的人们又是怎样看待爱情的。莫德与兰蒙特的理想有些相似之处,她也有独立的女性思想。她把自己“关在围墙内,封在窗帘里,禁锢在盒子里”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罗兰在刚上大学不久就认识了女大学生瓦尔。于是两人同居了,共同负担生活费用。罗兰在攻读博士学位时,靠瓦尔挣钱养活他。他俩毫无爱情可言。罗兰在内心里希望瓦尔被某个银行家之类的人物看中。罗兰从伦敦图书馆找到阿舍的那封信后,经常与莫德在一起。关于罗兰和莫德的恋情,作者是这样写的:
由于两个人经常接触,于是就有了手拉手等一些表示亲热的动作。他们认为自己是一个时代和文化的产物。这个时代和文化使得人们不相信爱情。罗曼蒂克的爱情只是小孩子才有的东西。罗兰和莫德除身体接触外,没有进一步的进展。手牵手,手臂勾住手臂。两个人坐在海滩上时,一个人的脚踝放在另一个人的脚踝上。有时两个人并排睡在莫德的床上,只谈及另一个类似这样的晚上。他们认为:他们之间的接触不该发展成疯狂的和有意的搂抱。这点对他们十分重要。他俩都感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无意识的冷静的接触,能使他们意识到各自分离的生命在彼此的体内。两个人谁也弄不清这一切对另一方意味着什么。
在书的结尾,罗兰收到了三个大学的聘书,终于走出了人生的低谷。莫德则获得兰蒙特和阿舍的信件,因为她后来被证明是兰蒙特的直系后代。她的学术生涯将走向一个新的高峰。在这个时刻,莫德终于对罗兰说:“虽然爱是一个毁灭者,非常可怕,但仍请你留下来爱我。”罗兰说:“我们可以想出一种新的方式,一种现代的方式来爱。”这时他们的爱情之火终于熊熊地燃烧起来了。他们一道上了床,吹灭了蜡烛,罗兰“最终占有了她的雪白而又冰冷的胴体,她挨着他的身子,也变得火热起来,他们之间没有了边界,他俩最终融为一体了。”
三
拜厄特在《占有》这部书的第三章开首,借阿舍之名,写了一段极其辛辣的讽刺诗,讽刺当今写人物传记的学者们,也就是从事“传记工业”的人。诗是这样写的:
在这块阴暗的地方
一只爬行的Nidhogg(注:Nidhogg是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死人国里的蛇,专门啃吃一种叫雅格德内色尔树的底部根。)
用它乌黑的齿 到处啃着
筑起它的窝 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中
卷起身子 贪婪地蚕食着大树的根。
罗兰在伦敦图书馆看到了阿舍当年写给一个不知名女人的信稿,认为自己找到了研究大诗人阿舍的新材料,这些材料将有助于他在学术上取得新的成就,不由得产生了占有这些材料的念头。是他将这手稿从图书馆里悄悄拿走。虽然他不想长期据为己有,但他想独占这一发现。他甩开负责编写伦道夫·亨利·阿舍传记的布莱克德教授,准备自己另起炉灶,大干一番。经人指点,他与研究女诗人兰蒙特的专家莫德认识了。两个人联起手来要揭开这一秘密。他们寻根究底,终于将英国19世纪重要诗人阿舍和女诗人兰蒙特的一段感人的故事挖掘了出来。罗兰和莫德想占有这一秘密的企图被人发现了,出于同一目的,居然也有人跟踪寻找他们。莫德的至交,一位美国教授,利奥吉娜,也是一位研究兰蒙特的专家,来到英国看望莫德,并向莫德提供了一封有助于解答兰蒙特1860年为什么不在英国这个问题的信。莫德出于与罗兰共守秘密的契约,也干了一件有愧于朋友的事情。她趁利奥吉娜不注意,偷偷记下写那封信的人的地址。她背着利奥吉娜,与罗兰一道找到了那个写信人,弄清了兰蒙特和阿舍分手后的一些情况。罗兰和莫德共同找到了阿舍和兰蒙特的来往信件。可是后来有证据证明这些材料将归莫德所有,她要将这些研究阿舍和兰蒙特的珍贵材料交到“妇女史料中心”。罗兰想占有这一发现及其有关资料的打算完全落空了。一番努力付之东流,不免有几分失落之感。但他还没有完全从占有欲中清醒过来。作者把他的这一占有欲比作是“中了邪”。在故事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的上司布莱克德教授问他:“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找到那些手稿的?(指罗兰从伦敦图书馆偷出来的那些手稿)”这时拜厄特紧接着写道:“这是讲真话的时刻,这是放弃占有欲的时候,也许教授的这句话就是驱邪逐魔的咒语。”寥寥数语道出作者对那些被占有欲所驱使,利欲熏心的写人物传记的学者们的批评态度。
作者还借阿舍之妻爱伦之口批评那些写传记的学者们:“谁能容忍让贪婪的手搜索着狄更斯的书桌去寻找他的私人信件。因为这些记载他个人感情的信件属于他本人。他不想让公众共享。那些不愿意仔细阅读他伟大著作的人倒想从他信件中了解他的所谓的一生。”在《占有》这本书中,作者还塑造了另一个极具占有欲的人物。这个人就是美国教授克罗柏。他也是一位研究阿舍的专家。他的占有欲表现在他想占有一切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上。在美国发生的多起名作家遗物被盗案,据说都与他有关。当他得知阿舍和兰蒙特的情书被找到之后,马上赶往乔治爵士家,出高价向乔治索买这些信件。从爱伦的日记中他得知爱伦曾将一些重要信件放在一只铁盒里,葬在阿舍墓中。他以金钱勾引阿舍堂兄的一个直系亲属与他一道干不正当的勾当。由于英国法律对掘墓有严格限制,取出那个铁盒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克罗柏不惜干违法勾当,亲自充当盗墓贼。在一个暴风雨夜晚,克罗柏带上希尔德·布朗德·阿舍来到墓地。这时狂风大作,暴雨滂沱。大树都给刮倒在地。可是克罗柏像中了邪似的一个劲地挖,终于把盒子挖了出来。正当他喜不自禁的时候,跟踪而至的罗兰、莫德、布莱克德等人逮住了他。众人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封兰蒙特小姐在阿舍病重期间写给阿舍的信,告知他他俩女儿的情况和她自己的悲惨境况,这封信非常明白地告诉人们,阿舍和兰蒙特之女就是莫德的祖先。那么兰蒙特保存下来的信件和其它资料依照法律归莫德所有。克罗柏教授的占有梦也成了水中月。罗兰和克罗柏教授就是当代某些写人物传记学者的代表人物。他们被一种欲望驱使,想占有一块“阴暗”的地盘,“筑起它的窝,……贪婪地蚕食着大树的根。”
在《占有》一书中,不仅那些写人物传记的学者们有占有欲,其他人也有。与兰蒙特一同试验新生活的布兰奇小姐也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这个人物在书中不占重要的位置。她原是家庭女教师,酷爱画画。共同的理想把她和兰蒙特结合起来了。她俩同住在一幢叫“布列塔尼”的小房子里,按她们选择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可是兰蒙特爱上了阿舍,这就构成了对她们的理想和生活方式的威胁。布兰奇小姐为了“占有”兰蒙特,不让阿舍将她夺走,偷窃了阿舍寄给兰蒙特的诗和信,并以它们作为证据,向爱伦告发阿舍和兰蒙特的恋情。她带着信和诗去见爱伦,希望爱伦能帮她,挽救已走向穷途末路的她,让兰蒙特小姐仍回到她身边来。可是爱伦拒绝了她的要求,并要她从房子里滚出去。眼看着自己的理想破灭,贫穷潦倒,又不愿回头再当家庭女教师,在兰蒙特外出近一年未回的这段时间里,布兰奇小姐走投无路,只好自杀了。她原想在这个世上占有一块小天地,尝试自己的理想,做一个独立的女人,而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她彻底地失败了。
阿舍之妻爱伦,从布兰奇那里得知自己的丈夫爱上了兰蒙特小姐,但一直深藏不露,直到阿舍向她袒露自己的秘密时,她只简单地回答说:“我知道。”爱伦在阿舍弥留之际收到了兰蒙特写给她的一封询问阿舍病情的信,她没有回信,只在心里给兰蒙特回信。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你怎能搅乱我和阿舍在一起的最后日子里的平静?因为这些日子是属于我的,他是我的幸福,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你难道连这点也不明白?我不能将你的信读给他听。
此时此刻爱伦还认为自己真正拥有自己的丈夫,别人是不能占有他的。在阿舍去世后,爱伦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阿舍写给兰蒙特的未完之信。信中倾诉了他对兰蒙特的思念,表达了他对他俩的孩子的爱和关切。这时爱伦不由得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发出了一声撕裂肺腑的嚎叫。多少年来她一直对自己的妹妹们说她和阿舍是如何如何幸福,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爱伦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丈夫,他被别人占有了。她不由得说:“我的一生是建筑在一个谎言上。它是一座容纳谎言的房子。”她一直替丈夫给读者、崇拜者和表示爱慕的女人回信,可是她没有完全拥有自己的丈夫,只不过是阿舍的秘书、配偶。
生活在19世纪的女诗人兰蒙特信奉女权主义。她在《淹没了的城市》一诗中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这一思想。浸在水中的妇女世界终究会浮到水面上来,而被男人控制的科技和工业世界会由于它的罪孽深重而被淹没。她甚至还认为蚂蚁社会的团结友爱胜于男人和女人的爱。她与布兰奇小姐共同进行过一种理性生活的实验。她们要做独立的女性。她认为唯一的真理就是生活在幻想之中。她为维护自己的独立自主而同家庭、社会进行斗争。她在写给阿舍的信中说她要让自己的一生让语言和文字来占有。她将自己比作是一只有大量丝要吐的蜘蛛,蛛丝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家,她的避风港,她的一切。一旦她受到攻击或被从蜘蛛网中扯下来,她会加倍地吐丝。这就是她的天性。她一直要吐到死才丝方尽。像兰蒙特这样有着强烈的“自我占有”愿望的人,结果又会怎样呢?自从认识阿舍后,她的“自我占有”受到了他的威胁。在这种威胁面前,兰蒙特动摇了,她的爱情之火燃烧起来。她放弃和布兰奇的试验,与阿舍一道去约克郡度“蜜月”,同时也安排好日后的一切,包括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现实生活、社会一点点地粉碎了她的自我占有愿望。社会容不下她和阿舍的私生子。她只得将自己的孩子交给自己的姐姐当养女。30年后她在给阿舍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我们的女儿非常爱她的养父母,一点也不爱我。……我对她怀着一种恐惧。……她认为我对她的关心太过份。”回到英国后,兰蒙特得知她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布兰奇小姐已经自杀了,不由得深感内疚。布兰奇的悲惨结局每天都在折磨她。她实践自己理想的朋友和天地都给毁掉了,自己本人成了姐姐餐桌上的食客。她要毕生从事诗歌创作的抱负也在生活的急流中,在忧患和痛苦之中随风飘散了。在出版《梅卢西娜》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版过诗集。为了进一步强调兰蒙特这个人物“自我占有”愿望的不可行性,作者还写了阿舍,一个曾了解她、爱她、精神上彼此沟通的人,最终还是不能理解她。在女巫师李斯举办的一次活动中,阿舍和兰蒙特都参加了。在这个活动中,阿舍突然抓住兰蒙特的肩,歇斯底里地大声嚷道:“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兰蒙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晕了过去,最后被人抬了出去。两天之后才醒过来,拒绝进食。这之后阿舍写了一首长诗,题为《妈妈的占有》。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你(孩子)是否知道
在这冰冷的物质世界里
理性主宰着一切
在那里一切都是衡量好了的或是机械般的
……但是,只有在这间秘密的屋子里
一切都被一种无名的柔和笼罩着
一切都被昏暗的光照耀着
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有权力
只有在这里
非理性和看不见的直觉
在对我们女人的神经说话
阿舍把兰蒙特的女权主义思想贬为一种狭隘的自私的女性“占有”欲。他在这首诗中表达了他不但对兰蒙特而且对整个女性都持有这种偏见。兰蒙特的自我占有欲望也如同拜厄特在另一本小说《游戏》中描写的两姐妹,她们玩的一种创造一个想象的“世界”游戏一样,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但我们仍可从这部小说里清楚地了解英国19世纪早期女权主义者的精神气质和独立人格意识。兰蒙特这一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她给读者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英语单词possession在译成汉语时,有时译成“拥有”,有时译成“占有”。我们可以通过这一词的含义来帮助阐释拜厄特这部小说。有的人被某种欲望所驱使,总想在这个世上占有些什么,他们因此而走向歧途甚至丧失理性和良知,做出一些蠢事和错事。像书中的罗兰、克罗柏教授和布兰奇小姐就是这类的人物。有的人拥有自己的东西,可是生活在一个变化莫测的世界里,也会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变得悔恨交加,小说中阿舍之妻爱伦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有的人只想拥有自己,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理想,但是他们往往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因此而忍受许多的痛苦,小说中的兰蒙特和布兰奇的命运就是这样。人究竟该不该在世上占有或拥有些什么?拜厄特将这个问题留给了每一个读者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