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象的复兴”_兴象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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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20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529(2001)04-0117-05

“兴象”作为一个重要诗学范畴,是由主要生活于公元8世纪唐开元、天宝年间的“丹阳进士”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首次提出来的。在殷璠之前,唐初经学家贾公彦在《周礼注疏》卷七释“大丧,廞裘,饰皮车”时曾三次使用“兴象”一词,说:“廞犹兴也。兴象生时裘而为之,谓明器中之裘。”“兴谓兴象生时之物而作之。”又说:“《礼记·檀弓》云‘竹不成用,瓦不成味,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皆是兴象所作明器。”这里所谓“兴象”,朱自清《诗言志辨·比兴》“兴象”注认为“即‘象似’之意”,所释大体不误,然亦有疏略。贾公彦缀成并使用“兴象”一词,是根据汉代经学家郑玄的注:“廞,兴也。若《诗》之兴,谓象似而作之,凡为神之偶衣物必沽而小耳。”《毛诗》郑笺释“兴”,多言“兴者喻”。《诗·周南·螽斯》孔颖达正义说:“《笺》言‘兴者喻’,言《传》所兴者,欲以喻此事也。‘兴’、‘喻’名异而实同。”指出郑玄所言《诗》之“兴”,实指具有象征意义的譬喻。郑玄释“廞”,谓其“若《诗》之兴,谓象似而作之”,说明“廞裘”也就是“象似而作之”的具有象征意义的“裘”。贾公彦又释郑注末句说:“《礼记·檀弓》孔子云谓为俑者不仁,郑以俑为偶也。故郑云神之偶衣,谓作送死之衣与生时衣服相似。又云物沽而小者,沽,粗也;谓其物沽略也小,即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是也。”从贾公彦根据郑注对《周礼》“廞裘”所作解释可以看出,他所谓“兴象”是就具有象征意义的“明器”即埋入冢中的送死之器的制作方法而言。而这样运用“兴象”的方法制作的明器包括“廞裘”及送死之竹、瓦、琴、瑟、竽、笙、俑等,实则东汉王充所谓“意象”。他在《论衡·乱龙》篇,从用以求雨的“土龙”、“冀以御凶”的“桃人”“画虎”、使匈奴敬畏的雁门大守郅都的木像、令匈奴降将金日 “向之泣涕沾襟”的他母亲焉提的画像、子孙“尽敬”的“以象先祖”的宗庙木主、立春东耕时所立“秉耒把锄”的土人和土牛、用以殉葬的“涂车”、“刍灵”以及绘有熊、麋、虎、豹、鹿、豕等动物图像以“示射无道诸侯”的布侯即箭靶等“立意于象”的生活现象中,提炼出了“意象”这一美学范畴,说:“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土龙亦夫熊麋布侯之类。”以“意象”指包含某种象征意义的具体形象。贾公彦所言“兴象所作明器”也是如此。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把“兴象”一词运用于诗学领域,于序言中批评南朝文风说:“然挈瓶肤受之流,责古人不辨宫商,词句质素,耻相师范。于是攻异端,妄穿凿,理则不足,言常有余,都无兴象,但贵轻艳,虽满箧笥,将何用之?”又于评语中赞赏陶翰的诗文“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赞赏孟浩然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这里亦三次使用“兴象”一词。它与贾公彦之言“兴象”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其联系不仅在于文字形式上的相同,而且在于贾公彦所谓“兴象”之“兴”如郑玄所云“若《诗》之兴”,而殷璠所谓“兴象”作为一个诗学范畴,其“兴象”之“兴”显然即《诗》之“兴”。至于其区别所在,朱自清《诗言志辨·比兴》“兴象”注在指出贾公彦所谓“兴象”即“象似”之意的同时,又说:殷璠《河岳英灵集序》“‘兴象’即‘比兴’”。然而,正如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所说:《文苑英华》卷七一二将《河岳英灵集序》“兴象”改作“比兴”“其意则是,其事则非矣。”如上所述,贾公彦之言“兴象”是就明器的制作方法而言,而殷璠所谓“兴象”作为一个诗学范畴是就诗的性质特征而言。

  那么,殷璠所谓“兴象”的含义究竟如何?首先,从《河岳英灵集》序言批评南朝讲究声律、词藻的“挈瓶肤受之流”的诗作“理则不足,言常有余,都无兴象,但贵轻艳,虽满箧笥,将何用之”来看,其精神是与初唐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批评“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相一致的。殷璠这里所谓“兴象”,其义亦与陈子昂这里所谓“兴寄”略同。而陈子昂之批评齐梁间诗,又是同《文心雕龙·比兴》篇批评汉人辞赋“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相一致的。所谓“兴寄”,又略同于“兴义”,都旨在强调诗的意蕴。虽然我们不能由此便认为这两个概念有忽略诗歌艺术形象的倾向,因为“兴”这一范畴本身即具有通过具体形象以显现诗的意蕴之义。对此,唐初经学家孔颖达在《毛诗正义》卷一就曾发挥汉人郑众“兴者,托事于物”之说,明确指出:“《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然而,殷璠不言“兴寄”、“兴义”而言“兴象”,则不仅指明了诗中之“象”应是具有“兴寄”、“兴义”之象,而且强调了诗中之意须由具体形象来显现,或用中唐诗学家皎然《诗式》的话来说,诗中之意应是“象下之意”。从这层意思上说,殷璠所谓“兴象”是与“意象”这一由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首先运用于诗文领域,至唐初已开始获得较为广泛使用的文艺美学范畴颇相接近的。

然而,殷璠又不言“意象”而言“兴象”,则强调了“意象”之“意”必须具有“兴”的审美特征。对于“兴”的审美特征,刘勰曾在《文心雕龙·比兴》篇特意从“比”与“兴”的比较中指出:“比显而兴隐。”在《隐秀》篇又指出:“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又说:“情在词外曰隐。”(张戒《岁寒堂诗话》引刘勰语)钟嵘在《诗品序》中,更将“兴”定义为“文已尽而意有余”。殷璠于集中首评常建诗说:“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至如‘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又‘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此例十数句,并可称警策。”这里,“松际露微月”两句出自《宿王昌龄隐处》,是写作者夜宿王昌龄出仕前隐居之所时,松林之际微露的皓月,依旧为王昌龄把它清幽的光辉洒落下来,而旨在招王昌龄归隐;“山光悦鸟性”两句,出自《题破山寺后禅院》,是写山光令鸟性愉悦,潭影使人心空彻,而旨在引导人们涤除尘念,回归大自然。这样的诗句,皆意在言外,耐人寻味。可见殷璠所谓“兴象”之“兴”,即具“义生文外”、“文已尽而意有余”之义,而他所谓“兴象”,实即要求含幽远之意于言象之外。同时,殷璠对孟浩然《永嘉浦上馆逢张八子容》“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的诗句大加赞赏,称其“无论兴象,兼复故实。”他以“兴象”与“故实”对举,则又可见其“兴象”之“兴”有“感兴”之义。晋人挚虞《文章流别论》就已指出:“兴者,有感之辞也。”晋人诗赋有的以“兴”入题,如潘岳有《秋兴赋》、卢谌有《时兴诗》等。唐初,李善注《文选·潘岳〈秋兴赋〉》题说:“兴者,感秋而兴此赋,故因名之。”即已指明其“感兴”之义。南朝文学论著中也有从感兴的意义上言“兴”的。如刘勰《文心雕龙·诠赋》篇所谓“触兴致情”、《物色》篇所谓“入兴贵闲”之“兴”、钟嵘的《诗品》称谢灵运“兴多才高”之“兴”等即是。初、盛唐诗人更常以“兴”入题或在感兴的意义上言“兴”。如王勃有《效兴》、《他乡叙兴》、《夜兴》;孟浩然《秋登兰山寄张五》有“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句,《九日龙沙作寄刘大》有“风俗因时见,湖山发兴多”句。《陪卢明府泛舟回岘山作》有“百里行春返,清流逸兴多”句等。稍晚于孟浩然的王士源在《孟浩然集序》中称:“浩然文不为仕,伫兴而作。”李颀有《杂兴》一首,其《赠张旭》有“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句,又《放歌行答从弟墨卿》有“兴来逸气如涛涌,千里长江归海时”句。王维有《崔濮阳兄季重前山兴》一首,诗中有“秋色有佳兴,况君池上闲”句。又《和陈监四郎秋雨中思从弟据》有“平原思令弟,康乐谢贤昆;逸兴方三接,衰颜强七奔”句等。李白有《感兴八首》,《淮海对雪赠傅霭》有“兴从剡溪起,思绕梁园发”句,《赠张司马赠墨》有“今日赠余兰亭去,兴来洒笔会稽山”句,《答王十二寒夜独坐有怀》有“昨夜吴中雪,子犹佳兴发”句等。杜甫以“兴”入题的诗作和从感兴的意义上言“兴”的诗句尤多。其以“兴”入题的诗作有《秋兴八首》、《敝卢遣兴奉寄严公》、《绝句漫兴九首》、《遣兴》(骥子好男儿)、《遣兴》(干戈犹未定)《遣兴二首》、《遣兴三首》(我今日夜忧)、《遣兴三首》(下马古战场)、《遣兴五首》(蛰龙三冬卧)、《遣兴五首》(朔风飘胡雁)等。其从感兴的意义上言“兴”的诗句则有“愁极本凭诗遣兴”(《至后》)、“遣兴莫过诗”(《可惜》)等,指明了诗歌“遣兴”的特殊性质和功能;《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东阁观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句,《题郑县亭子》“郑县亭子涧之滨,户牖凭高发兴新”句等,则说明诗兴乃触物而生。他说自己有的诗篇“乃不知兴之所至而作”(《假山序》),是“率尔成兴”(《暂如临邑至山湖亭奉怀李员外率尔成兴》)的,可见其所谓“兴”又具有直觉的、不加抽象思维和理性判断的特征。他的“诗尽人间兴”(《西阁·其二》)、“道消诗兴发”(《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文章差底病,回首兴滔滔”(《赴青城县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感激时将晚,苍茫兴有神”(《上韦左相二十韵》)等诗句,则指明了诗人的诗兴来自他对实际生活的感受和体验,他在总结自己的诗歌创作经验时还指出:“曾为掾吏趋三辅,忆在潼关诗兴多。”(《峡中览物》)说明自己之所以会在司功参军任上自东京回华州途中诗兴勃发,写下“三吏”、“三别”等一系列撼人肺腑的名篇,乃是由于途经新安、石壕、潼关所目睹的酷吏的凶残和百姓的悲苦激发了自己的诗兴。即如殷璠《河岳英灵集》所收录的诗作中,亦有以“兴”或“感兴”入题的,如常建《江上琴兴》、薛据《古兴》、崔国辅《秦中感兴寄远上人》、崔署《登水门楼见亡友张真期题望黄河作因以感兴》。至于从感兴的意义上言“兴”的诗句,则有高适《酬岑主簿秋夜见赠》“缅怀高秋兴,忽枉清夜作”,薛据《出青门往南山下别业》“及此离垢氛,兴来亦因物”等。从初、盛唐诗人对“兴”这一范畴的使用又可看出,诗人的感兴是伴随着真挚的情感的。对于“兴”与“情”的关系,刘勰《文心雕龙·比兴》篇发挥汉人训“兴”为“起”之说指出:“兴者,起也。……起情,故兴体以立。”即已指明“兴”乃因情而立。初唐骆宾王《萤火赋序》说:“事有沿情而动兴,因物而多怀,感而赋之,聊以自广云耳。”进一步揭示了“情沿物应”(《在狱咏蝉序》)、兴沿情动的道理。后来托名贾岛所作《二南密旨》释“兴”说:“兴者,情也。谓外感于物,内动于情,情不可遏,故曰兴。”其对“兴”与“情”的关系的阐释尤为显豁。然则所谓“诗兴”,实际上乃是诗人触物而生的创作冲动,或者说是诗人为外境所激发的创作热情。由于“兴象”的“兴”兼具“义生文外”、“文已尽而意有余”之义与“感兴”之义,所以唐人又有“意兴”之说;又由于“兴象”的“兴”是一种感物而生的不可遏止的情感活动,故又有“情兴”之说。前者如王昌龄《诗格》说:“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用之。如‘竹声先知秋’,此名兼也。”“诗有平(凭)意兴来作者,‘愿子厉风规,归来振羽仪,嗟余今老病,此别恐长辞。’盖无比兴,一时之能也。”后者如王昌龄《诗格》说:“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一任情兴。”[1](P18)殷璠《河岳英灵集》以“情幽兴远”赞许刘傄虚诗,可见他也是看到了“情”与“兴”之间的联系的。从以上对“兴象”的含义所作论析,我们可以看出,殷璠所谓“兴象”乃是指具有审美感兴特征而意余言外的艺术形象。殷璠《河岳英灵集》收录的诗作均为盛唐诗人的作品,它们所提供的艺术形象大多兼具审美感兴特征和意余言外的特色。“兴象”这一范畴,可以说是殷璠对盛唐诗歌的这一显著特色的理论概括,而这也正是“兴象”与“意象”的区别所在。由于它较之“意象”更为强调了艺术形象中所包含的“意”的审美特性,因而可以说是对“意象”说的进一步发展,或者说是“意象”论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的标志。

自殷璠总结盛唐诗歌的艺术经验,提出“兴象”这一诗学范畴之后,宋人虽少使用,然而宋人对于“兴”的不少精到的论述,实际上丰富了“兴象”的理论。如梅尧臣《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说:“圣人于诗言,曾不专其中,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指明“兴”乃因物而通。李颀《古今诗话》说:“自古工诗未尝无兴也,睹物有感焉则有兴。”进一步指明“兴”乃“睹物有感”而生。胡寅《斐然集》卷十八《致李叔易书》引李仲蒙说:“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物尽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又进一步从处理情与物的方式上来区分赋、比、兴,用“触物以起情”相当确切地概括了“兴”的本质特征。杨万里《答建康府大军库监门徐达书》说:“大氐诗之作也,兴,上也;赋,次之;赓和,不得已也。我初无意于作是诗,而是物、是事适然触乎我,我之意亦适然感乎是物、是事。触先焉,感随焉,而是诗出焉。我何与哉!天也。斯之谓兴。”则从自己的诗歌创作实践经验出发,较为透辟的揭示了“兴”的感兴之义。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说:“诗莫尚夫兴。圣人言语亦有专是兴者。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无非兴也。特不曾檃栝协韵尔。盖兴者,因物感触,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玩味乃可识,非若赋、比之直言其事也。”这则更进一步指明了触物起情的“兴”寄意言外的特点。严羽《沧浪诗话·诗评》以“意兴”论诗,说:“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这些,都是有关“兴象”的理论。

元明清三代以“兴象”论诗者渐多。如元人杨维桢《卫子刚诗录序》说:“其绝句如《消寒图》一首,音节、兴象皆造盛唐有余地,非诗门之颛主者不能至也。”明初高棅《唐诗品汇》亦以“兴象”论诗。其《七言绝句叙目》卷三说:“正宗之外,同鸣于时者,王维、贾至、岑参亦盛。又如储光羲、常建、高适之流,虽不多见,其兴象、声律一致也。”卷八又说:“开成以来,作者互出,而体制部分,若李义山、杜牧之、许用晦、赵成祜、温飞卿五人,虽兴象不同,而声律之变一也。”马得华《唐诗品汇序》也说:“龙门高廷礼氏,性嗜诗,取唐人为式,凡唐人遗编断什,散落人间者,搜括悉尽。初叹汪洋,罔知攸济。沉浸含咀,岁积月增,一悟之见,默会于鸢鱼之表,则古人声律、兴象、长短、优劣不能逃心目之间矣。”明中叶何良俊亦往往以“兴象”论诗。如《四友斋丛说》卷二十五《诗二》说:“只如中唐人诗,如‘月到上方诸品静,身持半偈万缘空’之句,兴象俱佳,可称名作。若‘卢岳高僧留偈别,茅山道士寄书来’、‘燕知社日辞巢去,菊为重阳冒雨开’,如此等句,细味之亦索然者。”《诗三》说:“世人独推何、李为当代第一,余以为空同关中人,气稍过劲,未免失之怒张,大复之俊节亮语,出于天性,亦自难到,但工于言句而乏意外之趣。独边华泉兴象飘逸,而语亦清圆,故当共推此人。”这些论述,则强调“兴象”应有“意外之趣”,或“言外之趣”,也就是《诗二》所谓“趣溢出于言句之外”。胡应麟《诗薮》以“兴象”论诗之语尤多。如《内编》卷一评汉人《饶歌曲》说:“《饶歌曲》……以拟《郊祀》,则兴象有余,意致稍浅。”“《饶歌》陈事叙情,句格峥嵘,兴象标拔。”卷二评《古诗十九首》等说:“至《十九首》及诸杂诗,随语成韵,随韵成趣,辞藻气骨,略无可寻,而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东西京兴象浑沦,本无佳句可摘,然天工神力,时有独至。搜其绝到,亦略可陈……皆言在带衽之间,奇出尘劫之外,用意警绝,谈理玄微,有鬼神不能思,造化莫能秘者。”卷四论唐初五言律说:“唐初五言律,惟王勃‘送送多穷路’(按:《别薛华》首句)、‘城阙辅三秦’(按:《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首句)等作,终篇不着景物,而兴象婉然,气骨苍然,实首启盛、中妙境。”卷五则论“兴象”的重要性及其与格调的关系说:“作诗大要不过二端,体格声调、兴象风神而已。体格声调有则可循,兴象风神无方可执,故作者但求体正格高,声雄调鬯;积习之久,矜持尽化,形迹俱融,兴象风神,自尔超迈。譬则镜花水月,体格声调,水与镜也;兴象风神,月与花也。必水澄镜朗,然后花月宛然。讵容昏鉴浊流,求睹二者?”《外编》卷一也说:“盖作诗大法,不过兴象风神,格律音调。格律卑陬,音调乖舛,风神兴象,无一可观,乃诗家大病。”又卷六论绝句说:“盛唐绝句,兴象玲珑,句意深婉,无工可见,无迹可寻。中唐遽减风神,晚唐大露筋骨,可并论乎!”所论除注重“意致”的深婉之外,尤其强调“兴象”的玲珑浑沦,即要求诗歌艺术形象成为一个自然可爱的有机艺术整体,并发挥宋人严羽镜花水月之喻,说明“兴象”乃是诗美的本质所在,从而把创造“兴象”视为“作诗大法”。许学夷继承胡应麟的“兴象”说,指出:“唐人律诗以兴象为主,风神为宗。浩然五言律兴象玲珑,风神超迈,即元瑞(按:胡应麟字)所谓‘大本先立’(按:《诗薮》外编卷二语),乃盛唐最上乘,不得偏于闲淡幽远求之也。”[2](P125)清人以“兴象”论诗者亦复不少,如王士禛“每谓开元、天宝诸作,全在兴象超诣”[3](P126),其《池北偶谈》卷十四《谈艺四》说:“宜元、白于盛唐诸家兴象超诣之妙,全未梦见。”施闰章《蠖斋诗话》说:“如‘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按:杜甫《阁夜》诗句)盖言峡流倾注,上撼星河,语有兴象。”翁方纲亦以“兴象”论诗。如《石洲诗话》卷一说:“盖唐人之诗,但取兴象超妙,至后人乃益研核情事耳。”“古人唱和,自生感激。若《早朝大明宫》之作,并出壮丽;慈恩寺塔之咏,并见雄宕。率由兴象互相感发。”又说:“盛唐诸公之妙,自在气体醇厚,兴象超远。然但讲格调,则必以临摹字句为主,无惑乎一为李、何,再为王,李矣。愚意拈出龙标(王昌龄)、东川(李颀),正不在乎格调耳。”纪昀更每以“兴象”论诗。其《瀛奎律髓刊误序》说:“响字之说,古人不废,暨乎唐代,锻炼弥工。然其兴象之深微,寄托之高远,则固别有在也。”(见《纪文达公遗集》卷九)他以“兴象”为盛唐诗歌特色,在评盛唐之作时亦以“兴象”许之。如评王维《登辨觉寺》说:“五六句兴象深微,特为精妙。”评常建《题破山寺》说:“兴象深微,笔笔超妙,此为神来之侯。”[4](P128)并以“兴象”的创造为作诗之要,说:“饴山老人(赵执信)作《谈龙录》,力主诗中有人之说,固不为无见,要其冥心妙语,兴象玲珑,情景交融,有余不尽之致,超然于畦封之外者。沧浪所论与风人之旨固未尝相背驰也。”他还要求“兴象”深远,在《唐人试律说序》中说:“兴象不远,虽不失尺寸,犹凡笔也。”并指出了“兴象”之深与寄托之远的内在联系,在《鹤街诗稿序》中说:“心灵百变,物色万端,逢所感触,遂生寄托。寄托既远,兴象弥深。于是缘情之什,渐化为文章。”[5](P45)丰富和提高了关于“兴象”的理论。方东树《昭昧詹言》评诗,尤多着眼于“兴象”。这是因为在他看来,诗文之妙在于“有兴象”。卷一通论五古说:“文字精深在法与意,华妙在兴象与词。”卷十二评杜甫《丹青引》说:“凡诗文之妙者,无不起棱,有汁浆,有兴象,不然,非神品也。”又卷十六评崔颢《行经华阴》说:“三四句写景,有兴象,故妙;五六亦是写,但有叙说而无象,故不妙也。收托意亦浮浅。”他认为无“兴象”之诗是不足取的。卷十八评中唐韩君平说:“君平之诗,不过秀句足供讽咏,流传不泯,篇法宛转谐适而已,无奇特兴象足以取法,今皆不录。”在“兴”与“象”之间,他尤其重“兴”,强调要“象中有兴”,并提出了“兴在象外”的重要命题。如卷十八评中唐刘长卿说:“诗重比兴,比但以物相比;兴则因物感触,言在于此而义寄于彼,如《关雎》、《桃夭》、《兔》、《樛木》。解此则言外有余味而不尽于句中。又有兴而兼比者,亦终取兴不取比也。若夫兴在象外,则虽比而亦兴。然则,兴最诗之要用也。文房诗多兴在象外,专以此求之,则成句皆有余味不尽之妙矣。”卷二十一则进一步发挥皎然关于比兴之论说:“愚谓比但有物象耳,兴则有义。义者因物感触,言在此而意寄于彼。知此,则言外皆有余味,而不尽于句中。如‘将军旧压三司贵’(按:韩愈《和裴晋公》诗句),言尽而意亦尽于此矣,无余味。刘宾客皆有味,兴在象外也。”方东树有关“兴象”的论述。特别是他的“兴在象外”之说,也都丰富了自唐以来关于“兴象”的理论,或对它作出了新的贡献。清末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说:“故赋之为道,重象尤宜重兴。兴不称象,虽纷披繁密而生意索然,能无为识者厌乎?”这里提出的兴与象称之说,则可以说是对前人关于“兴象”的理论所作重要补充。

以上所述,说明自唐人殷璠提出“兴象”说以来,历代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同时,上引诸家多既言“兴象”,又言“意象”,而往往是在比“意象”更高的审美层次上来言“兴象”的。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通论五古》还明确指出:“意象分大小高下。”而卷三评阮籍《咏怀诗·夜中不能寐》则说:“此是八十一首发端,不过总言所以咏怀不能已于言之故,而情景融会,含蓄不尽,意味无穷。虽其词意已为后人剿袭熟滥,几成陈言可憎,若代阮公思之,则其兴象如新,未尝损分毫也。”明确概括了“兴象”所具“情景融会,含蓄不尽,意味无穷”的特征。亦可见“兴象”是对“意象”的超越,或者说“兴象”说是“意象”论发展的一个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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