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美学与文化研究的接轨可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学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化研究和文艺学的恩恩怨怨成为当今学界关注的热点已有时日。本文想变一个话题来谈美学和文化研究的学科接纳问题。美学和文艺学本是血脉相连,同为一族。美学是哲学系的二级学科,但是中文系里它是文艺学麾下的三级学科,文艺学和美学一样乐此不疲的文艺美学,更使人颇费猜测它到底究竟是文艺学呢,还是美学的血统更多一些。或者更确切地说,它周旋在文艺学和美学的母体里,一样是游刃有余,自得其乐。所以,美学和文化研究的是是非非,其中很大一块内容也是文艺学和文化研究之间的纷争。本文将回顾此一纷争的最近走向,前瞻美学和文化研究的学科包容可能。
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提出
今天美学和文艺学面临的文化研究的冲击,通例是指当年英国伯明翰传统的文化研究,它的主流是人所谓的“文化主义”(culturelism),而文化主义的纲领就是文化是普通人的文化(culture is ordinary)。由此很自然引出日常生活,特别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话题。可以说,要不要接纳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研究,事实上已经成为传统美学和文艺学立场和文化研究立场论争的一个焦点。而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话题虽然波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说香车豪宅、时尚美人究竟是中产阶级的专利,同劳苦大众十万八千里风马牛不相及,以及充其量退一步也只是小资们的文化和美学呢?还是它们一样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农民阶层心向往之的权利?但是显而易见论争是具有鲜明的学院派的背景,这就是参与者多为中心城市和中心高校中有关学科的领军人物,反之在这个圈子之外的评论家较少参入其中。这个特点,也为本文旨在探讨的美学和文化研究的学科接轨可能,提供了另一种强有力的支持。
不遗余力倡导美学和文艺学应当接纳文化研究,更具体说便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研究的学人,最有代表性的观点当推陶东风的鼎力呼吁。陶东风的看法是日常生活审美化不管是你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或者说身不由己迷恋其中也好,站在一旁指责它伤风败俗也好,毋庸置疑它已经是今天我们城市生活的非常现实的存在语境,所以同它关系最为密切的美学和文艺学继续正襟危坐对它视而不见,只能是自欺欺人。早在2002年题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和文化研究的兴起》的文章中,陶东风就强调说,今天审美活动已经远远超出了纯艺术和纯文学的范围: “占据大众文化生活中心的已经不是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绘画、雕塑等经典的艺术门类,而是一些新兴的泛审美艺术活动,如广告、流行歌曲、时装、美容、健身、电视连续剧、居室装修等,艺术活动的场所也已经远远逸出与大众的日常生活严重隔离的高雅艺术场馆,深入到日常生活空间。可以说,今天的审美/艺术活动更多地发生在城市广场、购物中心、超级市场、街心花园等与其他社会活动没有严格界限的社会空间和生活场所,在这些场所中,文化活动、审美活动、商业活动、社交活动之间不存在严格界限”①。对此陶东风举了很多例子,比如大众传媒有恃无恐地在“作秀”,从耸人听闻的标题到故作惊人的影像,每一个信息、每一种修辞,都是一个“秀”,经典艺术作品或它们的仿制品被摆放在各种面向大众的公共场所或媒体上,经典音乐被做出无数削平了艺术价值的翻版,互联网上恶作剧视频铺天盖地,电视把我们从美带到崇高再带到搞笑,文化的“雅”和“俗”在此合流,传媒在贩卖产品的同时也贩卖了文化所有的终极意义。这可见,“日常生活审美化”正在成为社会中的主导潮流,此种文化形态是我们今日被包围其中的“大众文化”,所以文化研究的兴起思想起来也就顺理成章,因为文化研究的主要对象就是已经成为当前的主流文化的大众文化。
金元浦向来与陶东风声气相求,两人合作著书立说为文化研究张目,亦在学界广有影响。近年我们发现金元浦在通力推广他的“人文奥运”文化理念的同时,再一次重申了他美学和文艺学的文化研究转向的立场。2005年题为《审美泛化与审美空洞》的文章中,金元浦谈到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以及审美活动日常生活化导致了文学艺术以及整个文化领域生产、传播、消费方式的变化,乃至改变了文学和艺术的传统定义。他指出有人把这种“泛化”视为艺术的堕落,但是在他看来,与当下生活的生动联系,恰恰是美学“重出江湖”、再度振兴的绝好机会。美学“重出江湖”并不是全面拥抱“日常生活审美化”,反之这一文化研究转向强调的是从当下社会的总体性、制度性现实出发,来应对现实的提问。所以当代美学的历史使命毋宁说便是从其批判的、提问的乃至否定的特性出发,对当代世界在经济与生意操纵下的“悦目的盛宴”,以及盛宴下“审美的空洞”保持高度的警惕,对“审美的缺失”和“审美的不公”提出严肃批判。②金元浦的结论是大众文化不应该一直被正统美学文艺学特别是传统的学院研究放逐在理论的边缘,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低俗文艺形式,否定它具备理论研究的价值;或者,囿于传统的学科划分和原有的学科界限,固守文学种类与体裁的藩篱,不敢越雷池一步。当审美性不再是文学艺术的专属性能,而成为商品世界的共性,美学就成了社会组织化的原则,文艺学自然也要突破原有界限,随着社会生活的这一转向而拓展新的领地。
陶东风、金元浦,加上王德胜,大致可视为今日首都美学和文艺学学科里拉动文化研究的三驾马车。王德胜在《视象与快感》一文中以日常生活审美化为一种“新的美学原则”:“视象与快感之间形成了一致性的关系,并确立起一种新的美学原则:视象的消费与生产在使精神的美学平面化的同时,也肯定了一种新的美学话语,即非超越的、消费性的日常生活活动的美学合法性”③。作者认为这是美学文艺学的又一次创新,是新时代文化发展的积极成果,是美学文艺学理论困境中的又一次突围。应当说王德胜并非言过其实,事实是日常生活审美化已经不复是一个学院派可以不屑一顾的仅仅是关于时尚的话题,它对传统美学造成的冲击,显然方方面面都感觉到了。一个例子是推崇新实践美学的张玉能对日常生活审美化明白无误的接纳态度。张玉能细心区分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的精英化、大众化、市井化三个向度,强调回归日常生活世界是美学的大势所趋,进而明确提出遏制市井化,引导大众化,规范精英化的美学路线,强调新实践美学从来就主张美学是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科学,审美关系既然是人类社会实践达到一定自由程度的产物,那么它首先是生成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之中,也理应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目的。所以,作为美学灵魂的审美关系,其具体表现便是日常生活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个人与社会的协调统一,以及人自身的自由全面发展。④日常生活审美化由是观之,当是顺理成章进入了美学的基础结构。
二、日常生活审美化批判
但是,日常生活审美化能在多大程度上体现当代中国美学和文艺学研究对象转向之必然?甚至,它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文化研究应当关注的主流方向?这绝不是没有疑问的。首先陶东风的老师童庆炳和金元浦的老师钱中文,对他们两位的高足热心阐发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内涵,就极不以为然,讥之为那是食利者的文化,与普罗大众毫不相干。综合各家的反对意见,比较有代表性的看法是,日常生活审美化是从西方学者布迪厄、费瑟斯通等人那里趸来的概念,它只是对当代中国多层面文化冲突的简单概括,是一厢情愿的理论乌托邦,说它是一种粉饰现实的理论也许有伤恕道,但事实上日常生活审美化以感官享乐为指归,故它的审美价值观从根本上说是非审美甚至是反审美的,是以审美为名的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的理论变种。
2005年初,《中华读书报》相继刊载了童庆炳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艺学》和陶东风的《也谈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艺学》两篇对话文章,以论争形式将业已存在的美学文艺学“边界”进一步凸现出来。童庆炳认为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现象并不是今日专有,中国古代的仕宦之家美裘美食,居宅有后花园,工作之余琴棋书画消遣,这不是“日常生活审美化”吗?所以谁喜欢这个话题,愿意去研究它,完全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何以日常生活审美化突然之间会成为一个话题或者说问题。他指出,一些青年学者要把文艺学的研究领域扩大到“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如去研究广告、美容、美发、模特走步、街心花园、高尔夫球场、城市规划、网吧、迪厅、房屋装修、美女图,甚至大有以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研究置换文艺学研究原有对象的倾向。童庆炳同样不同意日常生活审美化代表了美学新原则的崛起,所谓无功利的审美活动和带有精神超越的美学,统统过时,审美就是欲望的满足、感官的享乐、高潮的激动,就是眼球的美学。他指出今天一定要说进入了“消费主义”时代的话,那么,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是进入了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农民、城市打工者、下层收入者,并没有进入消费主义的时代。从这一意义上说,“今天的所谓‘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绝不是中国今日多数人的幸福和快乐。他们提出的新的美学也不过部分城里人的美学,绝非人民大众的美学,或者用我的老师在上世纪50年代美学大讨论中的话来说,这不过是‘食利者的美学’。”⑤
童庆炳指责的那一批“青年学者”,其实已经不年轻了。这使笔者想起2000年在巴黎见到人类学大师列维—斯特劳斯的情景,谈到他的结构主义的话题,大师笑着对笔者说,他的理论在那些年轻的思想家们(young thinkers)看来,早就是明日黄花啦。无疑列维-斯特劳斯指的首先就是当年直接向他发难的德里达,可是此时的德里达自己已达古稀之年了。针对自己老师的质疑,陶东风撰《也谈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艺学》一文做出了答辩。文章开篇就交代是童老师把他带入了文艺学领域。由于先生民主平等的师长风范,他与先生之间一直保持着非常平等友好的对话关系,所以敢于撰文与先生商榷。陶东风强调使用“日常生活审美化”一词是把它当作一个事实陈述而不是价值判断,并不包含有为之辩护的立场。呼吁美学和文艺学应该关注日常生活审美化,并不意味着对于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个现象在价值上的认同。反之批判性地反思一个对象,比如消费文化与日常生活审美化,其前提就是对它的学理性的研究。如此面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象,陶东风的结论是,“文艺学、美学应该正视而不应回避。美学文艺学研究只有不断关注、切近当代文化现实和大众日常生活,才能找到新的理论生长点。”⑥盖言之,超越学科边界、扩展研究对象,已经成为传统学科的迫切议题。
围绕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论争,另一个焦点是鲁枢元的文章《评所谓“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价值取向析疑》。明眼人不难看出“新的美学原则”语出有所指,它针对的是前面王德胜以日常生活审美化为美学新原则的观点。鲁枢元认为当下流行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话题,应当反过来叫做审美的日常生活化,而真正的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则是一种充满了精神愉悦的审美至境:“在我看来,‘审美的日常生活化’,是技术对审美的操纵,功利对情欲的利用,是感官享受对精神愉悦的替补。而‘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则是技术层面向艺术层面的过度,是精心操作向自由王国的迈进,是功利实用的劳作向本真澄明的生存之境的提升。’”⑦对此他举了一个通俗的“炸油条”的例子:如果炸油条的小贩有那么一刻全神贯注,把他的油条炸得色香味俱全,既让吃到他油条的人都心满意足,甚至自己也被“作品”感动起来,内心深处产生不可遏止的愉悦,那么,这“炸油条”就是“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反之一根普通的油条用艺术手段加以策划制作,将它精心包装起来,再让美女在贝多芬的背景音乐下来销售,那就是“审美的日常生活化”。鲁枢元表示经他正名过来的“审美日常生活化”基本上仍然属于审美活动的实用化、市场化问题,进行研究无可厚非,但是有关论者用意不在争取审美日常生活化的合理性,而是希望确立这种技术化的、功利化的、实用化、市场化的美学理论的绝对话语权力,把它看作是“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对以往美学历史的终结。这显然就不是他能够赞成的了。鲁枢元的文章引来了回击,刊出鲁文的《文艺争鸣》杂志同年第5期同时推出王德胜的《为“新的美学原则”辩护》和陶东风的《大众消费文化研究的三种范式及其西方资源》,两篇文章皆以答鲁枢元为副标题。王德胜指出康德以降,由于感性与理性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影响,Aesthetics即美学一词原有的“感性”语义要素逐渐被忽略,主张对当代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的理解,应当从美学首先是“感性学”这一出发点来进行;在反对感性享乐和欲望追逐的同时,也必须尊重正当感性利益、现实生活快乐等人的内在需要。紧接着鲁枢元反过来答辩,再次撰文《价值选择与审美理论——关于“日常生活审美论”的再思考》,刊载此文的依然是《文艺争鸣》,2004年6期。媒体仅仅是公共话语的一个平台吗?抑或是它一手操纵了日常生活审美化学院话语大众化的全部过程?要之,大众传媒在这一过程中,本身又出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呢。
三、文化研究的美学前景
但是文化研究其实和日常生活审美化并不是一回事情。文化研究作为伯明翰的传统,它的初衷是研究工人阶级的文化,即资产阶级主流意识形态不屑一顾的底层大众的文化形态。伯明翰中心的第二任主任斯图亚特·霍尔,在他1990年题为《文化研究的兴起和人文学科的危机》的文章里甚至回顾说,当初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成立,基本就是新左派政治在大学体制里寻到的一个避难所,是威廉斯、霍加特和汤普生,以及霍尔本人这些具有浓重的马克思主义背景的人物,是眼看与主流文化的公开对话无以为继,成立中心乃令左翼政治改头换面薪火相传。可以说,文化研究关切弱势群体的这一初衷,在我们把目光聚焦在模特走布和香车美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纷争中,恰恰是给迷失了。
由此或许可以解释美学界显示的抵制言说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趋向,何以波及到了文化研究。其实今天文化研究在西方大学里方兴未艾的盛况,很可以和我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学热做一个有趣的比较。美学在西方高等教育体制中大体是一门边缘传统学科,但是它在中国八十年代解放思想,百废待兴的文化氛围中异军突起,以至于美学一词用途之广,一如今天的“文化”。今天美学热已经悄悄退潮,这一方面是因为建构体系,以及客观派、主观派,甚至实践美学、后实践美学这一类高屋建瓴的论争,已经风光不再;另一方面,美学作为西学东渐的一个果实,因为它在西方学科中的相对弱势地位,近年少有纯粹的美学资源给译介过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是即便美学热已经过去,美学作为一门学科,今天已经至少在我国高等教育的哲学、中文、和艺术学三个一级学科里,牢固地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在美学热退潮的同时我们见证了文化热,但是文化热的热中之热是中西文化比较这样无边无际的宏大叙事,所以它很快像美学热一样平静下来也是意料中事。比较来看,我们偏重实证的文化研究的热情不妨说还是刚刚起步,我们发现一方面它在西方正如火如荼时时翻出新的式样,一方面在中国则很大程度上还处在投石问路的探索阶段。另外文化研究作为一门学科建树,它的西方的理论资源不是匮乏而是太为充盈,我们自可从容选择,引为借鉴。要之,即便文化研究的热情有一天同样会悄悄退潮,它应该能像美学一样,在我们的学科体制中牢固地确定自己的地位。
由此反思美学界对于文化研究的不同态度,是意味深长的。2006年1月10日朱立元在中山大学名师讲坛发表题为《关于当前文艺理论几个问题的思考》的演讲,对目前围绕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论争表达了他的看法。朱立元表示陶东风、金元浦等人在市场经济与全球化的语境下提出“日常生活审美化”是有一定意义的,其思维方式可取,但是结论可以进一步讨论。他将论争焦点归结为两个问题,一是日常生活是否审美化了?二是文学的边界是否已经完全模糊?对这两个问题他基本上作了否定回答,即日常生活并没有审美化,文学的版图虽然扩张了,文学的边界也并没有因此被突破或消失不见。朱立元指出实际上审美作为主导范式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便是童庆炳等最初对审美自主性强调较多的学者,也没有把审美与琐碎的日常生活混为一谈,故讨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倡导者论者是认为当前美学文艺学自我封闭在象牙塔中,由此才得出美学文艺学应该进行文化研究转向的结论。他认为这并不是事实。
引人注目的是杨春时标举“贵族精神”,由此倡导精英文化,批判大众文化的观点。他强调审美是自由和超越的生存方式,它可以降格而与日常生活融合,成为大众审美文化,但是本质上是超越和批判现实的。于是就有了日常生活的审美批判。他认为这是阿多诺以艺术否定现实世界的传统,也是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的传统。关于贵族精神和精英文化,杨春时说,“所谓贵族精神,从根本上说,就是肯定人的高贵性、神性、自由性,抵制鄙俗性、世俗性、消费性。所谓精英文化,就是以人文知识分子为主体、以贵族精神为核心的文化体系,它不同于以平民精神为核心的大众文化。精英文化以其高雅性、超越性和批评批判性成为大众文化的制约力量。”⑧杨春时的结论是,正是精英文化使人类避免沦为消费动物,所以建设精英大众文化,与进行大众文化批判是相辅相成的工作。
笔者比较赞同朱立元的看法,即美学的内涵和边界并没有因为文化研究的兴起而不知所云起来。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题为《先验要素论》的第一部分,开篇就厘定空间和时间为独见于人的一切显像的先天形式条件,即是说,空间和时间并不表象任何物体的属性,也不在它们的相互关系中表现它们,反之它们是我们的内感官的形式,是我们认知外部世界的先验的形式条件。这些思想过去因为唯心主义的嫌疑,它对于美学所具有的革命意义每给忽略不见。时空作为我们理性认知的先天形式条件,意味着美学之于哲学不是可有可无的附庸,而是哲学本身的先决条件所在。仅此一例,可见美学即便在它形而上的层面亦有作为,未经开拓的领域,也还存在。美学不至于因为言说日常生活审美化而迷失它的边界,这一点相信任何一个对这门学科存有信心的学者,是不会有疑问的。
但是文化研究并不等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研究。文化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大众文化,但是大众文化的研究关注的既不是如何心旷神怡来炸油条,也不是如何将不值钱的油条包装得价值连城。大众文化是我们今天远谈不上发达的文化产业,如何平衡假经济和军事后盾在全球长驱直入的美国文化的冲击,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非常现实的问题。文化怎样在全球化和市场经济的语境中更新自身,因此值得作更深层次的探讨。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天津的《小说月报》,据这个刊物中人同笔者介绍,《小说月刊》当年读者定位是高中文化以上的读者,近年像大多数纯文学刊物无以为继以后,它调整营销策略,将初中文化的读者群接纳进来,刊物由此起死回生,销量相当不错。他们调研发现,刊物现在的阅读主体之一,就是农民工!这是显示了高雅文化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呢?还是高雅文化的一种堕落?高雅文化当她失去经济基础的时候,是坚持贵族路线直到遭遇灭顶之灾呢,还是改弦易辙来走平民路线,以求新的突破?另所谓的贵族路线和平民路线之间,能不能建立一种沟通对话的机制?这些问题,文化研究应当关切,美学也同样是可以关切的。
美学的学科边界从来不是机械刻板的,而理当是动态的,甚至可以说是与时俱进的。传统美学将美限定在形象上面,应当说多少是一种遗憾。柏拉图《会饮篇》中苏格拉底心悦诚服的传奇女性狄奥提玛,明确宣示心灵的美较外形的美更有荣光。所以一个有德的灵魂,纵使其貌不扬,也会引人爱慕。而更上一个层次的人将来会爱制度和法律的美,直至通晓哲学和知识的美,乃恍然大悟,心中一片灿烂光照。由此而观杨振宁谈物理的美,陈省身谈数学的美,秉承的未必不是柏拉图的美学传统。美既然由两位大师令人信服地阐释了可以怎样披及极尽抽象的数理领域,那么文化研究涉及的大众文化市场机制问题和文化产业的政策制订问题,以及文化作为生产力所面临的种种新的阐释需要,就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入美学研究的领域。或者可以说,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正呼应了柏拉图视之为高于美色甚至美德的法律和行为制度的美。今天的经济全球化正在促使美学的深刻变革。美学传统的经济和意识形态资源正在面临一系列的分化和重组。艺术家君权神授的贵族身份风光不再,他们的成败得失将更多取决于左右着市场经济潮流的平民大众的趣味。诚然,市场计数的是利润,而不是社会效益,它并不关心市场能不能提供充足的社会喜闻乐见的文化产品。故此,文化产品在至少在理论上由大众来当家作主,决定看与不看、买与不买的消费语境里,其命运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迁,其经济基础在我们的社会里又应该如何定位,这些问题,既没有哪个发达国家敢于夸口已经解决,对于作为WTO新成员的中国,更值得深入研究。美学曾经是一门显学,曾经由阳春白雪普及到我们文化领域的几乎每一个方面。今天它在守住自己“家园意识”的同时,应当能够接纳全球化的语境中异军突起,交叉学科性质也至为明显的文化研究,毕竟,文化研究的兴趣并不仅仅是言人人殊的日常生活审美化。
注释:
①陶东风:《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1期。
②金元浦:《审美泛化与审美空洞》,《光明日报》,2005年7月1日。
③王德胜:《视象与快感——我们时代日常生活的美学现实》,《文艺争鸣》2003年第六期。
④张玉能:《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美学的本根》,《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
⑤童庆炳,《“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艺学》,《中华读书报》,2005年1月26日。
⑥陶东风:《也谈“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艺学”》,《中华读书报》,2005年2月16日。
⑦鲁枢元:《评所谓“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价值取向析疑》,《文艺争鸣》,2004年第3期。
⑧杨春时:《贵族精神与大众文化批判》,《粤海风》,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