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迪”的解决方案_史记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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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关中国上古民族史的论著中,不少作品都提到了所谓“长狄”,谓其为春秋诸狄中之一种,或进一步以之与其时著名的赤狄、白狄并立为三,称“春秋时代狄族主要有白狄、赤狄、长狄三个支系”(注: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第三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24页。)。至于“长狄”的名义,则被解释为狄人中的“特异人种”(注: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66页。),或“异种巨人”(注:蒙文通:《周秦少数民族研究》,《古族甄微》,巴蜀书社1993年版,第119页。),或“其人特别长大”(注:王钟翰主编《中国民族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37页。)。要之,以上诸著作均认为春秋时期(甚或更早)北方狄族中有一身体长大的狄人种落。其说浸淫既久,以至一般辞书、辞典也都为其所惑。1983年版的《辞源》修订本即称:“长狄,春秋时狄人之一支,或传为防风氏之后。形体高大,春秋时侵鲁卫诸国,以至灭种。”这种说法采自《左传》、《国语》,似乎十分有据。近日以他撰著,涉猎此论,颇感其中有异。因复检《左传》、《国语》诸书,字斟句酌,发其谬误,求得有关“长狄”的正确解释,以请学界同仁暨专家批评指正之。

先秦史籍中确实有关于“长狄”的记载,首见于春秋时期的编年史《左传》,其文公十一年下记曰:

鄋瞒侵齐,遂伐我。公卜使叔孙得臣追之,吉。侯叔夏御庄叔,緜房甥为右,富父终甥驷乘。冬十月甲午,败狄于鹹,获长狄侨如。富父终甥摏其喉以戈,杀之。埋其首于子驹之门,以命宣伯。

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耏班御皇父充石,公子榖甥为右,司寇牛父驷乘,以败狄于长丘,获长狄缘斯。皇父之二子死焉。

晋之灭潞也,获侨如之弟焚如。齐襄公之二年,鄋瞒伐齐。齐王子成父获其弟荣如。埋其首于周首之北门。卫人获其李弟简如。鄋瞒由是遂亡。

此外,《国语·鲁语下》亦借仲尼之口谈到有关“长狄”之事。《国语》中的一段话问题较多,留待下文分析。仅就上引《左传》文公十一年的这段记述来看,我们实在体会不出“长狄”是一个种族的称呼,更谈不上它是什么“特异人种”。从行文上看,所谓“长狄”,实不过指其时狄人部落中一二身体长大之豪酋,具体地说,是指其族中侨如、缘斯这两位单独的个人,而非言其整个种落。

从句法分析,文十一年这段传文中的“狄”,皆指鄋瞒,鄋瞒乃是该狄族的族称。如第一小节,上言“鄋瞒伐齐,遂伐我”,下言鲁叔孙得臣“败狄于鹹”;第二小节,上言“鄋瞒伐宋”,下言宋“败狄于长丘”,“鄋瞒”与“狄”互为对应词,是鄋瞒为此狄人部落的名称可无异议。既然句中的狄已指明为鄋瞒,鄋瞒为该狄族的族称,则接下来的“长狄”自然就不应该再当作族称看待了。“长狄”既非族称,视作“狄”或“鄋瞒”的同位语亦显重复,那末它就只能解释成对于鄋瞒族中一二具体豪酋的状态之语,亦即对“侨如”、“缘斯”这两位个子高大、孔武有力的狄人的形体的概括。后人不知,以“长狄”为状整个鄋瞒族人体形之语,由是闹出了当时有一特异人种的笑话,此说实在应当纠正过来。

对于文十一年传文所记载的“长狄”仅是狄人中侨如、缘斯这两位身体长大的个人,而非种族的称号,后世讲解《春秋》经、传的学者尚有人能够识得者。如清康熙年间《钦定春秋传说汇纂》的作者王掞等人即明言:“《传》先言败狄于鹹,后言获长狄侨如,盖以长狄为狄中之一人,非以长狄为国号。”(注:[清]王掞等:《钦定春秋传说汇纂》卷一八,《春秋三传》转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3页。)王掞等人的说法无疑是正确的,惜未引起后人的重视。查《左传》对于“长狄”的称述明显地不同于对其他戎狄的记述。首先,《左传》中从未有过单称“长狄”如何如何的例子,既未见以“长狄”作为主语,记其作为行为主体去做某件事情的例子,亦未见以“长狄”作为宾语,言他国对其采取某种行动者。个中原因,就是由于“长狄”并非一个部落集体,《左传》作者不可能以一个单独的族称提到它。而其他戎狄族就不同了,仅以赤狄、白狄为例,《春秋》经、传就有“赤狄侵齐”(宣三年)、“赤狄伐晋”(宣六年)、“白狄始来”(襄十八年)、“白狄与诸侯朝于晋”(襄二十八年)等诸多记载,表明赤狄、白狄皆是一个个具体的族名。这与“长狄”一词在《左传》中的用法形成鲜明的对比,赤狄、白狄与“长狄”实不可同日而语。今人以赤狄、白狄、长狄为春秋时期并立的三支狄人部落,实在是一种想当然的说法。

其次,《左传》这种“长狄某某”的称呼亦不同于其对其他诸戎狄族人的称谓。《左传》于诸戎狄族首领一般皆称作“子”,或连名称作“某(族)子某某(人)”,如“白狄子”、“戎蛮子”、“陆浑子”,或“戎子驹支”、“戎蛮子赤”、“潞子婴儿”、“无终子嘉父”、“肥子緜皋”之类,但《左传》中却从未见有“长狄子“或”长狄子某某”的称谓。上引文十一年传文下杜预注说:“侨如,鄋瞒国君”,说者谓鄋瞒为“长狄”国族之名,若按《左氏》对诸戎狄首领称谓的习惯,此处当称为“长狄子侨如”,然事实并非如此。为何有这种差别?我以为根本原因亦在“长狄”并非一个戎狄族的族称。称“某某子”者意味着其人为某戎狄族的首领,“长狄”既非戎狄国族之名,固不得有“长狄子”的称谓。“长狄侨如”、“长狄缘斯”中的“长狄”只能解释作侨如、缘斯二人的修饰词,特状此二位狄人之身体长大而已。

有学者认为,所谓“长狄侨如”、“长狄缘斯”、侨如之弟荣如、简如、焚如等,都不是几位戎狄族人个人的称谓,而应是长狄几支兄弟部族的名号。换言之,“长狄”乃是几支个体高大的狄人部落的统称(注:蒙文通:《古族甄微》,第118页;赵铁寒:《春秋时期戎狄的地理分布及其源流》(下),《大陆杂志》第11卷第3期。)。此说看似有理,实亦经不起推敲。一则,言侨如、荣如等为部族名,于《左氏》文字有许多窒碍难通之处。除上面的分析外,襄三十年传文尚有“狄伐鲁,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鹹,获长狄侨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之语,如侨如被视为部族名,与之同谓的虺、豹二名当如何处置?这里,侨如、虺、豹为同族之人应无疑义,然传文仪称侨如为“长狄”,于虺、豹二人却不冠以“长狄”之名,是“长狄”绝非状整支狄族人特征之词语(注:或以为此句也可理解为“长狄”是“侨如”、“虺”、“豹”的修饰词,即是侨如、虺、豹三人所在的部族的名称。这种理解,作为一般语法分析尚属可以,但不合乎《左传》文例。按《左传》,凡同时提到某国族某几位具体人物,皆用“某(国族名)某某(人名),某某(人名)……”的句式,如“邓养甥、聃甥”(桓九年)、“齐国归父、崔夭”(僖二十八年)、“晋赵成子、栾贞子、霍伯”(文六年)之类,似乎还未见到如上表述方法。)。再则,从文十一年及襄三十年传文所记俘获几位狄人的用语,也必定得不出所谓侨如、缘斯、荣如等是什么部族称谓的结论。按《左氏》于战争俘获,凡言“获”,皆指抓获某具体之人。此不胜枚举,如:

桓二年:“获其二帅大良、少良。”

僖三十三年:“卻缺获白狄子。”

文九年:“获公子茷。”

宣十五年:“获杜回。”

成八年:“获沈子揖。”

襄八年:“获司马燮。”

昭二十三年:“获胡、沈之君及陈大夫。”

定三年:“获晋观虎。”

哀十三年:“获大子友、王孙弥庸、寿於姚。”

非仅《左传》,《春秋经》亦是如此,不再赘举。而遍查《春秋经》、《传》,从未有一例言“获某某”是指某国族者。盖一族之人,其数众多,安能于一次战争中被尽数俘获!对于这类在战争中被打败的国族,《左氏》只言其“败”,如“败狄于某(地名)”,“败戎于某(地名)”,或“败某国之师于某(地名)”。由此书例,我们再拿文十一年传文中的“败狄于鹹,获长狄侨如”,“败狄于长丘,获长狄缘斯”,以及襄三十年传文中的“获长狄侨如及虺也、豹也”与上述引文相比较,就更应明白所谓“长狄侨如”、“长狄缘斯”是指两位具体的狄俘了。

当然,学者谓“长狄侨如”等为种族的称号亦非无故,他们看出长狄侨如兄弟几人的活动在《左传》中绵延时间过长,如言侨如之弟荣如被执于齐襄公二年,此年当鲁桓公十六年,其事距鲁获侨如(在文十一年)已达80年,距晋获侨如弟焚如(在宣十五年)更已过百年。设若解之为兄弟,兄弟年寿断无如此长久之理。

学者发现今《左传》传文记这几位狄人活动的纰漏是不容置疑的,但并不能导致侨如等称呼为氏族名号的结论,因为《左传》记长狄荣如及长狄缘斯被擒获的时间实有错误。首先,《左氏》明谓荣如为侨如之弟,却又言其被执于侨如之前若干年,便是明显的矛盾,因而所谓荣如被执于“齐襄公二年”必然有误。其次,已有学者发现,《史记·齐世家》及《十二诸侯年表》记齐王子成父获侨如事,“襄公”作“惠公”,而齐惠公二年当鲁宣公二年,正与荣如为侨如之弟人年相合,故荣如被执事不得置诸侨如被获之前(注:战国晚近及秦汉诸子以王子成父当齐桓公时人,盖据已误之《左传》为说,不足为据。)。又《左氏》称“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亦误。《史记·宋世家》及《年表》记此事,均在宋昭公四年,当鲁文公十一年,是鄋瞒伐宋亦在其伐鲁之同年。考宋武公之世当周平王初年,其时尚未有狄人东侵事,安得有鄋瞒伐宋之举!《左氏》称败狄者为宋司徒皇父,杜注皇父为戴公之子,然《左传》于襄九年以前从未见宋有皇氏活动之踪迹,若皇父果为戴公之子,又任职为司徒,不当整个春秋前期、中期无皇父及其家族活动之记载。皇氏在《左传》中仅见于春秋后期,若依《史记》,皇父为文十一年左右之人,至鲁襄初年,其孙辈正好以皇父字为氏,故皇氏在其后得见于史乘。此外,《春秋经》亦载文十年“狄侵宋”,证《史记》记宋昭公四年败狄获长狄缘斯得其实。然则《左传》此处文字确实有误,所谓长狄缘斯、长狄侨如及其诸弟皆应活动于鲁文、宣时期而并被执,乌有所谓与人寿不合之疑!

综上所述,据《左传》之文,长狄不得解为“特殊人种”,其所称之“长狄侨如”、“长狄缘斯”仅指狄人鄋瞒族中一二身体长大之豪酋,而非言其种落整体人们的形体特征。

学者将“长狄”视作春秋狄族中一特殊种落,其理由有似更充分者,那就是《国语·鲁语下》的一则记载。其称:

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曰:“无以吾命。”宾发币于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彻俎而宴,客执骨而问曰:“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客曰:“敢问谁守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其守为神;社稷之守者,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为漆姓。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今为大人。”客曰:“人长之极几何?”仲尼曰:“僬侥氏长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这里借孔子之口,谈到周代有氏族名长狄,并此氏族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在虞、夏、商为汪芒氏”;并有其姓,“为漆姓”,甚至还有其后裔,“为大人”。《国语》的这个说法与《左传》明显不同,与《公羊传》、《榖梁传》亦有所不同(注:按《公羊传》于文十一年经文“叔孙得臣败狄于鹹”下云:“狄者何?长狄也。兄弟三人,一者之齐,一者之鲁,一者之晋……其言败者何?大之也;其日何?大之也;其地何?大之也。何以书,记异也。”《榖梁传》云:“不言帅师而言败,何也?直败一人之辞也。一人而曰败,何也?以众焉言之也。《传》曰:长狄也。兄弟三人,佚宕中国,瓦石不能害。叔孙得臣,最善射者也,射其目,身横九亩,断其首而载之,眉见于轼。”可以看出,《公羊传》与《榖梁传》所言之长狄皆指“兄弟三人”而言,而非指长狄整个种落。同时,亦未采纳《国语·鲁语》的长狄“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之说。《鲁语》是以孔子的口吻谈到长狄之事的,《公羊传》与《榖梁传》的作者不采《鲁语》之说,是其并不以其说出自真孔子。),但却甚为流行。后来《史记》、《说苑》、《论衡》诸书有关“长狄”的解说皆据此而言,杜预于文十一年传文中对“长狄”的注解亦据此而言。如果按照这一节《国语》的说法,长狄之为种族(氏族)名称,并为“特异人种”,当无可挑剔。但问题恰恰是《国语》的这段文字并不可靠,不得据以为信史,更不得以为周代有特异人种的证据。

首先,这段话并非真正出自孔子之口,以其事涉神话怪异,与《论语》所称“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原则相抵触。就其所牵涉的历史事件来说,亦与史实不相符。如言“吴伐越,堕会稽”,其事在鲁哀元年,而据《左传》,定公十二年,孔子已去鲁适卫,至哀元年,孔子方在陈,吴使安能在鲁朝廷得见孔子并执骨而问孔子哉。由此可断定《国语·鲁语》此节乃是后人打着孔子旗号(孔子有“博学”之名,见《论语·子罕》)而编造的一则神话传闻。

当然,神话与传闻并非一概没有史料价值,这需要我们对之仔细进行分析鉴别。我曾因点校《国语集解》一书对《国语》的史料价值进行过探讨,尤以之与《左传》所述史实进行过比较(注:拙著《国语编撰考》,《河北师院学报》1987年第3期。),发现《国语》中许多地方确实有如崔东壁所批评的那样,存在着“后人取古人之事,而拟之为文”(注:[清]崔述:《崔东壁遗书·洙泗考信余录》卷三,北平文化学社1930年版。)的现象。这种后人取古人事而编撰成的故事,其可信程度自然比不上《左传》中许多由各国史记直接编次成的历史记录。即如本文所论有关长狄的记载,我们看《左传》所记莫不与《春秋经》相应,其为当时的实录自不待言。而《国语》此节文字则取材杂芜,我们虽不能一一寻出其所取来自何种文字记载,然至少可以知道它有许多是取自《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如所谓“大人”,所谓“僬侥氏”便是。还有防风氏所守的封嵎之山,亦见于《史记·太史公自序》,不过《史记》中这座山是由夏少康之子守护,岂防风氏即汪芒氏之君是由少康之子衍变而来耶?《山海经》及他书中的神话故事自然也是其来有自的,也反映了某些历史真实,问题是《国语》编者把这些神话片断与各种历史杂说糅合在一起了,从而将一些本不相干联的事情编织成一个体系,这就难免使真实的历史发生某种错位以至扭曲。作为历史工作者,其责任正是要把这些错位和受到歪曲的历史记载纠正过来。

《国语》中的这则记载的最大错误,莫过于把长狄与防风氏、汪芒氏及所谓“大人”说为一事。

按照《国语》的说法,防风氏即汪芒氏之君住在东南吴越地方,故防风氏的骨节在吴人伐越的战争中在会稽山下获得。长狄既为防风氏即汪芒氏之君的后裔,按照逻辑,自也应居住在那一带地方,然而在《左传》诸书中,我们却看到长狄与其所在的鄋瞒活动于北方中原地区,这个矛盾显然是由《国语》作者生编硬造导致的结果。韦昭《国语注》大概也看到了这个矛盾,因而解释说:“周世其国北迁,为长狄也”,说防风氏的后裔到周代北迁到了中原,就成了所谓长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韦昭在巧为弥合,盖中国古代只见有北方民族南迁,还未见有南方民族北迁者。其实韦昭笼统地说防风氏“其国北迁”也不解决问题,因为按照《左传》,鄋瞒其实是居于今山西太行山西麓的赤狄部落集团成员(见下节),它们何以能够由南往北迁往太行山以西与赤狄部落搅在一起,实为韦昭无法解答的问题。近学者董楚平作《〈国语〉“防风氏”笺证》(注:董楚平:《〈国语〉“防风氏”笺证》,《历史研究》1993年第5期。),说防风氏原属东夷,其所守的封嵎之山及其被禹所诛杀的地点会稽原本亦在东方,南方的会稽及封嵎的地名则是防风氏后裔南迁后带去的,故而春秋时期中原地区仍有防风氏的后裔长狄在活动。董说较韦说为胜,但仍有可疑之处:一则,其称防风氏的后裔既已南迁并从而将北方的地名带往南方,又何以言长狄作为防风氏的后裔仍滞留在中原?二则,所谓防风氏被说成东夷土著,并可能是居住在今山东半岛极东端的莱夷,此何以解释长狄所在的鄋瞒族团与西方赤狄不可分割的关系?按古文献对所谓蛮、狄、戎、夷的称呼虽并未严格按南、北、西、东的方位加以区分,但东方诸夷似乎还未见有被称作“狄”的。董先生称“狄是黄河下游少数民族的泛称”,又说公元前7世纪左右,黄河下游有“赤狄、白狄、长狄三支,都是古东夷的孑遗”,不知何所据而云然?

《国语》还谈到了所谓“大人”,并说它是孔子那个时期防风氏及长狄后裔的称呼。我们在前面已提到有关“大人”的说法来自《山海经》,《山海经》不仅屡言东土有“大人之国”,还提到大人之国为“釐姓”,这显然就是《国语》称防风氏为漆姓(漆为釐字之讹)的来由。《山海经》所言“大人之国”位于东方,釐姓乃东方莱夷的姓,董氏的分析或许是对的。问题是鄋瞒并非漆姓。按《国语·周语》及《潜夫论·志氏姓》诸书,鄋瞒所属的赤狄当是媿姓,乃古鬼方部落集团之后,因而所谓“大人”或“大人国”与长狄也挂不上勾来。

综上所述,《国语》所云长狄的情况是难以据信的。它不过是截取了《左氏》“长狄”这一名号,断章取义地将其与《山海经》诸书所谓“大人”的说法牵连在一起,造成历史上的千古迷雾。今天,应该是澄清它的时候了。

长狄缘斯、长狄侨如所在的鄋瞒部族属于赤狄,这在《左传》的文字中是证之有余的。

《左传》文公七年:“狄侵我西鄙,公使告于晋,赵宣子因贾季问酆舒,且让之。”由《左氏》此年之后便接着记载鄋瞒伐鲁、伐齐、侵卫、侵宋,知《左氏》此年所记入侵鲁国西鄙之狄,就是以后数年间侵伐诸国的鄋瞒。有意思的是,鄋瞒伐鲁,鲁径直使人告之盟主晋国,晋执政赵宣子即为此事通过逃往狄人部落的贾季向酆舒进行质问,并对之加以责让。酆舒为赤狄之相,佐赤狄盟主潞子婴儿,鄋瞒伐鲁而责之酆舒,此正清楚地表明伐鲁之鄋瞒在其管辖之下,鄋瞒实即赤狄部落集团的成员。

鄋瞒于文十一年及稍后受鲁、齐、卫、宋重创之后,并未绝迹,且有余部继续存在并居于其太行山西麓之老家,故《左传》文十一年又附带叙述“晋之灭潞也,获侨如之弟焚如”。晋灭潞氏在鲁宣公十五年,上距文十一年侨如被获为22年,而距荣如被获(在宣二年)为13年,兄弟年事正相当。潞氏在今山西东南部的潞城县,晋灭赤狄盟主潞氏而获侨如之弟焚如,证其时焚如所居正在潞氏附近。或者焚如统帅的鄋瞒余部作为赤狄部落集团的组成部分本来就随潞氏一道参与了抗击晋人的战争,因而招致了与潞氏同时被灭的下场。

考鄋瞒于鲁文、宣时所侵伐的诸夏国家,如齐、鲁、宋、卫,皆在太行山以东不远处,正是赤狄东出太行首当其冲之地。如再考察其与诸国发生战争的具体地点,则更可见其所自来的具体方向,如上所举:

鲁文公十一年,鲁败狄于鹹,其地在鲁之西境,当今山东巨野县南(或云在今山东曹县)。

同年(宋昭公四年,见上文),宋亦败狄于长丘,其地在今河南封丘,当宋之西北境。

鲁宣公二年,齐王子成父获侨如弟荣如,埋其首于周首之北门,其地在今山东东阿县,亦当齐之西境。

凡以上鲁、宋、齐三国所受之侵伐,皆来自西。

同年,卫亦败狄,获侨如季弟简如。杜注谓:“伐齐退走,至卫见获。”卫在齐西,近太行山东麓,是鄋瞒自太行山东侵齐、鲁、宋、卫更为明显。

赤狄于春秋初年曾广泛为患于中原诸夏国家,其中也伴随着与一些国家进行的外交活动。不过《春秋经》、《传》对其时赤狄部落集团尚未予以“狄”的称呼,而称之为“戎”,或“北戎”。如下所举:

隐二年,公(鲁侯)会戎于潜。

隐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

隐九年,北戎侵郑,十一月甲寅,郑人大败戎师。

桓二年,公(鲁侯)及戎盟于唐。

桓六年,北戎伐齐,郑太子忽帅师救齐,大败戎师。

庄十八年,公(鲁侯)追戎于济西。

庄二十年,齐人伐戎。

庄二十四年,戎侵曹。

庄二十六年,公(鲁侯)伐戎。

其中隐九年及桓六年所提到的“北戎”,杜注解为“山戎”,非。山戎在今河北北部燕山山脉中,无缘侵至郑境。清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即已指出其误。我们看以上戎人所与交接的齐、鲁、卫、郑、周(凡伯)、曹诸国,大多是日后与赤狄(包括鄋瞒)打交道的国家,可知此春秋初年的戎(或北戎)与春秋中叶《经》、《传》所提到的狄人(赤狄)实为一事。盖“戎”为华夏之人对西北少数部族的泛称,“狄”则少数族的自名,两种称呼并不矛盾。当然,《经》、《传》针对赤狄使用的这两个称呼亦不相混淆,大致赤狄之称作“戎”(或“北戎”)只出现在鲁庄公二十六年以前,之后便改称作“狄”了(注:唯《左传》僖公十年记有“齐侯许男伐北戎”,在庄公二十六年之后,是其例外。然此“北戎”是否指赤狄,亦未可知。)。此现象前人已有所揭发,勿庸多述。

赤狄于春秋前、中期势力甚强,曾被晋国目为当时的“四强”之一(注:《左传》成公十六年。)。鲁庄、闵之际,赤狄大举侵伐中原,一举灭掉了邢、卫两个传统的华夏国家(注:《左传》闵公二年:“狄伐卫,战于炯泽”,《春秋经传集解·后序》引《纪年》则云“卫懿公及赤狄战于炯泽”,可证伐卫之狄即赤狄。又《春秋》记狄人伐卫后紧接“狄人伐邢”之后,诸侯救邢与存卫同时,可见伐邢之狄亦必是赤狄。),赖齐桓公的“攘夷”与“继绝”之举,二国才得以重新存立。这次行动及前此狄人的侵伐活动是否有鄋瞒参与,文献没有提及,想必参与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大概鄋瞒以前只是作为赤狄部落集团的一员参与了其盟主组织的侵伐诸夏的活动,文十一年前后对齐、鲁、卫、宋等国的侵伐则是其单独进行的,故《传》才在此年特别提到了它的名称。

关于鄋瞒的居处,前人有指其在今山东北部临近莱州湾的博兴一带者,此不过据《战国策·齐策六》“田单攻狄”一节及《史记·陈涉世家》为说。按《史记》言陈涉部将“周市北循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集解》引徐广曰,以为狄在“今之临济”,即今山东博兴。然此“狄”看来好像是战国、秦、汉时期一具体的地名,或县名,并非种族之称,安知其与春秋赤狄有何关系?此地远在莱州湾,当齐北境范围之外,如春秋鄋瞒在此,不应与齐战于济西,更不应与远在太行山以西的晋人发生何种关系,是知此说非也。今历史地图集(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华地图学社1975年版,第27-28页,又第23-24页。)于春秋诸国地图中,一于齐鲁二国图中标示鄋瞒在济北,一于秦晋二国图中标示鄋瞒在晋境,与潞氏相邻,调合两说,亦不足取。

总之,鄋瞒为赤狄部落集团成员,居于今晋东南太行山一带,求之史籍,是斑斑可寻的。长狄侨如、长狄缘斯则是鄋瞒族中二位个子高大的成员,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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