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日本作品第一部传记考_苏轼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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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诗文集究竟何时以何途径始入日本,遍查有关书籍,均无明确记载。只有片鳞只爪的材料,表明至晚在平安朝后期至镰仓时代前期(即公元十二世纪至十三世纪中),苏轼其人已为日本人士所知晓,作品亦有传入。

平安朝后期左大臣藤原赖长的《宇槐记抄》“仁平元年(1151年)九月二十四日”条云:去年(1150年)宋商刘文冲将《东坡先生指掌图》二帖等书赠给藤原。(注:《宇槐记抄》是藤原赖长的日记《台记》的一个摘抄本。因《台记》散佚较多,抄本往往可补阙存逸)虽然此书很可能是假托误名之书,(注:今苏轼著作中无此书。《宋史·文艺志》有《指掌图》一卷,不录作者名氏。日人有以为是苏轼所作的“《切韵》的指南书”(见西尾光一、小林保治校注《古今著闻录·文学部》,新潮出版社);有认为是假托苏轼之名,实为税安礼的《地理指南图》(见早川光三郎《苏东坡与国文学》,《斯文》第10号,1954年7月),长泽规矩也在述及仁平元年刘文冲献书一事时,则把书名迳改为《历代地理指掌图》(《和汉书的印刷及其历史》第五章,《长泽规矩也著作集》第二卷,汲古书院刊)

查《四库总目提要》,《经部·小学类》三有《切韵指掌图》二卷,宋司马光撰。且云:“孙奕《示儿编》辨不字作逋骨切,惟据光说”,因此,司马光《家集》虽不载此书,但确系光所作。另《史部·地理类存目》一有《历代地理指掌图》一卷,“旧本题宋苏轼撰”。又引《梁溪漫志》(费兖),认为“此书之伪,南宋人已言之。”要之,《提要》中所言此二书均非苏轼所撰,刘氏所赠,或为伪书,或真一佚书)但无论如何,这是东坡名字首次在东瀛出现。此时距苏轼去世(1101年)不到五十年。

进入镰仓时期(1192-1333年),有关苏轼的记载便屡见不鲜。其中有两书的记载颇为重要,即成书于1253年的《正眼法藏》(道元著)和成书于1254年的《古今著闻集》(橘成季著)。《正眼法藏》九《溪声山色》中称苏轼为“笔海真龙”,并抄录苏轼的一首偈诗(“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这是介绍苏诗、并称颂苏轼文名的最早记载。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早期五山僧的道元,他是后世五山诗僧解读苏诗的先驱,而他的以苏诗与禅学因缘关系为着眼点的读苏方式,也奠定了苏诗在中世日本传播的一个主要切入口。《古今著闻集·文学部》除记载刘文冲赠《指掌图》等书给藤原一事外,还提及“苏轼非难白居易作品”。据日本学者分析,这指的是苏轼《祭柳子玉文》中“元轻白俗”一语。(注:见上引早川光三郎文)若然,则可见苏轼文章亦流传至日本了。

到此时为止,除了以上这些零星记载外,并未涉及苏轼诗文集的流传状况。当时,商人之外,渡日的宋僧(如兰溪道隆于1246年、大休正念于1269年,无学祖元于1279年渡日)及入宋的日僧(如十二世纪后期两度入宋的荣西、1223年入宋的道元等等),往来不绝。这些商人、僧侣在出入宋境时,往往捎带书籍,而其时南宋坊间苏轼诗文集并不难觅,况且他又被日僧(如道元)视为悟禅得道者,所以其诗文集不被购求,是很难想像的。但限于史料,只能付之阙如。

到了五山文学时期,(注:五山文学时期是日本中世文学的一个阶段,上自镰仓时代末(约十四世纪三十年代)下迄室町时代终结(1573),约二百五十年,兴盛期主要在室町前期(十五世纪),其文学是以镰仓、京都两处五山的禅僧为中心建立起来的汉文学)凭依着五山诗僧的推崇,苏轼诗文集的流传便从微转盛,由晦而显,进入其诗文在日本传播的兴盛期。此时苏轼诗文集按版本系统分成三类:

一、宋元刊本。今藏东北大学附属图书馆的《[王状元集百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二十五卷》二十五册一书,长泽规矩也氏《东北帝大附属图书馆贵重目录》题为“南宋刊本”,并说,此书中“有室町时代的书写痕迹,因而和臭很多。”(注:《长泽规矩也著作集》第四卷。和臭,即指日人所做汉诗文中带有的日本味)可见室町时代的日本即有南宋刊本。另外,此时期的和刻本中有覆元刊本(详见下说),则其底本元刊本也必流入日本。

二、五山版本。所谓五山版,是指五山时期在禅寺开版印刷的书籍。五山版的苏轼诗集,被推定早在应安三年(1370)至应永二年(1395)间就有刊行。此时期正值日本南北朝(1336-1392),故是南北朝刊本。又因为是由当时避元渡日的刻工俞良甫等人参与刻写的,故又称俞良甫版。俞版即是《王状元集百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二十五卷》的覆元刊本。(注:参见长泽规矩也《书志学考论》第二篇《旧刊本考》,《著作集》第一卷)这一版本系统,数量颇多,据长泽氏《镰仓至室町时期旧刊本汉籍外典现存书分类目录》记载,宫内厅书陵部(有四部)、东北帝国大学附属图书馆、东洋大库、足利学校遗迹图书馆、近卫家阳明文库、静嘉堂、德富家成篑堂文库、高木家高木文库等等均藏有此刊本。但此书可能被多次重印,其至重刻。长泽氏在著录时,对有关成书年代,下语颇为谨慎,如对足利学校藏本,长泽氏据框廓下有“良”等刻工名字,推为俞良甫所刻的南北朝刊本。(注:《足利学校贵重特别书目解题》,《著作集》第四卷)而对宫城县图书馆藏本,仅云:“旧刊本,有室町时代的书写痕迹。”(注:《宫城县图书馆汉籍善本书目》,《著作集》第四卷)想必此书内无刻工名字,故长泽氏只能笼统言之。可见两书不一定是同板所出。(注:另外,中田祝夫《四河入海解说》一文说,国会图书馆藏本《王状元集诸家注东坡先生诗》(卷一、二缺)十二册“为覆元刻本,虽是南北朝期的刊本,但第十二册(卷二四、二五)为室町时代的刊本。……版心上有刻工的名字,可知是让西渡来的刻工开版刻印的。”(《四河入海》第十二册,东京,勉诚社,1972年6月)这表明王十朋集注的五山版覆元刊本确有不同时期的刊本)

三、五山僧的注释本。喜爱苏诗的五山诗僧,不但持有五山版的苏集,又有专门的“坡诗讲谈师”,历代相沿,建立起苏诗注释学的学统,涌现了大量记录他们读苏心得的注释书。五山僧的注释本在方式上自成一统,即把王十朋集注分类本拆开,切除边框,逐页粘贴在较大的和纸上,再装订成册。然后即在和纸上写入自己的见解,或抄录他人的讲述。其中较著名的有瑞溪周凤(1392-1473)的《脞说》、大岳周崇(1345-1423)的《翰苑遗芳》、一韩智翃的《蕉雨余滴》(又名《一韩翁闻书》,为抄录其师桃源瑞仙的坡诗讲义之书。此书未单独刊行。)、江西龙派(1375-1446)的《天马玉津沫》(又名《续翠》,亦似无单行本)、万里集九(1428-?)的《天下白》(综合《脞说》、《翰苑遗芳》、《续翠》三种注释,予以评判,并加按语)、周馥的《翰林残藁》(已佚)、林宗三的《东坡诗抄》等等。而笑云清三的《四河入海》则是集大成者。此书亦以王十朋注本为底本,汇集《脞说》、《翰苑遗芳》、《蕉雨余滴》、《天下白》四注,加入己见。历时八年,于天文三年(1534)完稿,二十五卷,每卷均分上、下,共五十册,有“自稿本”、“古活字本”存世。(注:参见上引中田祝夫《四河入海解说》)

纵观五山时期苏集流传状况,其特征有三:

第一,此期主要是刊行苏轼的诗集,尤其推重托名为王十朋集注的苏轼诗注本,上述三种,均属此一系统。我们知道宋人所编苏轼诗除王十朋集注本以外,还有施(元之、宿)顾(禧)注本系统。此本今尚未在日本发现,但大岳周崇的《翰苑遗芳》却忠实地过录了大量的施顾注文,足证在五山时代此本必已传入日本。(大岳曾访问过金泽文库,此《施顾注苏诗》本极可能为该文库所藏)。另外,米泽文库藏本《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集二十五卷》(十五册,元刊本)一种,也很值得我们重视。内田智雄编《米泽善本的研究和题解·汉籍题解》曾记录其版式:“此书切除原本的外框,贴在和纸上,加以改装。又在栏外有不少每半叶三十一行六十余字的细字识语,其中频频引用施注。识语到卷第三《归真亭》为止。”这也说明在江户前期以前,日本曾有过施顾注本。因为在修撰于元禄十二年(1699)的该文库入藏书目《官库御书籍目录》上,此本已有著录,可见江户前期已入庋。从其拆书粘贴,旁加小注的做法来看,完全是五山僧的作风。中田祝夫则认为,该书在“本文中有朱笔的训点,是具有中世传统的训点,与笑云的东坡诗的训点有一致之处。”(注:同上注)如果这一本子的加注确是成于五山僧之手的话,那么,也可助证早在五山时期施顾注本已传入日本。

此外,苏轼的诗文集现存日本的最早版本,即为著名的宋孝宗的《东坡集》刊本,一存内阁文库,一存宫内厅书陵部(均残)。两本何时传入日本已不可考。但阁本在日本传承情况,据附于该书中的市桥长昭作于文化元年(1804)的跋文,知阁本原为京都西禅寺所藏,其后归妙心寺大龙院僧懒庵,大龙院创建于庆长十一年(1606),而僧懒庵是该院创建时期的主持僧,故推知其十七世纪初在世。宫本则为金泽文库旧藏。大致可以推断,阁本和宫本在室町时代已存于日本,传入的时间当更早。

第二,五山时期虽然王十朋注本盛行于世,但当时对苏轼作品的了解,并非仅限于王十朋集注本,别有两种途径:一是总集。收有苏轼诗文的《精选唐宋千家联珠诗格》(宋于济撰,蔡正孙补)、《古文真宝》(宋黄坚编)等,在五山时期也受推崇,且均有南北朝时期的和刻本,(注:参阅长泽规矩也《书志学考论》第二篇《旧刊本考·镰仓室町期外典的翻刻》,《著作集》第一卷)因此对时人了解苏轼诗文尤其苏文,不无帮助。二为诗话。成书于1372年左右的《太平记》曾抄录苏轼的《春夜》(即“春宵一刻值千金”)。此诗不收于王十朋集注本,只见录于《诗人玉屑》、《诚斋诗话》等诗话(直到明成化四年(1468)吉安府本《东坡集·续集》卷二才收入本集)。而《诗人玉屑》则早在正中元年(1324)即有和刻本,(注:注同(3))因此,此诗很可能借助了《诗人玉屑》等诗话的媒介,才传入日本,并很快传诵一时,其语句、意象往往被日人采入诗文、谣曲狂言。

第三,五山时期的苏集主要在僧人中流传,五山学僧成了苏诗学的权威。一般世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苏轼诗集,除了《春夜》之外,未见有其它被反复称引的苏诗。相反,许多佛理诗、禅意诗却附会成苏轼之作而行世。可见,在日本苏轼与禅林的纽带之牢固远甚于在本国。

在室町时代与江户时代之间的安土桃山时代(1574-1615),有不少朝鲜活字本、刊本流入。僧人啸岳鼎虎藏有三苏文合选本《苏文正宗》一书。据阿部隆一氏《洞春寺开山啸岳鼎虎禅手泽现存本》记载:“存首一四卷(缺卷一),宋苏洵、苏轼、苏辙撰,朝鲜阙名编。朝鲜[古(十六世纪)]刊。四册”,因该书“与朝鲜的申公济等所编的《韩文正宗》书名相类,所以推想大概是李朝人所编。”阿部氏更进一步推测此书的由来,大概是1592年丰臣秀吉攻打朝鲜(所谓文禄之役),鼎虎随军入朝时获藏的。(注:《阿部隆一遗稿集》二《解题篇一》,汲古书院)

到了江户时代(1603-1867),由于学术普及,汉籍由中国、朝鲜输入,并经由幕府官刻、诸侯藩刻、民间私刻三个渠道进行翻刻,苏轼作品集的种类远富于前一时期。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江户中期(享保时代1716-1736),由于大儒荻生徂徕、服部南郭等鼓吹明诗、排斥宋诗,影响了一代诗风,“学者逐李(攀龙)王(世贞)之臭,不知李杜之后有坡公者几乎七、八十年矣”。(注:村濑栲亭《苏东坡绝句序》,《苏东坡绝句》文化十四年刊)这七、八十年间,苏轼的作品大受冷落,《胆大小心录》云:“东坡的诗集(刊于明历二年(1656)等者),纸质虽佳,书价只值五、六(六十分之一两为一),然问津者乏。”(注:转引自中村幸彦《汉籍的传来与和刻·和刻本》,见《日本汉学》,大修馆书店《中国文化论丛》丛书之一)身价一落千丈,自然会影响到翻刻苏集的热情。下面所列江户时期翻刻苏集情况,虽只依据几种主要书目,网漏甚多,但也清楚地显示出十八世纪是苏集翻刻的低潮期。

1.《(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二十五卷,《东坡纪年录》一卷,大二十七册。宋苏轼撰,王十朋等注,刘辰翁评,明历二年(1656),京都上村吉右卫门刊本。

(案:此本甚多。又长泽氏主编《和刻本汉籍文集》收入刊行,得之颇易。)

2.《新刻东坡禅喜集》,九卷,宋苏轼撰,明徐长孺编,元禄二年(1689),洛阳(指京都)中野伯元刊。

3.《东坡先生诗抄》不分卷,四册,宋苏轼撰,清周之麟柴升选。朝川鼎松井元辅校,文化三年(1806),台仙西村治右卫门等刊。

4.《东坡先生志林》,宋苏轼撰,文化六年(1809),息耕堂刊。

5.《苏长公小品》,四卷,四册,明王纳谏评选,日本布川通璞校,弘化三年(1846),浪华书林河内屋茂兵卫等刊。

6.《苏文忠文抄》二十八卷,宋苏轼撰,茅坤批评,安政五年(1858),昌平黉刊。

(案:此书又有安政六年本,亦是“昌平学问所”刊本。昌平学问所是德川幕府直属的讲授中国学问的学校。)

7.《苏文忠公诗集择粹》十八卷,《目录》一卷,清查慎行原本,清纪昀评、清赵古农选,平田敬校,文久二年(1862)江户玉山堂浅仓屋久兵卫刊本。

(案:此书另有文久三年(1863)江户山城屋佐兵卫等刊本。)

除了翻刻汉籍苏集外,还出版了一些由日本人整理、评选的本子,如:

1.《东坡文抄》二卷二册,宋苏轼撰,赤松勋篡辑,文化元年(1804)江户山城屋佐兵卫等刊。

2.《苏东坡绝句》四卷,四册,宋苏轼撰,村濑修选、田能村孝宪订,文化十四年(1817),浪华书铺松根堂刊。

此一类由日人辑选的苏轼作品集,到了明治时期仍方兴未艾,如藤森大雅编《东坡策》(明治三年,1870)、中川升辑《怀宝东坡集二卷》(明治十年,1877)、森川次郎选辑《东坡诗粹》一卷《文粹》三卷(明治十四年,1881)、近藤元粹选评《苏东坡诗醇》六卷(明治四十年,1907)等,虽然明治时期已不属江户时代,但可视为江户后期宋诗风回升的余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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