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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寒胡戏,又叫乞寒胡戏,是一种由西域传入中原的大型游戏活动,其特点是集歌、乐、舞为一体;并于寒冬举行。自北周宣帝大象元年(579)正式见诸文献记载,至唐玄宗开元元年下令禁止, 在北方各地的大小城邑中流行了近一个半世纪。关于它的产生地域、传入过程、盛行概况及其形式、内容、规模等,学者专家已有详尽的考述,〔1 〕兹不再赘。至于遭禁的原因,古人认为它不合儒家礼典,〔2 〕今人则认为它“不符合中原民情”,“而玄宗本人对此也不感兴趣”,〔3 〕“不合中原的礼俗”。〔4〕这当然不无道理,但若稍加深思, 似又不尽然。例如,同一个张说,为什么对泼寒胡戏的态度前后不同:先是写了一组诗大加赞赏〔5〕,后又上疏痛加批判,要求禁止?还有, 就说玄宗吧,喜爱和精通胡乐胡舞的程度,在唐代诸多皇帝中莫能与比, 〔6〕为什么偏偏对泼寒胡戏不感兴趣呢?其实相反,玄宗还曾以太子的身份去观赏泼寒胡戏,则表明他是感兴趣的。〔7〕再如,同一条禁令, 为什么能将泼寒胡戏当中的骑舞竞技一下子禁掉,而另一组成部分--“《苏莫遮》乐曲仍相当流行”呢?可见,泼寒胡戏的被禁断,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本文就这个问题试作发覆。
唐玄宗开元元年十二月七日下令禁断泼寒胡戏,其中的理由是:“妨于政要,取紊礼经。”如果说这种“外蕃所出”而“深点华风”的胡人风俗〔8〕,以儒家经义所无,遂目为对传统礼仪的紊乱, 尚可理解,但何至于达到妨碍政治要务的严重程度呢?此中当另有深意。
欲探个中消息,必先了解玄宗即位前后一段时期的特殊的政治背景。对此,已故史学家汪篯先生有过很精辟的论述:“从(中宗)神龙元年正月到(玄宗)开元元年七月,只不过是八年半的时间。而在这短短的时期内,皇帝就被更换了四个,政变就发生了七次。这是何等险恶的气氛!”〔9〕“玄宗于公元712年(先天元年)即位。当时玄宗的处境是很不利的,与太宗‘玄武门政变’后继位时所遇到的困难有所不同。威胁玄宗帝位的人很多,他的地位很不稳定。本来轮不到玄宗做皇帝,是因为他消灭韦后有大功,才立为太子的。他大哥(李)成器,曾为皇太孙,地位很高,还有二哥(李)成义。另一个叔伯哥哥(李)守礼是高宗的长孙,两个弟弟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在消灭太平公主的事件中都有功劳。这些人都对玄宗的地位有威胁,大臣们也都分别攀附诸王,企图往上爬。”〔10〕所以,玄宗上台后,怎样巩固皇位,安定政局,就是最迫切的大问题。那么,只要是对此提出切实有效的意见和措施,自然会被积极采纳和实行的。如姚崇、宋璟两人,本非追随玄宗发动政变以夺取皇位的臣子,但在开元初的大臣中却最受玄宗信赖。原因就是他们前后提出了巩固玄宗地位的好办法,并逐步得以实施。而提出禁止泼寒胡戏和下令禁断泼寒胡戏,也是在这一政治背景下发生的。那么,禁断泼寒胡戏与稳定皇位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欲知其间的微妙关系,必先明了泼寒胡戏的活动在当时已发展到什么样的规模,都有什么样的人参预。
先说第一点。据文史典籍记载,京城举行泼寒胡戏的情形是:“绣装帕额宝花冠,夷歌骑舞借人看”;〔11〕穿胡服,跨骏马,成群结队,纵情狂舞,“旗鼓相当,军阵之势也,腾逐喧噪,战争之象也”;〔12〕参预者,“乘肥衣轻”,观赏者,“阗城溢陌”〔13〕。场面之壮观,规模之盛大,人数之众多,由此可见。其中所谓军阵之势和战争之象,尤应注意。另外,游戏当中的骑马“驰骤”〔14〕,也是特别的现象。要知道,“唐王朝前期的军队,大都是骑兵。”〔15〕因此,泼寒胡戏的如此阵势,几乎等于军队检阅,骑兵演练。张说认为,“因蕃夷入朝”而举行泼寒胡戏,“恐非干羽柔远之义,樽俎折冲之礼。 ”〔16〕把这话若作一正面表述,就是说给蕃臣们当面表演泼寒胡戏, 等于是在宴会上用武力相威胁。可见,泼寒胡戏发展到这个时期,确实具有了半军事性质。
再说第二点。据文史典籍记载,这一时期具体参预泼寒胡戏活动的人,除了各族百姓外〔17〕,还有“王公贵人”〔18〕。而且,皇帝及大臣也每每纵情观赏〔19〕。更有甚者,“窃见诸王,亦有此好,衣马既盛,奢丽相高……驱率下人,相尚胡戏,自家刑国,岂若是焉。”〔20〕这是说诸王也积极地参预了。
按此戏在中原地区流行的一百余年间,不仅无人提出过禁止它的问题,就是在睿宗时,张说还大唱赞歌呢:“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宝眼紫髯鬚。闻道皇恩遍宇宙,来将歌舞助欢娱。”“腊月凝阴积帝台,豪歌急鼓送寒来。油囊取得天河水,将添上寿万年杯。”〔21〕可见,此戏虽是一种胡人习俗,但因具有广泛的娱乐性质,即使在京城举行,也没什么危害。可是,到了中宗以后,情况大变,不断地有人提出禁止泼寒胡戏的意见,连张说也要求禁止,〔22〕实在耐人寻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原因就在上面所论述的两点之中。泼寒胡戏在这个时期已成为一种带着半军事性质,且又有“诸王”、“贵人”参预的大型竞争活动,从而具备了潜在的危险性,这就是当时人所指出的:“以军阵之势,列庭阙之下”;〔23〕“卒然奔呼,掩袭无备,邂逅惊扰,则忧在不测”。很有可能被人利用来搞政治阴谋。如有人明言:“道路藉藉,咸云皇太子微行观此戏。且元良国本,苍生繄赖,轻此驰骤,能无蹔蹶。况匈奴在邸,实繁有徒,刺客密发,何限夷夏……白龙鱼服,取困豫且,深可畏也。”〔24〕这还仅指刺杀,属单个行为。而最“可畏”的是利用它来搞政变,如“诸王”、“贵人”的参预就具有了这种危险性。因为它的大型娱乐场面正可掩饰有计划、有组织的政变目的,以达到突然发难的效果。“在玄宗以前,大臣们勾结诸王公发动政变的事实,已经屡见不鲜”,手段五花八门,途径多种多样。因此,时人之担心并非多余。而玄宗本人恰恰是通过发动两次政变后掌权的,当然对此体会至深,“无疑地,他得尽力避免别人从而效尤。”〔25〕况且,当时威胁皇位的人确很多,这自然就促使玄宗对一切可能引发不测事件的因素,都很敏感的。所以,尽管在中宗、睿宗时相继有人提出了禁止泼寒胡戏的建议,却不被采纳,而到了玄宗即位的第二年,曾为玄宗献策夺位的张说一奏上禁止泼寒胡戏的谏言,玄宗就心领神会,立即采纳,果断下令,严厉禁止。真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此非一道普通的禁令,反映了当时复杂而特殊的政治气候。出于政治原因,泼寒胡戏客观上已发展到“妨于政要”的不利因素,亦即威胁皇位安全的隐患,故而不能不果断地予以禁止:不论官民,“无问蕃汉”,也不管京城外邑一律“禁断”。〔26〕本属一种传自西域而流行民间的正常游戏活动,就这样以政治缘故而不幸被禁了。
注释:
〔1〕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北京三联书店,1979 年版;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三编第二册,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王克芬:《中国舞蹈发展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2〕《旧唐书》卷九七《张说传》、 《新唐书》卷一一八《宋务光传》附《吕元泰传》。
〔3〕王克芬:《中国舞蹈发展史》。
〔4〕赵文润主编:《隋唐文化史》,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年版。
〔5〕《全唐诗》卷八九张说《苏摩遮五首》。
〔6〕《新唐书》卷二二《礼乐》、《唐语林》卷四《豪爽》。
〔7〕《新唐书》卷一一八《韩朝宗传》。
〔8〕《唐大诏令集》卷一○九《禁断腊月乞寒敕》。
〔9〕见《唐玄宗安定皇位的政策和姚崇的关系》一文, 《汪篯隋唐史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10〕见《武则天》一文,汪篯:《汪篯隋唐史论稿》。
〔11〕〔21〕《全唐诗》卷八九张说《苏摩遮五首》之二、之一、之三。
〔12〕《唐会要》卷三四《论乐》。
〔13〕《唐大诏令集》卷一○九《禁断腊月乞寒敕》。
〔14〕《全唐文》卷三○一韩朝宗《谏作乞寒胡戏表》。
〔15〕王仲荦:《隋唐五代史》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年版。
〔16〕《旧唐书》卷九七《张说传》。
〔17〕《唐会要》卷三四《杂录》。
〔18〕〔24〕《全唐文》卷三○一韩朝宗《谏作乞寒胡戏表》。
〔19〕《旧唐书》卷七《中宗纪》。
〔20〕《全唐文》卷二七○吕元泰《陈时政疏》。
〔22〕《通典》卷一四六《乐》。
〔23〕《全唐文》卷二七○吕元泰《陈时政疏》。
〔25〕见《玄宗时期之禁军及其统帅》一文,汪篯:《汉唐史论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
〔26〕《唐会要》卷三四《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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