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歌鉴赏的三个问题_诗歌论文

古典诗歌鉴赏的三个问题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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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歌是诗化了的古代汉语,其中有很多特殊的表现手法,要真正接近它欣赏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文学课教学实践中,发现青年学生欣赏古典诗歌往往停留于表面的感性层次,难以深入,主要问题在于对艺术规律、表现技法缺乏理解,因而找不到艺术之门的入口。为解决这些问题,多年来,我在如何捕捉诗歌的意蕴方面作了一些尝试。

一、含蓄与暗示

“说出是破坏,暗示才是创造”,这是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玛拉美的一句名言。

诗歌比别的文学样式更注重含蓄、暗示和象征,高明的诗人总是选取那些最富于暗示性的镜头,以一当十,以少总多,以有限的画面传达不尽的情思。作为欣赏者,则应以作者提供给我们的意象为线索,展开丰富的联想和想象,除了接受诗人所给予的,还要发现诗人所暗示的,进而领会作者没有直接写出的那一部分更加深邃幽远的言外之意。

唐人杜牧的《秋夕》是一篇委婉含蓄,耐人寻味的名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诗歌写得很美,选取的都是质地纯净、晶莹皎洁的景物:秋夜里,银烛闪闪烁烁,美丽的画屏也显出幽冷的色调,手执轻罗小扇的人扑打着流动的飞萤。整句诗连起来,让人似乎看到了一位娇美女子轻盈婀娜的风流韵致。接着,诗中的镜头从屋内转向屋外:美好的秋夕,夜色清凉如水,如花女子倚在玉色石阶上,凝望天穹上宝石般的星星。整幅画面空明澄澈,纤尘不染,给人以直觉的美感。但作者还有更深的用意,我们需按着诗人提供的物象细细往下想: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画屏上,烘托出整个环境的清冷;宫人手中的轻罗小扇,让人联想到“班扇”、“秋扇”这些表现弃女命运的典故,从扑流萤的动作,又可想见出她的寂寞和无聊;“天阶”高大威严,隔断了与尘世间的联系;“牵牛织女星”关联着一个美丽而浪漫的爱情传说。到这里我们便豁然领悟了,作者虽未明言宫女的忧伤与期望,却又在诗句中处处露出消息。这些有寓意的物象引读者渐渐步入诗情的最幽微处。读者完全可以通过想象和情感体验了悟到宫女此刻的复杂心境。从反处落笔,更胜似正面涂抹。“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与杜牧同时代并称小李杜的李商隐,在诗歌创作上也深谙此道,以含蓄蕴藉的风格见长。人们说到含蓄手法时常以他的《龙池》为例。《龙池》是一首咏史诗,讽刺的是唐玄宗夺儿媳为妃的宫帷丑闻。可诗歌字面上对此事却一字未提,只是不动声色地描写了玄宗家宴的一个场面:“龙池赐酒敞云屏”,“龙池”是玄宗和家人游宴的地方,“云屏”意指屏风高张,几近云天,确是帝王气派,一个“赐”字,暗示了玄宗至高无上的地位。“羯鼓声高众乐停”,玄宗喜听羯鼓,他的侄子汝阳王李王进就是因为善击羯鼓而得宠,玄宗的喜好,众人只能无条件服从,甚至罢去众乐,只留羯鼓高奏。以上情节让人形象地感受到封建帝王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专制淫威,这正是为夺妃之事作铺垫。下两句转而写宴罢情况:“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此时已是夜半时分,诸王小心陪侍了半夜,本该尽快安歇,薛王就带着酒意沉酣入睡了,而寿王却睡不着觉。“宫漏永”是从寿王的主观角度来写的,因为久久难以入眠,所以才留意到宫漏声声,一个“永”字,贴切地表现出漏声漫长,黑夜无尽的感觉。可这些是我们联想的结果,事实上,诗歌中真正用到寿王身上的只有一个字“醒”,且放在最后,可这一个字所包孕暗示的东西又是那样丰富无尽。人们从中可以体会出很多很多:有寿王在宴会上见到杨妃时的尴尬,有他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有他内心怨恨、悲愤、羞辱交织的感情狂潮,同时,诗歌中还蕴含了更加深广的社会内容——对封建帝王荒淫无道的讽刺与揭露,这一切,又尽在不言中。这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笔法令人叫绝。

二、直射与反照

诗人在艺术传达上常常另辟蹊径,以变换视角的方式对事物不作正面描写,而是通过折射将它反照出来。这是诗歌创作中一个颇具特色的技法。阳光直射融于一白,是一种美;而从多棱镜中反射出来的七彩之光也是一种美。以中国人的审美心理似乎更欣赏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的朦胧韵致。

唐人刘慎虚有一首阙题诗:“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粗粗一看,这是一首写景诗,不同的是诗中的景物描写给人很强的行进感。经过一番品味思索才悟到这景语不是纯客观的景,而是从一位山行者主观感受的角度写出,诗中情景,都是他眼中的反照,景中寓有情节,画外自有人在。从白云尽处开始,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傍一条溪水而行。时有美丽的花瓣随水飘来,人在溪边悠闲地走,水中落花带着阵阵香气恋恋不舍地追随。这就是步移景换,一路山光水色,主人公已完全陶醉融化于这自然美景之中了。行云流水般的节律,恰到好处地体现了诗人的欢快感情。

直接叙写情事,是与中国古典诗歌婉曲的表达方式相悖的,所以诗人要运用技巧,通过景物的变换暗示人物的行程,诗人的主观感受和行动就活动在景物描写中,景物象一面镜子,从对面照出了诗人的行为意态。这种技术性的处理,暗中给诗歌注入了浓郁的情味,令人玩赏再三,在不断开掘和发现中得到更多的美的感受。著名的乐府诗《陌上桑》,成功地塑造了一位绝世美女秦罗敷的形象,以至后来“罗敷”就成了美女的代称。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诗中对罗敷容貌未作一字正面描写,出人意料地花费大量笔墨描绘了旁观者的种种举止失当,如醉如痴,罗敷的美一定是具有震撼力的,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方式想象出她的绰约多姿,美妙绝伦。这让人想起《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篇》关于海伦的描写:“她的美使老人们肃然起敬。”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不直写她的美,专写人们对这种美的反映,让读者从折射中领会到这种美的无以复加,其艺术手法与《陌上桑》可说是异曲同工。

中西方诗歌不仅在创作手法上每每相类,理论上也常常不谋而合。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曾提到“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的技法,这与英国学者威廉·赫士列特:“诗的光芒不仅是直射,而且是反照”的说法很相似。从对面旁面见本面,不仅能最大限度调动读者的想象,而且较之平铺直叙又多了一层曲折,从而也就多了一种风趣。

三、跳跃与线索

诗歌是诗人复杂感情心态在形象中的投射,因此它的语言必定不同于一般陈述性语言。苏联文豪托尔斯泰曾明确指出:“诗是感情的跳跃。”我国现代诗人闻一多对此也有个精辟的比喻:“诗是跳舞,散文是走路。”所以,不能用读散文的方法解诗。

李商隐的《锦瑟》历来被认为是最难懂的一首诗,诗中意象光怪陆离又大幅度跳跃,忽而锦瑟,忽而蝴蝶,忽而珍珠,忽而美玉,分属于不同时空的斑斓意象令人目眩神迷。宋人范温《潜溪诗眼》中的一段话,对欣赏这样的诗歌很有帮助:“古人律诗亦是一片文章,语或似无伦次,而意若贯珠。”读这类意象复杂的诗歌,我们应努力把握诗中那若隐若现、如丝如缕的意脉,也就是它的抒情线索,才能把状若散乱的珠子贯穿起来,从而构成完整的意境。

《锦瑟》诗中的意象看似互不关联,其实它们都是作者按抒情表意的需要精心选择的物象,是有其共同性的特征的。这个共同性就是:“美丽而悲哀”。华贵的锦瑟琴弦太多,演奏出的乐曲繁复曲折,忧郁哀婉;蝴蝶虽然美丽,但是短命;杜鹃为望帝怨魂所化,每每啼至泣血;珍珠尽管晶蒙圆润,却被遗忘在苍茫瀚海;玲珑珍贵的蓝田之玉,也被闭锁于深山之中。再结合李商隐“才命两相妨”“一生襟抱未曾开”的悲剧命运,我们就可以领悟到这些悲哀与美质相结合的意象正是诗人一生的写照,是他内心至悲至苦感情经历的象喻,诗人是借用这些美而悲的事物表现自身的美好素质,表现毕生不懈的执着追求以及最终理想破灭的深切悲慨。但诗歌又不仅限于对自己一生悲剧性的总结,还在更高层次上将人生追寻与失落的普遍性情感传达出来,因此具有撼人心魄的艺术力量。诗句大幅度跳跃正是和诗人大起大落的感情起伏相一致的。

跳跃性是诗歌结构上的重要特点,不仅表现为句式上的跳跃结构,而且词与词之间也经常呈跳跃状态。如著名的“枯藤老树昏鸦”,三个并置的意象,中间茫不有任何关联词,均留有空白。但这三个意象间又有着内在联系,都是衰败、枯朽之物,正是这种内在联系使读者在欣赏中所感受到的就不只限于形象表面的意义,更主要的是它们组接为形象体系后内部逻辑联系所产生的新意。这些衰败枯朽之物正表现了诗人的落魄,表现了一个断肠人飘泊天涯时的秋思。由此可见,通过读者的心理活动,从对部分的整合之中能够创造出一种新质——西方美学家所说的“格式塔”质,整体大于部分之和,词与词之间的空白反而加大了语言的表意含量。

再如温庭筠的名句:“鸡声茅店朋,人迹板桥霜。”作者选用的六个物象不是简单随意的平列,而是处处紧扣《商山早行》的诗题,抓住自然景物中那些足以唤起特定情感的特征,对这些景物加以合理组合,合成后的画面,不仅生动描绘出野村茅店、旅客早行的图景,而且也深切表现了游子谋生的艰难与悲念故乡的情怀。

以上诗句都是以景物写情思,都有一个统一的抒情基调渗透其间。作为欣赏者,必须善于透过纷繁的表象造成的迷雾,细心捕捉诗歌的抒情线索,然后才可能把握全篇,进而体会到诗歌的深层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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