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说文解字》的“艮”族字论文

试析 《说文解字 》的 “艮 ”族字

蒋晓迪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0)

摘 要 :汉字字族的孳乳情况复杂,《说文解字》所收录的以“艮”为母文的20个“艮”族字,依据母文表意分列成6组,分别是具有“扭头瞪视”义、“不顺从、斗争”义、“静止、止境”义、“后面、底部”义、“艰难、坚固”义、“回看、回顾”义。这些字古音相近,语义相通,字形上有共同的发生源。

关键词 :“艮”族字;《说文解字》;母文

汉字字族的研究实际上始于“右文说”,研究“右文说”的学者历来认为声符兼有表意的作用,只看到了右文表意这一假象而未能看到其实质。根据蔡永贵[1]的字族理论,表意其实是母文而不是右文。在汉字的发展过程中,由于词汇的“同源派生”导致单个汉字记词过多,于是便以词义丰富的根词为母文,在母文上加注相关的类属标志形成一系列意义较为单一的孳乳字。所谓汉字字族,就是汉字在孳乳分化过程中形成的记录同族字而且必须具有共同文字发生源(即母文)的一组或若干组形成系列的汉字。

蔡永贵[1]根据“母文”在同族字中的表现,将“同族字”的孽乳方式分为两大类型:一种是后起孳乳字的意义是母文曾经的本义或引申义之一,具有分担母文意义的作用。另一种是由母文的本义、引申义或假借义,还可能是一个与本义相关的抽象虚拟义,加类属标志形成同族字。汉字字族最初是以第一种方式产生的,在发展过程中,则大多是在两种方式的交错中孳乳的。本文所要探析的“艮”族字就是在这两种方式的交错中孳乳产生的。

一、“艮”字释义概述

《说文·匕部》:“艮,很也。从匕目。匕目,犹目相匕不相下也。”但是从“艮”字的形体演变分析,“艮”的本义并非如许慎所言为“互不听从,停滞不前”之义。“艮”本为会意字,甲骨文从人,从目,目朝后看,是人扭头向后瞪视之意。金文将目移到人的背后,其意义更加明显。篆文整齐化,隶变后楷书写作艮,“艮”的字形已经反映不出“扭头瞪视”的本义。

另外,我们根据“见”字的形体演变,也可证明“艮”的本义并非《说文》所释,而是扭头瞪视之义。“见”也为会意字,甲骨文从人,从目,用人突出眼睛会看到之意。金文跟甲骨文大体一致。篆文整齐化,隶变后楷书写作見,字形也已经反映不出其本义。《说文·见部》:“见,视也。从人,从目。凡见之属皆从见。”本义为看到。从甲骨文字形看,“见”字是目朝前,“艮”字是目朝后,据此可知“艮”的本义为扭头瞪视。唐兰在《殷墟文字记》里也提到,“艮”字的旧释有误。他认为“见”与“艮”的目形没有区别,许慎说解从匕目,这是附会之意;“见”为前视,“艮”为回顾,“见”“艮”是一声之转[2]

“艮”本义为扭头瞪视之义,瞪视则可能有不满之意,可抽象出“不顺从”“斗争”之义,如《说文系传》:“艮,很戾不进之义也。”“瞪视”则必然会眼光定止,引申则有“静止”“停止”义,如《艮泉图咏记》:“泉可艮,九天之上,九天之下,何所不艮。”进而又引申指“止境”“界限”,如《李翰林集序》:“天地之气,艮与西南。”扭头则必然要向后,可借为“后面”“底部”义,如《睡虎地秦简·封诊式·疠》:“丙毋(无)麋(眉),艮本绝,鼻腔坏。”“艮本”即“根本”,两眼间鼻梁根部。因山静止不动,又象征山,如《周易·彖传》:“艮为山,二山相重,喻静止。”又因山是坚固的,难以搬动的,又引申指“艰难”“坚硬”,如《方言·卷十二》:“艮,坚也。”郭璞注:艮、磑皆名石物也。《太玄·守》:“次四:象艮有守。”范望注:艮,难也。扭头瞪视即回看,回看则表示有想要看到的事物,由此又可从本义中抽象出“回看,回顾”这个义核。唐兰《殷墟文字记》认为,“艮”为回顾之义,“艮”和“顾”是双声关系[2]

鞎。《说文·革部》:“鞎,车革前曰鞎。从革,艮声。”《尔雅·释器》:“‘舆革前谓之鞎。’李巡说:‘谓舆前以革为车饰曰鞎。’”《说文解字系传·革部》:“鞎犹垠,以革缘之为垠堮也,舆车底也。”《说文解字约注》张舜徽按:“物之边界,有齐平者,有高起者,统谓之垠堮。小徐以垠释鞎,理或然矣。”[3](卷六)7《经籍述闻》:“鞎之言限也,限隔内外使尘不得入也。”今按,车箱前面的革制装饰物叫做“鞎”,“鞎”乃车前的边界物。

二 、具有母文本义 “扭头瞪视 ”义的 “艮 ”族字

眼。《说文·目部》:“眼,目也。从目,艮声。”《玉篇·目部》:“眼,目也。”《广雅·释亲》:“目谓之眼。”以上所释皆为其引申义。若从字形演变分析可以发现,“眼”的甲骨文、金文、篆文字形同“艮”字的字形。又《集韵·产韵》:“眼,古作艮。”可证“艮”是“眼”的初文。今按,“眼”是在母文的基础上加上类属标志“目”形成的专表母文“艮”的本义的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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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具有母文引申义 “不顺从 、斗争 ”义的 “艮 ”族字

很。异体或作詪、狠。《说文·彳部》:“很,不听从也。一日行难也。一日整也。从彳,艮声。”《庄子·渔夫》:“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史记·项羽本纪》:“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今按,不按道路行走即不听从。后引申指凶狠,如《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太子痤美而很,合左师畏而恶之。”后来随着“很”字义项的增多,“凶狠,险恶”这个义项就由“狠”字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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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页部》:“,颊后也。从页,艮声。”王筠《说文解字句读》:“俗言耳根。”《说文解字注》:“颊后谓近耳及耳下。”“页”的本义是头,若按上文的说法理解则不通。《说文解字约注》张舜徽按:“之言根也,首脑之基在是也。首基为,犹足踵为跟,木株为根耳。”[3](卷十七)4如按张舜徽先生所说,则更为合理。今按,“”乃首脑之基,即头的底部。

狠。《说文·犬部》:“狠,犬斗声也。从犬,艮声。”《段注·犬部》:“今俗用狠为很。许书很、狠义别。”《文通先生陆给是墓表》:“‘攻讦狠怒。’蒋之翘注:狠,不听从。”《广韵·很韵》:“很,很戾也。俗作狠。”今按,“狠”乃犬相斗,即相互斗争不听从。

豤。《说文·豕部》:“豤,豕啮也。从豕,艮声。”《集韵·很韵》:“豤,或从犬。”《说文解字约注》张舜徽按:“艮既训很,因之凡从艮声字多有很义,故豕啮为豤,犬斗为狠也。”[3](卷四)30今按,啃咬时呈斗争之貌,乃猪啃咬之义也。后来由于“豤”作了偏旁,啃咬之义便用“龈”来表示。

根。《说文·木部》:“根,木株也。从木,艮声。”《诸子平议》:“‘根深则本固。’俞樾按:根即本也。”《广韵·痕韵》:“根,根柢也。”《史记》:“‘蟠木根柢。’《裴骃集解》引张晏曰:根柢,下本也。”《急就篇》:“‘斩伐材木斫株根。’王应麟补注引《说文通释》云:入土曰根,在土上者曰株。”“根”本义为植物茎下部长在地下的部分。今按,木之底部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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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具有母文引申义 “静止 、止境 ”义的 “艮 ”族字

垠。《说文·土部》:“垠,地垠也。一曰岸也。从土,艮声。”《后汉书·班固传》:“‘南耀朱垠。’李贤注引《说文》曰:垠,地垠也。”《元包经传·太阴》:“‘土之垠。’李江注:垠,际也。”《庄子·逍遥游》:“‘有神人居焉。’郭象注:讬之于绝垠之外。陆德明释文‘垠,本又作限。’”《列子·汤问》:“‘无垠。’殷敬顺释文‘垠,一本作限’。”今按,“垠”乃地面之边际、界限,即边界之义。

后来由于“艮”发展为引申义和假借义的专用,就在“艮”这个母文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目”作类属标志,写作“眼”来专表本义,原字仅表引申义和借义。如此,则必然导致艮字表义繁复、载义较多,在书面语言中也难明其具体所指,给阅读和理解带来困难。人们为了在字形上有区别标志,表义明了,便在“艮”字上加注类属标志而形成了一系列意义相对单一的孳乳字。《说文》所收录的20个由“艮”得声的字中,圻、囏两字只与“艮”在字音上有联系,与“艮”的字义和字形之间均无联系,所以这二字不是“艮”族字,故本文不研究这两个字。

限。《说文·阜部》:“限,阻也。从阜,艮声。”《说文通训定声》:“艮,假借为限。”《苏秦以连横说秦》:“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又如《燕歌行二首·其一》:“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今按,被土山所阻隔,“限”乃山之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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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具有母文借义 “后面 、底部 ”义的 “艮 ”族字

跟。《说文·足部》:“跟,足踵也。从足,艮声。”《释名·释形体》:“足后曰跟,在下方着地。一体任之,象木根也。又谓之踵。”《急就篇》:“‘□踝跟踵相近聚。’颜师古注:跟,犹根也,下著于地如木根也。”今按,“跟”就是指脚后跟。

龈。《说文·齿部》:“龈,啮也。从齿,艮声。”《段注》:“人之啮曰龈,豕之啮曰豤,音同而字异也。”又曰:“疑古只作豤,龈者后出,分别之字也。”由此可知“龈”是“豤”的换旁分化字。《六书故·人四》:“龈,啮食骨间肉也。”《曹成王碑》:“苏枯弱强,龈其奸猖。”今按,“龈”乃啃咬之义,啃咬时呈斗争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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詪。《说文·言部》:“詪,很戾也。从言,艮声。”《玉篇·言部》:“詪,难语貌。”《集韵·混韵》:“詪,不听行也。”《慧琳音义》:“詪,戾也,违也。”《正字通》:“與很通。不聽從也。”今按,难语即不听从别人的话。“詪”字罕用,均以“很”字代替。

六 、具有母文借义 “艰难 、坚固 ”义的 “艮 ”族字

艱。《说文·堇部》:“艱,土难治也。从堇,艮声。”《尔雅·释诂下》:“艱,难也。”《文选·潘岳》:“‘而免诸艱难。’刘良注:艱难,谓辛苦也。”今按,“艱”为土坚实难以整治,即艰难之义。

珢。《说文·玉部》:“珢,石之似玉也。从玉,艮声。”《玉篇·玉部》:“珢,石次玉也。”今按,“珢”为像玉的石头,石头即坚硬之物。

银。《说文·金部》:“银,白金也。从金,艮声”。段注与许同。今按,“银”乃一种金属元素,金属即坚硬之物。

七、义核为“回看、回顾”义的“艮”族字

痕。《说文·疒部》:“痕,胝瘢也。从疒,艮声。”《北史·崔赡传》:“瞻经热病,面多瘢痕。”本义为伤口或疮口留下的印迹,伤疤。回头看到伤病在身上的印迹即疤痕。今按,“痕”乃伤病留下的痕迹。

恨。《说文·心部》:“恨,怨也。从心,艮声。”“怨”古义为愠怒,可知《说文》对“恨”的解释不确,本义应为遗憾,懊悔。《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荀子·成相》:“‘不知戒后必有恨。’杨倞注:恨,悔也。”回顾自己的内心,产生遗憾,懊悔。今按,回看过去有所懊悔,“恨”乃心有遗憾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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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结语

《说文》中从“艮”得声的20个字中有18个属“艮”族字,这些字是在母文“艮”的基础上加注不同的辅助性类属标志符号形成的一系列意义相对单一的孳乳字。从字义关系上看,主要可以有“扭头瞪视”义、“不顺从、斗争”义、“静止、止境”义、“后面、底部”义、“艰难、坚固”义、“回看、回顾”义等六类。本文研究可以看出,汉字字族研究是汉字研究的一个新视角,有利于人们在动态的发展变化中把握汉字,认识汉字规律。

参考文献

[1] 蔡永贵.汉字字族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09.

[2] 唐兰.殷墟文字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1:77.

[3] 张舜徽.说文解字约注[M].洛阳:中州书画社,1983.

中图分类号 :H0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6873(2019)01-0102-03

收稿日期: 2018-06-20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苏北江淮官话的地理语言学研究”(15CYY013)。

作者简介 :蒋晓迪(1993-- ),女,山东潍坊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研究。

doi: 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9.01.021

〔责任编辑 :朱莉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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