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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熟了,妈妈,我来看您了。
世事难料哇,您这样一位习惯了繁华都市的大家闺秀,最后竟会永远留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还记得吗?我从大学分配到这儿,是您陪着我。您脸贴着地图,手指顺着密密麻麻的细线,找了很久,才找到地图上的这么一个小点点。当时您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到那儿,是要吃苦的呀……”可最后,受累吃苦的,是妈妈您哪!您哪里走得惯乡间的田埂!我总记得,每次都要小孙孙牵着您的手,您才敢走过屋前屋后的田间小道。
对于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您来说,70岁了,一切还要重新来适应。我从来没有问过您有什么难处,我总以为会有时间的,会有时间的,等我闲一点一定好好地陪陪您……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时候,我还在长沙开会。
那天正好是中秋节,全国的同行都来了。搞杂交水稻不容易呀,怎么着也得陪大家过这个节呀,只是儿子永远亏欠妈妈您了……其实我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是您的最后时刻。我总盼望着妈妈您能多撑两天,谁知道,即便是天不亮就往安江赶,我还是没能见妈妈您最后一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真的好后悔。妈妈您当时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很久,您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儿子说,有很多事要交代。可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就不能少下一次田,少做一次试验,少出一天差,坐下来静静地好好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妈妈,每当我的研究取得成果,每当我在国际讲坛上谈笑风生,每当我接过一个又一个的奖杯,我总是对人说,这辈子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就是妈妈您哪!
无法想象,没有您的英语启蒙,在一片闭塞中,我怎么能够用英语阅读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文献。用超越那个时代的视野,去寻访遗传学大师孟德尔和摩尔根?无法想象,在那个颠沛流离的岁月中,若没有您的执著和鼓励,我怎么能够获得系统的现代教育,获得在大江大河中自由翱翔的胆识?无法想象,没有您在我的摇篮前跟我讲尼采,讲这位昂扬着生命力、意志力的伟大哲人,我怎么能够在千百次的失败中坚信,必然有一粒种子可以使万千民众告别饥饿?他们说,我用一粒种子改变了世界。我知道,这粒种子,是妈妈您在我幼年时种下的!
稻子熟了,妈妈,您能看到吗?安江可好?那里的田埂是不是还留着熟悉的欢笑?隔着21年的时光,我依稀看见,小孙孙牵着您的手,走过稻浪的背影。我还要告诉您——稻草在场上堆积成垛,谷子在阳光中毕剥作响,水田在夕阳下泛出橙黄的颜色。这都是儿子要跟您说的话,说不完的话呀。
(此文是袁隆平在80岁生日晚会上的致辞,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