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竹书”“诗论”作者在上博藏战国时期的试用_孟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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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承源先生从上海博物馆购藏的战国楚竹书中整理出29支说《诗经》竹简,认为是孔子所作,定名《孔子诗论》(注: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21页。)。此所谓《孔子诗论》的内容有三,一为综说《诗》及《讼(颂)》、《大夏(大雅)》、《少夏(小雅)》、《邦风(国风)》,反映了作者的《诗》学观;二为解说具体诗篇(有时是篇中警句)意旨,反映了作者解《诗》的思想观点;三为对所引诗句的评说,反映了作者评《诗》的思想倾向和评说方法。此竹书《诗论》若真为孔子所作,当与其他典籍所载孔子说《诗》观点和解《诗》方法相一致。反映孔子说《诗》观点和解《诗》方法的直接文献资料是《论语》。《论语》载与《诗》相关语录18则,其中10则反映了孔子说《诗》观点和解《诗》方法:6则载孔子综说《诗》,2则载孔子解《诗》篇意旨,2则载孔子引用《诗》句加以解说(注:《论语》所载其它8则均非孔子说《诗》解《诗》:《子罕》载孔子“吾自卫反鲁”云云言《诗》的整理,《述而》“子所雅言”云云述孔子读《诗》之语言,《泰伯》载孔子“师挚之始”云云述孔子说《诗》乐,《宪问》载“荷蒉者”引《诗》与孔子说《诗》无关,《八佾》载孔子引“相维辟公”云云说三桓僭越,《子罕》载孔子引“不忮不求”云云说子路境遇,《泰伯》载曾子引“战战兢兢”云云表人生态度。另有《子罕》载“唐棣之华”云云是否与《诗三百》有关,历来有争论,今且不论。)。孟子自诩得孔子真传(《荀子·非十二子》),《孟子》载孟子转述孔子解《诗》或引《诗》句加以评解者3处。随着近些年简帛研究的深入,人们对《礼记》的先秦史料价值越来越重视。《礼记》载孔子说《诗》引《诗》62处,其中除说《诗》乐1处、引用《诗》句50处外,尚有综说《诗》4处,综说《诗》篇旨意1处,解《诗》句6处。

以下我们就综说《诗》及《风》《雅》《颂》、解说《诗》篇意旨、解说所引《诗》句三个方面来比较竹书说《诗》与《论语》、《孟子》、《礼记》载孔子说《诗》的差异。

(一)

今存竹书综合说《诗》者仅1处,引孔子曰“(诗)亡、(离)志”云云(1简)(注:见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孔子诗论》之第1简。以下所引竹简编号及释文,均据此书。此书出版后,学者们就释文和篇目分合提出诸多意见,因本文主要针对马承源所考《孔子诗论》的作者发表意见,故暂从马氏释文及分篇。),其下残缺难以看出竹书作者观点,今且不论。就综说《颂》、《雅》、《风》各类诗,竹书作者谓“《讼》坪(平)惪(德)也,多言(后)”(2简),谓“城(成)工(功)者可(何)女(如)?曰《讼》氏(是)也”(5简)。平德,马承源解为“平成天下之德”。那么这两句互参可解为:《讼》是歌颂周王功业的诗,多言文王、武王创立功业而泽被后世。就《大雅》,竹书作者谓“《大(夏)》盛惪(德)也,多言……”(2简)。以竹书说《讼》例之,《大夏》盛德,当指《大雅》歌颂周先王开创基业之大功。就《小雅》,竹书作者谓“……也,多言难而(悁)退(怼)者也,衰矣,少矣”(3简),与竹书说《讼》、《大夏》联系起来看,当言周后世之王举步艰难,道德衰,功业少,与马承源在此简解说中所引另类字体残简之“《少夏》亦惪(德)之少者也”意义相合。就《国风》,竹书作者谓“《邦风》丌(其)内(纳)勿(物)也,尃(溥)(观)人谷(俗)安(焉),大(敛)材安(焉)”(3简),纳物,马承源解为“包容各种事物”;溥观俗,马承源解为“普观民风民俗”;敛材,马承源以“采诗”解之。可见竹书综说《诗》,重视《大夏》对周先王功业的歌颂,重视《讼》对文王、武王功业的歌颂,重视《少夏》对周后世诸王功业的评判,重视《邦风》对民间生活和上下关系的反映。由此看来,竹书作者是把《诗》作为历史史料来看待,作为一部反映周先王基业、文武功业、后王少功以及民间风俗政事的历史风俗画卷来对待,具有“以《诗》为史”的思想倾向。这与孔子的《诗》学观是否一致呢?

《论语》综说《诗》6处:《阳货》载孔子谓《诗》可以“兴”“观”“群”“怨”,学《诗》能“事父”“事君”,强调的是《诗》的社会政治作用和教化作用;谓读《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强调《诗》的博物作用。《子路》载孔子谓学《诗》后授之以政则“达”,突出了《诗》的社会政治作用;谓学《诗》后使于四方则能“专对”,强调了《诗》的外交作用。可见孔子认为《诗》的主要作用有政治作用、外交作用、博物作用三种。其他所论,如《为政》载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何晏《集解》引包咸曰“归于正”;《泰伯》载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何晏《集解》引包咸曰“言修身当先学《诗》”;其所言都是《诗》的社会政治作用。《季氏》载孔子督促孔鲤学《诗》时说“不学《诗》,无以言”,则与《诗》的外交作用有关。《先进》载孔子因南容“三复‘白圭’”而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安国以南容常诵《诗·大雅·抑》中“白圭之玷”等诗句而谓“其心慎言”(何晏《论语集解》引),那么由此事可见:孔子既认为《诗》可观志,又认为读《诗》可加强道德修养。由上可见孔子综说《诗》的思想特点是:强调《诗》的政治作用、外交作用和博物作用,并特别强调《诗》的社会教化功能。这与竹书《诗论》的《诗》学观不同。

《礼记》载孔子综说《诗》4处,所说都与礼乐教化有关。《礼器》载孔子曰“颂《诗》三百,不足以一献;一献之礼,不足以大飨”云云,比较礼与《诗》的政治教化作用;《经解》载孔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并谓“《诗》之失,愚”,强调《诗》的教化功用;《仲尼燕居》载孔子曰“不能《诗》,于礼缪”,郑玄注“缪,误也。……歌《诗》所以通礼意也”,强调学《诗》可达礼;《孔子闲居》载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解说《诗》与礼的密切关系。这些论说,强调《诗》与礼的密切关系,强调《诗》的礼乐教化功能即《诗》的社会政治作用,可证《论语》所见孔子说《诗》强调其教化功能的记载不误。

由上述可见,竹书综合说《诗》,重在归纳、陈述《诗》各部分的历史意义,看重《诗》的历史作用,与《论语》、《礼记》载孔子综说《诗》时除述说《诗》的博物作用、外交功能外,特别强调《诗》的社会政治教化功能的观念不同。尤应注意的是,竹书综说《诗》时,无一处将《诗》与政治教化联系起来,而孔子综说《诗论》则反是。由此可见,竹书《诗论》作者的《诗》学观与孔子《诗》学观不同。从思想工具的角度讲,竹书《诗论》综说《诗》时强调《诗》的历史工具意义,可谓“以《诗》为史”,而孔子综说《诗》时强调它的政治教化工具性,可谓“以《诗》为教”。从这一区别看,竹书《诗论》的作者有可能不是孔子。

(二)

从对具体《诗》篇的理解、解说看,竹书说《诗》与孔子说《诗》的区别更加明显。

《论语》载孔子解《诗》篇意旨之语录2则:《阳货》载孔子教导其子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八佾》载孔子谓“《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将两则结合起来考察,见其主要强调“二南”的教化功能即社会政治作用。可见孔子解《诗》篇意旨亦主要强调它的道德教化功能,即强调《诗》的社会政治功用。

《孟子》载孔子说《诗》篇意旨1处。《离娄上》载孟子转述孔子以“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评《沧浪》诗义,孟子谓孔子此评之义在于“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云云,可见孔子系借此诗意论人的道德修养,即强调它的社会政治功用。

《礼记》载孔子综说《诗》篇旨意1处。《缁衣》载孔子曰“好贤如《缁衣》,恶恶如《巷伯》,则爵不渎而民作愿,刑不试而民咸服”。《缁衣》唱赠人新衣,《巷伯》斥“谮人”“谮言”。孔子此说借评人际关系来强调《诗》的教化功用,与《论语》载孔子说《诗》篇旨意的思想倾向相同。

马承源先生整理的29支说《诗》简中,涉及到今本《诗经》存诗52首、逸诗7首。存诗52首中,9首说诗句,42首(1首与说诗句重合)说诗篇,2首因残缺太多(《者芋》仅余一“则”字,《少明》仅余一“不”字)难归类。这42首诗篇的解说,解《诗》篇意旨者23处,表面看似解《诗》篇意旨而实际解说诗中警句者19处。

解《诗》篇意旨23处,涉及《讼》1首、《大夏》2首、《少夏》8首、《邦风》12首。

解《讼》诗1处:第5简“《清(庙)》,王惪(德)也至矣”,联系第6简以“(吾)敬之”评《清庙》之“……多士,秉(文)之惪(德)”,即因周文王之德传于后世之“多士”而使竹书作者“敬”,可见此第5简之“至”当解为“到达”。其言《清庙》所歌为:先王之德已通过“敬宗庙之礼”流传到后世,被众多贤士继承。那么竹书作者所说当《诗》中所写文王道德流传的史实,所重当非此诗引申出的教化意义。

解《大夏》诗2处:第24简“后稷之见贵也,则(以)文武之惪(德)也”,马承源考此为说《生民》,并分析后稷所以被后人“配天”祭祀的原因,在于文王、武王灭殷兴周功业。第25简“肠=(肠肠),少人”,马承源谓此为说《荡》,“少人”即“小人”。按“小人”当指《荡》篇中文王所斥的殷纣王。此所说亦重《诗》中所写史实。

解《少夏》诗8处:第23简“《(鹿鸣)》(以)乐(词)而会,(以)道交,见善而(效),冬(终)虖)(乎)不(厌)人”,述此诗中相见之乐、朋友之道等。第9简“《天保》,丌(其)(得)录(禄)(畺)(疆)矣;巽(馔)(寡),惪(德)古(故)也”。得禄疆,马承源谓针对此诗中“神之吊矣,诒尔多福”、“君曰卜尔,万寿无疆”等诗句而言;馔寡,德故也,马承源解为“是说孝享的酒食不多,但守德如旧”;准此,竹书作者对此诗的解说亦重原始本义而不向教化方面引申。第18简“《折杜》则情憙(喜)丌(其)至也”,第20简“(吾)(以)《折杜》(得)雀□”,马承源考“折杜”即“杕杜”,此说《小雅·轪杜》。今按《小雅·轪杜》写怀念征夫,故竹书作者以念妇“情喜其至”说之,表其切盼之情。其尤应注意者,是竹书对汉人解《诗》所特别强调的怨刺之诗如《节南山》、《十月之交》、《雨无正》等的论说。第8简“《雨亡政》、《即南山》,皆言上之衰也,王公耻之”。《雨无正》、《节南山》中有“周宗既灭,靡所止戾”、“国既卒斩”、“弗恭弗亲,庶民弗信”、“不自为政,卒劳百姓”等指斥时政的诗句,故竹书作者言“上之衰”;《雨无正》、《节南山》中有“匪舌是出,维躬是瘁”、“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家父作诵,以究王讻”等诗句,故竹书作者言“王公耻之”。联系第3简综说《少夏》“多言难而悁怼者也,衰矣,少矣”即周后世诸王道德衰、功业少等说,可见竹书作者此言“上之衰”、“王公耻”云云之所重者,仅是《诗》中所涉及的现象,而非此现象所产生的警示意义即教化作用。第8简“《十月》善諀言”,《广雅·释言》“諀,訾也”,《说文》“訾,不思称意也”。《十月之交》言自然灾异、民人苦难、奸臣佞妇,确为在上者不称心之言。但竹书作者之说亦仅揭示此现象而未引申到教化意义方面。其他如说《少夏》之《容》、《=者莪》诸篇亦无道德教化说。

解《邦风》诗12处,如第10简“《疋》之(怡),……《疋》(以)色俞(愉)于豊(礼)”,第11简“《疋》之(怡),则丌(其)思矣”等等诸说均与《关雎》诗句有关,当言此诗多述男欢女爱,而不妨于礼义。所说仅止于诗句内容,而无后人解此诗之种种教化说。第18简“因《木苽》之保(报),(以)俞(喻)丌(其)(捐)者也”,马承源联系《木瓜》诗句解此为投桃报李之说。据马承源考,第20简“(币)帛之不可迲(去)也,民眚(性)古(固)然,丌(其)(离)志必又(有)(以)俞(逾)也。丌(其)言又(有)所载而后内(纳),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也”,亦说《木瓜》。它与第19简“《木苽》又(有)而未(得)达也”同述民间赠物交往。今按竹书作者言赠物交往是维系民间人际关系的必要手段,舍此则可导致民“离志”而“有以逾”,实无礼乐教化之说;其将民间之投桃报李解为“民性固然”,将人间交往报效解为人的内在本性使然,而不是外在的礼乐规定性所设,更与孔子的礼乐教化之说有质的区别。第25简“《又(有)兔》不(逢)(时)”,马承源考其说《兔爰》。该诗三章皆叹“我生之后,逢此百罹”、“百忧”、“百凶”,故谓其“不逢时”。第26简“《又(有)长楚》(得)而之也”,《隰有苌楚》写“乐子之无知”、“无家”、“无室”,是娶妇人后悔之词,故言“得而悔之”。其他如解《邦风》之《兔虘》、《=》、《浴风》、《北风》、《郑风·汤之水》、《中》、《涉秦》、《东方未明》诸诗篇意旨,皆如以上诸篇,只重诗篇所述内容,无道德教化论说。

竹书中看似解《诗》篇旨而实际上解说诗中警句者19处,均为解说这些警句的原始义而不引申出道德教化说。除马承源已考说的《少》、《考言》、《伐木》、《谇父》、《黄》、《甘棠》、《绿衣》、《七》等篇(注:见《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第137、138、140、144、145、157页。)外,其他如:第8简“《少旻(文)》多=(疑矣),言不中志者也”,马承源考此评《小旻》诗。今按此“多疑”,系针对《小旻》诗中因朝政昏暗而怀疑国家“胥以败”诸诗句而言;“言不中志”,中、衷可互借(注:《周易·讼卦》“中吉,终凶”,汉帛书本“中”作“衷”;《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服之不衷”,《后汉书·光武帝纪》李贤注引“衷”作“中”;均为中、衷可互借之证。),“言不衷志”,当言诗人因疑心、因“战战兢兢”而不能尽吐胸中块垒。第26简“《翏莪》,又(有)孝志”,该诗有“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我劳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等句,故言“有孝志”。第21简“《大车》之嚣也,则(以)为不可女(如)可(何)也”,马承源考此评《无将大车》。其诗中有“无将大车,只自尘兮”、“维尘冥冥”、“维尘雝兮”等句,勾画因车马喧嚣而尘上九天的行军景象,故竹书以“嚣”说之。另外,评《少夏》之《少》、《大田》、《青》,评《邦风》之《而》、《梂木》、《滩》、《槕》、《北白舟》等莫不如此,只说诗中重点诗句的原始本义,而无道德教化说。

由上可见,竹书解《诗》篇意旨,解说《诗》中警句,所重者均为诗篇或诗句的历史意义,并不刻意挖掘它的社会政治意义;它虽然也有关于先王道德的叙说,但不涉及由此道德所能生发的教化意义,不强调《诗》的政治功用。这与《论语》、《礼记》载孔子说《诗》篇时联系礼乐教化、强调《诗》的社会教化作用的思想倾向不同。从这些区别看,竹书《诗论》的作者不是孔子。

(三)

从对所引《诗》句的解说看,竹书作者的思想倾向和所用方法更与孔子所用大异。

《论语》引《诗》句加以解说的记载有2处。其一,《八佾》载子夏问《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的含义时,孔子答“绘事后素”;子夏接此又问“礼后乎”时,孔子高兴地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巧笑倩兮”云云,本义乃描述庄姜体貌之美,孔子答“绘事后素”已属此原始义的引申比喻义;而子夏顺此又问“礼后乎”,更成为引申比喻义的再引申。如果说孔子的“绘事后素”所引申的还是由诗句启发出的生活技能类意义的话,那么子夏的再引申就是由诗句启发出的礼乐教化意义了。其二,《学而》载子贡问做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如何时,孔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接此又问“《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得是否就是“贫而乐、富而好礼”时,孔子高兴地说:“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孔子赞赏子贡解《诗》“告往而知来”,即赞子贡能将《卫风·淇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包含的磨练进取原始义,与由“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到“贫而乐、富而好礼”的道德进化联系起来,赞美子贡解《诗》时对道德教化作用的强调。由此可见孔子解《诗》句亦像解《诗》篇意旨一样,强调《诗》的礼乐教化功能,强调《诗》的政治道德作用;并用引申甚至再引申的方法解《诗》。

《孟子》载孔子引《诗》句加以评解者2处。其一,《孟子·告子上》载孟子引《大雅·z烝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后,紧接引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孔子谓其“知道”,即称赞诗人强调民人追求道德修养。其二,《孟子·公孙丑上》载孟子引《豳风·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后,紧接引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其《诗》之原始义系言鸟儿警告自己应及早筑巢,以免受树下人欺侮。而孔子解此,则引申为比喻人“能治其国家”,赋其社会政治意义。可见《孟子》载孔子解《诗》句的思想倾向和解《诗》方法与《论语》载孔子解《诗》句的思想倾向和解说方法相同。

《礼记》载孔子引《诗》句加以评解者6处,其解皆与礼义教化有关。如《孔子闲居》载子夏问“凯弟君子,民之父母”(《大雅·泂酌》)的含义,孔子答“必达于礼乐之原”云云,直言礼义;同篇载子夏问何《诗》近于“三无”,孔子答《周颂·昊天有成命》“夙夜其命宥密”是“无声之乐”,谓《邶风·柏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注:逮逮,《毛诗》作“棣棣”。)是“无体之礼”,谓《邶风·谷风》“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是“无服之丧”,皆以礼仪解之;同篇载子夏问“三无私”,孔子以天、地、日月比况后,又谓“其在《诗》”,“帝命不违”云云(《商颂·长发》)“是汤之德也”,“嵩高惟岳”云云(《大雅·嵩高》)是“文武之德也”,“明明天子,令闻不已”(《大雅·江汉》)是“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注:弛,《毛诗》作“矢”。协,《毛诗》作“洽”。)(《大雅·江汉》)是“大王之德也”,均引申到道德教化上去。《表记》载孔子联系“仁人”、“仁”去解《大雅·文王有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云云和《邶风·谷风》“我今不阅,皇恤我后”;同篇载孔子以“《诗》之好仁如此”解《小雅·车》“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大学》载孔子就《商颂·玄鸟》“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小雅·绵蛮》“缗蛮黄鸟,止于丘隅”(注:缗,《毛诗》作“绵”。)感叹“(鸟)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郑玄注“言人亦当择礼义乐土而自止处也”,是此解亦涉乎礼义。这些解说,突出强调先王道德,发挥诗句原始义并引申到仁义道德教化上去,与《论语》载孔子解《诗》句的思想倾向和解说方法同。

竹书引《诗》句9处,其评解则大异于此。第5简“《清(庙)》,王惪(德)也至矣。敬宗(庙)之豊(礼),(以)为丌(其)(本);‘秉(文)之惪(德),(以)为丌(其);‘肃(雍)……’”,及第6简“‘……多士,秉(文)之惪(德)’,(吾)敬之”,均涉及《清庙》诗句。言周文王之德传于后世之“多士”而使竹书作者“敬”。从思想观点上看,它重文王之德流传历史,而不是道德教化之说,已见上述。从解说方法上看,它重视诗句的原始义,不过多引申发挥。其他8处皆如此。第6简“‘乍竞隹(唯)人’、‘不(丕)(显)隹(唯)惪(德)’、‘於(呼)!前王不忘’, (吾)敚(悦)之”,评《烈文》诗句。其所“悦”者,当此三句诗所表现的急于得人而承前王之业的心情,并未引申发挥到礼乐教化方面。同简“‘昊=(昊天)又城(成)命,二后受之’,贵(且)(显)矣”,评《昊天有成命》诗句。所评“贵且显”的对象是“二后”文王、武王。文王、武王承天命而有天下,因而尊贵且显赫。其所评重在历史,而没有引申到此史实产生的教化作用。第22简“‘王才上,於邵于天’, (吾)(美)之”,评《文王》诗句。其所“美”者,当为文王承天命而使周兴的局面,并未引申发挥它的道德教化意义。第7简“‘褱(怀)尔明惪(德)’害(曷),城(诚)胃(谓)之也”,以“诚”说《皇矣》“帝谓文王,予怀明德”(注:由竹书《诗论》所引“怀尔明德”看,毛诗“予怀明德”字或有倒讹。)云云,当指“帝”诫文王“怀明德”以尽职守的关键是一个“诚”字,其说亦不涉及礼乐教化。第7简“‘又(有)命自天,命此文王’,城(诚)命之也”,评《大明》诗句。其意当肯定文王确实承受天命。第21简“孔=(孔子)曰:……《於差》(吾)憙(喜)之”,第22简“《於差》曰‘四矢(以)御(乱)’,吾喜之”,马承源考此说《猗嗟》。作者喜《猗嗟》中“四矢反兮,以御乱兮”之勇武,故言“喜之”。第21简“孔=(孔子)曰:《丘》(吾)善之”,第22简“《丘》曰‘訇(洵)又(有)情,而亡望’, (吾)善之”,马承源考此说《宛丘》。今按《宛丘》“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写虽情深而无非分之想,竹书作者将孔子所评的“善”字落实到这两句上(注:第22简说《甸丘》诸句,当竹书作者对第21简孔子所说的引申发挥,详下论。),既无《郑笺》“荒淫之情”之论,又无道德教化之说。第21简“《(吾)信之”,第22简“《 》曰‘丌(其)义一氏,心女(如)结也’, (吾)信之”,马承源考此说《鸤鸠》。《鸤鸠》“其仪一兮,心如结兮”写执义如一、无比坚定的君子行为,故作者以“信”说之,但不似《毛序》引申到“在位君子”身上,也不做道德教化发挥。

就竹书《诗》句的解说形式,还应予以说明。这29支简中有6处标明“孔子曰”,其在行文形式上可分两类。其一,第3、7、16简之“孔子曰”均在作者论述之后,这种引他人论说以为结论的方式,是战国论辩的常用形式,儒家后学在论说中引“孔子曰”作结亦常见,如《孟子》之《公孙丑上》1章、《滕文公上》9章、《离娄下》21章、《万章上》4章及6章、《告子上》8章、《告子下》3章、《尽心下》37章(2处)中9处论说,均在作者论说后引“孔子曰”云云作结。以此形式例之,此三简作者当非孔子,否则不会再标明“孔子曰”。其二,第1、21、27简之“孔子曰”在论述中以作引论,这亦是战国论辩的常用形式,如《孟子》之《公孙丑上》7章、《滕文公上》1章及4章、《离娄上》2章、7章、8章、14章、《万章上》4章8处论说,均用“孔子曰”云云以为引论。以此形式例之,此三简作者亦非孔子,否则也不会再标明“孔子曰”。第21简的“孔子曰”语气看似直贯第22简,但与第22简行文形式相同的第7简在作者评诗句后引孔子话时特别标明“孔子曰”,两相比较可见,第22简这种未标明“孔子曰”的《诗》句评语,以及与之行文相似的大量评《诗》句的简文,还有竹书中大量“吾×之”这种评《诗》篇的未标明“孔子曰”的简文,都非孔子所作。也就是说,这些简中除标明“孔子曰”的几句话外,其他话语都非孔子所为,它同样不能证明竹书《诗论》为孔子所作。

由以上分析可见,竹书作者评《诗》句,看重的是《诗》句本身所反映的历史状况,而非此历史状况所能引申和发挥的政治作用;虽有对先王道德的赞美,但并不刻意挖掘此种道德所能生发出的对后世的教化意义;它们同样存在“以《诗》为史”的思想倾向。这与《论语》、《孟子》、《礼记》所载孔子说《诗》句时联系礼乐教化、强调《诗》的社会教化作用的解《诗》观点,与孔子“以《诗》为教”的思想倾向不同。竹书解说《诗》句,仅止于它的原始本义,不似《论语》所载孔子解《硕人》诗句等那般层层挖掘其“微言大义”,看重引申义,表现着不同的解《诗》方法。从标明“孔子曰”的6支简的行文形式上也不能证明竹书《诗论》为孔子所作。由此看来,竹书《诗论》的作者确实不是孔子。

(四)

通过比较,无论是《诗》学观,还是说《诗》观念和解《诗》方法,竹书作者与孔子均不同。从学术史的角度讲,两者分属不同的先秦《诗》学系统。

先秦《诗》学系统可从先秦人说《诗》引《诗》的相关记载中寻绎。

记载西周人和春秋人说《诗》引《诗》的主要典籍是《国语》和《左传》。今本《左传》存与《诗》相关记载279条、《国语》存与《诗》相关记载38条。除去《左传》载春秋人作《诗》5首不计,参考董治安先生统计(注:董治安《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齐鲁书社1994年版,第27页。),可将其余312条记载分为:西周3条(均见《国语》)、春秋前期(隐公至闵公)2条(均见《左传》)、春秋中期(僖公至成公)72条(注:《左传》引《诗》45条、赋《诗》13条,《国语》引《诗》9条、赋《诗》5条。)、春秋后期(襄公至哀公)183条(注:《左传》引《诗》82条、赋《诗》55条、歌《诗》25条,《国语》引《诗》14条、赋《诗》1条、歌《诗》6条。)、《左传》作者以“君子曰”“君子以”等形式引《诗》52条。分析除去《左传》作者引《诗》之外的260条资料可见,春秋及其前人说《诗》引《诗》已有“以《诗》为史”和“以《诗》为教”的不同学术传统。

西周人引《诗》3条,见于《国语·周语上》载祭公谋父(1次)和芮良父(2次)所引,他们在劝谏或评说中视《诗》句所述为史实以引作论据,明显存在着“以《诗》为史”的思想倾向。春秋前期2条均为引《诗》,思想倾向与此同。而春秋中期除引《诗》53条与此思想倾向相同外,尚有赋《诗》18条。赋《诗》的目的在于“见志”,即引《诗》以表本人或本方的社会观念或政治抱负,这使得人们在《诗》本义外更重其引申义,成为“以《诗》为教”思想倾向的萌芽。春秋后期赋《诗》56条,发展了这一倾向。另外,《左传》、《国语》还载春秋后期乐工歌《诗》31首。歌《诗》依据适用对象品级有异而用不同篇章(注:见《左传·襄公四年》载晋乐工所歌。),这便使得《诗》与礼仪紧密联系;歌《诗》的另一作用是借此知世之治乱(注: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季札观《诗》乐论世。),这便使得《诗》与社会治理和道德教化联系起来。这些,都使得“以《诗》为教”的思想观念大发展。在此基础上,孔子适应“克己”复周礼以制止天下大乱的政治需要,倡导礼乐教化,盛赞以引申义解《诗》,联系礼乐教化说《诗》,确立了“以《诗》为教”的学术传统。而《左传》、《国语》载春秋后期人引《诗》97条以论人论事,仍延续着“以《诗》为史”的学术传统。这一传统后来被竹书《诗论》的作者所继承,因而其《诗论》呈现着与孔子相异的《诗》学观,表现出不同的说《诗》倾向,使用着不同的解《诗》方法。

但这并不是说竹书《诗论》与孔子说《诗》毫无关系,就竹书《诗论》中6处引“孔子曰”,特别是由第22简这类竹书作者对孔子言论加以发挥的论说来看,其间当有接受与被接受的关系。

孔子《诗》学观的确立有一曲折过程。《左传》载孔子引《诗》6处计7首,均与《左》、《国》所载春秋人引《诗》方法和观念无大差异。《宣公九年》载孔子引《大雅·板》诗句评泄治谏陈灵公,《昭公五年》载孔子引《大雅·抑》诗句赞昭子“不赏私劳”,《昭公七年》载孔子引《小雅·南山有台》诗句赞孟僖子“能补过”堪为榜样,《昭公十三年》载孔子引《小雅·鹿鸣》诗句赞子产,皆以所引《诗》句作为评说人物的依据,可见孔子是将这些诗句作为广为流传的历史准则来看待;《昭公二十年》载孔子评子产宽猛相济以治民,在引《大雅·民劳》“民亦劳止……以绥四方”后曰“施之以宽也”、引“毋从诡随……惨不畏明”后曰“纠之以猛也”、引“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后曰“平之以和也”,在引《商颂·长发》“不竞不絿……百禄是遒”后曰“和之至也”,均未像后世那样作“怨刺”之解,呈现出将诗句所述作为历史事实的思想观念;《昭公二十八年》载孔子赞魏献子时引《大雅·文王》“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后解曰“忠也”,当视诗句所述文王训诫语为史实才有是评,与《文公二年》载赵成子引《文王》诗句作训诫语、《昭公二十三年》载沈尹戌引《文王》诗句作训诫语的《诗》学观念相同。这些引《诗》解《诗》的观念和方法,与《论语·八佾》所载孔子以《周颂·雍》“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来比照三桓“以《雍》彻”为僭越的《诗》学观和解《诗》方法相同。它们说明着孔子确曾有过“以《诗》为史”的《诗》学观念阶段。这也是孔子以为《诗》有“博物作用”、“外交作用”的思想学术原因。但后来随着孔子学术思想的逐渐政治化,即其“礼治”思想的确立(注:详郑杰文《试论孔子的社会治理构想》,《东岳论丛》1993年第1期,第71-75页。),孔子的《诗》学观发生了变化。《礼记》载孔子引《诗》50则中,除《檀弓下》载孔子评“晋之觇宋者”、《表记》载孔子论“事君欲谏不欲陈”、载孔子论“后稷之祀”这3处引《诗》表现出“以《诗》为史”的思想观念外,其余47处或联系礼乐教化、或结合道德修身、或结合社会治理去引用《诗》句,都表现着“以《诗》为教”的思想观念。《礼记》载孔子引《诗》观念的矛盾,可谓孔子《诗》学观前后变化的佐证。

孔子《诗》学观发生变化的时间尚可寻绎。《左传·昭公七年》载孟僖子死时让孟懿子和南宫敬叔向孔子学礼仪以利外交,春秋时外交礼仪与引《诗》赋《诗》奏《诗》乐紧密联系。孟僖子死于鲁昭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18年),时孔子34岁。其前后孔子当以学《诗》后“使于四方能专对”为目的之一教生授徒,孟僖子才有是举。这是可考证孔子具有“以《诗》为史”《诗》学观的最早记载。由《左传》作者引《诗》52条可见,《左传》作者具有“以《诗》为史”的《诗》学观。而《左传》不载鲁昭公二十八年(公元前514年)之后的孔子引《诗》说《诗》言论,这或许是因孔子《诗》学观于是年后发生变化所致。由《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所载弟子与孔子年岁差异推算,《论语》载孔子与子贡联系道德进化解《淇奥》,与子夏联系礼乐教化解《硕人》,均发生在鲁昭公二十八年(时孔子38岁)后(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言子贡少孔子31岁,子夏少孔子44岁。古人十五而就外傅,那么孔子最早于46岁收子贡为徒,子夏则更后。又,日本枫山文库旧藏宫内厅书陵部藏元板彭寅翁本《史记校记》言子夏少孔子30岁,即使此说不误,其师从孔子亦当在孔子45岁之后。)。那么是否可以说,竹书《诗论》作者于公元前518年至公元前514年间,或其前后不久,曾向孔子学《诗》或受孔子“以《诗》为史”的《诗》学观的影响,因而才在其《诗论》中引孔子部分论说并加以发挥?春秋时学在官府。由《左传》载大夫在外交场合赋《诗》引《诗》歌《诗》时大家有基本相同的理解看,春秋官学中当有《诗》学在教授。竹书《诗论》作者当以后世流传的春秋官学中的“以《诗》为史”的《诗》学论说为主体,吸收孔子早期《诗》学观中的许多论说,作成了这竹书《诗论》。

综上可见,上博竹书《诗论》的作者不是孔子,而是一位虽受孔子早期《诗》学观影响,但主要是接受春秋官学“以《诗》为史”的《诗》学论说的作者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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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竹书”“诗论”作者在上博藏战国时期的试用_孟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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