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姑妄言》及其作者曹去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妄言论文,奇书论文,作者论文,曹去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90年代,中国小说史上的最重要事件,莫过于百万言长篇小说《姑妄言》的发现和出版。
(一)
从前,中国小说史研究家普遍认为:《三国》、《水浒》、《西游》、《封神》、《金瓶》都是累积型的长篇小说,它们之间部分文字的彼此雷同,情节的相互因袭,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只是有了《儒林外史》和《红楼梦》,中国才出现了由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姑妄言》的发现,打破了这一说法。它是由曹去晶(约1665—约1735)个人创作的长篇,脱稿于1730年,那时曹雪芹才只有十几岁;吴敬梓还未移居南京,《儒林外史》还未动笔。《姑妄言》才是我国文人独立创作的百万言的长篇,此一奇也。
我国长篇小说批评史的事实表明,对《三国》、《水浒》、《西游》、《金瓶》的评点,都是在小说问世较久之后。而《姑妄言》却是边写边评,据我考证,创作者和批评者都是曹去晶(他托名“林钝翁”写回前评、夹评和总评)。这在中国小说史上又是从所未有的。此二奇也。
我国短篇小说中以妓女为主角的名篇不少。但在长篇小说中以妓女为主角的要到晚清才有《海上花列传》等出现。而长篇《姑妄言》以妓女钱贵为主角,而且钱贵还是个瞽妓,瞎女,这在中国小说史上又是前所未见。此三奇也。
西晋以后有东晋,北宋以后有南宋,偏安一百几十年。但明王朝覆灭后,并未出现南明偏安南方的局面。对于这一问题,历史家很少有人作答,在小说里,更无人提出和回答这一问题。但是,《姑妄言》却提出和回答了这个问题。它认为,从明成祖篡夺政权起,明王朝就来路不正;天启帝时,阉党专政,明王朝即腐朽至极;崇祯帝听不得不同意见,刚愎自用,朝政越来越不可收拾;南明弘光小王朝,更是腐化、腐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如此历史的和现实的原因,南明小王朝怎能在江南站住脚跟?小说家做了历史家也未必能做出的答案,此四奇也。
《红楼梦》写了贾、薛、王、史四个家庭,实际上只着重写了贾家一族。而《姑妄言》却确确实实写了童家、宦家、贾家、马家、阮家、姚家、易家、铁家、钟家等九个家族,比《红楼梦》早了几十年。在长篇小说中写了那么多家庭,此五奇也。
《水浒》中有市井细民,但它主要写农民起义。《金瓶》不少篇章写市井细民,但它主要写土豪、恶霸、商人西门庆一家的兴衰和妻妾之间的斗争。《姑妄言》则从头到尾写市井细民的众生相,取材于市井生活,此六奇也。
《金瓶》中的秽亵描写可谓多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词话》,删去一万几千字,不到总篇幅的百分之二。而《姑妄言》的秽亵描写却占了全书的六分之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的《姑妄言》,删去秽亵描写达十六万五千字。说《姑妄言》是秽亵描写的集大成,一点也不夸大。自然,这么多秽亵描写也不是毫无半点价值。它们是我国古代性文化的一次展览,于此也可见明清之际人们的性意识。糟粕可以肥田。《姑妄言》中的秽亵描写经批判分析后可作为研究中国性文化的资料。此七奇也。
对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起义,《明史》、《清史稿》都百般诋毁。《姑妄言》虽对农民起义持敌视态度,但它却敢于引用李自成声讨明王朝的檄文,说:“此数语切中时弊,不可因人废言。”还写民众为李自成报告情报,受到李自成奖励:“霍婆向贼说王府中事,闯贼大喜,给金四锭,重四十两,元宝两个。”《姑妄言》在小说中披露这些史实,也很难得,此八奇也。
有此八奇,我们说《姑妄言》是一部奇书,改写了中国小说史,并非夸大凿空之言。
(二)
写《姑妄言》的曹去晶和评《姑妄言》的林钝翁实为一人。
曹去晶自署“三韩曹去晶”。三韩县,据《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辽置,金因之,在今热河境内喀喇沁右翼西南。”即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以东的今辽宁省朝阳市一带地方。林钝翁自署“古营州钝翁”。北魏太平真君五年(444年), 首次设置以龙成县(今辽宁省朝阳市)为州城的营州。“三韩”与“古营州”原是一地。但最能说明曹去晶与林钝翁为一人的,则是林钝翁在《总评》一开头说的这段话:“予与曹子去晶,虽曰异性,实同一体。自襁褓至壮迄老,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之友也。”粗粗看来,似乎这段话表示了曹、林两人关系密切,实则林钝翁在这里公告了曹、林是一个人。“自襁褓至壮迄老,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即使是双胞胎,小时候或许可以做到,但“至壮迄老”的双胞胎,“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就很难做到了。就算是双胞胎,可以做到“生则同生”,但也不可能做到“死则同死”。如是结拜兄弟,可以誓言“同年同月同日死”,但也不可能两人“生则同生”。所以,只有曹去晶与林钝翁是同一人才能如林钝翁所说“自襁褓至壮迄老,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且“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曹去晶以数年或十数年时间于雍正庚戌(1730)“中元之次日”写完了《姑妄言》,而林钝翁则于庚戌“中元之后一日”完成了对《姑妄言》的评论。这也只有曹去晶自写自评、边写边评才能做到。一部书稿如果尚未完成是不会让别人评点的。如果林钝翁不是曹去晶,是另一人,他即使把《姑妄言》通读一遍再加评论,也得有几个月才能写成评论。怎么可能在曹去晶创作书稿完成之日即写出了评论呢?
还不仅如此。林钝翁在第二十一回回前评中,大骂毛羽健,“身为龙阳,妻淫家仆”,但在第二十一回中,根本没有写毛羽健这方面的内容。到第二十三回,才有毛羽健的丑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呢?原来,曹去晶打腹稿时,是准备写毛羽健的丑事的,因此他以“林钝翁”的名义在回前评里抨击了毛羽健。但在写作过程中,他改变了构思,把毛羽健的丑事,挪移到了第二十三回。但他在手抄本中,以“林钝翁”的名义写的骂毛羽健的200多字的评论已经写出,他又不想大段删去, 使书中一版墨黑。于是便出现了“林钝翁”在回前评中有骂毛羽健的大段文字而在二十一回内却并无毛羽健片言只语的情况。这也是曹、林原是一人的有力旁证。
弄清了曹、林原是一人的基本事实后,我们可以对曹去晶的生平大致报道如下:
他的祖上原是“三韩”人。辽东失守后,原是明王朝的“三韩”即为清王朝统治。如同曹雪芹的祖上一样,清兵入关,曹去晶的祖上也随清军入关。所不同的,祖籍辽阳的曹雪芹的祖上到了北京即定居下来,而曹去晶的祖上却随清军南下,一直到清军占领南京后才在南京居留。他的父亲于康熙四年(1665)左右生下了曹去晶。他说他对程阁老(即程国祥)“知之甚悉”。而程阁老为南京上元人。由于曹去晶从小在南京长大,所以他对程阁老的事迹“知之甚悉”并作了很恰当的评价:“程阁老之相业,虽无可传述者,其居官之廉介,世之所无。”这和《明史》对程国祥的评价大致相同。但《明史》的出版,晚于《姑妄言》,曹去晶并未看过《明史》,他对程阁老的了解是他小时候在南京从明遗民故老的讲述中得来的。
曹去晶少年时的家境比较宽裕的。他从小就学习下围棋。“余幼时入学,围棋无日不下,到卧时,满眼皆是棋子,又惊醒来。”自小下象棋,不稀奇,自小下围棋,这只有家庭经济条件较好、家长文化素质较高才能做到。他有一个哥哥,号辱翁,辱翁读了《姑妄言》,并在书中写了多则夹评。曹去晶的亲友甚多,一个叫曾锡侯,一个叫胡致还,一个姓白,一个叫杨爱生,都是比较有钱的。还有一些亲友,书中未写出姓名。其中有位李姓长辈,与《姑妄言》的写作关系较大。这位李姓长辈,任江阴副总,“新岁到省谒制台”,曹去晶在南京自然会和这位长辈见面。以后,他去江阴看望这位任“副总”的长辈,乃得以和江阴知县陆次云、江阴文人陈鼎以及来江阴作客的许曾等人结识,并和比他年长的这些人成为好友。在《姑妄言》中,曹去晶把陈鼎(1650—?)的《留溪外传》、《滇游记》、《黔游记》,陆次云(康熙十八年,即1679年举博学鸿词,曾任江阴知县)的《峒溪纤志》、许曾(1627—1700)的《滇行纪程》(附《续抄》)、《东还纪程》(附《续作》),略作改动,写入书中。(参见陈益源:《〈姑妄言〉素材来源初考》)
在我国古代,一般在六十大几以后方可自称“翁”。林钝翁(即曹去晶)在1730年时即已称“翁”,所以我们推称曹去晶的生年约在1665年左右。由于他个性旷达,安贫乐道,他的卒年至少在1735年以后。他在年龄总在七十岁以上。
曹去晶晚年已沦落为“穷汉”。他说:“病魔专攻穷汉,余亦受此大累。”在第十九回夹评中他写这些话时,已是“穷汉”无疑。至于他何以成为“穷汉”,目前还无确切资料说明这个问题。但从《姑妄言》写赌徒写到出神入化地步,写赌术写到门槛极精的情况,以及他多次告诫人们千万不能嗜赌,似乎透露了这样的信息:他之所以沦落为“穷汉”,可能和他有一段时间嗜赌有关。他对南京市井细民的熟悉,也可能和他在赌博场中与市井细民厮混过一段日子有联系。
(三)
《姑妄言》之流失在外国,及其发现并在90年代出版等情况,现已基本搞清楚。
曹去晶最初写成的《姑妄言》,共二十四回,平均每回约四万字。也许是他其后意识到《姑妄言》每回字数太长,他又把该书析为六十回本。于是《姑妄言》有了两种手抄本。言言斋主人周越然(1885—1962)曾藏有六十回本的第四十回至四十一回及四十二回残两页。(按:相当于二十四回本的第十八回且略作删节。)乃清初素纸精写本。半叶九行,行二十五字。因是残存,所以周越然说“不知撰人”。上海优生学会为此残两回、残页出过铅印本,首有邓序及周越然序,言此书之源流。但因是残本,铅印本为数也很少,所以没有什么影响。
二十四回本的手抄《姑妄言》,则被俄罗斯天文学家斯卡奇洛夫(K·I·Skachkov,1821—1883)于道光二十八年至咸丰九年(1848—1859)出使北京期间所搜集,带回俄国。1867年曾寄存圣彼得堡皇家公共博物馆——其图书馆即是列宁图书馆的前身,九十年代又改为俄罗斯国立图书馆。1966年,苏联汉学家李福清于《亚非民族》发表《中国文学各种目录补遗》一文,首次对《姑妄言》加以著录。1974年,莫斯科东方文学出版社出版A·I·Melnalknis编的《斯卡奇洛夫所藏中国手抄本与地图书录》,也详细著录了《姑妄言》,可惜国外汉学家及中国学者几乎完全没有注意。九十年代,苏联解体后,李福清在台湾讲学,披露了《姑妄言》在俄罗斯的信息。法国华裔学者陈庆浩和台湾的王秋桂教授乃策动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合作,于1996年在台湾《思无邪汇宝》第36—45册中出版了《姑妄言》。至是,《姑妄言》遂为世人所知,并震动了中国小说界和出版界。(参见陈益源《〈姑妄言〉素材来源初考》,陈益源系台湾学者)1999年1月,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了《姑妄言》洁本,删去了书中的秽亵文学,于是中国内地读者也看到了《姑妄言》。
《姑妄言》在湮没了两百多年后,从此再见天日。台湾地区、法国、韩国、美国都已有学者研究《姑妄言》并有论文发表。中国内地学者也已有人从事对《姑妄言》的研究,估计《姑妄言》将在今后由于多人研究它而逐渐形成“姑学”。
曹去晶可以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