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纳博科夫的“变态”蝴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蝴蝶论文,洛丽塔论文,博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著名俄裔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1899-1977)以《洛丽塔》蜚声世界文坛。它讲述了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与13岁的继女畸恋同居的故事。此书在西方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指责、非难纷至沓来,也出现了对作品的多种解读:有人说它是恋爱故事的传奇记录,有人说它是淫秽色情的读本,也有人说它包含了道德训诫,还有人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分析手法来解读,等等。纳博科夫在此书的出版后记“关于一本题名《洛丽塔》的书”一文中基本否定了所有的解读,不管纳博科夫写此书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为什么否定所有的解读,罗兰·巴特一声“作家死了”,把作家从幕前拉到了幕后,文本的最后完成有赖于各种阅读和阐释。笔者认为,《洛丽塔》中的“洛丽塔”是作者塑造的一只变态的蝴蝶,是他在文学中的一个昆虫学试验,本文将从变态昆虫的角度探索洛丽塔这一形象。
一、洛丽塔:一只“自我模仿”的蝴蝶
纳博科夫一生历经坎坷,辗转于欧美,像蝴蝶一样过着不断迁徙的生活,这种不断改变自己身份的变形行为,是他流亡生活的写照,“虽然《说吧,记忆》明白阐述了纳博科夫小说的自我模仿,但没有人充分认识这些变形的美学含义,或认识纳博科夫在多大程度上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生活投入到小说创作中去”①。纳博科夫一生痴迷于蝴蝶,对蝴蝶的外形、习性及变态或变形现象稔熟,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蝴蝶在飞舞,他想把自然界的“精微之蝶”用文学的手法表现为“超验之蝶”。虽然“《洛丽塔》是人们最不可能提名列入‘自传体’的书,然而,即便是完全创作的形式,它也与纳博科夫的灵魂最深处有着联系。”②可以说,《洛丽塔》圆了他的“自我模仿”之梦,洛丽塔呢,就是自然界一只变态蝴蝶的再现,纳博科夫以昆虫学家与文学家的敏锐塑造了一只绚丽多彩的蝴蝶,“在《洛丽塔》中,纳博科夫把自己对蝴蝶的痴迷转变成主人公对早熟女孩的追猎。至少在一个层面上,作为这部精心制作的文学游戏中的一部分,小赫兹(洛丽塔)是一只蝴蝶”(Butler 70)。在现实生活中,纳博科夫喜爱搬家,而亨伯特的居无定所就有他自己的影子,“每年这样搬家,情形尽管凄惨,却成了昆虫学家纳博科夫可以对亨伯特的猎物的自然栖息进行考察的一次野外旅行”③。显然,这句话里的“猎物”,就是指蝴蝶洛丽塔,而亨伯特就是“着魔的猎人”。我国有学者也说:“纳博科夫把洛丽塔看成是一只蛹——尚未完全蜕变的幼虫”(黄铁池110)。蛹是蝴蝶成虫前的一种形态,十二三岁的洛丽塔是一只还未完全羽化成蝶的蛹。
纳博科夫用暗示、花名册、谜语、双关语、诙谐模仿、不同的语言转换及前后对应等手法来表明洛丽塔的身份是一只蝴蝶:A.1952年,他捕获到一种特殊的雌性蝴蝶以他的名字命名,分为二类,一类叫“多洛蕾丝”,英文是Dolores,而洛丽塔又名“多洛蕾丝”,也就是说洛丽塔是一只叫“多洛蕾丝”的蝴蝶;B.在大百科全书中蝴蝶的序号是22,洛丽塔的学号也为22。洛丽塔与蝴蝶一样,最喜欢的食品是水果,如“洛胃口越来越好地吃着香蕉”(336)④;C.在拉姆斯代尔上学时的一份名单中,洛丽塔的名字排在玛丽·罗斯(Rose)与霍内克·罗莎琳(Rosalie)的中间,这两个名字里都含有rose一词,即“玫瑰花”,亨伯特认为他的多洛蕾丝是玫瑰花丛中的“会飞的花儿”,即蝴蝶。名单中还有福尔特·特德,“福尔特原文是Falter,在德文中是‘蝴蝶’”(79)。后文中还提到费伦小姐(洛丽塔的母亲想让她与洛丽塔同住,并照顾她),“费伦Phalen是从法文Phalène一词转来,意思是‘尺蛾’”(86)。纳博科夫暗示福尔特是蝴蝶,费伦是蛾子,就是要让读者确信蝴蝶洛丽塔是生活在她的同伴中,物以类聚;D.当亨伯特带着洛丽塔周游,以及奎尔蒂跟踪并拐走洛丽塔后,他们在旅馆登记用的化名几乎都与蝴蝶有关。还有亨伯特是在一家叫“着魔的猎人”的旅馆占有了洛丽塔,而奎尔蒂写了《着魔的猎人》一剧,洛丽塔通过演戏而跟奎尔蒂熟识并与之逃跑,这里的亨伯特与奎尔蒂都是着魔的猎人,洛丽塔是他们共同的“美丽的、暖色调的猎物”(75),是他们要捕捉的蝴蝶,因此有人说“奎尔蒂与亨伯特可以被认为是一个人的两面”(于小丹78),就像罗马神话中的两面人雅努斯既自相矛盾又统一于一体。总之,纳博科夫用许多细节来表明洛丽塔的蝴蝶身份,如果读者细心品味与甄别,还可以发现一些这样的例证。
二、洛丽塔:一只绚丽、魅惑的蝴蝶
蝴蝶的美丽,美在色彩斑纹的绚丽,美在形体的柔嫩、轻巧与流动。蝴蝶以其美丽的形象、简洁的对称图案和飘逸灵动的风姿,博得了人们的青睐。纳博科夫用五彩缤纷的色彩把洛丽塔描绘成一只绚丽多姿的蝴蝶。她每次出现,纳博科夫总要用各种色彩对她详细地描绘,一般不低于五种色彩,且每次都有褐色出现。洛丽塔第一次出现在亨伯特面前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苍翠,接着,事先一点没有预兆,我心底便涌起了一片蓝色的海浪。在布满阳光的一个草垫上,半光着身子,跪着转过身来的,正是从黑眼镜上面瞅着我的我那里维埃拉的情人。……同样的娇弱的、蜜黄色的肩膀,同样柔软光滑、袒露着的脊背,同样的一头栗色头发。她的胸口扎着一条圆点花纹的黑色围巾。……我一下子认出了她肋上的那个深褐色的小痣”(60)。
这里纳博科夫先用绿色、蓝色与金色作为铺垫描绘出一个美丽和谐的自然环境,接着用蜜黄色、栗色、黑色、深褐色等组合而成的颜色来描绘鲜明艳丽的“蝴蝶”洛丽塔,再用“娇弱、柔软”写出了她像蝴蝶般柔嫩与轻巧的身形,而黑色圆点花纹的围巾就像蝴蝶扇动的、飘逸的翅膀,这是亨伯特对洛丽塔远视角的观察。在去营地接洛丽塔时,亨伯特除了发现她晒黑的皮肤、过多的褐色雀斑以外,还有这样的叙述:“我把手放在她那暖烘烘的赤褐色的头发上,提起她的旅行包。她气色红润,十分可爱,身上穿着她最鲜亮的有几个小苹果图案的方格棉布衣服,她的胳膊和双腿都现出很深的金褐色,上面有一些搔痕,看去就像凝固的红宝石上细小的、有圆点的纹路,而她的白色短袜的罗纹翻边仍在我记得的那个地方往下翻”(175)。在这里,纳博科夫除了用黑色、褐色、红苹果色、金褐色、红宝石色、白色描绘蝴蝶洛丽塔五彩缤纷的外形之外,还更加细致与逼真地描绘了蝴蝶的特征:必不可少的斑纹和斑点。她胳膊和双腿的金褐色搔痕,就是蝴蝶翅翼上细小的、有圆点的纹路;脸上与眼睛下面的雀斑正如蝴蝶的翅翼上的斑点。接下来亨伯特在旅馆房间初次诱奸洛丽塔时,是一次更近距离的观察:“她手里仍然握着一条丝绒发带;她那蜜黄褐色的身体,露出游泳衣在她身上留下的与她晒成褐色的部位形成对照的白色痕迹,并向我展示出苍白的蓓蕾似的乳房;在粉红色的灯光下,一小撮细小的阴毛在隆起的丰满的下腹部闪闪发光”(195)。在这里,纳博科夫竟能看出褐色里包含的蜜黄色,其实这两种颜色比较接近,它们混合在一起时很难用准确的词形容的;泳衣遮蔽下的白色与裸露处的日光晒成的褐色形成了对比,身上皮肤白色的与乳房的苍白又有所区别;本是黑色的阴毛在红色灯光的照射下竟然闪闪发光,产生非常奇特的效果。可以说,纳博科夫不单是用多种色彩,还用光与影的对比与折射,烘托出一只迷幻的、变色的性感蝴蝶。如果不是在显微镜下对蝴蝶的仔细观察,恐怕难以写得这样的逼真和生动。正像厄普代克评论纳博科夫时所说:“对于蝴蝶在田野里和审视光亮里的多种追求,他受过训练的目光有种超自然的敏锐;在这些故事里,眼光自身也被放在显微镜下似的为他所注视着”(转引自冯亦代30)。
纳博科夫在用色彩描绘洛丽塔时使用频率最高的是“褐色”,“褐色是亨伯特最喜欢的洛丽塔身体的颜色”(393),也是纳博科夫最喜欢的颜色,他赋予洛丽塔褐色的皮肤、头发、雀斑、脖子、肩部、手臂、腹部、汗毛、小痣和双腿,甚至还有褐色的衣服、褐色的围巾和手套,等等。他喜爱褐色除了是一种爱好,还有更深的含义吗?笔者认为它与蝴蝶密切相关。褐色一般代表“土地”,而蝴蝶作为大自然的生灵,与土地的关系尤为密切,蝴蝶是最富颜色变化的昆虫,在自然界中为了生存与自卫,其防卫策略以颜色的变化最为突出。“保护色”的蝴蝶的卵、幼虫和蛹都有和栖息环境相似的颜色和形态,它们模拟叶片、树枝、叶芽等,或模仿形态酷似的物体,而叶片、树枝的颜色跟大地的颜色——“褐色”非常接近。在大自然中,以褐色为主要颜色的蝴蝶恐怕占大多数,《中国动物志·昆虫纲》⑤第三卷的后面有169只蝴蝶的彩色图片,笔者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其中有93只是以褐色、浅褐色或黄褐色为主色的蝴蝶,即便是其他色彩的蝴蝶,绝大部分翅翼上带有褐色斑纹或斑点。如果说,洛丽塔是一只“蛹”,那她是褐色的“蛹”。纳博科夫希望他的洛丽塔是一只褐色的、不易被捕捉的蝴蝶,有伪装的本领,有适应自然的生存能力。另外,褐色在纳博科夫的眼中还代表美丽、健康、性感和活力,“她那赤褐色的头发,像蜂蜜一样的棕色的肌肤,无疑让人联想到美丽、健康和活力,就仿佛她生长的国家一样”(王青松75)。纳博科夫在《洛丽塔》中多次提到洛丽塔身上的“褐色”带给男主人公的陶醉,如“我很喜爱她那股令人陶醉的褐色香味”(67),“过来,我的褐色花儿”(233),“她是十月果园的雾霭中肤色最为赤褐、最能产生神话的性感少女”(289)。他从颜色、味道、视觉与美感等方面,用褐色香味、赤褐色的美、赤褐的性感少女与晒成褐色的皮肤表明了洛丽塔是一只拥有美丽、健康、性感和活力的褐色蝴蝶。
三、洛丽塔:一只变态的蝴蝶
蝴蝶是较典型的全变态昆虫。公元3世纪以前,我国晋代博物学者张华在“博物志”中曾总结道:“盖蛹者蚕之所化,蛾者蛹之所化。”这几句话把昆虫变态的主要特征概括出来了。后来的古籍中记载了“木蠹生虫,羽化为蝶”,“枯蠹化蝶”⑥等,这些看法都说明了古人对昆虫变态过程已有一定的认识。在西方,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就注意了这一现象,后来的学者们不断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出版了许多专著。
变态是多态现象中的一种类型,“昆虫‘形态的差异’,即多态现象。这种现象在各种动物中很普遍,例如幼虫与成虫之间,雌雄之间,以及在寒冷或润湿季节与酷热或干燥季节所出现的形态之间,都有差异”(韦格尔斯华滋,《昆虫变态生理》2)。我们以蝴蝶为例,蝴蝶的卵寄居在植物叶子的背面,不久从卵内孵化出只能咬食叶子的大青虫,经过一个不动不食的蛹期,就能变成一只能飞翔的、吸收花蜜的蝴蝶。“研究昆虫的人,把这种外形上、生活习性上、行为和本能上从低级到高级的变化过程,称为变态”(郭郛1)。变态是蝴蝶的主要特征之一,蝴蝶在系统发育和个体发育过程中,逐渐获得变态的形式而能巧妙地适应各种变化的条件。一般来说,在没有外在因素的干扰下,昆虫能靠身体内遗传物的控制完成从低级到高级的变态过程。但科学家们在改变昆虫的环境与激素变化后,出现了昆虫变态不按次序进行的有趣现象。“发现昆虫变态受激素的控制,并逐渐引起人们的兴趣,是20世纪20到30年代的事。与变态有关的激素的化学结构,六十年代中期就已弄清,同时对这些激素的利用已渐趋可行。这些成果同其他研究领域的进展相配合,使一向被认为是神秘的昆虫变态,也能从激素水平在某种程度上开始取得统一的解释”(长谷川金作1)。也就是说,人为地改变昆虫生长的环境与激素控制水平,就会使昆虫变态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关于诱导昆虫产生先成相或后熟相的虫态,可以借助变动的各种环境因子而获得”(郭郛66)。这里所说的“环境因子”包括温度、湿度、食物等多种要素,它们中任何一项的改变都会影响昆虫的变态。另外,激素的作用也是不能忽视的,“脑激素、保幼激素、蜕皮激素均对染色体有促进膨大效应,特别应该指出的,蜕皮激素和保幼激素似具有相反相成的颉颃效应,两个激素在同一染色体上不同位点有刺激或抑制效应”(郭郛等145)。如果在蝶蛹的某一位点注入较多的蜕皮激素,那么它很快就会出现成虫的特征;在同一只蛹的另一位点注入较多的保幼激素,它就会出现幼虫的特征。
作为昆虫学家的纳博科夫对蝴蝶的变形或变态非常熟悉与感兴趣,作为文学家他喜欢模仿,洛丽塔就是对蝴蝶变态的一个模仿,一个试验。阿佩尔认为:“他的艺术记录了一个永不停息的变的过程——艺术家通过艺术创造而带来的自身成长——昆虫的变形循环是纳博科夫描述这个过程时起支配作用的比喻,因为他一生从事生物考察,在他脑子里已确定了‘蝴蝶与自然界中心问题之间的联系’。”⑦洛丽塔从身体外部发育来看,与其他青春期的女孩子别无两样,她健康,充满了活力,用蝴蝶的生长形态来说,正处于“蛹期”,属于正常状态与发展次序。但有些方面,洛丽塔出现了不协调现象,“那种生物和心理的欲望并没有在多莉(指洛丽塔)身上相互交融,可以说是还没有进入匀称圆满的形式”(302)。她的老师还说她的肛门与生殖器发育不稳定,性早熟突然到来好像给她带来了麻烦。这种性早熟是亨伯特诱导的结果,是必然的。还在洛丽塔的母亲在世时,亨伯特就故意带挑逗性地搂抱与抚摸她。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交合,但亨伯特还是获得了“最终震动的那种深切炽热的快感”(91)。在这整个过程中,洛丽塔一直拿着红苹果,“贪婪地吃着她太古时的果子”(90)。很显然,亨伯特这条“蛇”引诱洛丽塔偷吃了“性爱之禁果”。后来在“着魔的猎人”,在春药的作用下,洛丽塔被诱惑并反过来诱惑了她的“继父”,开始了真正的旅游同居生涯。在路上,为了让不太情愿的洛丽塔随时满足他的兽欲,亨伯特采用为她买漂亮衣服及小玩意儿或给零花钱的手段笼络她,使洛丽塔迅速掌握了以性作为交易而达到目的的方法。同时,亨伯特怕洛丽塔泄漏乱伦的秘密,不许她跟任何人搭话与交往,并威胁说她要不听话,就把她送到荒无人烟的小屋去;他还打着爱的幌子向洛丽塔灌输乱伦的合法性等等。可以说,纳博科夫让亨伯特给他的“蛹”加入了过量的蜕皮激素与社会激素。过量的蜕皮激素可以使蛹的某一部位成虫化,而社会激素是由性配偶产生,并抑制群体中补充生殖型的决定(韦格尔斯华滋,《昆虫变态生理》117)。这种激素也同样能诱导“蛹”的成虫化。事实上,由于经常的性刺激,洛丽塔的身体和性心理上已提前早熟,这可以从洛丽塔的言行中看出来:“但我们是情人,对吗?”(179)“亲爱的,如果亲爱的妈妈知道了,她会跟你离婚,还会把我掐死”(186)。“那个词是乱伦”(187)。“接着她悄悄地投入我期待的怀抱,容光焕发,身心舒爽,一面用她那温柔、神秘、朦胧而很不纯洁的目光抚慰我——活脱儿就像轻贱可鄙的俏妞儿之中最轻贱可鄙的一个俏妞儿”(188)。诸如此类的话里,洛丽塔展露出了成熟的性意识,她说亨伯特是强奸她,他们的关系是龌龊的、乱伦的情人关系,但是她仍然对亨伯特投怀送抱,轻贱浪荡。她的性心理早熟还表现在一有机会就像一只小母狗一样对身边的陌生男人摇尾巴、扭屁股,勾得他们欲火焚烧,使得亨伯特防不胜防:“我刚转过身去,预备去给洛买一根棒糖,就听见她和那个肤色白皙的机械工放声唱起一首俏皮的美妙情歌”(247)。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本应是天真纯洁的天使,却由于性心理早熟带来了畸形的性生理的需要,成了一个典型的、魅惑的“social butterfly(交际花或举止轻佻、浪荡的女人)”。从以上分析可以得知,未成年女孩在性诱惑下会出现性早熟,表现出成人的性心理特性,而外形仍然是孩子,就像蝶蛹身上存在较多的蜕皮激素或社会激素时,它会出现显著的成虫特征。
外形稚气的洛丽塔一方面显示了性心理的早熟,另一方面,她在人际交往、情感表达等方面却明显滞后。正是畸形的性爱导致她对正常的男女交往感到茫然与不适,甚至感到嫉妒与自卑,因此她戏弄与折磨那些与男孩子有正常约会的女孩子和年轻的教师,她的“老师与同学都觉得多莉总很敌对,心怀不满,不肯暴露思想”(305),还有她不讲礼貌,性格暴躁,说话粗鲁,在老师发给女生的健康手册上写非常下流的词语。在学校与老师同学关系处理不好,在家里跟母亲总是吵架与发脾气,当亨伯特告诉她母亲死了后,她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哭闹,更没有追问母亲的死因,并很少提起她的母亲,洛丽塔给人的感觉真的像没有情感的冷血动物。造成她人际交往障碍、情感表达缺失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处于单亲家庭,母亲粗暴、训斥式的教育方式使她产生仇视一切的逆反心理;第二,搬家到陌生的环境,养成了自我封闭的性格,造成她与人沟通的障碍;第三,亨伯特与其说是她的监护人,不如说是她的监视人,他阻止洛丽塔青春期的一切正常交往,控制她参与有益的活动与游戏,使她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完全生活在抑制状态下。可以说,是陌生的环境与严格的监视把洛丽塔封闭起来了,使她心智不能正常发育,表现出比本人年龄滞后的社交能力与情商,就像科学家在蝶蛹的某个部位注入保幼激素,这个部位就会呈现出蛹期的前一阶段——幼虫的某些特征。“有迹象表明,当蜕皮昆虫的细胞暴露在大量的保幼激素中时,幼虫特征显现;当仅仅存在微量的保幼激素时,蛹特征涌现;如果完全不存在保幼激素,则成虫特征就显现出来了”(威格尔斯沃斯,《昆虫与人类生活》174)。很明显,在情感与交际方面被外界封闭了的洛丽塔,就好比注入过多保幼激素的蝴蝶,呈现出蛹的特征,处于滞后状态。
综上所述,人和蝴蝶一样因环境改变与不同因素的控制会出现变态或多态现象。纳博科夫把蝴蝶的幼虫—蛹—成虫阶段的变态或多态现象应用到洛丽塔的成长身上:洛丽塔的体型发育正常与蝶蛹对应,她的性心理早熟出现成人特征与成虫态对应,而她的人际交往与情感表达能力明显滞后与幼虫态对应。也就是说,洛丽塔身上同时出现了幼虫—蛹—成虫的三种形态。纳博科夫为什么把洛丽塔当成多态的蝴蝶,有何目的?笔者认为可以从文学价值、科学意义、道德影响等方面来考察:首先,纳博科夫的小说往往以纷繁缠绕的情节和令人头昏目眩的结尾要求读者对它做出复杂的反应,但这是许多读了一辈子现实主义小说的读者做不到的。纳博科夫之所以惯于在作品中采用模仿、缠绕的模式,来源于对鳞翅目昆虫“蝴蝶”的酷爱,蝴蝶的模仿与欺骗的本领启发了他的文学创作,他认为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应该像蝴蝶一样“要具有善于模仿的魔力或蒙骗人的双重性”(纳博科夫,“前言”24)。也就是说,《洛丽塔》是纳博科夫用科学精微的昆虫学知识,采用幻想般、魔术般的手法对自然界的模仿,是在做一个昆虫学试验,从而达到他所说的好作品的标准——“兼备诗道的精微与科学的直觉”(纳博科夫,“优秀读者与优秀作家”5)。事实证明,把洛丽塔当成变态的蝴蝶从文学意义来说是成功的。其次是科学价值,既然蝴蝶通过“变态”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周围的环境,更好地生存,那么人通过“变态”是否能健康成长更能适应社会呢?纳博科夫通过洛丽塔的试验证明:人在教育和发展过程中,不能像改变蝴蝶的形态一样任意改变人的形态,人的身心必须顺次地和谐发展,任何拔苗助长与自我封闭的做法,任何不顾人的正常生存发展的超前与滞后,都是不科学的,都只能事与愿违,陷入不可挽回的悲剧之中。由此可见,把洛丽塔当成变态的蝴蝶从科学意义来说是不成功的。其三是道德影响,虽然纳博科夫否定对《洛丽塔》一书做道德解读,但不可否定的是书中的确包含了道德训诫:“变态”的洛丽塔是由于环境的改变与外力的干扰造成的,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造就了一个任性、堕落的孩子;一个气喘吁吁的疯子亨伯特,游离于伦理之外,造成了道德沦丧。因此,纳博科夫在本书序言中毫不避讳地说:“在我们看来,比科学意义和文学价值更为重要的,就是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应具有的道德影响,因为,在这项深刻的个人研究中,暗含着一个普遍的教训。……《洛丽塔》应该使我们大家——父母、社会服务人员、教育工作者——以更大的警觉和远见,为在一个更为安全的世界上培养出更为优秀的一代人而作努力”(6)。
注释:
①②③⑦小阿尔弗莱德·阿佩尔:“《洛丽塔》导言”,《洛丽塔》,纳博科夫著,主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VII,IX,IX,XL,X。
④作品引文均出自纳博科夫:《洛丽塔》,主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以后仅标注页码。
⑤参见朱弘复等编:《中国动物志昆虫纲》(第三卷)(北京:科学出版社,1991年)。
⑥参见(晋代)干宝:《搜神记》卷十三,(明代)徐树丕:《识小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