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资平小说的意识形态倾向_小说论文

张资平小说的意识形态倾向_小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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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又将跨入一个崭新的千年岁月,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和文化氛围中,以新的视角去回顾和审视本世纪我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历史,也许应该特别留意那些曾被忽视或遗忘的文学景观,以便全方位、多层次地把握新文学脉络丰富、风格迥异的全貌及未被认识的某些价值特质。或许正是基于这同样的思考,学术界加强了对沈从文、徐志摩、张爱玲、梁实秋、林语堂、周作人等作家的研究。而我选择了过去较少提及的创造社重要作家张资平作为研究客体,力图在吸收现存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阐释其文学创作固有的思想倾向,以丰富该领域的研究。

张资平是创造社的重要发起人,是以多产和爱情题材出名于文坛的,但作品所表现的思想倾向却并不是那样单一。

对人的命运的深切关注,对人的价值尊严的肯定,对非人的社会邪恶势力的猛烈抨击,是“五四”时代精神的一个重要内容。张资平的创作展示出社会的黑暗、军阀的残暴、人民的痛苦都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呼喊出了社会底层的人民大众的痛苦不幸及其对黑暗势力的强烈控诉,富有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和深刻的现实主义的力度,这是张资平小说创作值得肯定的一个重要方面。

《她怅望着祖国的天野》是张资平留日时期的创作,作品以凄婉的笔调描写了中日混血儿秋儿姑娘的不幸遭遇,控诉了黑暗社会对善良的弱女子的摧残。秋儿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却不幸因父亲病逝、母亲改嫁、忍受不了后父的冷眼而流浪,并被一个日本工头强暴。后爱上一位中国留学生H,却又遭H遗弃。按父亲血统和当时的国籍法,她是中国人,而她思慕的中国人却不爱她,她想念祖国却又无法回去,在绝望中,秋儿只能怅望着祖国的天野流泪。作品字里行间充溢着对祖国的热爱、对处于不幸中的中国姑娘的无限同情,以至于连茅盾先生也感动地说:“我是对于作者表敬意的,因为他肯费笔墨为一个平常的不幸女子鸣不平。”〔1 〕近年出版的《中外小说大词典》这样评价到:“小说以饱含感情的笔调,细腻地描写了秋儿的不幸命运,催人泪下,很有感染力。”〔2 〕作者的另一部著名的短篇小说《木马》,描写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和日本普通人家的孩子的故事。中国留学生C寄寓在日本人林翁家中, 林家的大女儿瑞枝身边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美兰,孩子的父亲已经抛弃了她们母女,留学生C 常常给它们母女以帮助和呵护。有一次,美兰看中了玩具店的一匹木马,特别喜爱,但瑞枝和C皆因价格不菲而无力购买, 孩子便常常一个人去看那木马,直到过了生日,也未得到她心爱的木马。终于有一天,美兰永远地失踪了。瑞枝痛不欲生,C也无限悔恨! 每当看到那个饱受生活欺辱却又对幸福无限憧憬的可爱的女孩子永远地离开了母亲和家庭时,总是那样令人辛酸。作品浓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强烈的现实主义感染力,给每一位读者以震撼。它对友爱和亲情的讴歌,对黑暗和邪恶的谴责,它传达给读者的深厚而凄婉悲凉的情感,让人铭心刻骨,难以忘怀。《白滨的灯塔》对封建军阀统治下的中国黑暗社会有着深刻的揭露,作者对那令人窒息的社会作了形象的描绘:一艘破烂的帆船载着一帮“醉沉沉的酒客”,酒客们都在抽鸦片、赌钱,鸦片的毒烟和酒精的毒气围攻着尚清醒的青年学生“他”……。这具有象征意义的画面使人联想起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对那时中国社会的“铁屋子”的比喻。鲁迅决心要打碎那“铁屋子”救出里面即将被窒息的人们,郭沫若也要用一把圣火烧毁那“冷酷如铁,黑暗如漆,腥秽如血”的旧社会。应该承认,张资平那时的创作是与进步文学取了同一步调的,他在《白滨的灯塔》中描绘出了封建军阀及政客们的丑恶嘴脸,对他们的残暴和恶行进行了愤怒的抨击。镜头一:在军阀统治下的某县城,两名士兵抓住街上一位卖茶老人,逼迫他交出五百块银子来,哄骗他说这样他便可以做本地的县长。老人苦苦跪求不已,他们仍然凶狠地把老人扔进粪缸并抢走老人的吃食。镜头二:一位“总司令”(军阀时期司令多如牛毛)把K 市一商人叫来,让他“报效十万军饷”,并说可以委任他官职(只有空名)。在同类作品《兵荒》、《澄清村》中,在反映留学生生活的作品《冲积期化石》、《一班冗员的生活》、《写给谁的信》中,在表现下层知识分子的作品《小兄妹》、《植树节》、《寒流》、《百事哀》中都表达了对处于社会底层的不幸人们的深切同情和对社会黑暗势力的愤怒抗议。

对封建礼教的激烈鞭笞、对真挚爱情的由衷赞美是张资平小说创作思想倾向的另一个方面。

“文学是人学”,作为人类生活重要内容之一的爱情似乎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从一个个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中,不仅可以看到主人公命运的吉凶顺逆,往往还能折射出时代的各种光束。对真挚爱情的炽热追求也常常体现出人的解放与历史的进步。“五四”时代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化,反对旧文化,追求人的解放,而作为旧道德旧文化重要内容的封建礼教,当然地成为新文学的矛头所向。作家们用爱的故事表达了对封建礼教的愤怒抗议,对处在旧道德文化重压之下的青年命运的深切同情,张资平是其中独具特色的一位。

封建礼教对于社会人际关系作了一整套的规定与约束,表现在两性婚姻关系上更是诸多的无理限制。《双曲线与渐曲线》是张资平较早的一个短篇,作品叙写了均松与梅茵动人的爱情,但这爱情却由于他们的师生关系、梅茵的“娃娃亲”,和均松头脑中的封建“义理”给葬送了。作品痛切地得出了“义理之前无真爱”的结论。值得注意的是,均松并没有屈服于性爱的诱惑,而是表现了难能可贵的责任感及让爱促使两人都有所进步的内容。均松说:“……占有你并不能使我们中间的爱永久存在,使我们中间的爱永久存在的唯一办法,是我应在这五年内,做些成绩给你看。”“我不能因爱你而使你沉沦!”这些可贵的意识令人想起鲁迅在《伤逝》中说过的“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爱情必需时时更新、 生长、 创造”的格言。 《蒄拉梭》 (即《curacoa》)中的女主人公静媛也象梅茵一样爱上了自己的老师, 可贵的是静媛并没有在这无望的爱情面前退却,她勇敢地宣布:“……我不该人工地改削我自然的恋爱以求适合于现代社会的规则!……受名义支配着的恋爱不成其为纯正的恋爱,因生活的保障而发生的恋爱也不是纯正的恋爱!”这已经揭示了爱的真谛。由于封建社会对自由爱情窒息得太久,直到“五四”后,中国女性才刚刚开始获得自由爱情的权利,因此,她们对封建义理的反抗和对真挚爱情的追求就非常强烈,而这种追求正是可贵的现代性爱意识的闪光。《爱之焦点》中男主人公对女伴有一段掷地有声的表白:“……待我把愚昧的义理铲除去,……我们可以去家,我们可以去国!我们却只不愿做弩弱的妥协者,我们为固持我们的主义,为图尽我们的责任,什么都情愿牺牲!”这虽嫌幼稚却坚定不移的宣言,表明了主人公对封建义理的愤怒抗议和对真挚爱情的执著追求。他们这样与封建意识、与当时充满偏见的社会抗争,并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爱与幸福,也是为了“固持我们的主义,图尽我们的责任”。作品虽未指明这“主义”与“责任”是什么,读者却可以看出,这是被封建义理视为洪水猛兽,是与当时社会中愚昧、邪恶势力格格不入因而也被他们恨之入骨的东西。作品在这里清楚地显示了它对封建礼法的批判与抗争。

评析张资平的爱情小说,不能不谈他著名的长篇《飞絮》和《苔莉》,这两部作品都写得缠绵绯恻、凄婉动人。尤其是《苔莉》,更应成为他的代表作。女主人公苔莉是白国淳的第三房姨太太(苔莉开始不知道白在老家有两房太太),她对白的表弟,商科大学生谢克欧曾有好感。后来当她发现自己被丈夫欺骗了时,便不顾一切地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克欧。而克欧也是为了这份真情,牺牲了自己的未来,牺牲了父母选定的未婚妻,牺牲了父母的爱,甚至牺牲生命。最后苔莉与克欧并肩携手走向蔚蓝而壮阔的大海,用永远离开这个邪恶世界的方式来表示自己坚贞不屈的决心和对美好爱情的执着,表示对那个黑暗而邪恶的社会的最大轻蔑和最强烈抗议。只是为了争取爱的权力,为了做人的尊严,他们最终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有人曾不加分析地批判张资平爱情小说肤浅和缺乏社会意义,面对这用时代青年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对那冷酷无情和腐朽透顶的社会的人生体悟,面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扼杀的惨剧,还有什么比这更沉重和发人深省的吗?《苔莉》笔调轻柔流利,心理描写缠绵蕴藉,带有时浓时淡的忧伤和怅惘,象带血的夕阳一般具有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凄艳美。1927年初版以后,一再重印,仍经常被抢购一空,到1931年已印到第九版。它不知激动了多少青年读者的心,这也是新文学史上并不多见的盛事。象这样真实而深刻细腻地表现了那个时代青年男女的痛苦、希冀和追求,表现了时代光束在青年身上折射的作品,无论是其反抗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爱情和人的尊严的思想倾向,还是其独特杰出的心理表现以及环境描写上的优美如画、入情入理,都可算新文学史中的优秀之作,如果让它湮没在故纸堆中,恐怕不仅仅是一种遗憾和损失。事实上,几乎随便你翻开张资平那个时期的任何一篇作品,你都会一下子沉浸在那社会黑暗、人民痛苦、国家衰亡的氛围之中,你会看到军阀如狼似虎,村民家破人亡,教师穷愁潦倒,孩童饥寒交迫,邪恶在黑暗中舞蹈,善良在屈辱中呻吟。那开卷即扑面而来的时代之灰暗和阴冷常常让你不寒而栗!在这些作品里,民族的觉醒,民众的挣扎、历史的徘徊常常与青年和爱情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现实主义作品特有的全景式的社会生活画面和触目惊心的力量。当然,由于张资平在日留学期间,曾深受法国自然主义文学和日本“私小说”的影响,爱情题材的作品就特别注意表现主人公的生理意识和欲求,这是特定历史文化条件和作家个人独特人生体验的复合产物,是不太符合当时的批评者和部分读者的欣赏习惯的。尽管如此,张资平小说创作思想内涵的主体还是与“五四”时代精神合拍的,正如当时的左翼文艺评论家钱杏村所指出的:“张资平先生的恋爱小说的产生是与他的时代有密切关系的,他的创作确实是时代的产儿。”〔3〕

批判宗教虚伪,揭露宗教罪恶是张资平小说创作思想倾向的第三个方面。宗教生活内容在张资平小说创作中占很大比重,但张资平所着力表现的,仍然是教会生活的虚伪以及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进行的精神、心灵、品格的戕害。在他的笔下,教徒几乎没有正面形象,“十个牧师里头有九个是利用宗教,来鱼肉教徒的。”在新文学第一部长篇小说《冲积期化石》中,张资平剖析了牧师申国士这个形象。申国士吃了十余年宗教饭后,变得异常虚伪贪婪,为了金钱和地位,他不顾廉耻,把养女璋儿送给知府大人的花花公子玩弄。在璋儿被污辱又遭遗弃后,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申牧师既不让女儿“忏悔”,又加倍从精神和肉体上虐待她,把她逼上了绝路。作者还用个性化的语言让他自揭画皮:“忏悔!忏悔!她要弄掉我这饭碗么?天下也真有这么蠢的作西,自己做过的坏事,她当真可以一五一十告诉人么?忏悔!忏悔!也不怕人笑掉了牙齿!”这位表面上虔信教义、整天教人忏悔的牧师把自己的本性及教会生活的虚伪暴露无遗了。张资平的另一部颇有争议的长篇小说《上帝的儿女们》也叙写了教会生活。其主人公余约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申国士。余约瑟在教会学校读书时爱上了女同学杜恩金,即使在做祷告时,也未能忘记欣赏她的曲线美,杜恩金却嫌他粗俗,钟情于表兄文仲卿。这时杜母也喜欢上了文仲卿,便强行将女儿许配给余约瑟,而自己却和文仲卿偷情。其实余约瑟原已有妻室,并有一女。余约瑟与杜恩金结婚后去一个村子当了副牧师,“瑞英和阿炳都不相信他们的父亲会敬拜上帝比崇拜金钱热诚。”余约瑟的信条是“在现代,最重要的还是赚钱,赚了钱,便可以做上帝。”他把教徒们奉事上帝的献金全部以自己的名义存到钱庄。他进谗言挤掉恩师,取得牧师的位置……。小说对教会世界的腐败邪恶作了淋漓尽致的暴露,具有积极意义。

张资平作品中还有支持孙中山反清革命以及批判辛亥革命不彻底等积极内容。在《上帝的儿女们》中,多处热情地赞美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反对清王朝的革命。在《冲积期化石》等作品中,批判辛亥革命“换汤不换药”。作者借小说人物之口,对当时的黑暗现实做了一个概括:“政府靠不住,社会靠不住,国家的法度也靠不住”,辛亥革命把老大帝国改成共和,但“只把名目换了,办事的人,所办的事,还是和满清时代一样没有变换……和满清的官僚一样腐败,一样卑污。”他们是“专制君主”、“暴虐帝王”。“革命的新产物只有三件:一是军队之增加,二是想做官的人数增加,三是‘黄花岗’新名胜”。这些愤激的语言正反映出作者对革命后军阀篡权的深深失望和不满,从而显示出要求变革现实的强烈愿望。

注释:

〔1〕茅盾:《创造给我的印象》,《时事新报》1922年5月21日。

〔2〕《中外小说大辞典》第411页。

〔3〕钱杏村:《张资平的恋爱小说》、《张资平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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