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轨经济中的梯状演进和枝状演进——兼议目前国有银行的分业或混业经营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有银行论文,分业论文,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社会经济系统演进的两种形态：梯状演进和枝状演进
从进化经济理论的视角来看，社会经济系统（注：这里的系统是个宽泛的概念，既可以指总的社会经济系统，也包括不同层次的子系统。）的演进如同生物系统进化一样是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进化过程，经济组织是社会经济系统演进的进化单位。由于社会经济环境变动不定，经济组织原先的适应可能在环境变化后变得很不适应，一种经济组织能否生存和发展，取决于它的结构是否适应经济环境的变化，当环境发生变化时，就要求经济组织的结构发生相应的适应性演化，而经济组织结构的变化就表现为社会经济系统的不断演进过程。
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就可以看作是社会经济系统的演化。对于转轨经济而言，社会经济系统演化的初始状态是结构相对简单的计划经济体制，单一的国有经济组织占据主体地位。在转轨过程开始以后，各个子系统的演进速度是不同的，不同子系统可能处于不同的演进形态，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可以区分为两种形态：梯状演进形态和枝状演进形态。所谓梯状演进形态是指在转轨过程中，占主导地位的传统国有经济组织不断调整自身的组织结构以适应环境的变化，保持自己的主导地位，社会经济系统的主体依然是单一的国有产权经济组织，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主要表现为国有经济组织在形式上的变化，但没有产权结构上的实质性变化，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如同梯子的梯阶一样保持着连续性。而所谓枝状演进形态是指在转轨过程中，伴随着传统国有经济组织的演变，在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以外产生结构不同于国有经济组织的新兴经济组织，逐步替代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成为社会经济系统的主体，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主要表现为新的产权结构的产生，社会经济系统由具有差异性的、多样化的经济组织构成。
市场化经济转轨意味着在社会经济系统中引入竞争因素，但并不是说引入了竞争因素就意味着市场化水平的提高，还要区分竞争因素的类型。如果引入的竞争因素仅仅是国有经济组织之间的竞争，这种竞争是一种同质的竞争因素，虽然具备了配置资源的市场化形式，但没有形成以非人格化交易规则体系为基础的市场体系，并不说明市场化水平的提高。只有在转轨过程中引入了在产权结构、治理结构上各异的经济组织之间的异质竞争因素，才有可能形成以非人格化交易规则体系为基础的市场体系。正是由于转轨过程中引入的竞争因素存在的差异，导致了社会经济系统演进形态上的不同。
对于社会经济系统的梯状演进形态而言，转轨过程中引入的竞争因素仅仅是同质的国有经济组织之间的竞争，在制度变迁的意义上并没有增添新的内容。由于经济组织的不同特征改变的速度是不同的，传统国有经济组织的一些浅层的结构特征的转变可以很快完成，而其深层结构特征如产权结构、治理结构的变化需要时间，在梯状演进的逻辑路径上国有经济组织虽然在组织形式上有所变化，具备了市场化经济组织的形式特征，但并没有改变国有经济组织的产权结构和治理结构，也没有改变国有经济组织的垄断地位，因此这种情况下社会经济系统的渐变过程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如图一所示）。
图一 转轨中社会经济系统的梯状演进形态
而对于枝状演进形态来讲，新兴经济组织在社会经济系统主体的边缘产生，从而在资本结构和治理结构上隔离于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形式，其组织结构能够不受传统经济组织结构的侵蚀，（注：张杰(2000)指出民营经济组织发展的初期不和国有银行发生联系，使其资本结构不受国有银行资本结构的侵蚀，对于民营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从而在产权结构、治理结构上形成异质经济组织之间的竞争，这样，新兴经济组织才能够作为新的制度因素导入社会经济系统之中。在新兴经济组织产生、成熟和扩散的过程中，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依然占据主体的地位，但随着新兴经济组织与传统国有经济组织之间的竞争，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会逐步丧失其主体地位，社会经济系统中出现多样化的经济组织结构，最终，经济组织从单一走向多样化，社会经济系统由简单走向复杂，进入一种新的均衡状态。对于经济转轨过程而言，并不是社会经济系统中的各个子系统都具有相同的演进形态，常态往往是，不同子系统可能具有不同的演进形态，或者说，梯状演进和枝状演进会并存于一个经济转轨过程当中，这就增加了转轨过程的复杂性，因此，在考察转轨经济时，针对所研究的具体对象，需要分析其究竟处在什么样的演进形态及其背后所蕴涵的内在逻辑，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二、不同演进形态的逻辑
社会经济系统的两种演进形态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在系统中内生出异质于国有产权组织的新的竞争性经济组织。对于转轨经济而言，国家一般都具有较强的控制能力，因此能否在社会经济系统引入异质竞争因素，首先依赖于国家对引入异质竞争因素所带来的风险和收益的权衡。（注：诺斯(1990,P127)认为，有两种力量会规范制度变迁的络线：一种是收益递增，另一种是由显著的交易费用所确定的不完全市场。）
图二 转轨中社会经济系统的枝状演进形态
对于国家控制之下的转轨过程而言，一个社会经济系统的枝状演进形态得以发生取决于以下条件：
1.国家可以容忍新兴经济组织进入并和传统国有经济组织之间进行竞争，新兴经济组织的产生和发展给国家带来的收益大于国家因此而承受的成本和风险。
2.即使在条件1满足的情况下，还必须进一步满足新兴经济组织产生于原有系统主体的边缘，从而在资本结构和治理结构上隔离于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实际上，这种隔离一方面可以避免新兴经济组织发展初期对国有经济造成大的冲击，从而使国家可能容忍新兴经济组织的产生和发展；另一方面，也才能使新兴经济组织的产权结构不会被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侵蚀，否则，新兴经济组织的行为就会被国有经济组织的行为所同化，成为新的国有产权租金的“攫取者”而增加内生交易费用，其发展也就不可能进入构建非人格化交易规则的路径。在我国转轨过程中，工业和流通领域民营经济的发展可以视作一种社会经济系统的枝状演进，而它们显然是符合上述两个条件的。
如果不符合这两个条件，某个社会经济系统的枝状演进就不可能发生，转轨只能“锁定”在相对稳定的梯状演进形态中。但这并不是说社会经济系统的梯状演进形态就一定劣于枝状演进形态，或许目前并不具备内生出新兴经济组织的条件，更大的可能情形是：
1.对于国家而言，维持传统国有经济组织的主体地位仍然具有正的收益。
2.即使维持传统国有经济组织的主体地位国家并无正的收益，但由于新兴经济组织的发展本身是一个市场试错的过程，如果引入新的异质竞争因素会使国家所承受的风险过大，国家维持传统国有经济组织的主体地位的期望收益依然大于引入新的异质竞争因素时的期望收益。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不能忍受市场试错的风险，其符合逻辑的改革措施是严格控制异质竞争因素的进入，但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国家会在维持国有经济组织主体地位的同时，试图通过推动传统国有经济组织自身的改革、在一定限度内引入国有经济组织之间的同质竞争来提高效率。国有经济组织之间的同质竞争是处于国家的行政链条之内的，对国家而言，行政手段的直接控制成本最低，但同质组织之间的竞争不可能分散风险，而只能导致风险的积聚（张杰，2001），从而系统的演进被锁定在一种低效率的变迁路径中，因此国家维持相对稳定的梯状演进形态要承受更大的外部性成本。只有随着风险的积聚和成本的增加，当国家维持传统的国有经济组织占主体地位的期望收益开始小于引入新的异质竞争因素的期望收益时，国家才会有激励允许新的经济组织的试错以及异质竞争因素的引入。
3.即使国家允许新的经济组织的试错以及引入异质的竞争因素，但如果系统缺乏隔离新的经济组织从而使其免受传统国有经济组织资本结构侵蚀的必要条件，那就仍然不可能产生异质的竞争因素，系统也不可能进入枝状演进路径而只能“锁定”在梯状演进路径当中。在相对稳定的梯状演进形态中，演进过程将体现为传统国有经济组织内部结构的转变，即从一种组织形式转变为另一种组织形式，经过上述转变，经济系统可能在形式上更具市场化组织的特征，但发生变化的却只是组织结构的表面特征，而国有的产权形式则不可能发生改变。换句话讲，没有异质竞争因素的介入，单纯的国有经济组织内部结构的改革是不可能内生出新的制度因素的。但国有经济组织的每一次改革都体现了国家适应环境变化的努力，是国家在不想改变、或无力改变系统中国有经济组织主体地位条件下的次优选择，这是转轨过程中相对稳定的梯状演进形态存在的合理之处。
对上述条件还可以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哈耶克(1968)认为市场体系这一“自发秩序”的基础是一个非人格化交易规则体系，包括私有产权、契约自由、法律规则等。因此从根本上讲，在转轨过程中引入异质竞争因素、发展新兴经济组织实质上是一个产权重新界定的过程。当然重要的首先是国家有没有意愿界定产权和提供产权保护。但是界定产权又不是国家可以单方面决定的。产权如何界定、明晰到什么程度并没有一个先验的和现成的模式可以简单套用，而只能通过社会个体以及经济组织之间的交互作用过程来确定。产权的界定和明晰是需要时间的，是一个市场试错的过程，充满了诸如可能会对宏观经济的稳定造成冲击等国家不可控制的风险，这个风险就成为国家引入异质竞争因素的成本。从交易的角度看，这个成本是国家为了界定产权所必须支付的外生交易费用。如果引入异质竞争因素的代价太大，国家无力支付界定产权的外生交易费用，在转轨过程中国家就只能控制异质竞争因素的进入，用同质竞争来替代异质竞争，但是国家要承受国有经济组织结构所带来的效率损失，这是产权未能界定条件下的内生交易费用。
对转轨经济而言，如果界定产权的外生交易费用小于不界定产权的内生交易费用，国家倾向于引入异质竞争因素，支付外生交易费用使产权明晰，降低内生交易费用，社会经济系统就比较容易进入技状演进路径；反之如果界定产权的外生交易费用大于不界定产权的内生交易费用，国家宁愿通过承受内生交易费用来替代由界定产权引致的外生交易费用，社会经济系统就会被“锁定”在梯状演进的路径当中。因此，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发生，取决于在一定的现实约束条件下，国家在界定产权的外生交易费用和不界定产权的内生交易费用之间的权衡。（注：参见张五常(1970)关于内生外部性理论的论述。）这种权衡决定了制度选择和变迁路径的多样性，每一种演进形态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在渐进改革的初始阶段，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一般都表现为梯状形态，改革的深入体现为从梯状演进形态进入枝状演进形态、异质竞争因素的引入以及经济组织的多样化，而演进形态的转换取决于现实经济条件的变化能否改变国家对不同交易费用的衡量与支付偏好，理解这一点对于我们恰当的考察和评价转轨经济的绩效是至关重要的。
三、从新的视角看加入WTO对我国国有银行改革的冲击和挑战
中国已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对于我国银行业来说，加入WTO就是要在获取权利的同时，承担起允许外国资本进入中国金融市场并享受中国资本同等待遇的义务。加入WTO后，我国需要立即允许外资银行经营所有国外客户的外汇业务；一年以后允许经营中国客户的外汇业务；两年内允许外资银行经营人民币批发业务；五年后可以对中国居民开展个人服务，允许开办合资银行。可见，加入WTO对我国银行业来讲，意味着引入了新的异质竞争性因素。
由于我国国有银行占据了储蓄和信贷市场份额的绝大部分，外资银行的进入对我国银行业的冲击毋宁说是对国有银行体系的冲击。当今世界各国大都实行商业银行混业经营的制度，而我国国有银行仍然是分业经营、分业监管，因此，人们有理由认为分业经营的国有银行无法与混业经营的外资银行竞争，国有银行和外资银行在竞争力上的差距源自于两者经营模式的不同，为了提高国有银行的竞争力就应该与国际银行业的经营方式接轨、实行混业经营。从表面上看，上述结论显然顺理成章，因为国有银行就是无法与国外银行业直接竞争。但如果考虑到我国国有银行目前的改革还处于梯状演进路径，那就不能简单地认可上述结论的合理性而对分业经营“说三道四”了。
既有的研究表明，国有银行制度在支持渐进改革方面具有正收益，（注：正收益体现在国有银行对国有经济的金融支持，关于金融支持的讨论可参见张杰(1998)。）从改革一开始，国家就没有在金融领域引入私人产权的经济组织，而是不断扩展国有银行体系。随着改革的推进，国有银行产权结构所导致的内生交易费用使国有银行制度所具有的正收益不断递减，主要表现为国有银行体系的风险积聚。但由于金融体系本身所具有的不可分性，引入异质的私人产权组织会带来巨大的市场风险，这种风险成为国家在金融领域界定私人产权的外生交易费用，国家维持国有银行制度的期望收益依然大于引入新的异质竞争因素情况下的期望收益，因此国家一直在加强对金融体系的行政控制，排斥私人银行的进入。我国的金融体系虽然在组织形式上有较大的变化，在资金配置上也引入了一定的竞争机制，但仅仅限定在国有金融之间的同质竞争，我国既有的金融改革一直处于梯状演进形态。
在不能承受界定产权的成本和风险的条件下，国家只能把银行业置于最利于控制的行政链条之内，试图通过加强监管来降低内生交易费用以及由此导致的金融风险，用支付尽可能小的内生交易费用来替代界定产权所必须支付的外生交易费用，从而减少国有银行体系的外部性。我国国有金融体系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制度安排正是国家进行这种努力的合乎逻辑的结果。因此，在不改变国有银行产权结构的条件下，如果过早放弃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原则，盲目地试图通过实行混业经营来提高国有银行的竞争力，只能导致更大的风险积累。在梯状演进的路径上，我国国有银行改革的关键环节是产权结构，而不是经营模式。实际上，外资银行的竞争力正是来自于其相对明晰的产权结构对内生交易费用的节约，而不在于其对混业经营模式的选择，后者只不过是前者合乎逻辑的结果而已。
不难看出，面对加入WTO的挑战，我们固然要加快国有银行的改革步伐，但必须坚持既有的渐进改革逻辑，保持国有银行的稳定性，着力于防范金融风险，不能盲目地追求与国际接轨；与此同时，利用宝贵而有限的几年时间推进民营金融的发展，构建多样化的银行组织体系，以求从根本上提高我国银行业的竞争力。
总之，经济市场化改革的实质就是要在社会经济系统中引入异质于传统国有经济组织的竞争因素，构造多样化的经济组织，改革的成功依赖于经济组织的多样性，经济组织的多样性又是一个界定产权、构建非人格化交易规则体系的复杂的“试措”过程，因而改革必然是长期的和渐进的。在一定的现实约束条件下国家在界定产权的外生交易费用和不界定产权的内生交易费用之间的权衡，则决定了这个长期渐进过程的路径和经济系统转轨的不同演进形态。因此，我们在考察和评价转轨经济的绩效时必须着眼于现实约束条件下国家对这两种交易费用的评价和权衡的变化，而不能依据普遍流行的最大化标准来判断究竟哪些改革行动或策略是最优的和最有效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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