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翼“帝记”宋元小说源流考_艳异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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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 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87(2015)06-0057-05

      DOI:10.13763/j.cnki.jhebnu.psse.2015.06.008

      《艳异编》[1]是中国小说史上影响深远的文言小说选本,其中编选了汉魏至宋元等明代以前的文言小说作品多篇,探讨《艳异编》中的故事来源,可以更好地认识这部作品,也可以了解《夷坚志》等宋元前小说在明代的传播状况。笔者以四十卷本《艳异编》为底本,爬梳出三百六十余篇中的宋元故事,或来源于宋元志怪传奇集,或来源于宋元笔记小说集,或为单篇在宋元流传。本文对其进行条分缕析,并由此关照《艳异编》与《说郛》[2]这部元明之际小说丛书之间的关系。鉴于或依据考察的结果,本文不认同学界常见的《艳异编》主要来源于《说郛》等大型丛书的说法。

      笔者以中华书局何卓点校本《夷坚志》为依据,考得《艳异编》选编自《夷坚志》作品情况如表1。

      值得一提的是,《艳异编》从卷二十四开始才收录《夷坚志》,上述这些作品,多放于该书后部,鬼部七篇、妖怪部五篇、妓女部三篇、义侠部和徂异部各一篇,共十七篇。

      其中《吴淑姬严蕊》篇,历代笔记及小说选本中多录有此事,如周密《齐东野语》、邵桂子《雪舟脞说》等对此事都有记载。然考察篇中内容,当是原文录自《夷坚支庚》卷十,后来的明代小说选本对这两位名妓的事都很感兴趣,多有选人,如《情史》卷十五情芽类《湖州郡僚》,卷四情侠类《严蕊薛希涛》,《青泥莲花记》卷三《台妓严蕊》。比对内容,多有出入,当是同一故事的几个版本。

      除《夷坚志》外,《艳异编》还从其他宋代笔记小说集中选编三十一篇。其涉及的笔记小说分别如表2。

      

      

      其中周密的作品涉及最多。周密为宋末元初著名词人、诗人、笔记撰述大家,目前学界认可的笔记著作达九种之多,除了上文提到的三种,还有《澄怀录》《志雅堂杂抄》《浩然斋雅谈》《浩然斋意抄》《浩然斋杂抄》《过眼云烟录》等。生逢易代之变,从“朝歌暮嬉,酣玩岁月”[3](P1)到国覆家亡,满目凄凉,周密人生的大不幸成就了他的诗文创作。

      《武林旧事》全书十卷,共六十四条,内容涉及历史史实、风景名胜、小说戏曲、艺人、曲子名录、岁时节日、市场酒楼、作坊美食、商贩买卖等,从方方面面描写了昔日杭州的繁华。然而江山易主、物是人非,在满目繁华的描写中饱含了作者对昔日临安的无限留恋,用文字追忆的方式表达了对南宋王朝的深深悼念。

      《艳异编》从《武林旧事》中共选取了六篇,包括卷之十四宫掖部十《德寿宫看花》《德寿宫生辰》、卷二十七妓女部二《周韶》《秀兰》《琴操》、卷之三十妓女部五《苏小娟》。

      此外,周密的《齐东野语》《癸辛杂识》也是《艳异编》宋元故事的编选来源,《西湖游览志余》里对这几本笔记都有论述,田汝成将其都归入“杭州府志”类。①王世贞从中选编了《张功甫》(卷十六戚里部)、《徐兰》(卷三十妓女部五)、《陶师儿》(卷三十妓女部五)三篇。综合析之,《艳异编》编选的周密作品集中在宫掖、戚里、妓女三个部类。这三个部类是历来艳异故事的集中地,王世贞把大部分从宋元笔记小说中选出的作品都集中在了这三个部类中。

      卷之十三宫掖部九《女冠耿先生》,其本事来源于吴淑《江淮异人录》之《耿先生》;《后主》出自陆游《避暑漫抄》;《大体双》首见于陶穀《清异录》卷上君道门《大体双》;《王衍》篇见于宋人张唐英《蜀梼杌》,该书卷上有《衍字化源》;卷之十四宫掖部十《王岐公》《明节刘后》出于钱世昭《钱氏私志》。

      此外,出自宋人笔记的还有《德寿宫看花》《德寿宫生辰》,二者皆源自周密《武林旧事》;《蔡京太清楼记》源自庄绰《鸡肋编》卷中;《蔡京保和延福二记》源自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之一。卷之十六戚里部共有两篇编选自宋代笔记,一篇是选自周密《齐东野语》的《张功甫》,一篇是选自沧州樵叟《庆元党禁》中的《韩侘胄》,其中《韩侘胄》篇亦见于《西湖游览志余》卷四《佞幸盘荒》,且与《韩侘胄》篇文字全同。

      卷二十七妓女部二共有五篇出自宋代笔记小说,除了出自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下《吴妓徐兰》的《徐兰》、周密《癸辛杂识》别集卷上的《陶裴双缢》,还有《谢希孟》出自庞元英《谈薮》,《符郎》出自王明清《摭青杂说》,《王魁》出自北宋夏噩撰《王魁传》。《王魁传》原本不存,刘斧《青琐高议摭遗》收载,但《摭遗》原书已亡,《类说》卷三十四节本所载及《侍儿小名录拾遗》《永乐大典》所引均系节文。

      上文所提到的宋人笔记,除《武林旧事》《癸辛杂识》《齐东野语》《江淮异人录》之外,其他均见于陶宗仪《说郛》中,因此本文认为有必要通过这些篇目探讨其与百卷本《说郛》的关系,进而明确《艳异编》与《说郛》的编选关系。二者相关篇目卷数情况如表3。

      仔细对照原文,笔者发现与《说郛》本文字完全相同的篇目有:卷之二十五徂异部《狄氏》《王生》;卷之十七幽期部一《王性之传奇辨证》《元微之古艳诗词》;卷之二十二梦游部《司马才仲》;卷之三十妓女部五《符郎》;卷之十四宫掖部十《王岐公》、《明节刘后》第三则;卷之十三宫掖部九《大体双》和《后主》第二则。卷之十四宫掖部十《蔡京保和延福二记》,《说郛》本脱去一处文字,而《艳异编》比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之一的原文脱去三处,相较之下,《说郛》本更接近《艳异编》本。

      

      而《艳异编》卷之二十五徂异部出自《谈薮》的三篇,只有《娄叔韶》文字全同,其余两篇《蔡太师园》文字基本相同,《谢希孟》篇文字多异,不似出于此。卷之十三宫掖部九出自陶穀《清异录》的两篇,《大体双》与《说郛》本文字完全相同,《后主》第一则见于陶宗仪《说郛》卷三十三《啽呓集》,第二则见于卷六十一《清异录》,可能是王世贞分别从《说郛》本两种笔记中摘编而来,更有可能是出自《古今说海》本《避暑漫抄》,陆游《避暑漫抄》中已经把两则故事放在了一起,所以由此篇来探讨《艳异编》故事来源往往会陷入两难境地。此外《艳异编》卷之二十五徂异部有《章子厚》篇,《说郛》卷三十九《投辖录》“章丞相”篇亦记载此事,然篇中字句多有差异,如《艳异编》本都直呼章子厚,《说郛》本俱称章丞相,《艳异编》本描写其所遇妇人辈“俱亦姝丽”,《说郛》本称“俱媚”。尤其文末差异甚大,《艳异编》本作“少年不可不知戒也”,《说郛》本作“李平仲云”。翻阅它书,笔者发现此篇文字全同《古今说海》说纂部散录家的《虚谷闲抄》,单行或被收入的方回《虚谷闲抄》当是其源头。

      单篇流传的宋代作品有卷之七宫掖部三《赵飞燕合德别传》、卷之九宫掖部五《海山记》《迷楼记》《大业拾遗记》②、卷之十二宫掖部八《杨太真外传》、卷之十三宫掖部九《唐玄宗梅妃传》、卷之十六戚里部二《绿珠传》。这些故事均见于《说郛》卷三二、三八两卷,尤其《海山记》一篇,首见于《青琐高议》后集卷五,题《隋炀帝海山记》,《说郛》卷三二对其做了改动,题《海山记》,文中少了三百二十二字,这三百二十二字是各地进贡花木的明细单。《古今说海》说纂部逸事家也收有此篇,题《炀帝海山记》,《艳异编》及《古今逸史》《历代小史》等明清稗书,在文字上都和《说郛》本相同,少了那份各地进贡花木的明细单。

      此外还有卷二十六《杨汝士尚书》,出于五代王定保《摭言》卷三。《情史》卷五情豪类将其附于《寇莱公》后。

      《艳异编》中编选自元代的作品共二十二篇,其中卷二十八妓女部三共十六篇,全部来自夏庭芝《青楼集》,且仔细比对,文字基本相同。百卷本《说郛》未见。

      余下两篇出自史书:《元顺帝》《演蝶儿》(原书无目有文)分别出自《元史》卷四十三本纪四十三、卷二百五,《情史》卷五亦收《元顺帝》,与此篇不同。《演蝶儿》亦见于瞿佑《香台集》卷下《文殊魔舞》。

      此外还有:

      卷之十八幽期部二《郑吴情诗》为元郑禧撰,见于宛委山堂本《说郛》卷一百十五《春梦录》。

      卷三十妓女部五《陈诜》出自元蒋正子《山房随笔》,见于百卷本《说郛》卷二十七。

      《詹天游》出自元俞悼《诗词余话》,见于宛委山堂本《说郛》卷四十三。

      卷之三十九鬼部四《莲塘二姬》见于元高德基《平江记事》“致和改元”条。

      我们现在见到的《说郛》本子是如此,单行本面貌如何不好考证,在这样的文献基础上我们不能排除《艳异编》的相关篇目选自或参考《说郛》,但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些文本绝对来自《说郛》,而不是单行本。相反倒是有些资料提示我们要对学界《艳异编》来自《说郛》的说法采取审慎态度:

      其一,最早记录小说戏曲著录情况的书目——高儒《百川书志》记载了见于《艳异编》的多部单行的传奇志怪之作,明代其他书目亦多载之。

      其二,《西京杂记》在明代多次刊行,嘉靖元年野竹斋刊本于嘉靖十三年再次刊行,并有嘉靖壬子夏序刊本;《鉴戒录》有明初刊本;《武林旧事》正德间宋廷佐刊本只有前六卷,嘉靖年间陈珂刊本实为宋廷佐刊本的翻刻本③。

      其三,《艳异编》卷十三宫掖部九《蜀徐太后太妃》篇,出自五代何光远《鉴戒录》卷五《徐后事》,《说郛》收有《鉴戒录》却未收此篇;同卷《淛东舞女》《文宗》篇出自唐代苏鹗《杜阳杂编》,《说郛》卷六收《杜阳杂编》,却未见此两篇;卷三十一男宠部收《弥子瑕》,该篇出自《韩非子·说难》,《说郛》收有《韩非子》,却未见此条。《艳异编》卷六《王昭君》、卷之七宫掖部三《飞燕事六条》、卷之十七幽期部一《司马相如传》《卓文君》、卷三十一男宠部《金丸》《董贤第》共出葛洪《西京杂记》,百卷本《说郛》收《西京杂记》共十一条,但其中未见一条与《艳异编》所收篇目重复,从这一点来看《艳异编》没有从百卷本《说郛》编选。

      其四,《笔记小说大观》本《清异录》前有隆庆壬申春日河间俞允文作的序,结尾附了一句:“王凤洲来翰云:‘仆向有《清异录》,意欲梓行,得足下先之,是艺苑中髡孟不落寞矣。’”[4](第二册P89)并且提到当时自己手中有元抄本残本,又见陶宗仪《说郛》本数册,两相对校于是梓行之。可见,王世贞手里有单行本《清异录》,而且,陶宗仪《说郛》此时在士大夫中流传,但不是全本。

      其五,《续齐谐记》的刊行情况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旁证:

      “是书亦罕得佳本,惟外舅都公家藏有之,命余锓梓以传焉。”[5]卷一《续齐谐记》

      陆采在《虞初志》的序言里提到的“是书”就是《续齐谐记》,该书在元代有单行本④,由上文可见《续齐谐记》在明初到明中期也是有单行本的,且明确收藏的人是大儒都穆,都家所藏《续齐谐记》共有十七则故事,陆采在编辑《虞初志》时将其收入卷首,并做了以上说明。都穆所藏本子也并不是全本,《才鬼记》卷一《刘妙容》注出《续齐谐记》,本篇不见于《虞初志》本,当是有其他单行本存在。

      总之,某篇故事究竟出自何处有时候是个无解的谜题,单部的文言小说集可能在明世流传,王世贞能够看到,丛书、类书也照录了原书,王世贞究竟是从哪里采择故事,抑或可能两相参校。如《莺莺传》及其以后几篇,《虞初志》卷五《莺莺传》附有《李绅莺莺本传歌》并提到《王性之传奇辨证》。可以就此推断《虞初志》是《艳异编》的一个来源,可是《百川书志》著录《莺莺传》一卷,又附《会真诗纪》一卷(注:唐李绅杜牧之诗咏莺莺事),《会真诗咏》一卷(注:宋元人咏及莺莺事皆集此),《传奇辨证》一卷(注:宋汝阴王铚性之著,辨张生),《传奇傍记》一卷(皇明吴门祝肇孝先著,辨张生)。这些书更接近《艳异编》,是否也是《艳异编》的一个来源?可惜《百川书志》对著者、版本无载,否则岂不又多一个来源。

      综而合之,说书坊主为牟利匆忙录自丛书、类书、他书,完全在情理之中;说王世贞以博学大儒有此行,就显得有失斟酌。王世贞家藏丰富,又是时代鸿儒,文坛领袖,这样一个编选者只会在自己感兴趣的范围内,广采博收,相互参校编辑而成。

      ①“四水潜夫《武林旧事》、周公谨《癸辛杂识》《齐东野语》……此其斑斑著者。”引自(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二一,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42页。

      ②“隋炀三记”的出现时间学界有异议,鲁迅先生以为宋代作品,李剑国先生以为唐代作品,参见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南开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96页。

      ③《武林旧事》版本较多而又较乱,初刊本已不可考,明代刊本也非权帙,如正德间宋廷佐刊本只有前六卷,嘉靖年间陈珂刊本实为宋廷佐刊本的翻刻本;陈继儒《宝颜堂秘笈》所收《后武林旧事》五卷,实为《武林旧事》后四卷。至清代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所收《武林旧事》实为十卷足本。但该本并非宋廷佐及陈继儒两刊本的合刻本,而是根据红豆山房惠氏藏手抄本,而且用宋陈两刊本加以校勘,因而是最好的刊本。(宋)周密《武林旧事》,裴效维选注,前言,学苑出版社,2001年10月版。

      ④四库全书本《续齐谐记》有(元)陆友的跋。见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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