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义的色彩--从色彩形式看“红楼梦”的艺术价值_艺术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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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著名的艺术批评家克莱夫·贝尔在《艺术》一书中指出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他认为,“在每件作品中,激起我们审美情感的是以一种独特方式组合起来的线条和色彩,以及某些形式及其相互关系。”〔1〕艺术作品之所以能给人以审美感受,是因为作品本身的线条、色彩等形式以及它们在空间里的排列组合具有审美价值。“这些线条和色彩的相互关系和组合,给人以审美感受,我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2〕

绘画作为视觉艺术作品,它的“有意味的形式”自然是线条、色彩、光线等形式以及它们的排列组合。而小说作为一种文学艺术作品,它从整体上讲是靠情节来完成的。小说通过语言作为中介构造画面,再由一幅幅相对静止的画面连续排列构成情节。这些画面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既而完成小说这种艺术作品的创作和表现。所以我认为,小说的艺术价值也就是画面本身的艺术价值,即线条、色彩等形式的艺术价值以及它们在时空上的组合和流变所反映出来的艺术价值。《红楼梦》是一部色彩丰富而多变的艺术作品,色彩这一形式在展现本身物理意义的同时,也展现了色彩的审美意义,丰富了画面的审美情感和人物艺术形象,并且通过色彩与色彩的排列组合将《红楼梦》的人物悲剧意义和社会悲剧意义表现了出来。

色彩不仅具备了物理意义,而且随着审美主体对色彩审美情趣的心理积淀,色彩由此具备了稳定的审美意义。鲁道夫·阿恩海姆指出“色彩产生的是情感经验”〔3〕, 与克莱夫·贝尔齐名的另一名形式主义美学家罗杰·弗莱也充分肯定了色彩的情感效果,“从欢快、沉闷、忧郁这样一些与色彩有关的词来看,色彩具有一种直接的情感效果,是十分明显的”。〔4〕借助色彩这种形式,充分运用色彩的审美意义, 对艺术形象的塑造将会取到很直观的艺术效果。《红楼梦》之所以使“情”字得以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就在于作者充分挖掘了色彩的审美意义,将色彩运用得完美自如、恰到好处。在这里,色彩的运用所产生的效果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展现了一幅幅具有很高审美价值的画面,另一方面是塑造了一个个性格独特的人物形象。

(一)展现审美画面

“一时将正装卸去、头上只随便挽个儿,身上皆是长裙

短袄。宝玉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子,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

,……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酡三色缎子

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散

着裤腿。……”(第六十三回)

这一回《寿恰红群芳开夜宴》将红色的审美画面及其审美意义充分地表现了出来。红色是一种积极、亢奋的色彩,从宝玉“穿着大红棉纱小袄子”到芳官身穿“水红撒花夹裤”、耳带“硬红镶金大坠子”,怡红院上上下下一片红色。色彩将画面染成一个红色的世界,不仅表现出庆芳辰喜气洋洋的热闹场面,更表现了怡红院中宝玉、芳官和晴雯等人的内心精神世界积极、振奋的特点。在怡红院里,宝玉和丫环们都着红色一类的服饰,这不是仅仅因为他们单纯地喜欢物理意义上的“红”的色彩,更重要的是因为红色象征了积极、亢奋,红色能将他们内心追求的精神表达出来。

艺术品的审美价值不仅仅是形式本身包含的审美价值,形式与形式的排列也包含了审美价值。一幅色彩丰富的画面使我们在享受美感的同时也把握了艺术形象的审美意义,而且我们可以通过相对静止的同一画面在色彩布置上的前后变化来把握住小说情节的整体发展。例如:

“……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

泻于石隙之中。……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因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

火蒸霞一般。……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

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第

十七回)

“只见园中月色比着外面更觉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

声,甚是凄凉寂静。……只听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满

园中唰喇喇的作响,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将那些寒鸦宿鸟都惊飞起

来。”(第一百零一回)

同是大观园这幅画面,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各种色彩混杂一起,将大观园描绘成了一个花红柳绿、绿窗油壁的色彩斑斓的世界,将大观园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审美意义表达出来。可是到了第一百零一回《大观园月夜感幽魂》中,大观园却只是“满地下重重树影”、“树枝上落叶满园中唰喇喇的作响”、“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昔日斑斓的色彩如今只剩下单一的、黯淡的颜色,幽暗的树影和枯黄的落叶将大观园此时颓丧的色彩传达了出来,再加上寒鸦与宿鸟的色彩,更使得这时候的大观园与前面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产生对比色的震动。这种色彩在大观园这同一画面上的不同布置所产生的色彩对比与震动,从相对静止的状态上反映了大观园由盛至衰的变化。通过把握色彩的变化,我们得以直观地感受并把握住小说情节的整体发展走向。

(二)塑造人物形象

贝尔说:“当我谈到有意味的形式时,指的是能激动我的审美情感的线条与色彩的组合。”〔5〕色彩作为有意味的形式, 它所包含的审美意义不仅反映在审美画面上而激动着人们的审美情感,同时也反映在人物形象中。从这一方面说,人们对人物形象的激动,就是对色彩的激动。

色彩有素色和喜色两大类,“白色、灰色、蓝色等为素色;红色、朱红、中大红、粉红、洋红等均为喜色”〔6〕。 《红楼梦》里作者运用色彩塑造人物形象,不仅通过对人物服饰色彩的刻画来塑造人物的外在形象,而且还通过对人物居住场所的色彩的描绘来揭示出人物内在形象,进而反映出人物外在形象与内在形象的统一或者矛盾。我们分别以林黛玉和薛宝钗为例做分析。

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这个艺术形象时很早地就将林黛玉服饰的素色色彩间接地表现了出来。第三回作者借林黛玉所见所闻来描绘荣宁府的富贵,林黛玉对色彩表现出特别的敏感,见人必先见其服饰色彩,就连仆人、丫环也注意到了,“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林黛玉此时固然因为母亲去世而着素色服饰,但连仆人、丫环的服饰色彩她都感到醒目、刺眼,可见她一惯是着素色服饰的。这种外在服饰的素色色彩所包含的冷僻意义塑造出了林黛玉的冷僻的外在形象。

林黛玉住进贾府以后,她的服饰色彩仍保持着素色,只是在某些场合着喜色服饰。曹雪芹运用服饰色彩塑造了林黛玉的外在形象,在塑造其内在形象时,一方面通过叙述她对外界色彩的看法来衬托,另一方面则通过潇湘馆的色彩将其内在形象显现出来。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中写到宝玉说怎么不叫人拔去池中的破荷叶时,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残荷了。”这种对枯黄残荷的素色色彩的认可和偏爱,将林黛玉内在形象的素色色彩暗示了出来。而曹雪芹以“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的潇湘馆作为林黛玉的居住场所,它的色彩更进一步地塑造出了林黛玉的内在形象。也就是说,潇湘馆的色彩正是林黛玉内在形象色彩的外在显现。潇湘馆周围互相遮映的“千百竿翠竹”所表现出来的墨绿色和碧纱窗的色彩(“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第二十六回)构成了潇湘馆的色彩基调,这种色彩将林黛玉内在形象的幽静、沉重、酸涩以及冷僻等特征传达了出来(墨绿色的心理特征就是幽静、沉重、酸涩、冷僻等等)。林黛玉正是这样不仅从服饰色彩上表现出冷僻的外在形象,而且内在形象中也包含了冷僻的审美意义。在色彩的审美意义上,素色本身就具备了悲剧意义,林黛玉内在形象与外在形象在素色上的统一,本身就预示了悲剧,更何况这种素色存在于荣宁府的富贵喜色之中。

曹雪芹对薛宝钗这个艺术形象的塑造又具特色。第四十回写到薛宝钗的闺房“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薛宝钗这一素色的闺房、所服“冷香丸”的药以及人们对她“冷美人”的称呼,都表明了薛宝钗的内在形象也和林黛玉一样具有幽静、沉重、酸涩和冷僻的性格特征。然而薛宝钗外在形象的色彩却吻合了贾母等人的富贵色彩。她的服饰表现出适当的喜色,而且喜而不艳,“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薛宝钗正是这样将内在形象色彩与外在形象色彩巧妙地协调起来而获得贾母等人的赞同和许可,避免了素色的内在色彩的被吞噬。

上文已经提到过,艺术品中的审美价值不仅仅是形式本身包含的审美价值,形式与形式之间的排列组合也包含了审美价值,也就是贝尔说的“在每件作品中,激起我们审美情感的是以一种独特方式组合起来的线条和色彩,以及某些形式及其相互关系”。把握色彩的双重意义,使我们能够更深一层地认识《红楼梦》审美画面和人物形象的艺术价值,但这只是静态的、横向的审美,而要把握住《红楼梦》动态的、纵向的艺术价值,就要在把握住色彩的排列和组合。也就是说,要更进一步地认识《红楼梦》的悲剧意义这一艺术价值,就要在把握色彩的双重意义的基础上,抓住色彩在情节发展中的流动变化。

形式与形式之间的排列组合产生因果、对比、衬托等艺术效果,这些艺术效果直观地表现了艺术品的思想主题。色彩在《红楼梦》中的排列组合产生了色彩对抗、冲突直至色彩消剩钵的艺术效果。把握色彩的矛盾、冲突和对抗以及最终产生一种颜色覆盖另一种颜色的结果,对我们认识《红楼梦》中以林黛玉为代表的人物悲剧意义和以荣宁府为代表的社会悲剧意义有着重要的作用。

在物理意义上,素色(例如白色颜料)被置于大量的喜色(例如红色颜料)之中,颜料的色彩必然混和,最终导致素色(白色)的消失而显现出来的是喜色(红色)色彩。这种物理意义上的色彩的混和与覆盖反映在审美的艺术意义上就是:冷色调的素色被置于大量的暖色调的喜色中,素色与喜色发生矛盾、冲突与对抗,最终导致了素色被喜色吞噬的悲剧。大观园里林黛玉、妙玉、李纨等在色彩上都表现为以白色、蓝色、紫色为基调的素色,这些冷色调的素色反映了她们内心高洁的审美世界。然而,这些素色被放入“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的富贵喜色之中,素色与喜色发生了矛盾与冲突,由于这些素色本身就不具备很强的色彩对抗性,再加上这些素色被放在荣宁府内以红色和金黄色为主的大量喜色之中,素色所面临的只能是“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的孤寂,所表现的只能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隐渠沟”的清高,而最终的结局也只能“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悲哀。在开始时,富贵喜色对素色的侵蚀并不是很明显,贾母等人也只不过是表示出对素色的忌讳:“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不配”、“拿银红的替代(黛玉)糊窗子”。(第四十回)到了后来,喜色对素色的侵蚀日益明显化、扩大化,最终发展为喜色对素色的吞噬与覆盖。到了第九十七、第九十八回,这种色彩吞噬活动的参与者已不仅仅只是贾母几个人,而是遍及整个荣宁府了。一边是潇湘馆内李纨、探春等沉浸在林黛玉素色被毁灭的悲剧之中,“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另一边却是贾母、王夫人等人沉浸在“红灯帐底卧鸳鸯”的大红喜庆场面之中。这种色彩的强烈对比震动表明了喜色已经开始对素色做毁灭性的吞噬。“视绮罗俗厌”的妙玉,色彩对抗的结果是:“青灯古殿人将老”、“无瑕白玉遭泥陷”的色彩悲剧;惜春的色彩悲剧则是伴随着“白杨树里人呜咽,青枫林卜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最终是“缁衣顿改昔年妆’、“独卧青灯古佛旁”;纵然是预示着将来“带珠冠,披凤袄”的李纨,伴随的却仍是“那美韵华去之何迅”的色彩悲叹和“昏惨惨黄泉路近”的色彩悲剧。《红楼梦》人物的悲剧意义就这样表现为色彩的对抗和毁灭,它的艺术价值就在于揭示了素色内在的悲剧意义和喜色对素色吞噬的审美意义。色彩被吞噬的悲剧更进一步地表现为荣宁府色彩被“乌云浊雾”的社会色彩吞噬。荣宁府富贵喜色疯狂地吞噬了大观园内的素色,却最终对抗不了“满纸乌云浊雾”的黑色的社会色彩而遭毁灭。黑色意味着毁灭,所以就连工于协调色彩矛盾的薛宝钗也无力抵抗黑色对她的冲击,最终也表现为“金簪雪里埋”的色彩悲剧。从这一点来讲,薛宝钗的确是比林黛玉更具有悲剧性审美意义的艺术形象。而荣宁府的富贵喜色最终也免不了归于“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白色色彩的虚无意境之中。至此,我们可以说,整部《红楼梦》的历史就是色彩表现、色彩冲突以及色彩毁灭的历史,它的悲剧也就是色彩的悲剧。

理解“有意味的形式”的含义,就能更深一层地挖掘出艺术作品的艺术价值。把握色彩的双重意义,并且把握住色彩的流动变化,对理解《红楼梦》的艺术形象及其悲剧意义有重大的作用。

注释:

〔1〕〔2〕克莱夫·贝尔:《艺术》第一章。

〔3〕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

〔4〕罗杰·弗莱:《论美学》。

〔5〕克莱夫·贝尔:《艺术》第一章。

〔6〕邓乡云:《红楼风俗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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