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副词状语的标记选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状语论文,副词论文,现代汉语论文,标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1朱德熙(1961)曾经对“的”的性质和功用做过开创性的研究,提出过一系列极具创意的观点。自朱文以来已发表了许多相关的研究成果①。不过,本文不拟对“的”的性质、功能进行探讨。我们关注的只是使用中的一个具体问题,副词状语的标记选择。
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语法书和教科书,都清一色认定“的”是定语的标记,“地”是状语的标记。然而,这种对“的”“地”的硬性规定,其实是缺乏事实依据的,至少与当前的汉语实际严重不符②。就以副词状语为例,总体而言,副词充当状语无标记是常态,但也可以附加标记;所附标记以“地”为主,但也可以附加“的”。而且,就标记功用来讲,尽管所附标记可以不同,但状中结构关系大多基本不变,通常只是表达功效略有差异而已。
0.2按照一般的语法常识,副词是唯状加词,“的”是定语标记,两者互不相涉。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大量带“的”的副词状语呢?这正是我们想要深入探究的。本文首先辨析“副词+的”状语的四种不同性质,然后探讨三大类副词带“的”做状语的理据与特色,进而揭示三类“副词+的”状语的表达效果及句法特点,最后还从本质与规范的角度略加阐释。
0.3本文例句选自北大语料库(简称“北库”)和人民网、百度网等,统一标明出处。
一“副+的”状语的用法与性质
1.1毋庸讳言,副词加“的”充当状语,其实是个相当宽泛的语言现象,内部存在很大差异。所以,在研究其性质、动因、效用之前,须要先厘清其类别。细分起来,当代文本中出现的“副词+的”状语,实际上存在着四种不同的用法:混用、当用、选用和习用。
1.2混用与当用。所谓混用,就是指“的”与“地”的发音基本一致,加上历史上存在过不分的情况而少数用法又确实难分,所以,有些“副词+的”状语,很可能本来就是说话人在书写、打字过程中随意混用的结果,甚至是一些不求甚解的错误用法。请看实例:
同样是感叹程度之深,前句先用“多么的”再用“多么地”,后句先用“何等的”再用“何等地”;除了作者或编辑的随意之外,在句法与表达方面恐怕不会有什么原因。再比如:
同一个作者,为什么有时用“的”,有时用“地”,也看不出明显的用意。再进一步观察:
前两个“不由de”用了“地”,后一个却用了“的”③。显然,这一类“的”和“地”的使用,也看不出有什么明确的追求,可能的解释还是写作或打字时的随意混用而已。
总之,尽管当代汉语中确实存在大量的“副词+的”充当状语,而且也确实存在值得探究的语言规律,但由于字词的历史积淀、词性的模糊理解、使用的不求甚解,同样也存在着相当一些“副词+的”状语,可能并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理由,这是不能也无须回避的④。
所谓当用,就是应当使用,是指一部分副词修饰的谓词充当了动词或介词的宾语,在这种分布与搭配中,相应的副词通过附加“的”的方式,可以增加其修饰性和描述性,甚至可以由状语转化为定语,使得该副词能更协调地修饰充当动宾或介宾的谓词。例如:
(6)一位盲人运动员在留言簿上写道:“我一走进餐厅,便。这里服务员对我们的照顾,可以说是无法用词语来形容!”(北库《人民日报》1994年)
(7)可每次碰壁以后,在她筋疲力尽之余,这个大商业区。(德莱赛《嘉莉妹妹》,裘柱常译)
这两个“副+的”都是修饰谓词性宾语的,“的”的作用是使得整个述宾结构在分布与标记之间更加和谐。不过,这些“副+的”究竟是成分内状语还是成分内定语,迄今存在着不同认识。我们认为,关键在于充当宾语的“温暖、高不可攀”等究竟是陈述性的还是指称化了,仅仅根据副词后加“的”还是“地”来认定此类成分是定语还是状语,显然是不科学的。从句法功能看,既然“温暖”等都能受程度副词修饰,而且“感到、显得”都是可以带谓宾的动词,那么,这些谓宾的副词修饰语,即使带了“的”也应该是状语。也就是说,副词“万分、越发”的成分内状语的身份是不会因为带了“的”而发生改变的。请对照:
(8)当这些不图干大事,却一心想做大官的人在看到马伟明的事迹后,他们应该吧?《将军院士咋“对当官不感兴趣”?》,人民网2010年10月13日)
(9)同样的飘逸发型和王菲姐典型的红腮妆,因为加上手绘笔触,而(《安个“鼓眼”,让王菲阿妹变忧郁》,《华西都市报》2011年5月23日)
同样是宾语位置上的前加限定成分,“万分/越发+地”可能不如“万分/越发+的”来得贴切、协调,但被修饰的谓宾都是陈述性的、前面副词都是成分内状语,应该没问题。那么,同样在谓词性宾语前充当成分内状语,“X的”与“X地”差异在哪儿呢?简而言之,功能上前者状语性较弱,后者状语性较强;表达上前者兼有描述性,后者只重在摹状性。
在介词框架内,前加词充当介词宾语的修饰语时,则更应当附加“的”。例如:
(10),成交量逐渐增加,最后达到一个短期最高纪录,早先持有股票者,已因获利而卖出,上升趋势亦遇到大的阻力,股价开始小幅下跌。(北库《股市基本分析知识》)
(11)形形色色的宣传,铺天盖地的广告,,情人节变得有些不伦不类。(北库新华社新闻稿2004年)
在框架中,正因为描摹性的“急速、大肆”附加了“的”,所以,可以认为这两个前加词已经是区别词化的定语了。不过,在一些框架中也可以看到副词加“地”的用法。请比较:
(12)那一段时间,全国人民都;我更是一种“再也见不到毛主席他老人家了”、“梦碎了”的感觉!(《三进北京》,华语文学门户网2011年10月30日)
(13)这14名小学生因交通事故,……所造成的损失是难以挽回的,同时让其家人,也给国家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别拿免职当问责》,人民网2010年12月30日)
既然“万分悲痛”已经进入了“在……中”介词框架,形容词“悲痛”已经指称化了,那么,就应加“的”使副词“万分”区别词化,再用标记词“地”,显然有点不太恰当。再比如:
(14)她的离开狠狠的伤了我的心,让我的心不再平静,终日苦苦挣扎(《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易网博客2009年5月14日)
(15),我见到了你,我见到了你,终于见到了你本人一次。请记住,那是我努力了很久的奇迹。(《献给潜水中的仔仔》,百度贴吧2009年9月26日)
动词“思念、挣扎”已经指称化,还用“万分地”来标示其为副词状语,就显得不太妥当了。
显然,部分副词加“的”,是为了符合或者协调其所处结构的句法功能或搭配方式。本文的观点是:凡是进入介词框架的副词,附“的”的都应分析为定语;进入述宾短语充当修饰语的,评注性、限制性副词加“的”仍是状语,描摹性副词加“的”则转化为定语⑤。
1.3选用与习用。所谓选用,就是主要从表达功用着眼,说话人特地选用“副词+的”来充当状语,尽管不同类别的副词做状语,选用“的”的表达效果不尽相同。请比较:
(16)每次上医院的时候,心里总是和不安。(《心情日记》,新浪博客2008年4月23日)
(17)他说得非常轻松,心里却,还准备了她不答应时自己要说的话。(谌容《梦中的河》)
为什么副词充当状语还要选用标记“的”,恐怕不会是说话人的随意而为,而是有意选择。很显然,同样是“格外紧张”,选用“地”还是“的”,表达效果自然会有所不同。再比较:
(18)这次的行列比昨天更精彩,尼奥怕误了船,心急如焚在前头。(朱邦复《巴西狂欢节》)
(19)靖南话刚说完,牧白的声音已经接了口,他进来,脸色铁青:“不是他告诉我的,是石厅长告诉我的!”(琼瑶《烟锁重楼》)
总之,副词后“的”与“地”的选用,肯定会有一些细微而重要的差别,这正是下文要详细讨论的。比较起来,当用和选用都不是随意使用,但当用大多受制于句法结构,选用主要追求语用效果;当用不如选用具有能动性与可变性,也不像选用那样会存在争议、见仁见智。
所谓习用,就是现当代汉语中有相当一些副词,一开始是出于表达效果或搭配方式的需要,有意识地选用标记词“的”,随着加“的”用法的常态化,发展到后来说话人即使不加深究也会用“X的”做状语,这类用法是由类推而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用式。例如:
调查发现,主观性较强的评注性副词“多么”“何等”等,尽管也有少量后附“地”做状语的用例,但在现代汉语中,无论什么语体,后附“的”都已是相当明显的优势选择了。
至于副词“真”的用法,那就更加极端了。我们曾对副词“真”做状语的情况作过详细调查,在所有统计的语料中,状语“真”加“的”均已成了压倒性的常态选择⑥。例如:
(22)现在南极乡的农民还就要“按规定程序”向乡政府叫板了。(陈桂棣、春桃《中国农民调查》)
(23)他一时产生了幻觉,竟看见这女孩正一脸柔情地冲自己笑,他以为天上掉下了个仙女。(卞庆奎《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而且,有相当一些“真的”已经完成了词汇化历程,其本身就是一个评注性副词。例如:
(24)今天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是非常愿意把我一生的快乐与大家一起分享。(《扬起风帆,机会永远属于时刻准备着的人》,人民网2010年10月13日)
至于“真地”(不论是否词汇化),在北库所有“真X”做状语的用例中,只占到约2%。例如:
(25)当然,原因也很明显,如果他们这样说,他们的教义就不是佛家的教义了,他们就不用出家了。(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
“多么、何等、越发”等副词附“的”的频率之所以比较高,当然与这些副词都具有很强的主观评注性有关(详后)。而“真地”为什么极少出现,恐怕还有音节方面的原因⑦。
上面的分析可以说明:一方面,必须承认“的”和“地”的分工是客观存在的,另一方面,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副词+的”做状语的现象在现代汉语中还是相当常见的,而且大多还是具有理据的(陆丙甫1985)。就这四种用法的重要性和复杂性而言,从混用、当用到选用,前三种用法无疑是依次递增的,同样,值得关注的程度和语言研究的价值也是依次增加的,所以,本文下面探讨和分析也是以选用、当用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当然也包括习用。
二“副+的”状语的类别与动因
2.1笔者曾经提出过一种副词大类的分类方法,将现代汉语的副词,首先分为评注性副词、限制性副词、描摹性副词三个大类(张谊生2000)。现在看来,探讨“副词+的”充当状语的类别与动因、效果与作用,也可以从副词的三分角度来加以考察。
2.2评注性副词状语。评注性副词的句法位置相对比较灵活,但主要还是在充当句法状语。不过,就其功能实质而言,绝大多数“评副+的”虽然在句法上是句内谓语的状语,但在表达上却相当于全句的高层谓语,都是用来表示说话人主观情态的表述语。例如:
(26)她读过我的许多作品,写来的信也挺长,信中谈到《恐惧》,她了一通。(梁晓声《尽管我们不相识》)
(27):“国军来接收,万万办不到,他们不知都跑到什么老鼠窟窿里去了。”(知侠《铁道游击队》)
“断然的”“着实的”在句法上是状语,其实,相当于说话人主观上认为“她愤怒的情态是着实的”“她说话的方式是断然的”,所以,大多数“评副+的”做状语,都体现了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态度,都是有其特定的表达理据。正因为评注性副词具有高谓语的特征,所以,总的来看,评注性副词状语附加“的”,现在有不少都已成了优势性的选择。
尽管评注性副词几乎都可以用来评注全句、评价整个命题,但是,位于句首又附加“的”而且用于评注全句的副词性状语,相对说来,还是不太多见。例如:
(28),她在教诲女性,什么样的坐法是体面的,文明的,什么样的坐法是不体面的,不文明的。(梁晓声《感觉日本》)
(29),除了家,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本来,凭她和安琪的感情,她可以投靠她的,可是安琪和马希港到国外结婚,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岑凯伦《合家欢》)
句首独用的“评副+的”,既有表述功能又有衔接功能,还可以表达言者的主观情态,兼有舒缓语气的作用。就其关联功能看,可以在篇章中衔接句子,也可以在复句中连接分句。例如:
(30)他听完了周炳的话,心里觉着一阵清凉,立刻接着发话道:“……要知道,人家是共产党员呵!”,对于一个共产党员,他们能和人家辩驳么?他们不能。(欧阳山《苦斗》)
(31)脸上讪讪地,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在路上就已听阿福说过,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
充当全句状语的评注性副词,之所以较少出现带“的”的形式,原因在于“的”既具有表述性还兼有描述性,而全句状语大多需要凸显评述性和衔接性而无须强调描述性,所以,虽然句法位置灵活,经常位于句首,但加了“的”以后,一般就不宜再做全句状语了。
2.3限制性副词状语。限制性副词主要表示时间、范围、程度等的概念义。毫无疑问,与评注性副词经常须要加“的”不同,限制性副词充当状语,一般都是以无标记形式出现的,即使附加标记也是以附加“地”为常。就句法环境而言,“限副+地”适用于动态性、陈述性的VP,而“限副+的”适用于静态性、指称性的VP。那么,为什么“限副+的”状语现在还会有如此高的出现率呢?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与带“地”状语相比,带“的”状语在限定时间、范围、程度的同时,大都还能兼顾对动作、行为、状态的情状进行描写。试比较:
(32)一段时间后,病人肚子胀得更厉害,就,说钱也花了,为什么病还越治越差?(《用心传达着爱》,《珠江商报》2007年3月10日)
(33)大夫说:“结核病是一种富贵病,不能太劳累,也不要,多吃一点有营养价值的东西”。(《谁动了我的情感》,搜狐圈子2005年5月30日)
辨析上面诸例可以明确,不管是表时间、表范围,还是表程度,虽然限定的谓词都一样,但“X地”一般只能强化副词本身的限定性功能,而“X的”还兼表一定程度的描述性功用。
换句话说,按照副词基本的表达功用,限制性副词都是用以限定谓词性成分的外延的,而不能或极少描述其内涵,限制性副词基本上都是重在表达准确性而非生动性。但是,有时说话人在表达限定性功能的同时,还想兼顾一点描绘性——既想限制外延,还想兼顾内涵,那么,就会有意识地选用“限副+的”做状语。再以程度副词“万分”为例:
(34)他衔悲怀憾回到北京,一进家门,劈头便质问妻子。小姚心里也万分地不好受,万分地后悔,万分,红了脸,低了头向丈夫承认错误,请求原谅。(梁晓声《冉之父》)
(35)我内疚,。我终于明白,有些人我是爱不起的,有些责任,我也负担不起。(《缠绵》,猫扑大杂烩2005年4月15日)
同样是表示“内疚”程度非常深,细细品味可以感觉到,“万分地”比“万分的”多了程度的限定性,但少了状态的生动性。当然,这方面差异并不明显,在不同语境中也有差异。
此外,有些“限副+的”也可以用在主语前,在限定的同时兼顾表述与衔接功能。例如:
(36),我站在暴雨滂沱或大雪纷飞的窗前,不无安慰地想,即使被困上十天半个月的,我也一定不会饿死了。(舒婷《柏林饮食》)
(37)移居新加坡的最初几个年头,我们的生活像搁浅的船只,充满了彷徨的挣扎。,水涨、船高、风来,船儿便一帆风顺地驶进了人生的安全港湾里。(尤今《炊烟袅袅岁月长》)
“限副+的”在句首或句中的独用形式,表达功用与句首的“评副+的”有点接近,限定性相对弱化,在凸显说话人表述性的同时,在语篇中或复句中起到一定的关联功用。
总的说来,“限副+的”状语要明显少于“评副+的”状语,但是由于限制性副词是副词的主体,数量大、用频高,所以,现当代汉语中“限副+的”状语还是相当常见的。
2.4描摹性副词状语。描摹性副词主要表示词汇意义,一般多充当贴身状语,偶尔也可以附加“的”或“地”。作为实副词,描摹性副词都是以描绘、修饰为主的,由于区别词也是表示词汇义为主的前加词,二者兼类非常普遍。所以,描摹性加词一旦进入定中结构并附加“的”,该词就只能认定为区别词,但状中结构中仍然可以有实副词存在。试比较:
(38)从今年钢材、水泥、电力、能源、石油、化工、汽车等基础产业和基础行业的增长势头看,明年即使是出于惯性的原因也能。(北库新华社新闻稿2004年)
(39)现在最重要还是有一个汇合的趋势,我知道中国经济,每一年都可以看到新的商业模式产生,我想这是非常好的。(《品牌威力在中国有爆发性》,南都网2011年3月18日)
前例“高速的增长”充当“保持”的宾语,可以认为该“高速”就是区别词,但后例“高速的增长”直接做谓语且被“正在”限定,“高速”认定为描摹性副词应该没有问题。再比如:
(40)固态硬盘产品目前,无论在性能上还是在容量上,而价格方面也在逐渐的降低。(《一分价钱一分货4款SSD硬盘性能大比拼》,中关村在线2009年9月8日)
(41)自2004年开始,澳洲留学生每年,虽然2009年的数据还未明确,但从申请量上来看,澳洲留学生有增无减。(《留学生今昔生活“反差”巨大》,博百优2010年4月8日)
由于描摹性副词做状语不加标记是常态,所以,附加“的”的一般都是强调格式。例如:
(42)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大陆来的女人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初次见面就她,是很反感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
(43)当金掌柜们个个腰缠万贯之时,这些廉价而听话的农牧民们,却带着一脸的憔悴,窝。(北库《人民日报》1994年)
那么,描摹性副词做状语,附加“的”与“地”在表达上又会有哪些区别呢?请比较:
(44)“啊!要迟到了!”我,拿起昨天收拾好的包包,火速的冲出了家门,奔向学校。(《公子请留步》,飞卢小说网2009年8月24日)
(45)“哦,那得赶紧起来了。”我,看到李凌也已经起来了,就剩林峰还抱着枕头做他的春秋大梦。(《我与青春有个约定》,世纪小说网2010年3月16日)
就笔者语感分析,“描副+的”状语在描摹动作、行为方式的同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描绘动作、行为的情状——因为“的”具有修饰性,而“地”只有摹状性。所以,在同样的情况下,说话人特地选用“描副+的”状语形式,基本上都是为了凸显形象性的描绘色彩。再比如,
(46)海浪被风肆意的捧起又,也是千年,是金属的呻吟,还是千年幻化而来的激情迸发。(《紫色的天空中》,百度空间2009年1月21日)
(47)杜青云将我的真心诚意视作玩物,把弄于股掌之上,再,一脚践踏个稀巴烂。(梁凤仪《九重恩怨》)
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带“的”在指称性谓词宾语前充当修饰语的所谓的描摹性副词,其实都是同形的区别词,这类用法的“的”都是用来协调句法功能的,是当用而非选用。例如:
(48)在产值、产量上在科学技术和生产工艺水平上有了大步的提高,在外贸出口方面也创出了可喜的成绩。(北库《报刊精选》1994年)
(49)他们就是要让我们答应他们的所有条件,就是要让我们满足他们的一切愿望,否则就会把我们的人民作为他们的人质,对我们!(张平《十面埋伏》)
很明显,指称性宾语前的描摹性加词其实都是区别词,那么,该“的”也就是定语标记了。
总之,尽管“描副+的”状语的用频不如评注性副词和限制性副词高,但带“的”之后充当各种谓词的修饰语,在表达上、句法上都有不同其他两类副词的特点,值得深入探究。
三“副+的”状语的作用与效果
3.1同样是副词加“的”做状语,虽然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共性特点,但细究起来,不同类别的副词充当状语,各自细微的表达作用和效果,还是各有特色,各不相同。
3.2主观化的摹状情态。评注性副词充当状语,从表达的角度看,由于用标记词“地”常常给人一种凸显摹状的感觉,因此,凡是想要强调主观情态的,说话人都倾向于选用“的”。那就是:“评副+地”一般只能描摹行为的方式,表现相关谓词的状况,而“评副+的”在描摹行为情态的同时,还能同时表达说话人主观情态,所以经常选用“X的”。例如:
(《站在街角不等谁,本身就是一种力量》,SOSO问问2009年6月30日)
既然评注性副词大多用于主观评注,都具有评判全句的高谓语性质,那么,就个体差异来看,评注性越强的副词,越需要凸显主观情态,越倾向后附“的”。比如,同样强调程度,“何等”的主观性更强于“何其”,所以,做状语后附“的”的频率也必然高于“何其”,这一点,通过调查已得到证明;在北库中“何等”是7:1,而“何其”只有1:1。例如:
(51)舍弃家庭温暖,牺牲个人幸福,绝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既当一名好教练,又当一名好丈夫、好父亲,这是啊。(北库《人民日报》1996年8月)
从发展的角度看,评注性副词后附“的”的用法,近几十年来确实越来越常见了。比如,在北库中,“分外的”与“分外地”还是5:2,而现在已上升到7:2;而“格外的”与“格外地”在北库中还只有3:5,发展到现在居然同样上升到7:2。⑧
为了对评注性副词状语附加“的”与“地”的情况有个较为直观的认识,我们选取了10个评注性副词,通过北大语料库和人民网进行粗略的抽样调查。具体统计数据如下⑨:
可见,评注性副词做状语时,附加“的”不仅对于表达评判性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对于一部分主观性强的评注性副词,现在做状语加“的”反而成了一种优势化的常态。
3.3描述性的限定方式。限制性副词加“的”做状语,从表达的角度看,是因为标记词“地”多给人一种凸显摹状的感觉,所以,凡是要强化描述性的,说话人都倾向于选用“限副+的”,在限定行为、性状的同时,还可以同时表达行为、性状的生动情状。例如:
(52)同时,对于此次事件中广大媒体的全面报道,以及从各个角度对圣元的审视,圣元公司及我本人。(《圣元公司捐助1000万元,设立婴幼儿“性早熟”专项基金》,人民网2010年8月17日)
(53)恰逢菠菜乐园开办一周年之际,我谨代表菠菜乐园全体社员向一年多来一直支持和鼓励菠菜乐园发展的朋友们!(《菠菜楼创办一周年祝贺贴》,铁血社区2008年6月20日)
前面已经指出,限制性副词充当句内宾语的修饰语,即使带“的”也不会改变其副词性。同样是“表示感谢”,而且“感谢”都已处于宾语的位置上,陈述功能都有所弱化,区别在于:“的”与“地”相比,不但在句法上更贴切、自然,表达上也更能凸显“感谢”的内涵。
总之,用“限副+的”的动因在于:兼表主观的情感,强调特定的含义,追求细微的差异;其他原因还有:追求句法功能与所处结构的协调,在句首充当全句状语显示衔接功能。
同样是附加“的”,虽然限制性副词没有评注性副词加“的”比率那么高,但限制性副词状语加“的”的发展趋势,却是三种副词中最为强劲的。就以其中的程度副词“更加”和时间副词“偶尔”为例,在北库中加“的”和“地”的比率,还分别是5:3和5:2。例如:
通过抽样调查,限制性副词附加“的”“地”的分布,检索的统计数据如下:
从上表统计可以看出,就各个副词而言,限制副词加“的”做状语的比率并不很高,而且使用中也没有某些评注性副词那么具有倾向性,但是其发展势头却是相当强劲的。
3.4形象化的描摹特色。为了协调句法功能,描摹性加词做定语均须借助于“的”,那么,为什么描摹性副词在陈述性动词前做状语时,还要附加“的”呢?我们认为,除了部分用例确实是用词比较随意外,可能的解释是:描摹性副词状语不用标记或用“地”只能刻画行为的方式状态,加“的”还可以兼表动作的情状,凸显行为的生动性和形象性。试比较:
(58)他来不及多想,也不直接通知王朋司机,他自己就急忙地开了一辆宝马敞篷跑车:(《千古传》,爬爬书库2009年3月12日)
(59)昨天晚7点我们,看到阿冲第一眼的时候,我有些慌乱,他看起来有些憔悴,有些躁动。(《救救我的同学——仙桃职院花季少年王成冲》,江汉热线2009年11月11日)
同样是充当状语,“火速地”主要突出摹状性,“火速的”还带有描述性。
再看重叠式描摹性副词“偷偷”,虽然都是修饰同一个动作“回”和“溜”,但分别附加了“地”和“的”之后,其表达过程中的描摹性特色就会有一系列细微的差异。试比较:
同样都是表示“不使别人察觉地、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加“地”和“的”的差异在于:前者基本上只能描摹行为的状态与方式,而后者在描摹行为的状况与方式同时还兼表行为的情状与形象。总之,描摹性副词做状语基本上都是无标记的,有时之所以会出现带“的”的用法,除了用于标志加词内部的词类转换之外,一般都是有特定的语用目的的。
有关描摹性副词的有标分布情况,两种调查的抽样统计数据,对比如下:
与其他两类副词相比,描摹性副词状语的无标记式和带“地”的比率远远高于附加“的”,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但是,附加“的”充当状语的用法,肯定不会全都是误用。正相反,“描副+的”转为定语的都是为了结构的协调性,维持状语的则在表达上有其独特效果。
细究起来,正是因为在长期演化中“的”“地”的历史渊源、表达功用、用法特色已被这两个标记分别吸收了,也正因为在平时使用中“的”多用于修饰描绘,“地”多用于摹状限定,从而使得相应的功用、情态、色彩逐渐积淀、固化,形成了细微而重要的差异。所以,才会在汉语母语者之间形成同样的感觉和默契,才会在学界提倡“的”“地”分工半个多世纪后仍然顽强而合理地交叉并存着,才会导致三类“副词+的”状语既具个性又有共性。
四 结论与余论
4.1从“副+的”状语的使用情况来看,可以分为混用、当用、选用和习用四种;根据“的”字选用的理据与相关的性质,每一类还能细分为两种情况。据此,可以归纳如下:
4.2上述四种“副词+的”状语用法,尤其后三种是密切相关,互相影响的。从副词状语加“的”的类别看,则可以分为三个大类:评注性副词、限制性副词、描摹性副词,各类副词加“的”的频率是依次递减的。从表达效果来看,与三大类副词相对应,分别主要是主观化的摹状情态、描述性的限定方式、形象化的描摹特色。据此,三大类副词的基本特征,充当状语加“的”的不同用法,以及三类副词的表达效果,可以大致归纳如下⑩:
4.3半个多世纪以来,许多语法学者怀着不同的目的,以不同的语言理论为依据,从不同的研究与教学目的出发,发表了大量的有关“的”“地”分合问题的文章,各家对于到底是分是合,以及究竟依据中心语、修饰语还是整个结构来确定标记词,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提出过许多解决方案。然而,现实情况仍然是:“的”和“地”的区别与分工根本就不像教科书上所规定的那样,是各司其职、界限分明的。相反,只要有需要,副词状语就可以选用“的”。其实,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由于汉语谓词大都可以充当主宾语及介词宾语,指称化与否均可以没有标记,而副词本身也没有形态特征,加上“的”与“地”的分工本来就有人为痕迹,所以,在实际言语中副词后附“的”与“地”绝不是仅仅为了区分定语与状语,其原因相当复杂,不能一概而论。据此,“副+的”状语的功用,可以归纳为:a.协调结构的功能搭配;b.凸显特定的表达功用;c.调节细微的语用差异;d.遵循习用的标记选择。
4.4从语法规范来看,当前教育界普遍提倡的使用规则,大众媒体均须遵守的标记规范,居然与语言实际存在着如此巨大的矛盾与反差,这种状况必然会导致广大的大中学生,包括外国高年级留学生的困惑。由此引发的更深一步的问题是,我们究竟应该怎么看待“副+的”状语现象?语法到底是规定性的呢?还是的描写性的呢?很显然,既然语言发展一直都处在稳固性与变异性、普遍性与特殊性、规定性与描写性的对立统一之中,任何主观规定都是无效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客观描写事实,认真分析现状,力求解释原因,正确加以引导。
本文初稿曾在第六届现代汉语语法国际研讨会(2011年12月高雄)上宣读。邵敬敏、石毓智等先生曾提出修改意见,陆丙甫先生会后又进一步提出一系列建设性意见。根据审稿意见,本稿又作了一定的修改与删节。
①据徐阳春(2006)“序”中统计,有关研究汉语“的”及相关问题的论文,迄今已有300多篇。
②长期以来,尽管各家对“的”与“地”的分合问题,一直各抒己见,见仁见智,但是,就当前的教学情况而言,无论在对内还是对外汉语的教学中,一旦发现有学生在状语后附加了“的”,就会指出其错误并要求改正。然而,经过长期的观察与全面的调查,我们发现,当前网络博客、文艺作品乃至正规的新闻报道、政论文书中,都存在着大量的“X的”状语,这就表明这样的硬性规定是缺乏事实依据的。
③“不由的”和“不由地”,严格地讲,都应该写成“不由得”。这个例子表明“的”“地”与“得”也存在混用的现象。而且,“不由得”早已词汇化,“得”被写成“的、地”,实质上是语素的混用现象。
④由于很难区分到底是说话人无意识的混用、习用还是有意识的当用、选用,本文采用的方法是:对于客观语料,除了明显的误用外,所有统计和结论的得出,都是以用法事实为依据而不作无根据的猜测。
⑤我们的依据是,评注性副词和限制性副词都是虚词,一般不能充当定语,附加“的”也不能改变其基本属性。而描摹性副词是实词,与区别词合称为前加词,相互间可以因句法分布和标记附加而转化,所以加“的”就会转换词性。有关实副词与区别词的联系与转换,请参看张谊生(2011)。
⑥我们发现,有时在副词后面使用“的”与“地”,也与说话人本人的认识和使用习惯有关。比如仅仅一部20多万字的《中国哲学简史》(原文为冯友兰用英语撰写,涂又光译)就出现了6次“真地”。而整个北大语料库中,其他所有的“真地”做状语的例子不超过6个,且都是出于1994年《报刊精选》。
⑦虽然《现代汉语词典》(6版)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2版)都没有为评注性副词“真的”立目,其实“真的”早已词汇化。至于“真地”之所以一直极少出现,大致有两个原因:首先,“真”是一个主观评注性特强的副词,而“地”又是一个摹状性很强的标记,所以,两者之间一开始就难以相容。其次,由于“真”是单音节的,加上标记就是一个韵步,很容易通过高频使用而词汇化,然而,从已经词汇化的“副+地”单词来看,几乎全部是摹状性的,所以,即使从类推构词的角度来看,显然更加难以接受副词“真地”。就已经词汇化的“蓦地、忽地、兀地、倏地、猛地”来看,几乎都是描摹动作方式,这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证明,表述主观评注的单音节语气副词是不适合用“地”来做后附标记和构词语素的。
⑧所谓现在,就是指21世纪前十年的用法,我们主要统计2010年、2011年人民网上的新闻报道。
⑨在下面统计的数据中,尽管我们选取的三类副词都是比较典型的,但还是发现少量的例外。不过,由于同形的形容词、副词的形容词化用法大多频率较低,而前加词充当定语的区别词用法与充当状语的实副词用法,本来就是依靠分布和标记来区分的(张谊生2011),所以,本文统计时没有严格细加区分。
⑩表格中的符号:“+”表示广泛存在,“-”表示基本没有,(+)表示局部存在,(-)表示偶尔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