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文化重建的人文价值关怀——从“记忆与想象中的阿房宫”论起,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阿房宫论文,人文论文,记忆论文,价值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章编号:1003-9104(2014)05-0061-03 中图分类号:J0 文献标识码:A 曾在哈佛大学,听过一位学者的精彩演讲——“记忆与想象中的阿房宫”,虽历经半年,但依然萦绕在耳,促笔者思考当下艺术与文化的重建问题。讲者向听众展示了秦代的阿房宫、史学的阿房宫、文学的阿房宫、图像的阿房宫和作为废墟的阿房宫。当然,人们最熟悉的自然还是杜牧在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写的铺陈华美的《阿房宫赋》了:“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这是我们少年时代学过并要求背诵的经典美文。那时候没有人怀疑这金碧辉煌的阿房宫是照着项羽烧毁的蓝本写的。但演讲者以史学家的缜密和考古学家的严谨甚至严酷的考据告诉我们,那个蓝本基本上是子虚乌有。宋代人就曾提出,现代人再去考古求证,确实发现下面根本没有柱础,也没有瓦砾…… 但一代代艺术家们却不去管学者们的这些研究与推论,他们依然对子虚乌有的阿房宫尽情想象,但多是对其中的雕梁画栋、人间仙境、美女宫嫱感兴趣,全然忘却了杜牧写作的主旨,其实在讽谏。就像演讲者告诉我们的,历代的青绿画家们譬如周文矩、赵伯驹、仇英、黄秋园等都在笔墨工细间留下了阿房宫的丽影,尤其清代袁江袁耀的阿房宫更是以明清样式特有的精致入微,又以明清样式难有的磅礴气势装点了晋商们的豪宅厅堂,把杜牧“政治性的批判转化为了私人占有宫室的欲望”,可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对阿房宫的想象延续到今天,演讲者悉数几处个案后,戛然而止。也许是史学家的审慎不针砭时弊,也许是考古学家的科学性认为话已说完,而我却觉得他刚刚打开了一个喧腾不已的热锅,亟需我们的思考批判和冷却。因为当代人的想象、悖论与包天大胆,实在令人痛心震撼,这也是今日我写此文的目的之所在。 “‘罪恶的过去’被转化为视觉的盛宴”,演讲者的这节标题说的是晋商们不问意义只求堂皇装点厅堂而对袁江袁耀们笔底下的渴望,满足的是曾经皇帝拥有而今日自己拥有的饕餮心理。但这句标题我想也真的是可以直指当下。 演讲者提供的信息是:1995年,陕西省一家民营企业投资2.3亿人民币,建造了“锦绣阿房宫”风景区,力图真实再现杜牧笔下阿房宫的壮观,以期游客如云,票房收入扶摇直上。景区于2000年开放,在阿房宫遗址南侧200米处。我们看到在景区正门前方秦始皇帝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地赫然而立,在这张图片旁是演讲者并置的一幅20世纪50年代朝华美术出版社的孟姜女痛斥秦始皇的封面图,那上面的始皇帝一派“反动派”的狰狞丑恶之面目,那“阶级斗争”场面令人忍俊不禁。但谁又看好今日秦始皇“翻身得解放”?没人。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个景区果然经营不下去,央求政府帮他们来拆掉这花费巨大资金的盛景大殿。 此情此状,不禁令人想到法国的凡尔赛宫。凡尔赛宫位于巴黎西南郊外的凡尔赛镇。作为路易十四时代建造的法兰西皇宫,又经路易十五、路易十六的增添扩建,其建筑气势之辉煌,其各殿各宫室内部装修陈设之富丽,其和建筑相匹配的浩大花园庭院之奇美,无不令人叹为观止。笔者曾随学术考察团旅痕至此,我们流连在迷人的镜厅,驻足在一幅幅巨幅油画、挂毯、精湛的家具以及其他各类珍贵文物前,我们也在有着海神战车雕塑喷泉的湖边逗引天鹅……但是我们没有看到如“锦绣阿房宫”前矗立的始皇帝那样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与路易十六的塑像。他们的金身肉身乃至他们所代表的专制皇权早已被向往自由的民众们打烂:路易十五的雕像被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巴黎人民所捣毁,代而竖起的是一尊自由女神石膏像;路易十五广场也被更名为自由广场(就是现在闻名遐迩的巴黎协和广场);路易十六则被法国大革命的人们推上了断头台,凡尔赛宫也被激愤的民众多次洗劫,一度成为废墟。1833年,大革命结束后,奥尔良王朝的路易·菲利普国王下令修复凡尔赛宫,改为历史博物馆,修建工程持续了40余年之久。 法国大革命永远是人类历史光辉的一页。就像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所说的,这场革命是迄今为止最伟大、最激烈的革命,代表法国的“青春、热情、自豪、慷慨、真诚的年代”①。这场革命的意义在于动摇乃至摧毁了政教合一的封建专制帝制,自由民主的思想深入人心,现代社会终于拉开了帷幕。但大革命期间的暴力专政与暴力革命的过激行为也给后世的我们留下了警惕与思考。凡尔赛宫一度成为废墟便是这种过激革命掉落的一片树叶。当然这是一个复杂的话题,篇幅所限,这里无法展开。 总之,我们在永远铭记法国大革命辉煌意义的时候,或许也该感谢法兰西重新修复了凡尔赛宫,尤其需要我们注意的是其修复的理念,使昔日的皇宫成为法国的也成了世界人民的博物馆。当把皇宫改为博物馆的时候,我们观赏的就不是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时代的穷兵黩武、骄奢淫逸与夜夜笙歌,我们面对的就是一件件具有历史保藏价值的器物文化,虽然它们件件都是王宫贵族们奢靡生活的见证,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17世纪、18世纪巴洛克、洛可可艺术的风格样式,当我们过滤了历史的尘埃烟云,纯留了形式的时候,它们件件都成为了艺术品(就像我们面对西周的青铜器)。这里凝结的审美劳动,就不单单属于皇帝与王公贵族,而是属于创造了它们的民众与历史,这个转换我们早已在美学的课堂上得以解决,而贵族文化的保藏与否与文明延续的关系问题,也早已在春秋之际儒墨相争的后续继承中确立了答案。当墨子攻击孔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墨子·非儒下》)的时候,他并没有理解孔子“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为政》)的深意,而墨子自己的“腓无胈”、“胫无毛”的苦行理想也并没有被当时以及后世的人们采纳为理想,儒学虽历经忧患却昌盛至今。但可惜的是,我们中国人在对待贵族文化(其实也是人类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一部分)时大多时候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把火烧掉(如本文题引的项羽火烧阿房宫的想象)、一竿子打掉(如“文革”破四旧)、瓜分为己有(如鲁迅笔下的阿 Q去想“秀才娘子的宁式床”)就常常是我们的办法,于是我们没有了“茶道”、“花道”,没有了汉服唐装…… 所以,文化的修复重建,不见得都是坏事情,但类似阿房宫这样的重建,还真是越少越好,乃至没有最好。短期效应的景区旅游点设想,全然不管人文价值关怀地让始皇帝的“肉身”(金身)耀武扬威地展现(我们不也是曾历经了多少世代的奋斗流血牺牲才革除了皇权专制吗?),并且让那些不甘寂寞、想永葆青春的艺术家们来云中出岫地劲歌劲舞,不实在是可悲与浅薄吗? 笔者无意于非难曾经出演了那么多优秀电影而让我们欣赏喜爱备至的著名演员刘晓庆,而只是被演讲者给我们播放的“《阿房宫赋》惊艳刘晓庆跳鼓舞满堂彩”的视频片段惊得目瞪口呆。无疑,刘晓庆是下了大工夫的,近60岁的身躯,来跳“楚舞纤腰掌中轻”、“纤腰舞尽春杨柳”的飘逸之极美的中国古典舞,那可真是不容易的事,令人敬佩。但她舞得没有提沉呼吸这一基本点,就说明她并不真懂古典舞,也就别提那些云手头眼的动作要领,也就只剩下天才优美的比划了。缺乏古典舞的专业性这也许不是最要紧的,作为电影演员去客串一下舞蹈家也无可厚非,那是她的个人权利,尊重个人权利是我们民族历经波折坎坷进入到现代社会的成果之一,但每个人尤其是艺术家们是否也需要珍惜这份权利?要命的恰恰就是刘晓庆没有看看自己在演什么!更要命的是在跳完宫嫱妃子之舞,仰躺着被“始皇帝”的铠甲战士怀抱下台之后,突然出现了蒙太奇切换的《小花》电影的视频片断,出现的是她当年扮演的“小花”之一朵的天真美丽的脸庞,她正跪着抬着担架吃力前行,担架上躺着的是受伤的解放军战士(“小花”的亲哥哥),回眸的她(“小花”)相伴的音乐是曾经唱遍祖国大江南北也是我少年珍藏记忆中的《小花》插曲“绒花”……在满场听众惊异不已之际,我差点流下了眼泪。 艺术不需要人文价值的追问吗?“小花”及其哥哥们前赴后继为自由而战,为建设共和的新中国奋斗不息的精神理想难道可以和秦代歌女的长袖善舞和皇权苛政的始皇帝并在一起歌唱吗?刘晓庆一代如北岛顾城们所觉醒的“黑夜给我了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现代性启蒙之眼就要堕落为“歌妓舞女今谁在?高坟垒垒满山隅”的前现代还魂和后现代搞笑吗?如果说前现代还魂不免严重,刘晓庆怕也没想那么多,也许她只是想轻松愉快地在这个仿古舞台上,一并回顾自己的青春高峰之作,以显示她的迷人魅力与不朽的年轻,于是,那再度的蒙太奇切换就帮忙现身出了16岁打扮的晓庆姐姐的真身,天真得近乎童声地摇摆着头唱着“绒花”款款走下一级级台阶,和始皇帝全副武装的“武士们”以及艳丽妖娆的“宫女们”一遍遍牵手高举着谢幕。如此滑稽混搭的演出就能比景区马哥“阿房宫嫔妃望”的旅游摄影照又高明了多少呢?我想,这当然不是演员刘晓庆一个人的事,而是当代价值跌落、价值迷失乃至压根不关怀人文价值的那些浅薄人们的共通病。 我就没有在今日的博物馆凡尔赛宫里看见这样的闹剧,没有看见芭蕾演员在那里尽情演绎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宫廷里的奢靡故事,芭蕾恰是那时候盛极一时的宫廷舞,被誉为太阳王的路易十四就是不错的芭蕾舞者,曾出演过20余部芭蕾剧。但这些故事都随着路易十五那句臭名昭著的“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而被人们所唾弃漠视,路易十五的著名情妇蓬巴杜夫人的繁盛闺厅也静静待在凡尔赛宫的某个悄落之处,但芭蕾这一经典舞种却斐然高贵地走向了世界,人们过滤了其中的矫揉做作,接受吸纳了它的优美典雅与阳刚之美,创作了《天鹅湖》《胡桃夹子》这样的名篇巨著。而我们曾经繁华千树类似芭蕾宫廷舞的经典古代舞蹈却失传甚久②,于是有今日舞界进行的“中国古典舞”取其精华、卓有建树的复建与重建工程③。作为文化之一种,以及作为和古代舞蹈一样价值珍贵的其他文化,今日的复建重建要靠什么?靠刘晓庆们这样不好好看历史看今天,不追问人文价值以致让价值分裂的任意剪辑和拼接吗? 所以,阿房宫或是其他什么宫(以至于所有古代文化)如果有必要在今日修复重建,那就决不是这么个重建法,杜牧“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劝诫依然生效。好在这个景区阿房宫也只不过是个民营企业之所为,但这一失败的例子该成为警示(相信不只这一例,那些“西施故里”、“刘邦故里”、“西门庆故里”、“洛阳城重建”……的营造者们是不是也一样需要反省?),那些中外修复重建成功的范例却也是那么鲜活如许,历历在目,不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而艺术家的青春想必也不是晓庆姐姐们这样山呼海啸的大跨度方式。1993年,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意大利著名影星索菲亚·罗兰在繁忙于世界各地为联合国难民署工作之际,还是特别抽出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来到上海。飞机晚点,罗兰却悄然而至,没有前呼后拥,只一袭正装红裙,长发飘飘,在缓缓向上的扶梯上,爽然挺立,远看就像是一尊活动的雕塑,那般优雅大方,那般端庄明艳,那般激情美丽。那一年,索菲亚·罗兰也年届六十,那风采才是不老的青春之树! 注释: ①[法]托克维尔著,冯棠译《旧制度与大革命》,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 ②王克芬《中国舞蹈发展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③孙颖《试论中国古典舞蹈》,《舞蹈论丛》,1981年3期;李正一《中国古典舞的回顾与展望》,《舞蹈论丛》,1987年第2期;于平《风姿流韵——舞蹈文化与舞蹈审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钱正喜《构建中国“古典舞”随想》,《译海》,2001年3期;罗辛《世纪初的思考——转型期的中国舞蹈》,《舞蹈》,2002年第6期;王文娟《谈中国古典舞的美学重建》,《舞蹈》,2004年11期。标签:阿房宫论文; 艺术论文; 文化论文; 路易十五论文; 刘晓庆论文; 路易十六论文; 路易十四论文; 凡尔赛宫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