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人类学的文化与社会建构及其后现代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类学论文,后现代论文,文化与论文,女性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相关研究及其建制化与学科形成
女性人类学(Women Athropology),西方亦称女性主义(或女权主义Feminism)人类学。 [1]作为一门学科,女性人类学是随着20世纪60年代欧美女权运动及其妇女研究(亦称妇 女学(注:它不同于“女性学”,后者当为女性生理性为主的研究,前者是综合性妇女 研究。)Women's Studies)而于20世纪70年代产生。此时,女性主义由对外批判的政治 行为走向了理性思考,投入了与学术的结合。其直接成果是女性主义美学、文学与妇女 学综合研究的建立,以及与人类学理论的接合。女性以自己的意识重新观察世界,揭示 社会结构和人文理论的不合理。以男性批判为过度的自我反思是这一时期的特征。质疑 女性现实地位与人格如何由文化强制形成,女性角色冲突的实际因素是什么,女性是否 有完整的精神结构,女性自身对男性强力如何默认和自我压抑。非主体意识成为自我批 判的重心。社会性别研究成为此后妇女学研究的基本内容,[2](P1)这是早期女性主义 人类学的核心成果。[3](P145)其后它经历了由传统向非西方、后现代发展的里程。
传统人类学研究的妇女,作为非主流文化群体,只是制度的被动执行者并由男性代言 。研究主要涉及女性自然特征、心理特征、婚姻状况及其社会问题。20世纪70年代以男 女平等为宗旨的女性主义所引发的人类学妇女研究,以批判人类文化中男性本位主义偏 见为起点,研究两性差异、其社会历史成因和分析模式,论证女性在人类历史中应有的 位置和权利,阐释女性受压抑的根源和自主条件,开始了女性作为社会文化主体和研究 者主体的历史。女性人类学(注:我国80年代出版的《女性人类学》(禹燕著,东方出版 社,1988),其概念不同于妇女人类学。前者是以哲学抽象的方式,以人为基点,论证 女性的历史和现存结构;后者则是人类学的妇女研究。)逐渐形成为人类学的一个分支 学科。
1971年美国人类学会年会和斯坦福大学“跨文化观点看女性”研讨会,形成女性人类 学者的论文集《女性、文化与社会》,[4]并于1974年出版,成为女性人类学的第一本 重要论著;继之密西根大学人类学系关于妇女研究讨论会形成了《迈向女性人类学》一 书,[5]于1975年出版。它们的问世,标志着女性人类学的到来。20世纪70年代中期后 的重要著作有《妇女与殖民化:人类学的观点》[6](纽约,1980)、《社会性别与亲属 》[7](斯坦福,1987)、《社会性别与人类学》[8](华盛顿,1989)、《女性主义与人类 学》[9](明尼苏达,1988)、《超越第二性:人类学中有关社会性别研究的新趋向》[10 ](费城,1990)、《站在知识交叉点上的社会性别:后现代时期的女性主义人类学》[11 ](加利福尼亚,1991),标示了人类学与女性主义结合的轨迹及其不同阶段的成果。
美国妇女研究的机构化较欧洲早和快。1960年美国成立了第一个妇女学者独立的研究 中心瑞德克利夫研究所(Radcliffe Institute),至20世纪80年代初,这类妇女研究中 心达50个,[12](P4)政府部门及政策制定者成为其重要的支持者。全国性机构如妇女研 究全国委员会(NCRW)和“全国妇女研究协会”(NWSA),提供研究组织及个人合作的信息 与出版。
诞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北欧妇女运动的妇女研究,也具有深厚反传统特征,同样 面临与主流社会的关系,然而其发展进程与规模不及美国。荷兰1976年设立第一个妇女 研究职位,20世纪80年代初妇女研究机构化和专业化。法国妇女研究出现于1970年,以 知识性,学术性见称,非集体性是其基本原则,发出每个妇女自己的声音和人人参与民 主是其核心特征。1982年首次召开法国妇女研究会,然而20世纪80年代中妇女研究一直 没有成为法定课程。[13](P78、81)理论激进而机构滞后成为法国妇女研究的格局。德 国的妇女研究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80年代早期建立“创立妇女研究大学中心”, “妇女研究跨学科小组”以及民间妇女研究机构。英国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的妇女研究 与教学受到马克思学说的影响,但其机构化受到市场化倾向的淡漠。20世纪80年代前苏 联开始妇女研究并在大学里广泛开设妇女学,但其机构化未完成。北欧五国的妇女研究 与主流政治协调较好,受政府资助,机构化速度较快,但起步亦晚,独立程度较低。
在此,反对“进入主流”的观点认为,进入主流会削弱这一研究的学术和政治力量, 妇女研究要有独立的研究与教学。在两种过程的努力中,美国都先行于欧洲。1973年美 国妇女研究课程已由1969年的17门增至2000多门,[12]为人类学妇女研究提供了丰厚的 土壤。更为直接的是,美国具有妇女教育和人类学妇女研究的基础。20世纪上期设立女 子学院,1930年学术领域的女性人数比例已达32.5%;[12]20世纪40年代,设立了三个 妇女历史档案中心,结束了美国妇女“无历史”的史记。20世纪50年代美国成立“妇女 受教育机会委员会”,产生了“妇女教育会议”。20世纪60年代初兴起适于妇女生活特 点的成人继续教育运动。20世纪30年代美国女性人类学者即开始了关于性别特性的研究 ,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一系列有关文化如何塑造性别特征的著述,露丝· 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关于文化与人格的分析,都阐释了文化对性别人格形成的 作用,开创了人类学女性研究的先河。美国妇女研究的经验和理性的积累及其机构化, 无疑为女性人类学在美国首先诞辰奠定了有利的基础。人类学妇女研究不再以女性研究 论说社会、历史、文化,而是以后者来论证自己,并有了自己的理论主张、研究队伍、 教学成果、组织机构,它作为一个学科产生了。
女性人类学的研究历程以20世纪80年代中期为限,分为两大时期。第一时期自20世纪7 0年代至20世纪80年代初,以文化建构和社会性别研究为开端和核心作第一阶段,它是 女性人类学的早期研究,将社会性别作为一种社会角色,两性差异视为一种社会关系, 但未研究其复杂的社会决定因素;自20世纪80年代始至中期,以历史建构和妇女社会地 位与权利研究为中心作第二阶段,将女性研究置入广深的社会权利关系内涵中。第二时 期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至20世纪90年代,是以后现代女性主义人类学和妇女自主观为主 题的时代。
二、生物建构与文化建构
早期人类学妇女研究没有形成关于性别的单独研究,并多用来支持人类学进化论的观 点,巴霍芬的《母权论》(1861)表明人类社会早期形态,恩格斯《家庭所有制和国家的 起源》(1884),以性别分工与压迫来论说社经与阶级的关系。性别作为专项的妇女研究 ,始于生物学基础上的心理学分析,如两性在思维力、认知力、感知力,意志力方面的 差异;继而以生物医学模式为基础的精神分析理论,以社会学、人类学中婚姻家庭文献 为依据,认为心理现象有直接的生物性原因,性别行为以生物本性为前提,强调生育活 动对女性心理、行为的制约。据此,妇女角色即是与婚姻成功和责任相连的性—生育— 妻子—母亲,其最高价值即实现上述“本性”。其性别特征则为被动接受、依赖、谦顺 。20世纪40年代,由此形成的美国女性“奥秘”论宣称女子的最高价值和责任即实现上 述“本性”,追求独立职业的妇女被称为非女人。在此,最先和具典型性的是弗洛伊德 (1856~1939)的女性说。其基本概念是女性阉割情节与男性性器官妒。基于此,女性是 不完整的,具有脆弱、自卑、挫折感,需要怜悯,但她们的天性与命运不可改变:不如 男人,她们的主要作用是“照顾男子的需要”,“法律可以给女子过去得不到的东西, 然而其地位毫无疑问将和现在一样”(1883)。[14](P82)20世纪50年代的女性气质理论[ 14](P82)成为弗洛伊德(1856~1939)女性说的传播,并影响到社会学、人类学、教育学 、美学。性别研究的生物决定论,即男女特性由其生理结构所赋予的体能攻击性差异造 成,在社会领域找到了依据:劳动分工基于性别差异,妇女多从事抚育、采集和纺织, 男人则从事政治、制造和战争。
然而我们不难发现,两性还存在着远远超于源自生理的行为,人格等差异,而许多动 物并无此区别。20世纪60年代后期斯图尔德多线进化论对单线进化观的扬弃,阐释了人 类社会多种不同演进方式,引起人类学妇女研究对马林诺斯基和米德对于弗洛伊德生物 心理分析模式的文化批评,特别是对米德的经典论著《三个原始社会的性与气质》(193 5)的回顾与关注:在新几内亚相隔不远的三个民族中,按传统标准,Arapesh男女都倾 向女性化,Mundugumor男女都倾向男性化,Tchambuli是女子男性化,男子女性化,妇 女是实际的生产劳动者,男子多被动。作者试图说明性别差异是社会制度特征与文化特 定方式的功能结果,一定时期一个社会对不同性别要求不同。这项研究给予生物决定论 有力的质疑。同时,本尼迪克特关于“文化是人格的放大”的论述[15](P52~119)与之 形成了具有人类学特色的“文化范式”;继而西蒙那德·波瓦《第二性》“性别生成论 ”,也提供了对文化研究视点的支持,形成了对弗洛伊德女性说的驳击。贝蒂·弗里丹 《女性奥秘》指出,弗洛伊德完全忽视了文化意识及其相对性。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传 统与氛围促成了性压抑、性否定,性恐惧,弗洛伊德沿袭其时代限制女子的生活观,适 合了二战后人们精神疲惫与空白心理,成为一种精神分析与行为科学,但它将20世纪的 女性等同于100年前的女子,以男性性器官妒阉割了现时代当为妇女所拥有的新机会。
基于上述认识,构成了人类学女性研究的文化决定论的基本共识:性别和文化观念与 社会体系相关联,性别差异是社会依据不同性别待以不同方式并具有不同行为的结果, 它随社会的演化、民族志的不同等呈现变化,形成不同的性别意识形态,即文化形成性 别角色的差异。在此,性别概念本身已超越了生物的性的分类与认同,附加了社会对两 性不同行为的认定,适用于服饰、角色及其他文化认可的行为特征,成为社会身份、角 色的特殊划分。对此,妇女研究者以“社会性别”或称“两性差异”来指由文化造成的 性别差异,以区别生理上的性别差异。这一研究术语的确立进一步阐释了男女差异根本 而言是源于文化期待和体验,而不是生理差别。在此“两性角色”也取代了“性别角色 ”而称社会性别角色。文化决定论构成人类学女性研究最基本的理论。
文化造成两性差异。人可以被以异性特征塑造其性格行为,金西(1958)、金斯利·戴 维斯(1971)和加农·西蒙(1973)的研究都表明,人的性活动是社会化赋予的:“并非每 一个人都从事各种类型的性活动”,而且一般都遵守当时社会文化的规范。同性内存在 个性、年龄、阶层、职业和跨文化差异。森德海姆认为女性存在传统与非传统特征之分 ,阿斯廷则以职业型和家庭型说明女性群体内变异性;家境不佳的妇女往往关注经济需 要的选择,家庭有一定地位的妇女则关注于声誉和自主性。人类学资料表明,许多民族 中女性的坚毅耐劳得自文化的认同;“穆斯痛经问卷”(1969)符合美国女性样本(西尔 伯吉德,1971),但于瑞典、印度等妇女中却未反映出生物因素决定结构(卡尔伯格,19 72)。同时,异性间存在男女文化观类同与中性化。同一专业、职业的男女思维,价值 取向相近(D.戴维,1974);许多个人既有男性特性又有女性特点,而兼有两性特点的人 往往能更大范围地适应环境(贝姆,1975)。创造型个人比一般人的两性角色更少固定性 ,比一般人更易接受而非拒绝异性特长(坎纳,1976)。传统上对性别差异的注重掩盖了 男女在许多方面近似的事实。
文化造成两性差异的主要社会因素和过程是,两性角色是经文化规定并习得的。儿童 没有角色概念,完全从自己的角度看世界。但是人们从小就开始被标明性别角色、培养 性别意识,父母根据其性别不同,给予不同色调的衣服、不同语调的话语,鼓励或阻止 与性别相符或不符的兴致、选择、情绪,给予不同方面和程度的自由;同时家庭内的劳 动分工及其作用范式为儿童日后行为特征提供模式,学校以多种方式灌输两性差异,教 学安排再塑造不同性别,不同地评价个人行为。随之,每个人的任何意识都须与性别特 征相一致,否则即被社会否定。这一过程即性别角色的社会化及文化的内化过程,在此 过程中,起作用的社会因素主要是家庭、学校、群体和大众媒介。两性角色的分化复制 了传统文化规范,并进一步受到这一结果的制约。
基于人类学文化分析的两性研究的文化建构,代表着女性人类学研究的开端。至此, 人类学妇女研究已发生质的变化:其研究领域扩大,其研究对象和范畴有了新的角度— —社会性别;其研究主体由男性及其女性学者转为女性自身;其理论方法本身具有了社 会意义。
三、社会性别研究模式
传统人类学中的妇女研究包含于婚姻家庭、亲属制度、性别角色的研究,女性人类学 者米德、本尼迪克特,大多被视为实践者而非理论构建者。20世纪70年代以女性主义和 文化决定观结合为前提的女性人类学,论析文化多变性与社会因素对性别行为和观念的 影响,开始了社会性别的探讨,改变了传统人类学的女性研究,使社会性别成为女性人 类学研究的真正起点和贯穿始终的重要课题。主要包括:社会性别与妇女地位、社会性 别与人类起源与进化、社会性别与亲属制度、社会性别与劳动力分工、社会性别与语言 行为、社会性别与国家和殖民主义的研究。其基础的研究主要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20 世纪80年代中期。
妇女生活地位成为社会性别研究的始点,涉及到女性概念、角色、身份和认同,包括 对“妇女不洁”观念的批判、对“家庭:社会 = 妇女:男人”逻辑的批判、对母亲角 色的反思和对女性低下地位的认同等。文化将女性定义为生儿育女的角色,正是女性附 属地位形成的社会基础,而两性差异不仅仅是家庭范畴,是一种社会关系,社会性别分 工割裂了男女。开始将女性作为一个社会群体来研究其与男性的差异。美国妇女学者提 出需要修订通常的历史分期,以使妇女生活得以纳入正史(琼·凯利,1977);英国的女 性人类学,讨论妇女作为沉默的群体的地位;法国则重点研讨性别歧视与压迫。
女性人类学对人类起源与进化的研究主要表现在:1.关于“人”的观念,质疑以男性 形象来表征人类、代表人类进化过程。有关社会发展、科技进步等概念,过程只是男性 能力所达的成果,男性自然成为社会和科技发展的主导者、生产活动与提供者,女性只 是被动接受者。2.人类学史前研究将女性作为生产过程和精神文化创造者,开始研究史 前人类性别的文化关系如何产生,各种历史形态对性别角色关系如何界定。
亲属制度研究,旨在了解女性在亲属关系中的位置。20世纪80年代中期后人类学逐渐 对“亲属制度”提出质疑,认为亲属称谓作为接受或排除一部分人的条件或标准,并非 在任何文化或社会都是一样。许多人类学研究不再将之作为重点。
关于劳动力分工,早期女性人类学受马克思有关生产与再生产方式影响,认为男女分 别主要从事与生产和家庭有关的劳动;20世纪80年代末女性主义人类学开始修正和补充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的观点,认为男女分工自然发生的看法过于绝 对化。[16](P146~149)妇女在人口再生产过程中不仅是生育,而且并非所有女性都承 担这一角色;人的再生产不是妇女自己的问题。突破了传统女性研究与两性关系的局限 。
女性人类学关于语言行为与社会性别的研究,主要体现在语言行为、社会性别与社会 交往和政治的关系。把社会性别概念引入语言行为与权力运用关系,是女性人类学的一 大贡献。
女性人类学一以贯之的领域还在妇女与国家的考察。20世纪70年代李柯克、雷特和沙 克丝的报告认为,国家的出现限制了妇女的活动空间。80年代希维布莱特分析了国家形 成的不同,并非以同等方式带来妇女的历史地位。凯利则考察了殖民主义对性别关系的 影响,即资本主义传入非等级社会,瓦解了原亲属关系制度,带来了妇女的隶属地位。
学科的产生伴随着新的解释方法,20世纪70年代广为应用的两性不平等分析模式为《 女性、社会与文化》中提出的自然/文化,家内/公共(领域)二元说。欧特娜(Sherry
Ortner)以自然/文化解释两性关系,认为女性活动多与自然过程相连,男性从事的生产 、技术与理念发明,高于自然文化创造,因而其价值和地位被认为优越于女性。罗萨多 提出,母性意识和“女性的家庭定位”把女性局限于家庭空间,这使男性更多地活动于 公众领域营求政经资源,家庭不能竞争于社会,便构成了两性的家内/公共格局。另外 ,男性的生产角色和女性的生育角色框建了生产/复制二元说,也解释了两性支配/附属 关系。这一模式显然接纳了20世纪60年代末广为传播的列维—斯特劳斯以思维类比解释 社会的方法,并使女性附属性得以强调和普遍认同。
20世纪80年代初上述解说受到跨文化论点的颇多质疑。斯琴利格、布里格丝及沙克丝 都提到,两性在享有同等生产资源和方式的初民社会,其地位平等。李柯克等论陈,一 些社会原居民的两性不平等,是欧洲殖民改变当地经济形式形成的。麦克玛(Carol
Maccornack)和史翠珊(Marilyn Strathern)《自然文化与性别》指陈,两性角色的自然 /文化观是西方式的,在许多非西方社会二者没有截然或优劣之分或一致联系。家内/公 共男女划分,也被指出西方式家庭为次等的偏解。在家族制度下二者非上下分立,且男 性是家庭领域重要角色。显然上述解析模式因标准单一未虑及文化差异与变迁而限制了 研究,也说明了人类学结构主义二元方法的局限。
同时,功能主义的静态局限受到公论。不论是自然/文化或复制/生产,都呈现出传统 文化观的沿袭,将女性活动归于单向生殖。这反映了功能学者的主旨,认为一种社会秩 序起作用,是因为文化规范和绝大多数成员履行其社会地位职责,即文化认为妇女怎样 ,她就怎样,而无其他选择,而跨文化的评释似乎意味着存在即合理。这只利于文化传 统的认定而不是改变。然而男女不平等的传统恰是人类文化的长期产物。功能主义忽略 矛盾、差异和变迁,它解释两性差异如何存在,但未揭示两性不平等形成、持续的文化 条件。
于是一些学者转向历史分析,考察不同时期妇女的地位,以解释妇女历史变化的中心 环节(E.P.托马斯)和其地位改变的可能。同时,否认功能主义文化整体观的心理动力学 民族志,指出社会对思维模式形成的作用;新结构主义关于社会与文化形式间的权力形 态(道格拉斯),结构马克思主义关于物质关系与意识形态的支撑,及文化逻辑与社会现 实、权力结构联系的主张均产生了影响。女性人类学在延伸文化视野的同时,开始联合 历史学、社会学等研究,关注到两性地位与生产方式、社会权力、阶级、种族意识等关 系,形成了两性关系的社会历史建构,代表作为《自然、文化与社会》;[17]继之受到 政治经济学派论说影响,外来因素对传统社会文化的渗透、改变引起注意,突出研究了 全球资本主义对原住民和土著社会两性文化生活的冲击;另外一些学者受冲突论影响, 开始关注以经济不平等引起的两性不平等;[18][19](P417~418)女性研究开始置于更 广深的社会文化权力关系的架构中。
四、妇女社会地位研究
妇女作为一个社会群体阶层,不只具有性别归位,应有多重社会位置,而不平等及其 多层面性,使她难以获得多种社会地位而成为社会结构的部分。男性有优先的继承权和 财产支配权,按自己的意志建树国家,男性的规范成为人类的道德,女性整体上处于政 治之外。20世纪初美国妇女才取得投票权,在100名参议员中只占两位,在总统顾问团 中只占一位,全国只有一个女州长,至美国第96届国会,女性只占参议员0.6%,占众议 员0.9%,律师和法官中只占9%,法国国民议会和参议院女议员只占4.7%,在欧共体中19 70~1982年男子失业人数增加1倍,而妇女增加7倍。[20](P83)
两性不平等的社会构成因素是多重的,包括社经阶级、文化教育、职业婚姻、角色年 龄、族群国家等;这些因素起作用时或有关联,或各自产生影响,因而地位关系又非绝 对。怀特曾做过93个前工业社会的跨文化比较,认为没有一套通用标准或最重要因素可 以衡定女性地位,女性间也有差异。朱迪思·贝特纳指出了不同种族、民族、阶级的女 性有不同文化、利益观念。[19]通常构成女性地位的负向指标有:父权制下的从夫居、 早婚、包办婚、男子继承权、女性歧视与隔离、多妻、男子初夜权、守寡、家务、禁止社会活动、失业率、非正式职业、男女不同酬;正向指标为:妇女财产继承和支配权、婚姻自由、夫妇平等、妇女资助、就业与教育机会、政治参与;中性指标有:财产使用权、管理权、父母、丈夫的地位、职业及收入等。
一般地,学者讨论女性地位主要在经济和意识形态方面。前者如李柯克与珊代,以经 济获得自主为女性高地位标准。李氏认为资本主义和采猎社会男女权益差异,正是基于 二者参与社会劳动的程度不同。珊代也以女性是否参与社会经济生产和是否有产品控制 权为其地位重要指标。还有许多学者从观念层面,认为声望可以赋予高地位,亚非拉美 社会母亲角色(尤其是老年)的高地位,是精神的而非经济上的(布朗、肯恩)。按马克斯 ·韦伯的阶级分层方法,政治地位(权力)与经济地位(财富)和社会地位(声望)相并列, 而且事实上它是地位的重要成因,经济地位在政治场合有时没有意义。许多收入不低的 妇女并没有摆脱家庭束缚和不平等关系。她们的工作意味着家内和家外的双重劳动。
文化对女性职业、教育的限制,仍是影响女性地位的现实因素。大文化认为女性不宜 竞争,职业是男性的领域,女性的成败在于婚姻。女性学业领先让位于男性的现象随年 龄而增长,她们大都考虑传统职业而非发挥创造性,其创造力只在“女性气质”下发挥 作用,大多数不愿做出职业女性的自我归属(奥本海默,1972)。避免不被婚姻认可成为 其职业选择的通则。说明即使从业妇女亦未能无视对传统的妥协。妇女在许多社会场域 都受到冲突标准的压抑:职业、家庭负荷要求妇女自强、有能力,包括精神、心理健康 都以男子型为理想,而“正常”、“成熟”的女性又不能脱离传统模式,在气质上顾虑 、畏惧社会的排斥。
职业、教育的性别框定,阻碍着女性就业、成就的信念与机会。求职妇女的总失业率 比男性高1/3(J.A.谢尔曼,1986),不断提高的职业技能要求就业者相应的受训、受教 育程度,然而,职业分布是教学结构的反映,妇女较少得到高技能训练的支持。同时, 家庭的阶层背景对女性的成就机会有重要影响,个人的阶层位置多少取决于其父母的社 经地位。父亲属于工人阶层,本人受过良好教育者,其正向发展机会和父亲属于中产阶 级而本人未受教育者相同(伯恩鲍姆,1971)。不同教化方式影响着其阶层和家庭的女性 个性。社会下层往往传统两性观念深厚,尚未自立就成为母亲或做母亲犹离开社会的女 性则无益于子女学业的成长;而父母有社会固定职业的女性可以体认到婚姻与事业的结 合,并有助于创造性的启发。
女性整体自我意识,对于妇女地位至关重要。妇女长期的自律心态强化着男性社会的 秩序。罗珀(1980)美国民意测验中,有1/3以上妇女反对为改变其地位而付出努力,好 几个州关于男女平权的建议因妇女的反对而告终。妇女在摆脱主妇定位时,会遇到其他 主妇们的指责或鄙视,对男性在家照顾子女有69%的妇女给予否定(哈里斯,1971)。反 映出性别歧视与偏见已成为女性自身意识的一部分,而这种自身障碍需要认识和克服的 强度,不亚于来自男性的压力。
五、妇女权力与自主研究
妇女走出家庭是否就有社会地位?妇女有了经济政治职位,是否就有家庭中的地位?就 业本身并不代表妇女地位的改变,它可能成为一种附加角色,意味着妇女承担双份劳动 压力。只有当妇女拥有择业的自主权,它才是一种结构变量。在衡量两性关系是否平等 时,“权力”常与地位概念交替使用。它亦有多种来源和层面,不只存在于公共领域, 也存在于家内领域,不只有正式的法定权力,也有非正式的个人权力。关于权力的定义 ,史密斯(Michael Smith)认定为“有效地对人事采取行动的能力”;罗吉斯(Susan
Rogers)认为它包括影响力和对资源的控制与资讯的掌握,这些资源包含政治、经济、 宗教或人际任何可供利用的内容。因此,女性除了母亲的权力外,还多用舆论来对抗男 性中心、争取自身保障,对男性主持的公众事务抗议、批评论说。这些虽然表现为弱者 的权措,但显现着女性并非只被动地接受文化,也会主动营求权力,是行动的主体,个 人对文化有反作用力。
20世纪80年代初性别歧视与不平等批判似乎使妇女成为被动消极的主体,而不再作为 热点,两性不平等的权力关系成为妇女研究的中心,并认识到其与民族、种族、阶级等 相连,在不同情境下会发生变化,在此女性自主性凸显其价值。同时对功能主义整体观 的否定,也否定了公共象征的决定性,注重表现人格、场域的多样化,突出了主观、自 我和人观。
20世纪80年代中期人类学实践论与权力论,阐明实践并非都复制文化体系,还可促生 不同社会模式,社会性别理范对实践的约束力有差异,为妇女自主性研究提供了理论背 景。80年代中期后女性的自主性成为妇女研究的瞩目课题,越来越多的学者以自主概念 来补充女性的“权力”。认为即使在父权极端发展的社会,女性也有出自其意愿的行动 能力,对其活动有某种程度的掌握。朱迪思·贝特纳指出社会体制不同妇女社会境遇不 同,有被压迫和歧视,也有能动和反抗。[19]随之出现以女性为主的民族志,如弗瑞德 (Erika Friedl)著述即使在伊斯兰社会的伊朗迪卡妇女,也善于创造出他们的文化哲学 ,反映出两性文化的动态性。女性的自主也在妇女团体的组织与运动上显现出来,许多 研究注意到妇女将联合争取政经资源改变其地位。其正式组织透过社会和政治参与,影 响男性中心社会的权力重新分配;非正式组织在社区网络提供抵制男性的经验。
在此,女性权力与国家、少数种族与民族妇女地位与权力、女性身份差异研究具有代 表性。女性权力与国家的研究注意到在两性不平等社会,政治权力、资源分配、社会价 值均反映出国家的男权本质,并且男性特权可独立于国家体制,二者对女性劳动的控制 同时维持对国家和家庭的权力。提出关注的几个问题:有关妇女的社会福利与保健;国 家机构如何使国家思想体系对妇女产生影响;国家政体中妇女与男性参政的同等机会; 国家对妇女组织的态度。[9]人类学的研究还把妇女和国家的关系定位到具体的历史、 文化条件中,认为妇女不是一个统一的概念,存在着族群、种族、宗教、阶级以及认同 等差异。[21](P140~171)
女性人类学开始关注少数种族妇女地位与权力,开始以非西方文化反思西方中心主义 视角,构成了女性人类学的多种声音。随着第三世界女性人类学者在本国研究的展开, 以及一批美籍非洲裔女性人类学者如邦迪、邓汉、戴格斯、格林、德洛尔等人的崛起, 20世纪80年代有色妇女学者开始批评白人女学者忽视种族、阶级文化限制下的性别定位 ,将其研究同其父辈家园和族属联结在一起。美国的女性人类学者在批评性别类比思维 的基础上,提出性别与种族、阶层和阶级一样具有政治的属性,[22]将性别与种族阶级 一同融入社会结构。指出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的文化与阶级局限,不能解释女性经验的复 杂多重。认为西方不论是传统的,还是后现代的女性主义,都只反映了白人中产阶级女 性对性别不平等的抗议,[23](P315)而第三世界妇女争取的男女平等与种族主义和经济 压迫相连,妇女被歧视压迫的根源,不仅有父权制、国家,还有第三世界的国际地位, 西方女性主义倡导的“姐妹情”有其局限性。[24]西方女性主义对于第三世界女性一元 化的认识,忽视了不同社会历史文化背景;视第三世界妇女为落后、走向解放的进步途 径,反映出西方中心主义思想;[25](P85)对第三世界女性无反抗意识和力量的看法,[ 26](P301)不仅否认了事实,还表现出西方女性经历和所关注问题的差距。不少第三世 界女性学者认为女性主义具有特定时代和文化含义,而一些人认为女性主义本身没有民 族种族属性。[27](P16)受此影响,欧洲90年代初女性权力研究注意与人权的结合,及 对少数民族妇女的探讨。英法德荷比等国一些黑人女性学者考察移民、难民妇女生活, 并提出挑战性问题,但少数民族妇女研究,尚未成为女性人类学多种声音的一种。[28] (P198)亚洲少数民族妇女研究,隶属于史学和民族学,作为人类学分支学科的妇女研究 本身渐已形成,女性主义艺术作品正不断问世。
六、后现代主义女性人类学研究
真正使传统女性人类学理论受到挑战的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后现代女性主义的思潮, 使女性人类学理论更显人观的多元。基于人权观的女性主义在争论主体性的同时,发生 了理论和实践的反思。认为两性平等观是男权思维的延续,不能从本质上认识女性受压 抑问题。把进入男性领域、达到男性标准当作权益,这仍然是以男性衡定女性的作用。 其代表者丹妮斯·雷丽(Denise Riley)指出,它意味着传统女性主义是单线的。[29]另 一位新派女性主义者朱迪思·芭特勒(Judith Butler)认为破除男权制度最为有效的方 法,是打破性别装束和举止模式,当人们不能确定自己的社会性别时,随两性差异而产 生的性压迫就有可能消失。[30]唐那·哈拉威(Donna Haraway)指出,“不确定性”是 现时代特征,以破除界限为特征的后现代主义时代是铲除男权文化的时代。[31]可见新 女性主义者强调性别角色的不固定性和自我解构,以及两性意义的不断增新,从而也削 弱了女性主义的政治实践性。反对者呼吁,女性主义不应忽视性别歧视的现实并瓦解自 己,社会性别论仍然是女性主义的立足点,[32]它的整体观使女性主义有了意义,过分 强调差异将导致女性主义消亡。[33]
一些学者认为后现代与传统女性主义有承接和兼容的关系,[34]都是基于女性对现存 文化权力结构明显不平衡的抵抗。[35]因此,女性主义没有一致确定的研究模式,其基 本方法论,承袭人类学两性研究的文化与社会历史决定观。自我认同是女性主义的重要 概念;民族志(Ethnography)方法及心理分析越来越为女性主义者采用;自传文体成为 女性主义者通用的写作选择;女性主义的文化批评也基于人类学不同研究背景,[36](P 248)并成为后现代主义批评理论的中心;[37](P625)实验主义民族志所肯定的自我、个 性、主观性,奠定了女性主义研究的新起点。
受到后现代女性主义理论质疑传统经验、注重大众社会、重视不同思想和结构因素等 影响,人类学重新思考异文化的解释性,反思田野研究与写作是否、如何和多大程度地 制造着非西方社会,以再造和再表现异文化维持西方文化权益?否定以超地域模式涵盖 地域模式,否定文化的异族化及对被研究者个性的隐抑,提倡研究者的主观性与对权利 霸权的批评。予以女性自我和权利意识积极的影响。女性人类学家提出:“反思性民族 志只有与女性主义结合,才有可能更敏锐地意识到人类学的定义,研究和再表现其他文 化中所存在的内在的不平等(衡)性。”[38](P115~117)
女性主义对人类学提供论证、借鉴和促动。芮德伟“罗司曼(女性畅销书)研究”指出 ,妇女对现实的不满和改变现状的渴望,以及消极等待构成畅销书的基础,反映出基层 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分离与冲击、上层意识形态对大众文化的失控,并指出人类学文本忽 视了读者的积极作用。[39](P100)使人类学多元、分层理论具体化,是女性主义推动文 化人类学研究的成功范例。
女性身份的多重性与差异性得到研究,女性学者的双重身份与写作方式的讨论,成为 实验的新“女性主义民族志”的主要手法,注意吸收边缘社会和社区的女性主义作品, 补充分析研究者自我文化与被研究文化的关系,主张认识到女性身份的“部分”一致性 :
“认识到在相同中存在差异,自我身份(self)可能包含多种认同,他者身份(other)可 能是自我的一部分,以突破自我与他者、主观与客观的禁锢。”[40](P25)
认为新女性主义民族志应以参与而非主导方式,来表达各种妇女的声音,研究各种个 体及其关联而非一般化,以具体再现不同的文化政治。对此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是卡麻拉 ·维斯卫斯瓦朗的《虚构的女性主义民族志》(1994)。
人类学性别人观的研究,指出了西方理论范式的非普适性;然而不同文化和族群间无 疑还存在着人类共通性。社会文化与人的关系寓于多重架构中,因而无疑需要一种多元 、多向度的互动取向的建构分析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