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说的危机与新鲜感_文学论文

乡村小说的危机与新鲜感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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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文学的悄然回升,已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但此番回升,已不是新时期前期文学的“复辟”,显然是九十年代文学的别一番景观了。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说步入八十年代的文学世界,就像进入一个现代化的建设工地的话,那么,走进九十年代的文学天地,则如同闯入一个大都市的自由市场。请注意,这里的比喻,完全是中性的,决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我只是借此来形容两个年代的文学的不同形态。九十年代的文学,确实有点自由市场的味道,旗幡招展,广告满目,色彩缤纷,雍容华贵。这是一个自由的、神奇的、现代的世界,也是一个充满了困惑和无奈的世界。

九十年代,是文学旗帜最多的年代。为了“拯救”八十年代末开始衰弱的文学,编辑家与评论家们联盟,在九十年代纷纷树起了这样那样的旗号。应该说,这些旗号的树立,有效地刺激和促进了文学的发展,导致了九十年代文学的再度复兴,功不可没。但我们面对林林总总的文学旗帜,以及这些旗帜下的作家和作品,却突然发现,近一个世纪以来始终以“独尊”位置占据文坛的“农村题材小说”的突然隐退,使林立的文学旗帜背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空白,并转而成为众多作家、评论家们的一个艺术盲点,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震惊和思考了!

当然,这里所说的农村题材小说的隐退、给九十年代文学造成的空白,并不是说农村题材小说在当代文坛上突然消失、了无踪迹了,而是说作为一种重要题材的农村题材小说,它的数量、它的质量、它的位置以及影响,正以加速度的方式,在减弱、在淡化,形成一种隐退趋势。事实上,农村题材小说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并且时有佳作问世。特别是在黄河流域的几个省,如河北、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作家群的主体依然是农村题材小说作家,他们中的大多数仍然固守着自己的领地,并且有了一支更年轻的作家队伍。但纵观九十年代的文学,我们不能不承认,农村题材小说呈现出一种故步自封的状态,在思想探索上陷入困顿,在艺术追求上鲜有创新,力作和精品日益少见。更严峻的事实是,整个文坛的注意力也已从农村题材小说转到城市题材、知识分子题材、历史题材等更多样、更广阔的领域;即便农村题材小说涌现出一些“凤毛麟角”之作,也难得有人去关注、去评论了。而迅速崛起的城市题材小说,则以它鲜活的生活、斑斓的色彩、迷人的故事、纯熟的叙述,吸引了文坛以致广大读者;再辅之以旗帜壮威、理论阐释,使城市题材(包括知识分子题材)小说一时间似乎成了文坛的主流。于是,农村题材小说在重重挤压下无可选择地隐退了。

在中国将近一个世纪的现当代文学史上,农村题材小说虽然沉沉浮浮,有衰有荣,但它始终占据着一个极重要的位置,它同中国的革命历史是同步发展的。如果把每个时期的代表作排列在一起,就大体上构成了一部中国革命的形象史。我们从鲁迅、茅盾的农村小说中,可以看到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双重压迫下的中国农村景象,隐约听到反帝、反封建的“呐喊”;我们从《小二黑结婚》、《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乾河上》等作品中,可以看到中国农村翻天覆地的土地革命斗争;我们从柳青、李凖、马烽、西戎等作家五六十年代的一系列代表作品中,可以看到中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的艰难历程;新时期文学的滥觞,实际上是以反映农村改革为契机的,中国农村改革的每一步历程、每一个侧面,以及改革在农村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各个领域所产生的震荡和影响,都在新时期文学中得到了真实的反映。这是一个作家辈出的时代,高晓声、贾平凹、何士光、王安忆、韩少功、张一弓、田中禾、成一、张石山……都是由农村题材小说创作起步,而立足于文坛的。当然,今天我们反思新时期前期的农村题材小说,不难发现,它有许多不足和缺憾之处。譬如一些作品有公式化、概念化的痕迹;譬如有些作品在艺术上显得粗糙、幼稚;譬如有些作家过多的理性化、理想化倾向等等,但不管怎样,这一时期的农村题材小说,是真实地表现了农村的伟大变革,准确地把握住了时代脉搏,艺术地塑造了各种各样的农民形象。因此,才形成了农村题材小说创作的又一个峰巅。

农村题材小说的衰弱是从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的。从文学的外部——社会角度看,当时农村改革经过最初的顺利发展之后,进入一个十分艰难、十分复杂的阶段,作家面对阴晦不明的农村现实,一时失去了判断和把握的能力。从文学的内部环境看,此时,在西方文艺思潮的影响下,“文化寻根小说”异军突起,对文化的热衷干扰了作家们对现实的关注和思考;同时,“先锋派小说”从斜刺里杀出,把艺术实验一时推向极端,在文坛上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涡流”,使偏重于现实主义传统的农村题材小说作家,一时手足无措,患了“失语症”。之后“新写实小说”、“新历史小说”、“文化关怀小说”等一家家小说派别,紧锣密鼓,粉墨登场,使农村题材小说不由自主地从前台退到后台,从中心滑向边缘,再难以找到一个“发言”的空档和“复出”的时机。农村题材小说在文坛上的一时隐退,还有着更复杂更深刻的社会的、文化的原因。从社会层面看,中国社会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强有力地促进了市场经济的发育与成熟,城市作为市场经济最集中、最活跃的地方,必然在历史的转型期间,得到迅速的、膨胀式的发展。广大农村的人、财、物,将大量地流向城市,城市与农村的发展,出现了巨大的反差现象。文学总是生长在“骚动不安”的土壤上,城市的浮躁凌厉与乡村的缓慢变动,正是直接导致城市小说兴起、农村小说衰弱的主要原因。同时,我们从文化层面,也可以找到农村小说隐退的根由。中国的农业文明以及农业文化,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它曾经有过如日中天般的辉煌,但是今天,却面临着人类历史上的第三次伟大变革,即我们正在经历着的现代工业和科技在全世界的扩张。对于农业文明来说,现代文明是“挡不住的诱惑”,同时也是“不可抗拒的侵略”,现代文明最终将取代农业文明。现实生活是文学的土壤,而文化则是文学的精神。无可讳言,在我们过去的农村题材小说中,甚至在一些经典性的作品中,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农业文化无孔不入地渗透着,既显示着悠久文化的魅力,也暴露出古老文化的陈腐。现在,农业文化正处于衰弱和嬗变的历史进程中,它所滋养的农村题材小说,就必然会出现一时的“缺奶”和“断奶”现象。

历史也许给我们制造了一个假象,令我们的双眼紧紧盯着五彩缤纷的城市和高雅时髦的现代文明旋转,以为这就是生活的主流和全部。其实更广大的农村发生的一切、更众多的农民所从事的活动,才是中国最基本的“国事”和“国是”,才是中国历史链条中最真实的一环。请我们的作家走出书斋、走出城市,到最底层的农村去观察、体验一下吧,在那里,历史是以迟缓、渐变、多样的形式出现的。就像春天的冰河,表面上依然千里冰封,但在大河的深层,坚冰正在悄悄消融,河水正在变得湍急……有大步跨入现代化的亿元乡镇,也有依然难获温饱的山庄窝铺;有大片荒山流域披上绿装、变成粮仓,也有肥沃的土地杂草丛生、弃置一旁;有大批的农民离土进城,改变着城市也改变着自己,也有更多的农民固守着土地、执拗地延续着祖祖辈辈的生活……还有一些农村政权的解体,封建迷信的死灰复燃,宗教信仰的兴盛与蔓延,农民同乡镇干部的矛盾,大量适龄儿童的失学,伦理道德的丧失……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如此严峻,令人触目惊心!农村改革进入一个极为艰难复杂的时期,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从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过渡,广大农村和数亿农民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是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的。比之城市改革,农村改革更加曲折漫长,也更加深刻壮阔。农业文明必然要衰亡,但这个衰亡过程也许会拖曳数十年、数百年,在它演变为现代文明的痛苦蜕变中,也正是中华民族的觉醒和再生。作为一个作家、特别是农村题材小说作家,怎样能把农村这样一场历史巨变,变成艺术视野中的盲点呢?

农村题材小说似乎已经成为一个陈旧的话题,农村题材小说已变为一穗过分成熟的老玉米。一种文学题材要获得新生,必须革除痼疾,探索新路。包括“农村题材小说”这一概念,也需要重新清理和界定。过去,山西老一代作家对农村题材小说的理解是“写农民,农民看”,这样的理解,在今天显然是不适应了。我以为,农村题材小说的概念应当更宽泛一些,凡是表现农村生活(现实的、历史的)和描写农民形象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农民),都可以称为农村题材小说。譬如写城市里的民工生活,写农村里的下乡知识分子,都可以归入农村题材小说。概念虽显狭窄,但约定俗成,也无碍大局。从创作思想上看,过去农村题材小说有两种明显的局限。一种是作家混同于普通农民,用农民文化去打量世界,对农民的命运深表同情;另一种是作家高高在上,用所谓的现代意识(或者说城里人的眼光)去审视农村和农民,着力去揭示、批判农民的劣根性。我以为,不管是“同情”式,还是“批判”式,都失之偏颇,是不足取的。九十年代的农村题材小说,在观照农村和农民时,应当有一种更宏大的历史眼光,表现出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化中的尖锐矛盾和艰难曲折,表现出普通农民在历史巨变中的生存和命运,而这样的农村题材小说,就决不是依赖传统的农业文化和残缺的“现代意识”所能“照亮”的。在农村题材小说的表现形式上,我们不必强求每一篇作品都可以给农民读者看,但把农村题材小说变成只供知识分子阅读的“圈子文学”,也决非农村题材小说的正路。如何借鉴前几代作家的创作经验,创造更多读者喜爱的艺术表现形式,是摆在作家、评论家面前的又一崭新的课题。

农村题材小说,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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