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语言放在交际中来观察和教学——开设“语言交际艺术”课的一些认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言论文,放在论文,中来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主要讨论了：一、交际中句子的动态交际“值”，二、交际中句子的“交际焦点”，三、“知人”在交际中的位置和作用，四、交际语言组织和安排的客观依据。平面语言系统的教学能给学生语言使用的知识，交叉网络系统的语言教学主要是给学生语言交际的能力。我们的语言教学要从前者扩充到后者，让学生既具有语言使用知识又具有语言交际能力。
1991年以来，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为高年级学生增开了语言交际艺术的选修课。选修课分为全校通选课和系内选修课。系内选修课一般分为：必选课、限选课（必选其中之一）和任选课（可选可不选）。语言交际艺术是任选课。可是从1991年毕业的学生来看，选修率达85%以上。毕业座谈时，选修了该课的同学介绍学习收获时，呼吁学校将该课列为全校通选课，学校也很支持。只是由于中文系人手不够，成为全校通选课的愿望未能实现。
语言交际涉及语言、交际和语言与交际的结合（怎么用语言交际，交际中怎么利用语言等）三个方面。本文只谈谈从交际的角度观察语言的几点初步认识，以就教于同仁和方家。
一
在交际中，句子具有动态交际“值”。
在静态的符号系统中，句子和词一样具有语表形式（语音，含语气）和语里内容（语义），语表和语里结合起来使句子成为符号（串），具有能指性。只具有能指性的句子，是静态符号系统中的抽象的语言的句子。抽象的语言的句子进入交际领域后就有了所指，成为有具体内容的言语的句子。言语句子的所指，从一个角度看是句子的交际赋值；从另一个角度看是句子的交际取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交际中句子的实际意思是句子语里内容的动态赋值或动态交际值。
句子的动态交际值和静态语里意义不一一对应。①如汉语中的“吃了没有？”这句话，有时是对你肚子是否需要补充食物的询问，这时语里和语值对应，句子取动态对应值；可更多的时候这句话是用于熟人短暂（半天、一天等）分别后的见面场合，其意思是相当于“您好”，这时语表和语值错位，句子取动态错位值。由于交际中句子允许语里、语值错位，所以一个小孩和亲友逛商店时说的疑问句“阿姨，这个糖糖好不好吃啊？”同与他妈妈逛商店时说的祈使句“妈妈给我买这个糖糖！”是同一个意思。如果从交际的角度看，这个小孩的语言交际天资是很够水平的，可是从学习语言或者从和人说话的角度看，“里”“值”错位给交际者带来的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大家熟悉的例子就从一个角度说明了这一点。一个外国留学生用汉语赞扬中国姑娘说：“你很漂亮。”中国姑娘马上说：“哪里哪里。”这一下留学生急了，连母语都急出来了：“Everywhere（到处都很漂亮）。”
对于句子的错位交际值我们研究不够，这类交际值究竟有哪些类型还不清楚。不过上面所举的三个句子启用的语值类型都不相同。“哪里哪里”使用的是一种应答值，“阿姨，这个糖糖好不好吃啊？”用的是一种隐含值，②“吃了没有？”用的是过程值。所谓过程值，指的是句子的取值是由它所属的交际过程决定的。语言交际是个信息传递和信息获取的过程，这个过程一般由导入、信息、反馈和终止四个阶段构成。③在这个过程的不同阶段，相同的句子所表达的意思往往是不尽相同或很不相同的。如果“吃了没有？”是在所有交谈的开头，那么它一般就是导入句，这种句子的意思跟它的原始语义能指没有联系，其句值仅仅是一种寒暄；但是它若处于“传息—反馈”阶段，其句值就是句子的语里内容；而在某个内容谈完了说这句时，这个句子可能又是终止的信号，其句值是“这次就谈到这里吧！”同样对来访者说“喝点水吧？”在开谈的导入阶段是客气，建立感情场；在一个内容或几个内容谈完时说这句话则可能是“您可以（／该）走了”的意思，句子取终止值。
总的来说，句子在不同交际类型和不同交际阶段的实际意思，是句子进入使用后的语义交际赋值（交际值），成功的交际是对句子交际值的准确把握和恰当派用。从语言符号能指和所指的角度看，交际不仅给句子赋值，使符号或符号串具有了所指，使语言的句子转化为言语的句子，而且还能改变符号能指，产生语值错位句。由此，我们似可以说，语言有静态的符号组合平面和动态的交际（使用）平面，在不同的平面上它给句子以不同的赋值：在符号平面赋静态语义值，在交际平面赋动态交际值。我们以往说的比较多的是静态语义值，它对人类知识的学习和传递是十分重要的；但在非知识或信息的交际中光有这类知识是不够的，因为语言中有很多语值错位句，交际中比较难的则是这类句子的理解和应用。这类句子不仅对于第二语言学习者是个难点，对于母语使用者也不例外。我们常常看到，一个惯于使用句子对应语值表达和思维的人，比如科学工作者、教师和学生，他们对于错位句的反映也一般来说就迟钝一些，因而也往往被社会上人们理解为比较“迂”的人。对这些成天或比较多地和语言文字打交道的人，反倒因语言问题被认为比较迂，这种现象是否表明，我们对于语言的研究和教学，应突破自索绪尔以来的符号组合的语言静态范围，而扩充到语言动态运用的规则等些个方面？
二
句子都有信息焦点；在交际中，句子还有“交际焦点”。
交际焦点是说一句话的用意之所在。一个句子只有抓住了其交际焦点才算听懂了它。比如上面所举“阿姨，这个糖糖好不好吃啊？(A)”，其信息焦点可能是“好不好吃”，而句子的交际焦点则是说话者还没有说，听话人可以推出的一句话：“您给我买这种糖糖吧。(B)”如果“阿姨”只懂得A的字面意思，听不出B，那她实际上没有真正听懂这句话。
交际焦点和信息焦点一样，是我们交际应答时必须针对的语言部分。如“阿姨，这个糖糖好不好吃啊？”的应答句针对的就应该是上面的B，而不能是“好不好吃”。又如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87级的同学举办的一次文艺晚会上有一个提问节目是：“你考试偷看被抓住过吗？”这个句子的信息焦点是“抓住过没有”，如果按信息焦点的要求去回答“抓住过”或“没抓住过”都不行，因为用这两个中的哪一个回答都意味着你承认预设前提的真实性：有多次的偷看行为，对于这个句子必须针对交际焦点——预设前提“偷看多次”，回答“没有偷看过”，才不至于上当。在一般知识传授，消息报告的交际中，句子的信息焦点和交际焦点一般是一致的，比较易于把握。但在其他好些类型的交际中，这两种焦点常常不一致，并且其交际焦点往往具有极大的隐蔽性。如“阿姨，这个糖糖好不好吃啊？”的交际焦点B就是已说的句子A的蕴涵，B要从A推出；“偷看多次”是问句的预设，需要对问句进行语义分离才能得到。
总的来说，听话时要十分注意捕捉“交际焦”和理解“交际焦”，说话要注意藏“焦”和显“焦”，细心听、用心说，听说都不能掉以轻心似是语言交际艺术中一条不可忽视的原则。但这样一来语言交际就很“累”了，似没有什么享受了。实质上，艺术是一种创造美和理解美的活动，任何达到艺术级别的活动比如球类、棋奕等中的享受都是战斗后的欢乐，并且这种欢乐是人类智慧自我开发后的快感，不是彼处的劳累此处的放松。如果上述案件属实，也许张三当时不仅是屈服事理，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折服于师爷的语言智慧——对句子交际值的巧妙运用。
三
讲话要看对象，知人（了解对方）是交际的前提，和不同的人谈话要讨论不同的话题，同一话题要采取不同的表达方式。
语言交际是人的交际，知人不仅是交际的前提，而且是理解语言的一把钥匙。比如适年男女在一起交往，开始姑娘一般对小伙子说“你这个人不错”“你真好，你是个好人”，这时可能是姑娘对小伙子有了那个意思；过了一段时间姑娘却说“你真坏，是个坏蛋，大坏蛋”（或者是信上这样写）。这时没有经验或语言交际理解能力差的男士就会误以为姑娘不喜欢他了，弄得不好可能会使爱情的航船就此永远搁置在误解的浅滩而终生抱憾。而有经验的人这时就会快马加鞭勇往直前，因为他知道爱情的发展往往有三部曲”好—坏—傻”，姑娘往往是把一个个“好”小伙子变“坏”、变“傻”，而最后和他结婚的，因为姑娘和小伙子拥在一起时往往说“你傻，你真傻”。但是如果换了交际角色，上面的句子可能就不能这样理解了。当然爱情的发展并不一定就真是这三部曲，可能只是人们这么传，然而它却告诉我们，同样一句话，什么人说，说给谁，对把握其交际值往往是至关重要的。
人们交际有各种各样的目的，知人是交际的直接目的之一，如人事问题的谈话，各种面试等等。不过从我们的交际体会看，有些交际的直接目的并不是知人，但交际中人们总不乏一些知人的努力，因此许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和人谈话，时间一长，所谈内容一般都早已淡忘，而留下的则往往主要是对某个人的印象或看法。
在交际中，“知人”有的是主动地让人了解自己的交际情绪，进行感情投资，建立交际共鸣的第一基础。如李燕杰给犯人演讲称他们为朋友，给护士演讲先朗诵一首带有深情的赞扬诗，就是属于这种知人的努力。熟人间的寒暄也属这一类。1989年暑假，我到河南一个地区给我校中文专业的函授学员讲语言学概论界，尽管条件艰苦，学生学习十分努力，对老师又热情又尊敬，不论在什么时候见到你都会打招呼，上厕所也不例外。先后有几个学生在厕所里和我打招呼都是说：“老师，你上厕所？”开始觉得有些好笑，后来想起来还有些感动，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后来通过进一步观察发现，我们与人打招呼，除了点头和笑笑，最质朴和常用的就是叫你一声，或同时用不带疑问语气的是非问对你当前行为发问，仿佛是让你“证实”似的。如“老师！”“老师，您吃馍？”“老师，看书啊？”“老师，您散步啊？”“老师，您站着？”等等。用这种“证实”问的方式打招呼时，人们一般是处于对对方没有什么戒备的心理状态，反映着说话人朴实无华的风格、坦诚率直的性格和真挚平实的热情。在讲语言交际艺术课中，我曾和我的学生们讨论过，假若被招呼的是你，试想想，这样的人用这样的方式和你打招呼，你能不感到依赖和友好幸福和愉悦吗？如果联系他们敦厚的相貌、刻苦的学习和良好的成绩，你能忘记他们吗？我想是不是该这样理解他们：他们这样和你打招呼，是通过对你尊重，来折射他们对你的教学和所传知识的一种“敬业”精神？④
总的来说，一个成功的语言交际往往需要十分注意坚持在知人中交际，在交际中知人，使知人和交际在动态中推进。不过，语言是知人的重要手段。但语言不是知人的自足手段。人们的衣着、表情、姿势、下意识的动作、交际中所站（坐）的位置、说话的场合及声调等等，也和语言一样是一些不可忽视的知人辅助工具，有时这些辅助性的工具可能比语言本身更具有知人的作用。因此对有声语言以外的知人工具不仅不能忽视，而且还要看到它在一些场合揭示句子交际值的功能。
四
从交际类型看，语言交际可从不同角度分类。如从语言形式分，可分为口头交际和书面交际；从“体材”分，可分为电报体交际、文学体交际、漫谈式交际等等；从功用角度分，可分为传知性交际、联络性交际和聊天性交际等等。不同性质的交际，其交际内容的语言构成，不尽相同。
在所有的交际中，恐怕电报体交际是语言内容构成最为简洁的交际，因为它只有基本内容（骨干信息）。而其他的交际除了骨干信息外，还可有一些辅助性的内容，比如寒暄、关心性的问候、对对方的一些友好的赞扬、给对方一些使之感兴趣的信息等。骨干信息常常安排在中间或结尾。为什么语言交际要为非骨干信息付出时间？这是因为语言交际是心理社会行为，它像商品流通，只要需要，它就被接受了。语言的交流还要通过人们的心理过滤，心理滤网通得过的，人们才接受。其过滤原则往往是“需要”以外的标准。这个标准包括交际的心理基础、价值尺度以及由此基础上派生出来的策略原则，这些是交际语言组织和安排的又一个客观依据。一般来说，成功的语言交际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建立交际双方的心理同构。所谓的心理同构是指交际双方共同的心理结构，一般包括认知上的共识、情感上的共鸣、精神上的共享和价值上的共利等一些个方面。⑤有时交际的不成功就是缺乏建立心理同构，或心理同构建立得不充分，或者侧重点选取得不对。
总的说来，交际中语言的使用不只有句式的组织，还有语言内容的安排。交际时讲什么、不讲什么以及怎么讲有其自身的一些规则，我们的交际一般都是在运用这些规则。成功的交际是这些规则的合理运用，不成功或比较不成功可能是运用得差一些。但不论怎样，人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根据语言交际的客观要求组织和安排语言。
五
语言交际艺术是一门理论性和实践性都很强的学问，会理论不会运用的赵括将军可能不少，本人就应列为其中之一；反过来，会交际而不会理论的更不乏其人。这里可能有个语言天资和实际训练等些个方面的差异。但从学科建设和人类文明的发展来看，好的实践应该上升为理论，有了理论加上训练也许就可以培养出一批比较理解的具有交际能力的人才。正出于这种考虑，我们开设了语言交际艺术这门课。我们认为，师范生和一切以人为工作对象的大学生，比其他大学生应多一些语言交际方面的学习和训练，因为有没有这个学习和训练，不仅直接影响他们的工作效果，而且影响到民族的现实素质和下一代的语言素养。就我们语言交际艺术课的教学体会看，通过这门课的选修，学生们的交际能力有较为明显的提高，毕业后他们有的当老师、有的当记者、有的当干部或从事其他以人为对象的工作，都感到在学校学习的语言交际艺术课的知识和训练，给他们带来一些好处。
从语言研究和教学的角度看，语言交际艺术是一门理论性和实践性都很强的课目，这门课程的开设，使我们比较强烈地感受到，语言要放在人的交际中来教和学，对于语言的认识和研究必须注意人的交际这个十分重要的领域和角度。从根本上讲，交际是语言存在的前提，离开了交际，语言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即使是古书面语的存在，也是以古今人的间接交际（可阅读）为存在前提的。在人的交际中来教学语言，不仅是把僵死的符号和抽象的规则还原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系统，而且是把若干年来一直看作平面符号系统的语言还原为立体的多平面交叉的网络。在静态的符号系统里，语言是一个音义对应的符号和规则构成的体系，在进入交际以后，它不仅有对应的一面，还有增“值”或减“值”的错位的一面。进入动态交际中的语言有其不同于静态中的一些特点、要求和尺度，它们中有的是语言进入交际后具有的语言要素，有的是交际对于语言使用的要求，在传统意义上讲是非语言要素。可是不管怎样区分和界划，只有认识和掌握了它们，才能比较自如地理解和使用语言，才能说拿到了语言运用技巧的钥匙。语言交际艺术的教学使我们坚定地认为，语言的研究和观察起码要涉及上述的语言要素和非语言要素两个方面。大学现时的语言教学，一般只是属于平面语言系统的教学，这种平面语言系统的教学能给学生语言使用的知识，而交叉网络系统的语言教学主要是给学生语言交际的能力。我们的语言教学要从前者扩充到后者，让学生既具有语言使用知识又具有语言交际能力。
注释：
①在《现代汉语》里我们把这类现象解释为句子语气和用途的错综性。见刑福义主编《现代汉语》321页，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②隐含值是指这种句子使用的是句子的预设义或蕴涵义。参看第2节。
③有的交际只有一个过程，如匆匆相遇的寒暄只是属于导入，电报和文章只是属于传息或反馈等等。
④我本人打招呼也和他们差不多，要是我在厕所里突然碰到我的老师，我也不知道怎么招呼？问“老师，你上厕所？”总比此时此景问你“吃了没”好吧。我还曾想过，一个学生在进出厕所门时，碰到异性老师打招呼吗？怎么打？是否有时可不打招呼？
⑤关于心理同构可参看龚斌《试论建立心理同构的方法》，见袁中华、王海东、龚斌、于红主编（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87级语言交际艺术论文选》（油印本）25-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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