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俗曲与日本“明清乐”的比较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明清论文,日本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270(2002)02-0087-06
一
明清俗曲是在我国明清两个时代的社会历史环境中,诞生的一种新的音乐艺术形式。 是在民间歌曲的基础上,吸收融会了明清两个时期半职业艺人、职业艺人和一些文人们 的创作精华,逐渐发展形成的艺术形式。明清俗曲不仅在当时横向地与其它的艺术形式 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从中国音乐的发展历史纵深来看,明清俗曲的影响也一 直存在。至今,我们仍然能感知明清俗曲的艺术魅力,以及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所产生 的巨大影响。甚至,这种影响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国内,而且,它们还传之异域,播之海 外,影响到异邦的音乐文化,并在异国他乡的文化滋养下,发展成为一种新的音乐艺术 种类。东瀛邻邦日本的传统音乐乐种“明清乐”,就是源于中国明清俗曲,在日本衍化 形成的一种音乐形式。有人说:“一切传统音乐都是传播的音乐。在传播中不断演变, 又在演变中不断发展。可以说,没有传播及演变,就没有音乐文化的发展;不再传播演 变的音乐文化,将是僵滞的音乐文化”(注:冯光钰《中国传统音乐的传播演变》,载 《中国音乐》1993年第2期第5页。)明清俗曲在流传与变异中所带来的生气与活力,也 证明了文化是“在演变中不断发展”的历史事实。而对这样一种同样的音乐形式和作品 ,在不同国度、不同文化氛围中流传变异的情况,进行音乐和文化等多方面的比较研究 ,特别是把中国明清俗曲的流布领域,流变情况,同明清俗曲在日本音乐中得到运用的 范围进行比较研究,就更具有了研究的新意和价值。笔者也希望通过对明清俗曲与日本 “明清乐”两者间的比较研究,不仅只是获取流传变异的情况,而是能够从对日本这一 音乐“无形文化财”国宝的研究中,进一步获得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的点滴启发。
二
严格地说,在今天多种形式的中国传统音乐中,均多少存在着明清俗曲的作品及其变 体的音乐作品。在民间音乐的民歌、戏曲、说唱、器乐等形式中,自然是不言而喻,就 是在宫廷音乐、宗教音乐和文人音乐中,也或多或少存在明清俗曲的作品及其遗音。所 以,我们今天对明清俗曲所进行的考察与研究,实际上肯定要涉及对中国传统音乐整体 范围所进行的了解与研究。就明清俗曲在当时的发展兴盛情况而言,它与明清时期各地 区的民歌,以及其他姊妹艺术就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而在今天的器乐、戏曲、说唱、 民间小调等传统音乐形式的发展形成过程中,明清俗曲也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并且今天 ,对我国传统音乐的继续发展,仍然发挥着很重要的作用。
自明清时期伊始,明清俗曲不仅作为民间小调、小曲流播甚广,而且在今天的江浙“ 吴歌”、湖北“利川小曲”、扬州“扬州清曲”、陕西“西曲”、山东“蒲松龄俚曲” 、“临清时调”、“四川清音”、“天津时调”、“北京弟书”、“沪剧”、“越剧” 、“粤剧”等说唱、戏曲的艺术种类中,都存在着明清俗曲的遗音。譬如,像刊载于贮 香主人所辑录的《小慧集》(1821年)上的俗曲曲谱《鲜花调》作品,即今天广为人知的 江苏民歌《茉莉花》,在“扬州清曲”、“四川清音”、“天津时调”、山东“五音戏 ”等曲种、剧种的音乐中,至今仍然是常用的曲牌之一;像今天“扬州清曲”和“蒲松 龄俚曲”等传统音乐形式中的《码头调》、《耍孩儿》、《黄莺儿》、《剪靛花》等曲 牌,在明清时期就已经既是十分流行的单曲“小曲”、“小唱”的俗曲作品,又是与其 他音乐作品一起构成说唱、戏曲等艺术形式的主要曲调。由于明清俗曲与我国国内的一 些地区的乐种间的流传变异情况各有特点,因此,所形成的新的音乐形式也缤纷异彩。 单就今天民歌中能够称其为明清俗曲的作品来看,在各地的流播特点就各自很不相同。 譬如,《九连环》这个作品,不仅是至今人们仍然熟知的明清俗曲。而且,在流传变异 的历史中,它也渗透到说唱、戏曲音乐的种类中去。其音乐风格和特性,也随着这些曲 种和剧种进行了改变。即使是作为民歌,在不同地区的流传与变异过程中也标示上了地 方的特性。如,流传于贵州独山地区的民歌《九连环》(注:谱例见“中国民间歌曲集 成”全国编辑委员会、贵州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贵州卷》,ISBN中心出 版1996年12月第1版第161页。),由于用于花灯音乐中,因此,其音乐性质就揉进了闹 花灯时的热闹舞蹈律动的节奏,具有了活泼、跳跃的旋律特征,而没有了江南《九连环 》民歌那柔媚婉约的音乐性质。再譬如,山东“临清时调”最常见曲目《撒大泼》、《 七月七》、《尼姑思凡》等中的“雁鹅调”、“鸳鸯调”、“靠山调”等曲牌,原本也 是明清俗曲,但是,在山东地界的地域语言、文化氛围中的流传过程却发生了较大的变 化,使之具有了本地化的色彩(注:有关山东“临清时调”作品的曲例,请参见苗晶、 金西、星学、萍生、纪中、占河著《山东民间歌曲论述》,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2月 第1版。)。也正是由于这种地方语言和地域文化的因素,带来了明清俗曲不同地域的不 同变异。譬如像山东“临清时调”中的这些曲牌,同“天津时调”中的“靠山调”、“ 边关调”等,也应该是同出一源,但是,却也因地方语言和地域文化的因素,它们之间 的区别就十分明显(注:有关“天津时调”作品的曲例,请参见《曲艺音乐集成·天津 卷》。)。在类似明清俗曲变异成为曲牌的流传情况中,地方语言和地域文化的因素, 总是主要因素之一。而且,这样的例子,在中国民间音乐的曲牌音乐中不胜枚举。五十 年前就有人对一种曲种的曲牌音乐进行了研究,如:于会泳先生的《单弦牌子曲分析》 (注:王秀卿等传谱、于会泳编著《单弦牌子曲分析》,上海音乐出版社1958年7月第1 版。)等著作,收集考证了该曲种的一些曲牌的来源,其中也有明清俗曲作品,后来成 为曲牌的例子。中国民间音乐中的这些曲牌音乐,是我国传统音乐的主体和精华,是继 承与发展中国音乐的根本与依据。正如乔建中在其著《曲牌论》的文章中说的那样:“ 对中国音乐来说,具有‘细胞’意义的‘曲牌’……在中国音乐中,曲牌既是凝固的, 又是流动的;既是规范的,又是可变的;既是成品、精品,又是‘模坯’、‘素材’; 既连接着遥远的‘过去’,又时时溶解着现在。”(注:乔建中著《土地与歌》,山东 文艺出版社1998年2月第1版第213页。)这也正是明清俗曲,在流传变异的过程中所具有 的特征。所以,对明清俗曲流传变异问题的研究,也就是对中国传统音乐、曲牌音乐发 展、衍生、形成的研究。
而传入东瀛日本的明清俗曲,在日本文化的氛围中,融进了日本本民族的审美情趣, 使之更具有了异域的风情。日本“明清乐”属于日本传统音乐乐种之一。是以我国明朝 末年,以及,之后的清朝时期,逐渐流入日本的一些包括明清俗曲在内的中国传统音乐 为主体,在日本社会文化背景下发展形成的一种音乐形式。依据这些作品流入日本的不 同时期,日本“明清乐”又分为“明乐”和“清乐”两个部分。“明乐”所指的主要内 容,就是被视为研究我国古代音乐史重要的古代乐谱——魏皓辑录的《魏氏乐谱》,其 中包括五十首具有中国雅乐性质的音乐作品;“清乐”则主要指的是以从中国传入的明 清民歌和俗曲为主体,并在日本文化背景中发展形成的一些作品,其数量大约在二百首 左右。
魏皓辑录的《魏氏乐谱》(1768年)50曲,是日本“明乐”的主要内容。这个50曲的《 魏氏乐谱》,也是中国国内目前最常见的一种版本。其实,魏氏的“明乐”乐谱不仅仅 只是这50首,日本国内还有不少的刻本和抄本。并且,在日本一些这方面的音乐研究者 的论文中已经有所论述。我国中央音乐学院的张前教授在《(魏氏乐谱)与明代的中日音 乐交流》(注:天津音乐学院、福建师范大学编《中日音乐比较研究论文集》,天津社 会科学院出版社1998年7月第1版第16页。)文章中,也提到过另外一个6卷本的《魏氏乐 谱》。关于日本“明乐”的资料,有两部比较直接的重要文献存于日本,即《由绪书》 和《续由绪书》。由于原始文献不易直接查阅,1995年在福州召开的“第一届中日音乐 比较研究国际研讨会”上,日本琦玉大学的樋口昭教授在其《钜鹿氏旧藏的 明乐器》的论文中,辑录摘编了《由绪书》、《续由绪书》两部文献中的部分文字,可 以参阅。(注:载《比较音乐研究》1996年第4期第1页。)
中日音乐界对《魏氏乐谱》作品的音乐性质所持的认识有所不同。杨荫浏、黄翔鹏、 钱仁康等中国国内学者们,认为《魏氏乐谱》属于中国传统音乐的“雅乐”系统(注: 关于《魏氏乐谱》在中国的研究情况,请参见笔者《<魏氏乐谱>的研究》一文,载《中 国音乐学》2001年第1期。)。而日本人则笼统称之为“中国民间音乐”。从《魏氏乐谱 》作品中的文词来看,都是属于《诗经》、“唐诗”、“词”等内容和形式;其音乐性 质也确实存在着属于中国传统音乐中所谓的“宫廷音乐”、“雅乐”类的因素。与“俗 曲”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区别。不过,自日本明治年代(1868年~1923年)以后,日本“明 清乐”一词所指的主要内容则是我国清代的“俗曲”和“民间音乐”,以及日本“清乐 ”中吸收的日本“明乐”中的一些音乐。日本已故著名音乐学家平野健次先生指出,日 本“明清乐”一词:“有时是‘明乐’和‘清乐’的总称,有时又是指吸收了部分‘明 乐’的‘清乐’。流行于明治时期的‘明清乐’多指后者”(注:下中邦彦编集《音乐 大事典》,平凡社1982年11月19日初版,1985年3月1日第8刷第2465页至2467页“明清 乐”词条。)。也就是说,日本“明清乐”中所指内容是以中国的“俗曲”为主。也即 笔者主要探究的、与我国明清俗曲有关的部分。日本“明清乐”作为俗曲音乐的作品, 主要集中在“清乐”类的作品中。有关日本“清乐”与中国明清俗曲的关系,仅从中国 的明清俗曲与日本“清乐”作品中,类似《九连环》、《茉莉花》、《剪剪花》、《算 命曲》等相同的俗曲曲目中,我们就完全可以知晓它们之间存在着的渊源关系。而且, 事实上,它们之间的确是关系极为紧密。不管是分析两者作品中的文词,还是音乐曲调 ,都可以见到它们同源关系的因素。不过,它们在流传变异中所反映出来的情况却有所 不同。譬如,上述的中国明清俗曲《九连环》,不仅是中国的俗曲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而且,《九连环》也是日本“明清乐”中最有代表性的曲目。据说传到日本的年代是18 00年。由前往日本经商的清朝商人刘然乙等传入。它传入之初,首先是与日本当地的舞 蹈进行了融合,之后,又与日本其他地区的民间音乐相融合。由于笔者对于中日《九连 环》歌曲的情况,撰有《中、日<九连环>歌曲的流传与变异》(注:有关中、日两国《 九连环》歌曲的流传与变异,以及有关的许多谱例,请参见笔者《中、日<九连环>歌曲 的流传与变异》一文,载《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的专门文章,所以,在 此,本文就不多加赘述。但是,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日本《九连环》歌曲,虽然后 来在日本又形成了几种不同风格的音乐形式,甚至流播至日本偏远的地区,形成了完全 日本风格的音乐形式。但是,其流传变异的来龙去脉却是十分清楚的。在各种不同形式 和风格的音乐个性和特性很容易区分的同时,人们也能够知晓它们各自不同的来源。这 一点与明清俗曲的流传变异情况的确是很不相同。今天日本“明清乐”,之所以能够作 为“无形文化财”的国宝得到日本政府的保护,可能与此不无关系。
有关“明清乐”的乐谱,除魏皓辑录的《魏氏乐谱》之外,在日本公开刊行出版的“ 明乐”和“清乐”乐谱,自江户时代末期到明治时期还有很多。虽然大部分都是月琴谱 ,但由于所谓的月琴谱都是使用工尺谱记写的,所以,其乐谱也完全可以用于其他乐器 进行演奏和用于歌唱。这些乐谱的大部分均为小型本和袖珍本,歌词均注以日本假名的 汉语发音。
除了过去公开刊印的乐谱之外,今天,在日本出版的许多从日本各地区采集获得的民 歌曲集中,也收录了一些中国明清俗曲和日本“明清乐”作品,流播于日本各个地区的 变异作品。这些民歌作品,是经过了诸如:柳田国男(1875年~1962年)、高野辰之(187 6年~1947年)、町田嘉章(1888年6月18日~1981年9月19日)、小寺融吉(1895年~1945 年)、藤田德太郎(1901年~1945年)等,日本几代民俗研究者、民歌音乐研究者们勤奋 耕耘的结晶,是日本各地民歌研究工作者们辛勤劳动的成果。像町田嘉章那样的民歌研 究专家,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起,就完全凭自己个人的力量开始进行对日本各地民歌进 行采集的工作,把毕生精力贡献给了民歌的采集和研究事业。集町田嘉章一生民歌采集 和研究的心血编辑出版的九大卷《日本民歌大观》,从1944年7月出版第一卷“关东篇 ”至1980年全部出齐,历经半个世纪。这部《日本民歌大观》,不仅他的传世之作,也 是日本民歌收集中最好的民歌集,更为今天日本民歌的研究,以及类似本文课题提供了 极大的方便。譬如,在拙文《中、日<九连环>歌曲的流传与变异》文章中提到的《洒落 洒》一例。
与日本“明清乐”的乐谱相比,我国明清俗曲所直接遗留下的古代乐谱则很少。明清 俗曲只有《百本张》、《借云馆小唱》(1816)、《小慧集》(1867)等少数一些工尺乐谱 的刻本和抄本。这些仅存的乐谱,也是研究明清俗曲最重要的材料。当然,今天各地区 的民歌集成和曲艺、戏曲集成中也收录了不少可以称之为明清俗曲变体或遗音的作品, 而且,本文中已经列举过这方面的例子。另外,通过研究筛选,我们也可以利用日本“ 明清乐”方面的有些乐谱,作为研究中国古代有声音乐史的重要依据。
在乐器的使用上,无论是中国的明清俗曲,还是日本的“清乐”和“明乐”等三种不 同音乐形式,其乐器使用数量和品种虽然有一些出入,却也相差不多。“明乐”中所使 用的乐器,依据《魏氏乐器图》列举的乐器统计有以下三大类11种:一、管乐器:巢笙 、龙笛、长箫、筚篥。二、弦乐器:琵琶、月琴、小瑟。三、打击乐器:大鼓、小鼓、 云锣、檀板。日本“明乐”一直以来所使用的乐器,被魏氏家族的第八代传入,即“明 乐”的嫡系传人钜鹿笃义,连同《魏氏乐谱》、《乐器之图》、《乐品弹秘调》等,全 部卖给了当时的“音乐调查掛”,即今天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的前身。我们今天 依据明治18年“音乐调查掛”购买这些乐器向日本文部省递交的呈文:“该等 乐器若从祖先入籍之年算起,乃属已有二百二十八年历史之古器物。本属传家之宝,因 年来贫穷日渐加深,遂面临难以继续被保存之困境……”等等文字,仍然能够了解当时 的基本情况。“清乐”中则一般不使用巢笙、筚篥、小瑟等,龙笛、长箫在“清乐”中 统称横箫。由于留下了许多有关“明清乐”的乐器实物和有关文献,甚至,还有像《乐 品弹秘调》这样论及乐器演奏方面的文献,所以,为今天对其进行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 利。中国明清俗曲中的乐器使用情况,在各个不同历史时期、各地区不同的种类中,均 有所不一样。综合笼统地讲,大概主要使用的乐器有:三弦、琵琶、月琴、四胡、坠琴 、以及板、鼓等。有的音乐种类只使用几件乐器,如“扬州清曲”的伴奏乐器就只有琵 琶、三弦、月琴、檀板等几件。“蒲松龄俚曲”使用的乐器主要有:三弦、四胡、坠琴 ,“撒拉金”(注:“撒拉金”,指的是一窜竹板与一块竹板相互敲去发响的一种乐器 。)等。也有只使用象单弦、或三弦等一件乐器的情况。
中国的明清俗曲,首先是在日本长崎这个当时繁荣的开埠港口城市找到知音的,在包 括《长崎县志》和日本人宫崎成身的《视听草》、观一道人的《如是我闻》等许多的文 献和文人著作中,都记述了很多明清俗曲在当时得到演唱和流传的情况。日本长崎是日 本“明清乐”的发源地,“明清乐”的作品,是从这里流向日本其他各地得到发展和变 异的。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明清乐”无论流传到中心的城市,还是流传到偏远的乡村 ,不管其变异成什么样的音乐形式,其流向情况都比较清楚。相反,中国明清俗曲的发 源地却完全不可能得到考证,其没有明晰的流传与变异的线路。我们只知道大约在明宣 德至万历年间(1426年~1620年),“俗曲”的演唱,已经在北京、汴梁、成都、扬州、 泉州、番禺等许多地方形成了演唱的中心,其演唱的地点大多集中在青楼等娱乐性的场 所。据文献载,清朝的两淮和江南地区流行的明清俗曲,是以扬州为中心的。演唱形式 多为独唱,并有小型乐队伴奏,不过,这种有伴奏乐器的独唱形式,还不是后来的说唱 音乐等形式,而只是带有乐队伴奏的一种传统音乐中的歌种。其实,今天的一些曲艺音 乐形式和某些地方戏曲,在其形成之初,特别是在清末民初出现的;独抱琵琶自弹自唱 ,或者,一女子持板、碟、手绢等清唱,一琴师和声伴奏,在茶肆、酒楼和街上演唱的 情形,正是过去明清俗曲演唱形式的继续。
三
如上所述,日本“明清乐”中的中国传统音乐的成分并不是单一的。依据今天日本方 面研究的资料所知,真正属于俗曲的作品是在清朝时期才传入的。虽然,在明治时期流 行的日本“清乐”所指内容,主要是在日本文化、文政时期(1804年~1830年),由来往 于长崎的中国商船带来的清朝的民间音乐。但是,笔者以为,在这之前,也已经有清代 的俗曲传入日本。甚至,明代的时候也应该有俗曲到日本。虽然,目前,笔者不能够利 用足够的曲谱作品来充分证明这一情况,不过,日本江户时代中期的儒学者、“华音之 师”(汉语专家)的冈岛冠山的两部作品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和推论和依据。冈岛冠 山(1673年~1728年),名璞,号冠山。他当时担任日本对外开放的唯一窗口——长崎的 “唐通事”(即中国语的翻译)。活跃于长崎、江户,死于京都。他在1716年刊刻的《唐 音和解》(注:“和解”一词,是一个古日本语词汇,意思是把外国语翻译成日语。“ 唐音和解”也就是中国作品的日文翻译。)中,介绍有俗谣八篇,并付有横笛谱。在171 8年刊刻的《唐话纂要》卷五中,载有《劈破玉》、《百花香》、《清平乐》、《太平 乐》、《十三省》、《醉蝴蝶》、《秋风辞》、《阳关三重曲》等十篇俗谣歌词(注: 据青木正儿著《支那文艺论丛》第412—434页和第417—418页等记述。)。单从《唐话 纂要》和付有横笛谱的《唐音和解》中的《醉胡(蝴)蝶》作品的文词来看,完全与明清 俗曲同出一辙。也就是说,明清俗曲早在十八世纪初期,甚至十七世纪就传播至海外日 本。比传播到西方的《茉莉花》,又名《鲜花调》等要早得多。
试把风岛冠山《唐话纂要》、《唐音和解》中举列的俗曲作品的文词与【清】华秋苹 《借云馆小唱》、【明】冯梦龙《挂枝儿》等中的作品进行一番比较,让我们有一个直 接的认识。
《唐话纂要》中的《劈破玉》:“一爱你二爱你,聪明伶俐;三爱你四爱你,人物标 致;五爱你六爱你,一团和气;七爱你的年纪少,八爱你做夫妻;九爱你温存;闯了哥 哥,十十儿爱你!”
《唐音和解》中的《醉胡(蝴)蝶》:“一更里天一更里天,月照纱窗人(那)未眠。被 窝儿寒(那),冻得我浑身上战(颤)。我的肝肝,我的心肝,何处贪花(啊)敝(撇)下了俺 (勒),你在花街上闯。”
《借云馆小唱》中的《京翦靛花》:“月出东方照树梢,只听得樵楼二更鼓儿敲。嗳 ,瞌睡儿又来了,嗳嗄嗳,瞌睡儿又来了。佳期约定在黄昏后,这时候不来不来的了, 嗳,想必是跳了槽,嗳嗄嗳,想必是跳了槽。……”
【明】冯梦龙《挂枝儿》中的《坚心》:“罢了罢了,难道就罢了。死一遭,活一遭 ,死活只这一遭。尽着人将我两个千腾万倒。做鬼须做风流鬼,上桥须上奈何桥。奈何 桥上若得和你携手同行也,不如死了倒也好。”(注:【明】冯梦龙《挂枝儿》,载《 明清民歌时调集》(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第63页。)
像冈岛冠山在《唐话纂要》、《唐音和解》中所辑录的这类俗曲文词,在中国明清时 期是非常丰富的,留存至今的这类文词作品也很多,如:【明】冯梦龙辑录的《山歌》 、《挂枝儿》、《夹竹桃》;【清】颜自德(天津三和堂曲师)选辑,王廷绍编订,刊行 于乾隆60年(1795年)共八卷的《霓裳续谱》;【清】华广生编,刊行于道光八年(1812 年)共四卷的《白雪遗音》等(注:【清】颜自德选辑,王廷绍编订《霓裳续谱》,华广 生编《白雪遗音》,载《明清民歌时调集》(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 )。遗憾的是冈岛冠山没有记录下当时的曲谱。虽然,有一些横笛谱,但是,没有节奏 、旋律音高、时值的具体标志,而只是一种有关横笛吹奏时,指法打开与闭合的文字说 明。所以,不可能深入研究它们的音乐性质。不过,文词方面也还是能够说明许多的问 题。冈岛冠山是日本江户时代最杰出的“华音之师”,他曾经在日本著名学者荻生俎徕 主持的“蘐园译社”中担任过教授中国语的工作。他还是日本最早把中国文 学名著《水浒传》翻译成日文的译者。所以,他对中国的俗文化应该是十分了解和关注 的。由此看来,明清俗曲自明代就开始传入日本了。也就是说,魏皓在一个很小范围里 教授、传播《魏氏乐谱》的同时,明清俗曲在日本大众群体中也在流传。并有时人所做 的方面情况的记录。其中,包括江户时代大学者新井白石(1657年~1725年)在内,也有 关于“明清乐”的墨迹留至今日。(注:《近代音乐资料集》,日本近代音乐资料馆199 6年印。)。
另外,从明代绘画作品与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作品的比较中,也能找到一些十九世 纪前,明清俗曲有可能在日本流行的例证。譬如,在明代的春宫画、风俗画与日本的浮 世绘作品中,都有许多展示艺人、艺妓和青楼女子风貌,描述她们演唱、演奏俗曲情况 的画面。在日本浮世绘的一些作品中,其绘画中讲述的故事、人物的形象、画面的场景 等,均与明清春宫画、风俗画酷似。同时,在浮世绘的作品中,也展示了类似明清俗曲 演唱的画面。譬如,大和画工奥村利信的作品《义太夫梅枝》(注:《日本浮世绘精选 集》(一),江苏美术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第2页。),就展示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跪弹 着三弦,看着唱本进行演唱的事情;歌川丰春的《琴》(注:《日本浮世绘精选集》(一 ),江苏美术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第6页。),描绘的是两把三弦、筝与唱的组合的场 景。众所周知,明清俗曲主要是流传于青楼妓馆和一些娱乐性的场所。而日本“明清乐 ”之前的“歌舞伎”、“净琉璃”等市民俗文化,也是同样的情形。这些情况,在绘画 中也得到了表现。浮世绘是盛行于江户时代,具有庶民性质的绘画形式。浮世绘是一个 日本的新造词汇,被确定使用的年代大约是在日本的天和年间(1681年~1684年)。“浮 世”一词与佛教的“彼岸”相对而言,意思是现世。也就是说,浮世绘作品中的内容, 既不是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对未来的向往,而只是今天进行着的现实。浮世绘 的内容主题,都是当时流行的最前端的社会风俗。所以,像有“武者绘大师”之称的歌 川国芳的《通俗水浒传豪杰一百单八人之一九纹龙史进》(注:《日本大百科事典》“ 浮世绘”词条图例,平凡社1988年2月。)那样的作品,就及时展示了也许是作者刚刚获 得的中国正在流行的《水浒传》的内容。这肯定代表了一种时尚,一种对中国俗文化的 追求。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对市民俗曲音乐的模仿与学习。所以说,中国的明清俗曲作 品,在以日本“明清乐”的形式广泛流行于日本之前,就不同程度地,以不同的形式流 传、存在于日本社会及音乐文化之中。
今天,我们对于日本“明清乐”情况的了解,主要是来自于日本方面提供的研究材料 和文献史料。特别是由日本已故著名音乐学家平野健次撰写,载《音乐大事典》中的“ 明清乐”词条,综合了日本国内在“明清乐”方面研究的成果,清楚地介绍了“明清乐 ”传入日本及其发展的过程。列举了一些重要的“明清乐”方面的史料文献,是便于利 用的最好的基本材料。除此之外,作为日本传统音乐乐种之一的“明清乐”,日本音乐 学术界已经给予了许多的研究工作。在“明清乐”的发展历史中,对其做整体研究的并 不是很多,最早的有富田宽执笔撰写的《日本大百科辞典》(1908年~1919年)中的“明 乐”、“清乐”词条。后来,有我们所熟悉的日本著名音乐学家田边尚雄所著《音乐粋史》的“幕末篇”(注:田边尚雄著《音乐粋史》,日本出版协同株式会社昭和28年 9月5日初版第12页。)、林谦三所著的《明乐八调》、平野健次和町田佳章合著的《日 本古歌谣的复原》(1961年),以及藤田德太郎著《近代歌谣研究》书中的“唐人歌”( 注:藤田德太郎著《近代歌谣研究》,勉诚社昭和61年2月28日第153页。)等作品。日 本最新的“明清乐”的研究成果,是塚原康子博士所著《十九世纪日本西 洋音乐的受容》(注:塚原康子著《十九世纪日本西洋音乐的受容》,多贺 出版株式会社1993年2月27日初版第1刷。)一书中的第五章“从江户后期到明治时期的 明清乐的音乐活动”的内容。塚原康子的研究,除了综合、梳理、评述了 前人的研究成果,还依据新的材料,从新的视角进行了更加深入地研究,并有许多可贵 的发现。上述日本音乐及音乐文学学者的研究,不仅是日本方面研究这一问题的重要成 果,而且,也影响着中国在这方面所进行的研究。不过,中国国内发表的有关日本“明 清乐”研究的文章不多,如果除开专门对“明乐”《魏氏乐谱》的研究论文之外,那么 就只有杨桂香《明清乐——传承至日本长崎的中国音乐》(注:载北京《中央音乐学院 学报》1993年第1期。)一文是专门涉及日本“明清乐”问题的研究。所以说,在这个问 题的研究方面,应该有很多的工作可做。
四
本文通过明清俗曲同日本“明清乐”作品的流传与变异的比较研究,基本清楚了它们 两者及两者之间的渊源关系、来龙去脉。认识了它们所具有的诸如历史的、文化的、音 乐的、民俗的、人文的许多价值。虽然,笔者一直试图能够从明清俗曲与日本“明清乐 ”的古代作品比较中,从今天中国明清俗曲遗音、变体与日本“明清乐”古代作品的比 较中,从明清俗曲与今天日本“明清乐”的变异作品比较中,从中国明清俗曲遗音、变 体与日本“明清乐”变异作品的比较中,获取更多音乐和文化多方面有意义的研究成果 。但是,现在看来做的还很不够,许多问题只是点到为止。主要原因是受到笔者对中国 传统音乐和日本传统音乐了解与研究水平均比较肤浅的制约。所以,今后,还当继续努 力,特别是加深对日本“明清乐”及其相关文化材料的了解与研究,以便能够进一步弄 清楚这方面的问题。
收稿日期:2001-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