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论20世纪90年代女性散文中的两性爱情_弗洛姆论文

什么是爱?论20世纪90年代女性散文中的两性爱情_弗洛姆论文

爱是什么?——兼谈90年代女性散文中的两性之爱,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之爱论文,散文论文,两性论文,年代论文,女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这些年研究女性文学,遇到一个最难解答的问题,那便是爱。爱是什么?爱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感性的还是理性的?爱有没有意义?有没有成败之分真假之辨?你爱他或者他爱你,用什么来证明?或者说,区分爱的成功或是失败、真或者假的标准是什么?

爱如果从人际关系上来分类,有亲情之爱、男女之爱、朋友之爱、同胞之爱等等,其中最难解答的是男女之爱,是包括性而又高于性大于性的两性之间的爱。能够证明两性之爱的是什么?是其题中应有之义的性吗?或者就是那个被说滥的了“I love you”?这一切,真是不想不明白,想也想不明白。

难道真的如一首通俗歌曲所说,爱就是爱,爱不需要问也不能问,越问越糊涂吗?爱真不需要证明也无所谓成功、失败吗?爱就是不问为什么和值得不值得。爱了也就爱了。爱过,这就够了。这是爱的“难得糊涂”学。

然而这至少对我来说是不行的。或者说过去行而现在不行。我不能回避对爱的思考,因为一是回顾我这辈子所剩不多的人生,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直到如今,生命的每一个阶段甚至每一天,如果没有爱,那将在根本上是一件不可想象也不可思议的事情。二是我现在从事的女性文学研究,从其诞生之初至今,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历程中,其贯穿性的、涵盖所有主题、题材、体裁的母题,便是这或隐或显、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爱。我必须要求自己努力捕捉到爱的真实踪迹并予以理性的和清晰的阐释。三也是最重要的,是爱在当今时代岌岌可危的处境。爱遭遇到危机,遭遇到怀疑、误解、亵渎、颠覆。爱的危机其实也是人的危机,爱的受难也是人在受难。人的心灵被经济、政治、技术、商品、物欲所挤压,不再是“比天空、海洋还要广阔”,而是小得不能再小,爱正在失去它的栖息地,甚至在人的心目中失去它存在的理由。谈爱,几乎在变成奢侈变成荒唐变成不合时宜。“爱值几个钱”?“爱又如何”等等口头禅在话语的浊流中滚来滚去,连究竟有没有爱这回事和爱是否可能仿佛也成了一个问题。爱,甚至成为女性文学的一道新的话语禁忌,“不谈爱情”成为时尚。中国女性文学元老冰心,在20年代“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期间,在怀疑和虚无思潮弥漫文坛之际,时时“警醒着”不让自己的心“卷在虚无的漩涡里(《繁星》五十三)。她的论辩性小说《超人》、《悟》,都是爱的辩护书。写于1927年赴美留学期间的《悟》,以其逻辑的自洽性,论证了爱的确定无疑的存在,论证了爱是具有伟大能量的宇宙生成、发展的普泛于整个人类的本源性力量。40年代,当她所坚守的爱的哲学在贫穷、愚昧、仇恨、残杀中千疮百孔,爱的灯火在风雨飘摇中几近熄灭之际,当爱成为十分困难的事情时,她找到了“女人”这个爱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停泊地。她说:“女人永远是我最高超圣洁的灵感”。女人是爱的化身,“叫女人不‘爱’了吧,那是不可能的!上帝创造她,就是叫她来爱,来维持这个世界”(《关于女人·后记》)。爱的信念之于冰心,真正是终生不渝,“任尔东西南北风”。可是如今,如果连女人、连女中的佼佼者女作家们也回避爱和忌言爱,女人的本来就很艰难沉重的生存将何以堪?女性文学将何以堪?

我便是以这样复杂难言的心情,读了一些关于爱的思考的书。其中说得比较明白透彻对我启发较大的是日本学者今道友信的《关于爱》和西方著名人道主义哲学家、新弗洛伊德主义创始人希·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关于爱》我读到的是三联书店80年代的通俗本,1997年三联书店又出版了作者的《关于美》,与《关于爱》合在一起题名为《关于爱和美的哲学思考》,王永丽、周浙平译。《爱的艺术》80年代也有通俗本,我读到的是华夏出版社1987年的版本,康革尔译。这两本书里的一些话,对我恰如暗夜的星光、闪电,爱这个在我的思维视域里混沌莫名的岛屿渐渐显露出它依稀的轮廓和隐藏其中的内在的肌理。

今道友信是从价值论上论述爱的意义的。他说,“人的理想,若从价值的角度看,可以说就是真善美。但是,若没有爱真善美之心,实际上也就无所谓理想了。因而,我们在严肃地追求人生理想的时候,爱,作为在价值背后给价值以支撑,使价值得以实现的力量是不可缺少的。在所有价值、所有事物的背后、都有作为支撑力的爱在起作用。”因此,他得出结论说:“爱同希望、信念一道构成了人的生存意义的主干。”这是很精辟的见解。爱不仅有意义,而且是一切有意义有价值的理想、信念得以实现的支撑力。爱的这种力量从何而来?今道友信认为来自人人心中都有、人人都正在体验着的“原体验”,爱就是这种原体验,爱的力量便是这种原体验的升华。所以,若从哲学上看,有没有爱或爱是否可能,是一个有悖于人的原体验的伪问题。有没有爱,只要问问自己人性未泯的心就可以得到确定无疑的回答。我过去仅凭直觉认识到爱是一种了不起的感情力量,未能从人类生存的价值论角度来看爱,今道友信这些话,可以说从生存价值论的角度给爱以哲学定位,使暧昧未明的爱的天空一下子成为朗朗晴空。从这里出发,必然会想到爱的价值实现。因为价值的领域本来就是一个未然的有待实现的领域,价值的从无到有,有待于人的努力,有待人以爱为支撑力的实践。弗洛姆的《爱的艺术》恰恰是从这里出发,把爱看作是“人类生存问题的答案”。他认为,人类之所以生存下来,是因为他脱离了动物界,超越了动物界的本能、超越了自然。人一旦被上帝驱出了伊甸乐园(即同自然融为一体的原始状态),就不可能再返回这种状态,手执闪闪发亮的刀剑的天使们会阻挡这返回的退路。人类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展自己的理性,寻找一种新的和谐,即具有人性特点的人和人的和谐关系。人类生存的全部或完善的答案就在于用爱达到人与人之间的结合,用爱达到男人和女人的结合。这和马克思所说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自然行为”与“人的行为”的转化是一个意思。在这个艰难漫长的转化过程中,在这个使人脱离原始的自然关系而成为人的关系的升华、超越中,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和力量便是爱。所以弗洛姆把爱提高到了人类生存问题的“成熟的答案”和“唯一满意的答案”的高度。这和今道友信对爱的思考殊途同归,不同的是今道友信偏重于爱的价值论的哲学思考,而弗洛姆偏重于思考如何实现爱的价值的实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弗洛姆关于爱的中心思想是“爱是一门艺术”,“它需要知识和努力”,需要实践。因此,在《爱的艺术》这本书中,在论述了爱的理论之后,又专门设立了一章来探讨“爱的实践”。

爱的实践尤其是两性之爱的实践的全部困难和复杂性,就在于爱的相关性。爱虽然是个人内心的一种情感体验,一种如醉如痴的状态,一种情感的力量,但它总是指向另一个人,指向某一相关的爱的对象,指向异性中的“某一个”。正是基于这爱的相关性,今道友信说,“只靠自身一人是无法完成爱的”。爱的完成不能一厢情愿而只能是相关的两个人的事情。而这相关的两个人又都是先天与后天的种种情况各不相同的个人,所以两性之爱的实践常常是阴差阳错,常常失败。弗洛姆说:“几乎没有哪一种活动会像爱那样一开始充满着希翼和期望,而最后又常常失败”。他的《爱的艺术》,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把爱看作是一门需要学习的艺术、一种需要以理性和知识来培养的能力。他对爱的理论和实践的论述中,对爱的失败的原因的探讨便占有相当的比重。

失败的爱中,有一种叫做“偶像崇拜式的爱”,弗洛姆说这是“非理性的爱”,“盲目的爱”,或曰“伪爱”,其表现特点是把他所爱的人当作十全十美的偶像去爱。我在90年代女性散文中,发现了好几篇是写这种爱的。由于散文的非虚构性特性,一般都可以肯定这种爱的主人公是女人,或是作者本人。把这种爱说成“伪爱”,对女人和对作为当事人的作者来说,实在有些残酷。我在读这些作品时,那种倾注自己全部生命的缠绵悱恻、回肠荡气的语调、氛围扑面而来,有的作者竟真的为此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张玲的《偶像》、《记忆复出》和蝌蚪的《家·夜·太阳》是其代表。

我过去对张玲这个名字一无所知,自从在一本女性散文选集中读到了《偶像》和《记忆复出》,便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后便注意搜寻她的其他作品,可惜没有找到,后来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蓝袜子丛书”里发现了署名张玲的几篇译文,还不知道是否同一个张玲。不久便从一位男作家写的散文中得知张玲去世了,我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张玲。在《记忆复出》里,张玲写道:“或许正是为了等待这种难得的命定的见面,我不堪一击的身体才在上帝冥冥保护之中奇迹地拖延至今。上帝知道你待我是多么不公平,它偏爱地用延缓我的衰老把你始终游离的心拉向我”,“在料峭春寒的那场大病中,内心世界的大塌陷覆盖了活的欲望。我知道一只黑色的乌鸦幽灵般在我小窗前日夜窥探……”《记忆复出》很有可能是她的绝笔,是这种“偶像崇拜的爱”的绝响。一对因为爱而结合在一起的有了一双儿女的夫妻,在20年以后断然分手,分手时张玲把她写给他的一纸箱信从他们共同居住的家中取走,回到了她婚前独自居住的小屋。《偶像》起笔便从这些信写起:“给你写信,写了五分之一世纪,写了一座小山。总以为那是一座宝藏……平静地读完几封后,才明白昨日终归是消失了,连同那无价的爱情,它们已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爱的殉葬品,付之一炬时又下不了决心,如同母亲变态地溺爱畸形的婴儿”。这些用语说明作者在难言的致命的伤痛中已经获得了一份清醒,可是清醒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难以自拔的沉迷。这两篇散文的整篇文气都是在这清醒与沉迷的往返中徘徊。《偶像》写于那个“你”即将新婚的前夜。或者正是这沉重的一击换来了她的清醒,对于自己这失败的爱,她写了这样高度概括的“总结”:

你就要新婚。你又一次让自己套上圈套。你明明不属于婚姻。你爱女人,并不爱其中之一。

我也不属于婚姻,我不爱男人,只爱这其中一个偶像(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这是何等清彻的以撕心裂肺的痛苦换来的理性认识!可是紧接着却又是狂风暴雨似的思念和呼唤:

突然我呼唤着你,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个已是大学生的妈妈的女人又回到了中学生时代的幻想,肝肠寸断地痴恋着那个久远了的偶像。

然而那座偶像早已打碎,在狂澜之中化为乌有。

“然而”后面,还要有几个“突然”?每个“突然”之后都是一次艰难的蝉蜕,一次向着成熟的爱的超越。《记忆复出》便是她大病中的最后一次清醒,那是那个“你”“新婚的欢愉转瞬即逝”之后又来到她的小屋,“迟迟不肯离去”。她突然明白了他所说的“喜新厌旧”的内涵原来是“新的已经不新”,而“旧的隔上一段时间又变成了新的”!这能叫爱吗?这是对爱的玷污、亵污、冒充?或许正是这个“你”这种出尔反尔的“爱”终于使她猛醒,使“偶像”在她心中彻底轰毁,她拒绝了他并且为他“新婚的妻子感到悲哀”、“不再妒嫉她”。她终于明白自己“终得忘却”,明白“应有自己的窗。敞开的窗。远远地看见一线光明”。可是为时已晚,这样的“爱情”彻底摧毁了她的健康,她没有来得及打开自己的窗迎接那一线光明,上帝看她太苦,就把她叫走了。

女人是为了爱而容易受伤的性别。这种“非理性的爱”对女人的伤害尤其惨烈。80年代的青年诗人蝌蚪的死便是一个极端化的例子。她的散文《家·夜·太阳》记载了这种一厢情愿的、盲目的爱对女人的伤害可以达到何等可怕的程度,而女人对这种爱的痴迷颠狂又是何等惊心动魄!蝌蚪在这里使用的人称代词与张玲的不同。蝌蚪不用“我”而用“你”,而张玲却不用“他”而用“你”。男女双方的人称指代一个是“你(我)——他”一个是“我——你(他)”。这种细微的区别是一种对自我和他者的感情态度的区别。也是自我审视和审视对方的冷静、清醒程度的区别。张玲的“你”带有冷静的审视意味,当她写到“你”移情别恋时,她为这个“你”拟定的对“我”的指称是“那个女人”。而蝌蚪的“你”则显然把自己这种深陷其中的“爱”本身人格化了,她无比欣赏、迷恋自己这种“爱”,欣赏迷恋自己对这种“爱”的迷恋: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你,眼睛无神。可你一直渴望的就是他。你一接近他就想使自己溶化,你从小就渴望这个时候。

他今晚该回家吃饭。你为他精心做了几样菜。此刻,你在等待……你知道你需要的就是你爱他。至于他如何动作,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你的心……

他多次背弃你。他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你知道他在爱着另一个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不想弄清。他爱不爱你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你爱不爱他……

你爱,这就够了。就算他要分手,也不会使你变成心中无所爱的空心人……

蝌蚪终于没能从这种“爱”的囚牢中超拔出来。据张凤珠的散文《无以诉说》记述,蝌蚪在这期间还写了一篇小说《无以诉说》投到《中国作家》编辑部,张当时是该刊物负责人之一,看过这篇小说的原稿,觉得小说写得扑朔迷离,女主人公的精神陷入了无可救药的绝望里,感到自己被遗弃了,多次想到以死来解脱。她没有想到蝌蚪没有等到这篇被删节的作品发表出来便自尽了。她死得非常冷静和决绝。据说那天夜里蝌蚪一人睡在书房沙发上,她的丈夫诗人江河和朋友在卧室聊天。黎明时他们还看到蝌蚪安详地躺在那里。江河和朋友临出门时,蝌蚪还向他们灿然一笑。过了一个来小时,江河回来,她仍平静地躺在沙发上,被子盖得很整齐,江河只觉得蝌蚪的脸怎么像纸一样白,掀开被子,蝌蚪穿着整洁,下身垫着厚厚的药棉,被血染透了。蝌蚪是用她在部队做医务工作时的一把手术刀自尽的。她的女友周琳的散文《蝌蚪》也记叙了蝌蚪之死。

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凋谢了毁灭了。周琳说:“蝌蚪为什么这样?我想不明白。在无望的爱中她的心崩溃了。但她又不能放弃她的爱”。这是爱吗?如果是,也只能说是脆弱的、无力的、不幸的爱,是爱的未完成式,或者按照弗洛姆的分析,是“伪爱”,是她自己心造的爱的幻影。她不明白爱和被爱是相互的,你爱他固然很重要,他爱不爱你也同样重要。以这种没有“被爱”的残缺的爱,怎能填充和补救心中的空虚绝望。

香港文洁华的《白色的呕吐》也是写的这种爱。这里的女主角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女友积琪,一个是“我”。积琪由香港至巴黎留学,把一对留学生兄弟轮换着当作偶像来爱。哥哥艾文终日埋首于法国现象学,足不出户,积琪为他料理一切生活杂务,“晨早洗濯、铺床折被、一日三餐”,“情愿多走一里路,为的是省下一个法郎为他买一条上好的棉质毛巾”,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念书”,而她心甘情愿。有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正爱的是艾文的弟弟汤,但却长期压抑着不敢说。一次“我”与积琪和汤一起外出,过马路时,汤握住了积琪的手。骤然间的肌肤相触引起她心理生理上的剧烈痉挛,心跳加速,呼吸窒息,她突然大口呕吐、大声喊叫,在马路上留下一滩白色的泡沫。然后她就由艾文而汤,继续为汤“无私奉献”。而艾文呢?很快便又找到了一个台湾的“富有的女学生”承继了积琪的位置,继续替他送汤做饭……

文洁华说:正是女友的“白色的呕吐”使她猛省:“我心中也有一个‘上帝’,我老远从香港飞到伦敦朝见他,他就读的伦敦经济学院是我的圣所,他口中的保护主义理论是我的宗教。”她终于结束了她的“朝圣”,回到了香港。“但我的心情沉重。我从另一个女性身上吸取了教训”,“我的那个威严、高大的‘上帝’这时突然离我远了,中间仿佛隔了一道门”。“我盼望有人替我把门锁起来”。文章的结尾,文洁华说:我由此相信“自由还是可能在女人的恋爱中出现的,问题在于能否站稳自己的脚根”。

我耳边忽然响起前几年一首流行歌曲的旋律: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

反来复去地唱。也不知道是歌颂这位有好几个“好妹妹”的“哥哥”伟大、有本领,还是欣赏这些“好妹妹”们的“憔悴”是如此惹人怜爱!世界上真的就是有一些这样的“哥哥”和这样的“好妹妹”。“哥哥”是很善于制造“好妹妹”们对他的崇拜的。他在这崇拜中安享高贵、幽雅、清闲,并由此制造出自己的不同凡响的自我感觉,把女人对他的“无私奉献”看作是理所当然。“哥哥”是被“好妹妹”们惯坏的,虚幻的“高大”总有一天要回到地上,于是群芳环绕的美名变成了孤芳自赏。这其中的一个条件便是:“好妹妹”们的醒悟和离他而去。

文洁华在《白色的呕吐》中多次引用波伏娃《第二性》里的话,使这篇散文和她的其他散文如《给电影节的你》、《不寄的信》等成为对女性感情生活的理性反思,表达了女性爱的历程上的困扰和醒悟。“波伏娃说一般崇拜英雄式的男人的女子都有一个特征,就是不能顺利地从少年过渡到成年,或者对成年的生活不能适应”,“她想恢复的是一张覆过她头顶的屋顶,一道使她在荒蛮的世界中不会感到被遗弃的墙,一种保护她对抗她的自由的权柄”。在这种情况下,“对女人来说,爱便是为了主人的好处放弃一切……爱,于她成了宗教。”波伏娃的分析与弗洛姆不谋而合。弗洛姆在他的另一本社会心理学分析名著《逃避自由》中,分析了好几种因害怕自由无力承担追求自由的重负而逃避自由的心理现象,其中就有女人把男人当做“上帝”来爱的这种“爱的宗教”。在《爱的艺术》中,弗洛姆认为,如果一个人还没有获得对自我的认同感,往往会把所爱的人“偶像化”,这种盲目崇拜的爱,一般来说最初非常强烈,带有突发性,而且会在爱者的感觉中显得非常强烈和伟大,但这“只不过裸示出崇拜者的饥饿感和绝望感而已”。被崇拜者的自私、高傲、冷漠、懒惰乃至朝秦暮楚、移情别恋等等是另一回事,而且具体情况也不完全一样,但是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一个男人会符合偶像崇拜者的期望,这是人的有限性这一普泛性特征所决定的。人,包括任何、所有的人,都不可能是神,连半神、四分之一、十分之一神都不是。把人当做神、当做偶像来崇拜,这本身就反射出人还没有长大,反射出人的矮小和愚昧。偶像的高大是人的矮小制造出来的。伟人的“伟大”、“英明”而且是句句话都伟大处处都英明正确是因为人还在跪着。人的神话是人自己制造出来的,是人的自我贬抑、沉落和甘愿为奴制造了以人为神的王国。本文所举的几篇女性散文中这样的两性关系,无一例外都是主仆关系而不是人和人的关系,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仆人甘愿为奴和主人心安理得安享仆人的奉献、牺牲。结局是崇拜者肉体上或精神的被吞没和毁灭。然而也有例外,那便是因破灭而觉醒而断然抽身而出,开始自我救赎自我实现的漫漫长途。

舒婷的《致橡树》是我喜欢的诗,一些句子至今还能背诵。最近读到她的散文《硬骨凌霄》,知道有很多女孩子苦于找不到“橡树”。有次她在湖北,一个女研究生以无神的大眼睛逼问舒婷:“橡树在哪里?”舒婷说:“我看那枯瘦的小辫子软软系在耳后,肤色苍白凌乱,从格子衬衫下露出半截发黄的汗衫来,心里一阵难过。世界上若有九十九棵橡树环绕她成长,她们也要惘然问天:‘橡树在哪里’?”后来她在四川遇到一个极妩媚极干净的女广播员,也在寻找橡树,她才感到心情沉重。她将《神女峰》的诗抄两句给她: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找橡树也就是找偶像,找她心目中十全十美的“白马王子”、“男子汉”。舒婷说:“即便不是《致橡树》使她们的爱情走上悬崖,也希望《神女峰》能帮助她们鼓起勇气爱一个最平凡的人。如果你不是天上的仙姑,你的爱情也应该只是尘世的爱情。况且七仙女半路拦截的,也还是那个又黑又胖的农夫。是这美丽的爱情使董永变得可爱起来的。”

我在这里所举的例子,都是不成功的、未完成的爱,也都是使女人受伤使她们对爱充满了挫折感失望感的爱。这样的爱当然不只是偶像崇拜的爱这一种。套用托尔斯泰的名言,幸福的爱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爱各有各的不幸。被不幸的爱所伤害的女人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们因此而不敢轻信爱和追求爱,可是女人的天性又使他们知道作为人不能没有家。本世纪中国女性文学,自始至终存在着一种贯穿于几代人的永远的追求和永远的徘徊,那便是爱尤其是两性之爱。哈姆雷特的活着还是死去的追问,在女性文学中具体化为爱还是不爱的追问和由此而出现的各种各样的选择各种各样的归宿。两性之爱确实很难。弗洛姆说这是一种最具欺骗性的爱。但是女人这种性别之可爱,女人生命力的坚韧,难道不正在于她对爱的执著和愈挫愈奋的勇气吗?今道友信说,爱一方面越来越难是事实,但它之可能和救赎也是事实。人是一种没有爱就无法生存的存在,是一种即使受伤喘息而仍对世界的不完善敢于挑战的存在。今道友信从爱与人的存在和超越的价值关系立论,对人做出了新的定义:“人是为不懈的爱而挑战的存在,是通过爱而预感超越的存在。”今道友信的形而上思考,而弗洛姆对爱的形而下实践的探讨,达成了一种天然的呼应、默契。在《爱的艺术》“爱的实践”这一章里,弗洛姆特别强调了对爱的信念,他说:信念有理性的与非理性的之分。“理性上的信念,是基于自己思想经验和情感经验的一种信服”,也就是今道友信所说的爱的原体验。理性上的信念,是“在我们信心中所具有的确定性和坚定性品质。信念与其说是一种特殊的信仰,毋宁说是一种分布于整个人格中的性格特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把爱理解为人性中最靠近神最接近神性的部分,理解为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时在男人和女人身体里灌注的那一口“灵气”,爱的信念便是守护这口灵气这股爱的活水,把人的生存世界营造成流淌着乳汁和蜜的爱之乡。“就爱的关系而言,最重要的是一个人要对自身的爱有信念,对于别人身上产生爱的能力有信念,以及对爱的可靠性要有信念”。然后才能说到爱的实践,说到使爱对你来说成为一种能力一门艺术。弗洛姆说:“爱是一种意志行为,一种把我的生命同另一个生命紧紧维系在一起的决策行为”。这是两个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素不相识的男人和女人生命的呼唤与应答,生命的承诺与相托。因此,勇气、智慧、责任、沟通、合作、互补等等便是男女之爱便是这种爱的结合形式——爱情婚姻的不可缺少的内容。

那么什么可以证明爱?证明爱的真和假、成功和失败、弗洛姆基于他坚定的人文主义立场和对人的潜力人的价值实现的不渝的信念,认为性爱的排它性不等于占有性,不等于一方的成功要以另一方的失败、牺牲为前提。爱只有一个证明,这便是两个自由、独立的主体的自我价值的实现,便是两个人的自由和欢乐,便是“双方从生活实践中体验到他们自己”,体验到“每一个人身上的生气和力量”,这是“爱的硕果”,是对相爱的人的勇气、智慧、能力、责任感的挑战。

面向21世纪的中国女性散文,并不都是爱的忧伤哀怨之音,中国女性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沧桑之后,开始走向成熟。她们以散文这种最自由也最贴近她们生存中爱的原体验的形式,抒发她们对爱的追寻和体验、感悟和思索,力求客观冷静地认识自己,认识女人和男人,消除男女之间的偏见和隔膜。两性之间精神上的“原障壁”正在拆除,男人和女人的热战、冷战正在化解,女人在走向男人、男人也在走向女人。男和女这人类唯有的天然合理的两种性别的人在同一条地平线上和谐相处正在成为可能。爱的艺术正在成为可能。

中国女性爱的实践已经起程。

标签:;  ;  ;  ;  ;  

什么是爱?论20世纪90年代女性散文中的两性爱情_弗洛姆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