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批判:从否定辩证法到积极辩证法--阿多诺否定辩证法的新诠释_阿多诺论文

身份批判:从否定辩证法到积极辩证法--阿多诺否定辩证法的新诠释_阿多诺论文

同一性批判:从否定的辩证法到肯定的辩证法——阿多诺“否定的辩证法”新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辩证法论文,新解论文,阿多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5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8862(2013)04-0030-09

对阿多诺的解读中,同一性批判是一个切入点,是理解阿多诺批判传统的肯定的辩证法的关键,也是理解其建构否定的辩证法的核心。但如何理解同一性和否定的辩证法的关系,如何理解非同一性哲学的基本含义,这是需要我们进行深入探索的问题。总体而言,对同一性的批判缘于现有的肯定性理解导致了对启蒙辩证法的曲解,启蒙走向了神话,走向了启蒙的反面即控制和宰割,从而有必要对同一性进行批判;但是这种批判不是否定所有的同一性,因为启蒙自身也具有同一性;同时,这种同一性意味着不仅有否定的辩证法,还有肯定的辩证法,即启蒙不是一无是处,启蒙的失败不是启蒙自身的问题,启蒙需要挽救。阿多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在他看来,需要建立一种新的理论,以最大程度地实现启蒙的任务。实际上,在阿多诺那里,确乎存在着从否定的辩证法到新的肯定的辩证法的转变。

一、同一性及其批判

毫无疑问,对阿多诺研究来说,同一性批判是个关键。但这个同一性批判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批判,以及要将批判导向何方?学界的看法并不相同。

阿多诺和其他法兰克福学派早期学者面临的时代困境是一样的:西方文明曾经被寄予厚望,但是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梦变得支离破碎,纳粹的野蛮行径是西方文明的难以摆脱的噩梦。西方现代文明的关键理念是和启蒙联系在一起的。它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和博爱,在世界大战中几乎毁灭。启蒙成为人们反思的一个重要起点。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否定辩证法》、《最低限度的道德》等关键文本,反思的几乎都是西方文明自身在近代以来的遭遇。

阿多诺在其非常重要的哲学文本《否定的辩证法》一书的序言中一开始就开宗明义:他的目的就是“让辩证法摆脱这些肯定的特性,同时又不减弱它的确定性”。[1]这种辩证法及其特性指类似柏拉图理论中从否定达到肯定的辩证法。

在哲学史上,占据统治地位的哲学观点是:事物是从一个基础中产生的,具有同一性对于阿多诺来说,这种基础性是人们经过了思考以后,经过理论的建构之后才形成的。阿多诺更加重视与同一性有别的具体。他的理论意图也很明显,“用那种不被同一性所控制的事物的观念来代替同一性原则,代替居最上位概念的至上性,运用主体的力量来冲破根本的主观性的谬见”。[2]很显然,这种否定的辩证法直接面对的是西方哲学历史上的肯定与同一性的关系理论。

按照阿多诺,在现代哲学中同一性一词主要有四种意思:第一,“标志着个人意识的同一性:一个‘我’在它所有经验中都是同样的”;第二,“一切合理的本质上同样合法的东西即作为逻辑普遍性的意思”;第三,“每一思想对象和自身的等同,简单的A=A”;第四,“在认识论上它意指主体和客体和谐一致”。[3]如果对此加以分析,我们认为,同一性首先是指个人意识的同一性,是指个人在所有的经验中,都能够有一个不变的个人,没有这种同一性,个人意识将是无法理解的;其次是指逻辑上的普遍同一性,这种同一性与合法性、合理性有联系;再次是指对象和自身的一致性,在形式逻辑中,就是所谓的A=A的同一律表达的内容;最后是指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一致性,在认识论中,倘若没有这种一致性,则认识是不能想象的。一般来说这种同一性很难被作为批判的对象的。那么,难道我不是一个同一的我吗?难道普遍性、合理性和合法性不能存在吗?难道同一律不对吗?难道主体和客体不能保持和谐吗?实际上,同一性批判的范围是有限的,而不是批判所有的同一性。要在逻辑上一致性地进行否定辩证法的探讨,显然和同一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阿多诺对自己理论的建构主要是在《否定的辩证法》第二部分中进行的。

同一性原则作为一种旧的原则,首先面对的是主体思维和外在经验之间的关系,主要涉及辩证的理性、逻辑、思维,与它以外的客体、客观的关系。在历史上,思维有一种特殊的优越性,“思想不需要对自身的合法性感到满足,用不着做出牺牲,它可以阻止自己思考自身”。[4]在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矛盾和关系的处理中,有一个超然的主体,它不是把对待客体的一些方法用到主体自身。所谓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实际是主体主导下的主体对客体的一种关系,甚至是主体对主体的关系。这是一种悖论。近代以来的哲学中,主体被抬升到了一个对世界起决定作用的高度。思想为客体决定,但是客体只能出现在主体的逻辑和思维中,人们不能超过主体设置的这种客体的范围。

黑格尔企图走出这种悖论,以达致主体和客体的协调。黑格尔所采用的是辩证法,“这种辩证法是否定的。它的观念被黑格尔叫做差异。在黑格尔那里,同一性和肯定性是一致的。把一切非同一的和客观的事物包含在一种被扩展和被抬高成一种绝对精神的主观性之中一定会导致这种调和”。[5]问题是这种和谐的代价太过高昂,因为整体本身是否定的和不真实的。“整体”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哲学,因为不存在那样一种一般和整体。黑格尔总是在具体中,在特殊中形成了自己的一般和整体。黑格尔的一个重要问题还将辩证法方法论化、现实化。由此,黑格尔的差异性和否定性在整体性的光辉之下,最终还是回到了肯定性、同一性和整体性。这是阿多诺对黑格尔工作的评价。

除了黑格尔的努力,这种协调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对理论的忽视。“理论和实践相同一的号召已不可抵挡地把理论贬低到一种奴仆的角色,清除了理论应带给这种同一的那些品格。”[6]这种同一性依然是肯定性的、压制性的。

辩证法在原来的意义上抵制任何一种一致性的解释企图。这种辩证法,“它的运动不是倾向于每一客体和其概念之间的差异中的同一性,而是怀疑一切的同一性;它的逻辑是一种瓦解的逻辑:瓦解在认识主体首先直接面对的概念的、准备好的和对象化的形式”。[7]这实际上是主体的思维的同一性对主体和客体之间存在关系的统治。因为,“纯粹的同一性是主体设定的、因而是从外部带来的东西”。[8]这种辩证法是肯定性的,瓦解了客观对象占据主导地位的辩证法。

对于阿多尔诺来说,同一性原则是一种现实的同一化实践,是一个现实的存在而不是别的。“交换原则把人类劳动还原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的抽象的一般概念,因而从根本上类似于同一化原则。商品交换是这一原则的社会模式,没有这一原则就不会有任何的交换。正是通过交换,不同一的个性和成果成为同一的,成为总体的。”[9]其实我们将交换作为一个同一性原则的时候,我们不能实现平等交换自身的原则的初衷。“当我们把交换原则当做思想的同一性原则来批判时,我们想实现自由和公平交换的理想。”[10]所谓同一性原则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它用自身的同一性设定来裁剪现实、对象和客体,并认为这种裁剪是公正和客观的、是现实的。人的社会活动在现代条件下往往变成了这种东西,变成了压制、主宰、毁灭。

问题是如何准确地理解同一性呢?至少同一性是人的意识的形式,没有同一性人就不能思维。按照阿多诺,任何规定性都是同一化。但是任何思维都不满足于这种同一性,它需要对非同一性的客观对象进行一种标记。这种标记的行为是给客体打上标记,这个标记是主体自己的,但是往往被当作客体自身的标记。[11]这个时候,同一性的思维恰恰追求的是非同一性,但是这种同一性悲剧性地不能达到它的目标。甚至我们可以说,“同一性思维越是无情地围攻它的对象,它偏离它的对象的同一性也就越远”。[12]但是同一性不能被简单放弃,因为这种同一性中有乌托邦的因素。“乌托邦是既凌驾于同一性又凌驾于矛盾之上的,是多样性的一种组合。”而“为了乌托邦的缘故,正如预言是在逻辑之外使用同一化这个词一样,同一化反映的不是关于一个客体的同一,而是关于和人们以及事物的同一”。[13]我们感觉他理解的乌托邦似乎是理论的一种特点,是语言的一种理想化的特点。这个问题后来在一些语言学哲学研究中、在哈贝马斯和阿佩尔的规范性论证中被揭示出来。乌托邦是同一性的保证,也是一种努力。他在后来的理论建构中还对此有论述。

我们回到同一性自身的意义上来。在辩证逻辑中,否定是存在的,事物从一种状态到另外一种状态、从主体到客体、从主体到对象,其否定性是明显的,甚至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打算靠在同一性强制中贮存起来并在它的对象化物中凝结的能量来破除这种同一性强制”。[14]但是,这种否定性是为了达到肯定。对阿多诺来说,否定更加重要。“被否定的东西直到消失之时都是否定的。这是和黑格尔的彻底决裂。用同一性来平息辩证矛盾、平息不能解决的非同一性的表现就是忽视辩证矛盾所意指的东西。”[15]对于阿多诺来说,“没有否定之否定就是肯定的原则,黑格尔的体系结构毫无疑问就会倒塌。但辩证法的经验实质不是这个原则,而是他者对同一性的抵制,这才是辩证法的力量所在”。[16]黑格尔自身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虽然他给我们很多的启示。

这种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分割形成的关系需要我们解决。解决这种分割的“唯一可能的路线是对个别要素的确定性否定。由此,主体不完全是主体,客体也不完全是客体;但这两者不是用那种超越它们的第三者串起来的”。[17]那用什么来解决这种差别和否定呢?“说到底,对同一性的批判是对客体的优先性的探索。不管怎样否认,同一性思维都是主观主义的。”[18]那么,如何理解客体的有限性地位呢?“标志客体优先性地位的是精神的软弱无力——不仅是在时至今日的现实性的组织中,而且也是在精神的所有判断中。精神不仅在同一化上失败了,而且在调和上也失败了,它的至上性已流产了。这一否定性事实成了使精神清醒起来的原动力。”[19]客体不是直接的、经验的感觉材料。实际上,客体和主体纠缠不清。比如,“我们称之为事物的东西不是肯定地和直接地在手边的。想了解它的人必须思考得更多而不是更少。不止考虑多样性之综合的参照点,因为这种综合归根到底和不思考一样。然而,事物本身绝不是思想产品,而是贯穿同一性的非同一性。这种非同一性不是观念,但却是一种附属品,经验的主体极力想消失在它之中”。[20]阿多诺的意思是,传统的同一性是在主体主导下的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性,是经验主体企图达到主体和客体一致的同一性,实际上不是同一性,也不能达到同一性。肯定和同一都在主体主导之下,无法避免非同一性、否定性。

在我们看来,这里的问题虽然有非同一性建构和否定辩证法的建立问题,但是首先,我们还是要探讨同一性批判自身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放到一个比较大的范围内进行一些概括,而不仅仅局限在《否定的辩证法》这样的文本中。

二、同一性批判存在的问题

阿多诺是很深刻的。但是他的同一性批判理论也存在一些问题,我们这里试图进行一些探索。如果将这种批判的意识在阿多诺的著作中进行一些梳理,就会发现,他不仅展开了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技术理性、商品交换、极权政治、大众文化、工具理性等的具体批判,而且将这些归源于统治和压抑的同一性。因此,阿多诺这种试图建构非同一性的“否定的辩证法”被誉为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理论”、逻辑的“逻辑”。他意在表明,人类要永远葆有批判同一性的非同一的思想维度,生发自身平等、开放、自由、进步的多元共生的非同一生存。但我们也意识到,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同一性。

阿多诺“否定的辩证法”作为非同一性的批判哲学的尝试,其非同一性的批判哲学理路内含一些理论上的困难。他要实现自己所设立的目标是有困难的,甚至其中有新的同一性建构的幼芽。

1.非同一批判标准的缺失

阿多诺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统治和压抑,根源在于同一性的统治和压抑。传统的哲学从一个基础理解事物,但是事物的基础显然是人的长期探索以后才出现的。事物是具体的,很少有抽象的事物。阿多诺批判传统形而上学的同一性的不合理,其首先必须确立合理的非同一批判标准,但是这种非同一的批判标准是什么呢?我们觉得并不是很明显。至少从理论建构的自洽而言,“非同一”本身却无论如何不能再成为建构新的非同一形而上学的理论基点,否则,其哲学理论就会成为“非同一”的同一性了,这显然违背阿多诺的批判同一性初衷。因而,阿多诺的“非同一”不会是一个推倒“同一性”后的新的“同一性”,“非同一”不会是一个新的预设前提或基点,而只能是对任何同一性的具体的反思和批判过程。

现代哲学在破解“理性”同一性的过程中,制造了形而上学同一性在现代的升级版。同一性仍然是吞没主体人的渊薮。正是在这个基础上,阿多诺批判以往一切同一性形而上学,倡导建构非同一哲学。阿多诺并不是要消解形而上学的超越性本身,而是消解形而上学从现象到本质、从特殊到普遍、从存在者到存在的超越过程中所产生的本质宰治现象、普遍压制特殊、存在统治存在者的同一性。非同一就是对同一性的反思和批判。

这样,非同一仅仅是对同一性的自觉和批判,而这种非同一批判显然不会具有确定的非同一的批判标准,甚至不会具有任何固定的标准,原因在于,这些标准都会导向新的同一性及其同一化。阿多诺的“非同一”不可能成为替代“同一性”的一个新的预设前提或基点,因为阿多诺不可能建构“非同一”的同一性理论体系。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形而上学式地悬设某种终极的理论支点或抽象意义,相反,真正的形而上学就是对任何同一性的反思和批判,通过反思和批判使形而上学的超越意义结合于并坦率感知于人的现实生存。所以,非同一哲学不能是新的“非同一”的同一性本体论的复活,而是对各种各样同一性的破解和否定。这导致阿多诺非同一批判哲学中的非同一批判标准缺失,这种缺失并不是由于阿多诺本人的理论疏忽或理论能力欠缺,而是直接根源于其非同一的理论主旨和理论初衷。这个问题在哈贝马斯那里有深刻的认识,他认为,“霍克海默、阿多诺与尼采一样身陷尴尬:如果他们不想放弃揭露的终极性,仍想继续进行批判,他们就必须保留一种标准,用来解释一切理性标准的堕落”。[21]没有了批判标准,非同一批判的根据何在?理由何在?“他们和历史主义一样,沉溺于对理性的任意怀疑之中,而没有去思考怀疑自身的理由。”[22]正是由于非同一批判标准的缺失,阿多诺对同一性的批判显得是深刻而缺少根基的,对同一性吞噬人和压抑人的批判,会基于并不明晰和无理性检审的感受,非同一批判可能仅仅会归于不清晰的、非理性检审的异质感受了。当然对这个批判标准的要求也无须太强,我们是说,阿多诺的一个弱的批判标准从一般要求来说也不明晰,甚至不存在。

2.非同一批判理论指向的循环——意识形态批判与工具理性批判的循环

阿多诺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同一性归结于资产阶级现实的同一性意识形态统治需要,工具理性的产生和存在都根源于现代资产阶级同一性统治的需要。于是,非同一批判的理论指向就转变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批判。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及极权政治在阿多诺理论阐述中,原本是一种具体批判的社会现实,其本身根源于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理性同一性,尤其是工具理性的自身同一性。这样,阿多诺的批判理论出现了非同一批判理论指向的循环,即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批判与工具理性批判的循环。

一方面,阿多诺激烈抨击以概念拜物教和理性主体统治为基本内涵的工具理性同一性,明确将工具理性同一性的根源归于资产阶级的现实同一性统治需要。理性启蒙曾与资产阶级的阶级利益相符合,资产阶级借助于理性粉碎了封建秩序以及封建秩序的思想反映形式即经院哲学的本体论体系。但是,获得统治地位后,为了巩固和维护现有的秩序,抵制新思想的“蛊惑人心”,资产阶级于是就要制造新的统治体系,资产阶级阶级统治意识的这种自我保护在理论上扩展成类似于封建专制的强制机制的意识形态体系,不同于封建意识形态专制之处,只是通过有效、缜密的理性计划,升华入认识论而将其更加合理化。理性体系是资产阶级向统治性的、压抑性的思维坐标的纯粹投射。打破了基督教及经院哲学专制服务于封建专制,又制造了理性体系专制服务于资产阶级专制。同一性理性体系是资产阶级同一性现实统治的意识形态产物。

而另一方面,阿多诺又明确将资产阶级的现实同一性统治归因于形而上学的理性同一性。阿多诺对此最具代表性的表述,就是他对奥斯威辛集中营根源的探讨和批判,认为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残酷同一化就是传统形而上学理性同一化的无可辩驳的现实模本和明证。

这样,其非同一批判的理论指向形成的是一个循环论证。按照哈贝马斯的理解,“由于他们反对理性作为其有效性的基础,所以,意识形态批判变成了总体性批判。……意识形态的怀疑虽然具有了总体性,但并没有改变方向。它不仅反对资产阶级理想的非理性功能,而且也反对资产阶级文化本身的理性潜能。……作为工具理性,理性把自身与权力混同起来,并因此而放弃了批判力量”。[23]形成理性与权力的混同,导致非同一批判迷失理论方向。这其实是表明了,不论是对于工具理性的同一性,还是对于资本主义现实意识形态统治的同一性,阿多诺都并没有找到非同一批判的坚实根据。

3.非同一批判理论建构的不足

阿多诺批判同一性,倡导建构非同一批判理论,但彻底清除同一性的完全非同一的结果,显然又会是阿多诺要加以反对的“非同一的”同一化了,因此,阿多诺的非同一批判理论只能就是对同一性的批判本身,就是对任何同一性及产生同一性潜质进行批判。这样,阿多诺建构的非同一批判理论虽然表现形式上激烈而尖锐,其实会是一种中和任何同一性的、平衡任何同一性的理论,这种中和与平衡碍于反同一性的非同一的理论主旨,都不会具有固定的规范和确定的根据,流于一种异质性的感受和体验式的调和。

阿多诺建构非同一批判理论的基本思路,就是强调、抬高同一性或潜在同一性的相反极,但也同时不允许该相反极成为新的同一性,也就是要达成两极或多极之间的平衡。阿多诺在批判理性同一性的过程中,寻求相对于超验的经验维度、相对于宏大叙事的微观维度、相对于理性的非理性维度、相对于形式的内容维度、相对于主体的客体维度等,这些一般都是理性同一性形而上学的相反极。阿多诺显然也不是想倒向这些相反极,否则又会陷入新的同一性了,所以,按照他的设想,非同一只能是这些正、反极维度构成的“星丛”——它们平等并立,彼此辉映,其中任何一极维度都不比其他极维度更高贵或更低贱。

“星丛”是阿多诺从本杰明那里借来的一个天文学术语,意指一个由多种因素或个体彼此独立而不整合、变动不居而又彼此辉映地构成一个集合体,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因素可以成为其他因素或整个集合体的本原。“星丛”是阿多诺建构非同一否定辩证法中一个重要的观念,“形而上学只有作为存在物的清晰的星丛才是可能的。从这种存在物中,形而上学得到它不能没有的材料;然而,它不会美化它的存在的要素,而是使要素形成一种构造,在其中,要素组合成一篇文章”。[24]阿多诺认为,主体认识、把握客体时,需要凭借一定的中介,这种中介在唯心主义哲学中就是概念的中介。但是概念的中介的作用并不是有效沟通主体和客体,而是相反,概念中介不仅阻止对客体事物的认识,而且甚至妨碍压抑了主体。所以,“主体就不得不抵抗这种客观性的平均价值,把自身当作一个主体而解放出来”。[25]那么,如何抵抗概念中介的同一呢?阿多诺提出,将这种概念中介变为反思的规定性,即“概念的星丛”。不是去纯粹地规定客体事物,把客体事物还原为中介,而是“绝不提出穷尽一切事物的要求”,“指向不能被某物自身的概念清除掉的东西”。[26]“统一的要素之所以生存,不是靠从概念到更一般的总括性概念的一步步递进,而是因为概念进入了一个星丛。”[27]在对客体的认识中,不是依靠一个概念,而是依靠一丛概念的组合,使概念进入一种关系,不让任何一个概念独断地切割客体的全面现实存在,而是在这种关系中,甚至对立中,凝视概念,从而使“客体……向对它置身其中的星丛的意识敞开内心”。[28]

概念的星丛模式又必须根植于语言。语言不是固态的符号体系,它不是提供纯粹符号的体系,不去固执地定义概念,语言是使概念完整地表达它意指的东西的行为。调和性的概念要诉诸语言中的多极的平衡性的体验。阿多诺又将语言中的多极的平衡性的体验推向多极的、平衡性的艺术式的体验,多极的、平衡性的艺术式的体验成为阿多诺最后的避风港甚至避难所。在“概念的星丛”中,阿多诺强调的不是自上而下地单向、单维度解释和定性事物,而是通过语言和艺术的方式探求思想和事物的多极不相称性,调和式地体验这种多极不相称性。但是这种星丛、多极等依然闪现着统一性的肯定的光辉。

实际上,从这里我们发现,阿多诺已经走出了自己的最初的打算,他的同一性建构的努力似乎多于非同一性批判的努力。他走向了一种新的同一性和肯定性建构。

三、从否定的辩证法走向肯定的辩证法

阿多诺所做的建构非同一性的否定辩证法的努力受到了一些限制。虽然他的目标和做法是重要的,但是,深入到否定辩证法自身,我们甚至认为,他的否定性辩证法建构、非同一性的建构并不成功。实际上,他并没有对所有的同一性进行崩溃逻辑的处理,他在批判中保持了自己的尺度、标准、努力,我们将他视为一种同一性、肯定的辩证法的探讨的努力。最近一些年来,国内和国际上研究者已经深入到了阿多诺辩证法的肯定性研究中。因为,否定和肯定是不能分开的。否定性中一定包含了肯定性,否则就不是辩证法了。对于阿多诺,他反对的是近代哲学的那种以主体的同一性限制自身和对象的肯定性或者规定性,但是他依然要求辩证法自身是确定的,而不是非确定性的,而非同一性很容易陷入不确定性。这种确定性的规定显然是一种同一性。虽然这种同一性对阿多诺来说,不能和自己反对的同一性同流合污。

这里我们借助一些学者比如施拉特(Yvonne Sherratt)研究来分析这个问题,以便对同一性批判研究的未来走向进行一些探讨,对非同一性的否定辩证法有更加深入的理解。

从一定角度分析,阿多诺关心的是启蒙运动中形成的一种循环,无疑就是启蒙和神话的循环。要打破这个循环,无疑需要批判。但是批判需要标准,需要一种建构。其实,阿多诺的思想研究不仅仅是批判的,而且更是建构的至少是乌托邦性质的,这种乌托邦已经在他的一些行文的关键地方表露出来。这是因为,综合他的思想理路,其实暗含了一个乌托邦思想的契机,可以说,批判都是具备条件的,没有条件的批判是不可能的,这种条件或者参照往往是人们进行探索的一种乌托邦关怀。这种乌托邦的形成和建构不同于历史上的一些工程,但是却是在一种肯定性的辩证视野中形成的。

启蒙不仅仅包含了否定辩证法,而且包含了肯定性的辩证法。从否定性的角度分析,启蒙没有实现自身,启蒙失败了。这种失败有很多的表现,比如,主体性、直觉、获取知识过程中形成了一些错误甚至堕落。同时,从肯定的角度分析,有阿多诺拯救启蒙的努力,包含有阿多诺希望能够让启蒙更加充分实现自己的努力。就像有些学者说的那样,阿多诺对启蒙的态度不是单一的批判,而是有很多的肯定和渴望。这种肯定和渴望构成了肯定辩证法的最初的冲动,他有一种拯救启蒙的乌托邦冲动。[29]

对很多人来说,启蒙是有问题的。在霍克海默、阿多诺那里也是如此。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些错误深入到人类的知识和思维形式中去了。“理性和知识的启蒙形式是不够的,它们太过科学化和对象化,这种不足为启蒙社会的堕落要负责的。”[30]对于阿多诺来说,关键不是启蒙有多少问题,他在《否定的辩证法》中更加关心的是如何实现启蒙的价值,他的目标其实是“让启蒙理性更加具有合理性。这也是,他也要求启蒙价值”。[31]从一定的角度来看,其实否定辩证法想否定的是那些理性模式自身内部的理论化的传统特点。他批判的是一种思想的形式,而不是批判推理自身。这也使得我们从正面来看,他的同一性批判面临标准模糊、循环、建构不足等问题。当然这也和解读本身存在的问题有关。很多学者过分重视了他的否定性,而没有重视他的否定性的另外一个建构性的方面。最近一些年来,很多学者对他思想中的肯定性维度有很大的兴趣。[32]当然威尔默是法兰克福学派的一个重要的人物。他在现代性和后现代的研究中,对阿多诺的工作进行了一些深度探索,我们可以从他那里获得了很多灵感。

总的看来,这些肯定性的维度主要是从乌托邦工程以及美学的角度进行的。

那么究竟什么是阿多诺的乌托邦工程和他的启蒙的肯定的辩证法呢?

阿多诺的肯定的辩证法和乌托邦不是一种社会的理想图景或一种指导社会制度建设的指南。“阿多诺的乌托邦仅仅是一种社会的图画。”他的乌托邦是“柏拉图乌托邦的精神或者心理的方面,他的肯定性从隐喻的角度来看,是人的心灵性的”。“他的乌托邦是鲜活的而不是人类心灵的图景。这个乌托邦提供了一种文化世界,其中他相信人类能够幸福。”[33]乌托邦的概念是理解他的批判尺度和建构基础的重要方面,也是肯定性辩证法的一个重要角度或者内容。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人的心灵的意义和价值。这也是为什么他重视乌托邦中的人的精神性的关键所在。

这种心灵性不是一般的规定,而是一个关键性的规定。“阿多诺相信人性的心理本质。他相信人类的这种本质构成了人类有一种审美体验的冲动。结果,他反对一个社会中,审美被边缘化,将审美和休闲、享乐、或者自治(autonomous)的审美联系起来,而不是将它看作人类生活的所有本质性方面的一部分。他认为审美是人类生活的本质的部分,比如人际关系,社会、经济、政治行为,道德,各种和外部世界有关的感性的活动,以及获得知识、推理过程等。”[34]这种批判也将工具理性和审美区别开来,理性在这里的意义和价值不仅仅是工具性的,而且是审美性的。他批判很多哲学家将审美边缘化。

通过将理性和审美结合,阿多诺提供了一种新的历史哲学。一方面,他反对康德、黑格尔,他们都将审美看作一个更加宽广的哲学思维的部分,这个哲学中理性占据统治地位。另外一方面,他形成了合理性问题的解决办法。合理性问题是晚期马克思主义者、法兰克福学派所致力解决的问题。简单说来,“阿多诺的历史哲学将审美经验看做救赎之源。如果审美能够和理性结合,那么,启蒙就能够最大程度实现自己,西方历史就能够达到期历史目标”。[35]他将启蒙和浪漫主义结合起来,认为这样才是解决历史问题的道路。

按照施拉特的探讨,在阿多诺那里,审美的本体性地位成为理解肯定的关键。审美和理性、审美和其他活动的内在关系,成为理解肯定性的、乌托邦的存在的关键。他的思路是,人性中的审美因素具有本质性。审美一旦成为人性包括人的主体性的关键性因素,就使得所有的批判性、所有的启蒙的内在要求,成为一种肯定性的东西,肯定性就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对于他们来说,自我不仅仅是社会的和历史的,而且是心理的和审美的。这样,我们对人性的认识有了新的进展。这个问题也是启蒙中主体和客体、理论和实践问题关联的一个关键性地方。

在对人的心理重视方面,阿多诺借鉴的是弗洛伊德的理论。阿多诺在不同的层次和阶段面对弗洛伊德的理论。首先,他欣赏心理分析的理论洞见并用于分析西方社会;其次,他直接参与了对弗洛伊德著作的批判;再次,他使用了自我和本我的概念,也批判了自恋和成熟概念。他还将心理分析的哲学内涵与黑格尔—马克思传统的哲学首先结合起来发展自己的西方社会理论。[36]心理分析和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是很关键的,这个问题在弗洛姆、马尔库塞那里得到重视。也许他们的工作和阿多诺有很大的关联。心理分析和德国哲学传统的结合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阿多诺做了很多工作。这种结合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第一,心理如何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能够合拍?第二,心理、性心理是自然的,如何与黑格尔—马克思主义的个人是客体也是历史决定论的主体结合起来?第三,心理是历史的,如何与黑格尔—马克思的与其历史运动变化相适应的个体能够联系起来?[37]对阿多诺,心理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承认的。阿多诺也肯定了心理的重要性,以及心理对人类特性的重要性。

乌托邦是心灵性的,人的心理是人的本质的重要部分,审美是人的理性的关键部分。然而,启蒙对这些并没有加以重视。这是启蒙失败的原因。走出这种失败,拯救启蒙就是重视人的心灵、心理、审美等。这个问题可以深入到对人的知识和自我概念的理解中去。知识不能仅仅是工具性的,知识还有一种为人的特性。更重要的,他的美学是我们理解问题的关键。

主体和客体之间不仅仅是工具性的关系,而且还有一种审美的关系。阿多诺从主体和客体的审美关系中的韵味(aura)来分析主体和客体的关系。韵味这个词语是从本杰明那里借用来的,这个词语有三个意思:第一,无论如何靠近一个客体,依然有一种距离;第二,超越了一个想象的给定;第三,通过距离来推到深远。距离想象,远景是主客体之间韵味的关键。

对于本杰明和阿多诺来说,韵味是一种距离,这种距离有历史。本杰明在《机器复制时代的艺术品》中指出,在机器时代,韵味缺乏一种进步。他认为,艺术在历史发展上有数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韵味的阶段。其中艺术品和仪式等联系在一起。艺术依赖于仪式才和一定的观赏者联系。在自动机器时代,艺术品和社会不再有依赖关系,甚至保持了一种距离,这种距离在一定时间和空间王国中存在。所谓的时间有两种含义:第一种,绘画作为对象表达了它其中的过去,一个人可以从绘画的物理性中触摸和闻出时间性的距离,它通过在过去的构成而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第二种,这种时间性的独一无二性还在于,虽然通过展览而可用,它依然局限在一定的时间性互动中。一个人必须有可能更多对欣赏艺术作品的控制,而这种体验依然是时间性的。所谓的空间性,是因为艺术品只有在特定的地点才是可用的。其实,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是社会规制性的。社会和这种时空的独特性联系起来了。

现在的时代,艺术品的特征是可复制性。在复制时代,艺术品丢失了所有的韵味。比如摄影,已经丢失了所有的独特性。[38]其实这种距离也是一种社会依赖性的距离。距离不是或者不仅仅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因为一旦从物理距离上做出了移动,那么物理的距离、外在的距离就变化了,但是对于人与作品来说,距离没有那么大的变化,距离是内在的。社会依赖性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艺术作品的客体是永远不能直接靠近的,在一种社会和历史的空间和时间关系中存在,不仅仅是物理的距离和关系。

韵味其实是主体建构、理解、获得、欣赏客体的一个典型的案例。在这里,主体和客体的关系不是那种赤裸裸的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在这种艺术关系中,主体被客体吸引。这种吸引是一个很典型的肯定性的关系。自我没有丧失自己,而是否丧失自己是启蒙转化为神话以后的一个大的问题。自我的丧失是启蒙失败的一个大的表现。

由此,审美作为克服主客分割的方式逐渐清楚了。首先需要一种自我感,一种自我和外部世界的界限,还需要一种将对象区分开来的能力。主体建构这种界限努力的丧失是一种倒退,会导致一种自恋。这必然导致自我感的弱化,导致自我和对象世界划分的弱化,以及区分对象的无能。[39]在启蒙运动中,一个重要的缺陷就是自我界限的丧失,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幻想性的,一个是工具性的。前者表现为本我、本能针对自己,后者则是自我面向自己。虽然自我的同一(unity)是一种倒退,但是对于阿多诺来说,作为自我同一的一种类型的自恋,还有一种肯定性的积极的类型,这种自恋发生在吸引性的而非工具性的同一中,这个状态发生的地点最为典型的就是人的艺术审美状态。这种吸引性的同一发生在审美性知识的获得中。这里有主体,也有实在中的客体。这是本我的一种集中展示的后果,同时需要现实中的客体出现。虽然这与幻觉有一定的共性,但是,在面对对象上则是不同的。这种吸引性的同一有很多,比如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是自我和对象界限的一种丧失,是主体和客体差异的丧失,是一种虚拟性的自我的丧失,但是它包含了强烈的对客体的经验。[40]吸引性的同一和工具性的同一分开,是辩证性地相互联系在一起的。[41]人的一种吸引性的同一(主体和对象之间的一种内在联系)导致了对工具性和幻觉性的自恋的有效抵制。[42]当然,主体和客体是不能分开的,这种分开是暂时的,这种暂时的分割和吸引性的同一具有一种积极的肯定的关系在其中。任何一种脱离对方的企图都将导致双方的衰退。

进言之,“这种联系就是一种团结。这种团结的重要性应该得到重视”。[43]这种团结和后来哈贝马斯强调社会中人和人之间形成的具有规范意义的联系是一致的。从弗洛伊德的角度分析,自我和本我在很多情况下是本能性驱动,而这里的自我、主体性是结构性的团结。这种团结和分割的结合导致从客体出发的一种适当的同一和分割。在这里,同一和分割是肯定性的。这种同一和分割在吸引性的同一中是有善的,本身也是善的。

按照我们的理解,在阿多诺的肯定性的辩证法中,关键问题是有一个主体性的乌托邦想象。在这个乌托邦中,审美是一个关键和核心,当然也是一个例证。主体在此中回归,避免了启蒙中工具性以至于压制性的同一性和肯定性,这个主体是全面的,是本我和自我的一种结合,且不会因为一种力量而摧毁另外一种力量。这是两种驱动,或者是本能的推动:有向外部世界的,也有向内部自身的。在阿多诺那里则涉及和马克思主义、后结构主义、后现代性的关联。

要将肯定性挖掘出来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阿多诺不是解构主义、不是后现代主义、不是心理分析,他的批判性、否定性给了我们很多启发,给了未来一种启示,而这些是积极和肯定的。

总的来说,对同一性的批判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但是这种批判并非没有漏洞。如果要进一步解决这种批判留下的没有建构或建构不足的空场,我们必须挖掘非同一性的建构性意义,挖掘肯定性的辩证法,这些工作依然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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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批判:从否定辩证法到积极辩证法--阿多诺否定辩证法的新诠释_阿多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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