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德格尔的知觉现象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海德格尔论文,现象学论文,知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16.54文献标识码:A
直到《现象学的基本问题》出版以前,人们一致同意:甚至在其现象学时期,海德格尔已然忽略了知觉现象,但是在胡塞尔那里,以及在后来的现象学家诸如古尔维奇和梅洛—庞蒂的作品中,知觉现象却是一个中心话题。这种老生常谈不再有效。事实上,海德格尔在1927年开设的马堡讲座中已广泛地展开了关于知觉的现象学探究。不过,也许倒是可以根据刚才提到的其他几位现象学家教给我们的东西来质疑海德格尔这一探究之中的几个要点。换句话说,现在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海德格尔并没有忽视作为现象的知觉,尚待讨论的问题在于他是否忽视了这种现象的基本特征。本文的目的只是提出这样的问题。
首先让我们回想一下海德格尔的知觉现象分析的要点。该分析发生在对于有关存在的几个传统论题进行“现象学的-批判的”讨论的范围之内。海德格尔考察的第一个传统论题是康德的论题:“存在不是一个实在的谓词。”正是由于讨论这个论题,海德格尔获得机会来阐发他自己的知觉现象学。然而甚至在讨论这些传统论题之前,讲座的导言已经提出一种预备性概念,涉及在海德格尔看来的现象学的方法和目标。下述引文足以刻画他的现象学概念:“对胡塞尔来说,他的《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1913年)首次明确制定出来的现象学还原是这样一种方法,即把现象学的目光从沉溺于事物以及人格世界的人之自然态度,引回到超越论的意识生活及其意向行为-意向对象的经验,在其中,客体作为意识的相关项而被构成。对我们来说,现象学还原意味着把现象学的目光从有关存在者的领悟(apprehension)——无论这种领悟的特征如何——引回到对于这个存在者之存在的领会(就存在被揭示的方式进行筹划)。”①
借助于这段引文,我们可能已经预想,作为这种新概念现象学方法的结果,知觉现象将会显现为一种对于存在者的特定领悟,而且涉及一种对于该存在者之存在的特定领会。这恰恰是海德格尔通过现象学地和批判地讨论康德的存在论题所试图展示的东西。事实上,康德的论题包含两个陈述:一个是否定的陈述(“存在不是一个实在的谓词”)和一个是肯定的陈述(“以特定的方式来理解,存在就是作为一种对于存在者的特定领悟的知觉所涉及者”)。让我们讨论一下这两个陈述。
作为否定的陈述,康德的论题把存在排除在实在性之外。只要我们没有理解康德所谓的实在性表示什么意思,那么他的这个做法就是令人惊异的。与实在性一词的通行意义不同,康德的实在性等同于事物的“物性”、它的所是内涵(what-content)、它的何所性(quidditas),属于其本质的诸多规定之总体。康德说存在不是实在的谓词或者事物的规定,意思是说我们在构成事物的本质的各种特性当中找不到存在。他在《纯粹理性批判》里写道:“一百个现实的塔勒所包含的并不比一百个可能的塔勒更多一点”,他的意思是说,在这两种情形中思考的是同样的内涵,同样的实在性,可能的塔勒和现实的塔勒其实在性方面没有区别。宣布存在不是一个实在的谓词,就等于宣布:通过我说某个事物实存,我并没有给这个事物增加任何内涵。
迄今为止,康德的论题只是否定性的。然而它也包含一个关于存在的肯定陈述。在《纯粹理性批判》(B 612f)里,紧接着否定陈述之后,康德还提出另一个命题,它肯定地把存在界定成“单纯是某个事物的断定”。早在1763年的论文《证明上帝实存的唯一可能证据》中,康德更加明确地提出:“实存是对某个事物的绝对断定,从而也就不同于任何种类的谓词,即在任何时间,本身都只有通过与另一物的关系而被断定的谓词。”② 因此,对康德而言,存在等同于绝对的断定。于是就有了这个问题:什么是绝对的断定?
关于绝对的断定,我们在康德那里首先发现的是:绝对的断定是由类似于“A实存”这样的实存判断来表达的。在这样的陈述中,主词A在其概念或实在性上得到思考。通过说A实存,我并没有把任何实在的规定加给A概念。然而,我的确把某种东西加给有关A的单纯思想,我增加的东西是一种关系:我的认知能力与属于这个概念的对象即与之对应的实际存在的关系。关于A的绝对断定就是对于我的自我状态与对应着A概念的实际存在的一种关系的断定。相应地,为了澄清绝对断定的意义,我们必须阐明这个关系。正是在这里,知觉进入到情境之中。在刻画一个实际存在与认知能力的关系的时候,康德坚持认为,现实性表达了一种与我们的知性之经验性使用的关系,也就是一种与知觉的关系。
按照康德的说法,“知觉……把材料提供给概念,是现实性的唯一品格”(B 273)。海德格尔这样评论:“正是知觉本质上在它自身范围内达到现实性、实存,或者用我们的术语来说,事物的现成性。因此,绝对断定具有的特定品格,如同康德界定的那样,把它自己揭示为知觉。”进而,“于是康德概括地说:现实性、实存等同于绝对断定,等同于知觉。”③
由此,海德格尔问到:“诉诸知觉(它领悟实存者),实存(康德术语中的此在或现实性,海德格尔术语中的现成性)概念是否被阐明了呢?”④ 这个问题需要一种关于知觉的本质的现象学探究。既然是对于康德论题的讨论所要求的,因此,海德格尔的知觉现象学本身就是与康德的对话,不过是一种批判的对话,在其中诸多异议和赞同相互纠缠。
海德格尔所反对的是康德论题的诸多模糊之处。如果康德用知觉来意指——他似乎是这样做的——某个现实自我的某个现实的行为,那么这就很容易让他自相矛盾。知觉作为现实的行为,当然是某种现实的东西,然而它不是现实性。而且,如果康德用知觉来意指的是某种被现实地知觉到的东西,被知觉者也是现实的某事物,但它不是现实性。在这两种情况下,康德的肯定论题(实存等于知觉)的意义将会与他的否定论题(实存不是一个实在的谓词)相矛盾,否定论题毕竟意味着实存不是一个实存者,或者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存在不是存在者。
但是,即便我们设想康德用知觉既非意指现实的知觉行为,也不是意指现实的被知觉者,相反,他意指存在-被知觉(being-perceived,被知觉状态)或被知觉性,——即便我们这样设想,然而他的论题还是模糊的。如果我们用被知觉性来意指实存者的被揭示性(uncoveredness,被揭示状态),这个被揭示性肯定不等于这个实存者的实存。一个事物并不是从它的被揭示性那里接收实存,而是相反,被揭示性预设可知觉的或被知觉的存在者的实存。
尽管有这些反对意见,海德格尔还是在康德的论题那里发现了一种赞同的基础,甚至是一种支撑,以有利于他的知觉现象学的发展。这种赞同可以总结如下:由于康德说实存等同于知觉,他至少教导我们,在没有诉诸我们所是的存在者的存在方式的情况下,不可能澄清存在。此外,如果我们承认康德只是按照现成性来设想存在,那么就知觉而言,他的论题至少教导我们:现成性与作为我们自己所是的存在者的一种特定行为的知觉有关系。
因此,作为对于康德论题的澄清而得到发展的知觉现象学包含两个层面:1.对于作为一个具体行为的知觉的描述,在这个行为中,我们所是的存在者被指向作为现成性的存在;2.在我们所是的存在者——其特性就是去领会存在,并且由于这个理由而被称为此在——的基本建制中,知觉的描述性特征的存在论基础。
让我们首先考虑这个现象学的描述性层面。正如在他针对康德论题的模糊之处而提出的反对意见那里已经暗示的那样,海德格尔区分出知觉现象中的三个结构环节:知觉行为、被知觉者和被知觉性。他说:“更加明白地说来,我们简明地称之为知觉的东西,就是知觉把自身指向被知觉者,实际上正是在这样一种方式中,被知觉者自身常常被领会为在其被知觉性中的被知觉者。”⑤
把自身指向某物就是胡塞尔所谓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y)。在试图阐明知觉的这一特性的时候,海德格尔提出:如果没有认识到意向结构奠基于此在的存在论建制的话,那么就不可能恰当理解意向结构。就此而言,要克服两个偏见。第一个偏见建立在“对于事物的素朴而自然的观看”基础上。对于束缚于这种自然偏见的人来说,知觉作为意向活动(intentio)和意向对象(intentum)之间的意向性关系,知觉行为和被知觉者之间的意向性关系,被刻画成“两个现成存在者之间的一种现成关系”,也就是此处在手呈现的心理主体和彼处在手呈现的物理客体之间的现成关系。这种刻画是误导的。“错误在于这个事实:这种诠释认为意向性关系是每次都由于对象的现成性而加给主体的某种东西。这里暗含的观念是:自在地作为孤立的心理主体,这个主体是不带有意向性的。”⑥ 换句话说,这种诠释没有认识到,我们的全部行为本质上都是意向性的,或者说,意向性是它们的先天品格。
第二个偏见在现象学自身的范围之内流传甚广。它在于依照在这两者之间的区分来刻画意向性:一方面是主观的或者内在的领域,该领域被认为毋庸置疑是确定的,另一方面则是客观的或者超越的领域,该领域被认为是可疑的。基于这种刻画,关于意向性的主要哲学问题就是:“我们如何从主体那里的意向体验之内向外来到作为客体的事物?”⑦ 与素朴的自然的偏见一样,这种诠释也是误导的。不是如其自我呈现的那样对待现象,这种诠释“通过一种预想的理论”⑧ 来强暴现象。海德格尔宣称,在现象学运动中流行的有关意向性的通常构想,必然导致对知觉的意向活动和意向对象的误解。他说,认为意向活动是一种内在的体验,认为意向对象是一套主观的材料,诸如感觉、意象、思维规定以及其他表象,这种看法完全是纯粹的理论。对于海德格尔来说:“……至于主观的意向性体验如何在其自身方面与客观在场的事物发生关系,这个问题完全是以错误的方式提出来的。我无法而且不可以间内在的意向体验如何达到外物?我无法而且不可以这样提出问题,因为就其本身而言,意向行为本身趋向现成者。我无需首先追问内在的意向体验如何获得超越的有效性;而是必须看到意向性不是任何别的东西,而是超越性之所在。”⑨
因为对海德格尔而言,通常在主体和对象之间的分离只是一种建构,它“不断为进一步的建构提供机会”,⑩ 所以海德格尔不再提及主体。不是主体的本质特征,就是说,不是某种现成存在者的本质特征,意向性却是某种并非现成的或者在手呈现的(在场的),然而却实存着的存在者具有的本质特征。换句话说,意向性是此在的显著特征,也就是其存在方式乃是实存的存在者具有的显著特征。以这种方式来理解——超出自然的和理论的偏见——“此在的诸行为都是意向性的,这个宣称意味着我们自己的自我之存在方式,此在,依其本质乃是这样的,以至于这个存在者,只要它存在(是),就已经逗留在一个现成者那里了。”(11) 因此,知觉活动的意向性——即当作此在的一种行为来领会——就是我们所是的实存者(existent)借以使它自己趋向现成者的运动。
这种现象学的阐明仍然需要检查知觉的意向结构具有的第三个成分,即被知觉性。作为知觉意向性的一个本质特征,被知觉性刻画知觉的意向活动和意向对象。实际上此在的知觉化行为揭示了它所遭遇的现成者。知觉化乃意味着揭示。“知觉化揭示现成者,并且让它在一种特殊的揭示方式上被遭遇到。”(12) 与知觉化行为所具有的特殊揭示相对应的,则是被知觉者的被揭示性,也就是现成存在者的被揭示性。然而,这种对于被揭示的现成者的揭示,则预设了“对于在意向对象中被指向者的存在方式的理解”,换句话说,它预设了“对于现成性的揭示”或者领会。如果我们想要充分描述知觉意向性具有的现象学结构,我们必须做如下陈述:
“属于它的不仅有意向活动和意向对象,而且还有同样本源的在意向活动中被揭示的意向对象的被揭示性的样式。属于在知觉中被知觉到的存在者(entity)的,不仅有它的被揭示性,还有存在领会(the being-understood),亦即被揭示的存在者的存在样式具有的被展示性(disclosedness)。因此,我们不仅在术语上进行区分,而且出于固有内容具有的诸多理由,区分了存在者的被揭示性和存在者之存在的被展示性。仅当这个存在者的存在已经被展示,仅当我已经领会它,存在者才能被揭示。”(13)
因此,被知觉性包括存在者的被揭示性和存在者的存在的被展示性;被知觉性涉及两者的区分和统一。用海德格尔的术语来说,这个被区分的统一或统一的区分就是“存在论的差异”。
借助于对知觉意向性的这种现象学阐明,我们现在就能够理解康德的存在论题的肯定表述和否定表述之间的联系。这个联系就是存在论差异。康德的否定陈述(“存在不是一个实在的谓词”)意味着存在不是存在者。它是一种对于存在论差异的表达。同样,对于知觉的现象学阐明——这是康德的肯定表述或论题(“存在等于知觉”)涉及的议题——也导向了存在论差异。存在不是存在者,这一点已被知觉本身所表明,因为对作为一个现成存在者的存在者施行知觉的揭示,预设这个存在者的存在的被展示性,亦即现成者的现成性的被展示性。
我们在前面说过,海德格尔关于康德论题的讨论是在两个层面上实行的,一个是描述层面,另一个则是奠基层面。现在让我们思考后者。我们已经表明,海德格尔认为知觉作为一种按照关于现成者的存在的领会而趋向现成者的特定行为,被奠基在此在的存在论建制之中。在这个奠基层面上所讨论的问题,就是知觉在此在的存在论建制之内的功能和地位。我们已经在海德格尔探究的描述层面上发现一条接近这个功能和地位的线索。在讨论被知觉性的过程中,他给出了一个具体的例子:对于教室的一扇窗户的知觉。关于这个例子,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我们在这个现成存在者中发现的东西是这样一些规定性,它们归属于这个作为器物(我们也称之为器具)的现成存在者,此外还有诸如硬度、重量、广延等规定,它们所归属的不是作为窗户的窗户,而是作为纯粹物质事物的窗户。这个首先在与窗户之类的东西打交道过程中才来照面的器具特性(它造就器具的功用特性),我们是可以遮盖的,我们可以把窗户仅仅作为现成事物加以考察。”(14)
换句话说,必须在这两者之间进行区分:一方面是严格意义上的知觉,另一方面则是我们与我们的环境之间的自然交往。在与我们的环境的自然交往中,我们与各种器具打交道。在知觉中,我们仅仅考虑现成事物。为了这样做,我们必须褫夺包含我们的环境的各种器具的器具特性。因此,与那种贯穿着我们与器具的自然交往的实践视域相比,严格意义上的知觉是一个派生的二级行为。于是,根本的问题是日常实践行为及其派生的知觉在此在的存在论建制之内的功能和地位问题。
答案依赖于阐明此在的存在所具有的最基本的特征。我们已经知道,此在的存在不是现成性或在手性,而是生存。我们也知道,意向性归属于此在的存在或生存。在这个方面可以说,对于此在而言,生存就在于同时被关联到其他存在者以及被关联到它自身的存在。在这种双重的关系中,蕴含着对于这些其他的存在者之存在以及此在自己的存在之存在的领会。“属于意向性的,不仅有‘自身指向某物’,不仅有它所指向的存在者之存在的领会,而且还有自身行为的自身之‘相关联的展露’”。(15) 正是因为这一双重关系既涉及其他存在者的存在又涉及此在的存在,所以很清楚的是,生存——就是这种关系——不可避免地在它所专有的东西和不是它专有的东西之间摇摆。换句话说,依照来自生存所关涉的存在者的一种“反思”来领会它自身,这种做法属于生存。这就是在此在的日常行为那里发生的事情,这些行为包括与器具的实践交往(commerce)和狭义的知觉。真正为此在所专有的东西完全被预设和遮蔽在这些行为之中了。
但是真正为此在所专有的东西是什么呢?答案是在海德格尔进行的探究的几个阶段上提出来的,这项探究的目的揭示意向性的最终可能性条件或者先天条件。让我们考察在这个方面的几个最基本的步骤。首先,这项探究表明,被彻底解释的意向性预设在世之在。此在的生存的这个基本规定是意向性的基础。为了遭遇到在知觉上作为一个现成者的意向对象,我们需要一种“功能性情境”(functionality contexture)的先天领会,即周围世界的先天领会。这个周围世界的展示也预设着对于世界的揭示。世界不是诸器具和现成的存在者的总和,因为这些仅仅是“在世内的”,在世内的东西预设着世界。(16) 就此说来,世界既不是现成的,也不是称手的(handy),它是一个生存现象。但是在这里,本己与非本真之间的摇摆也是——似乎可以说——规则。关于这一点,海德格尔首先坚持在世之在的生存结构的两个本质环节。第一个环节就是为某物之故:这两个陈述——“此在是在世界之中的”,以及“它是为其自身之故的”——是一回事。(17) 第二个环节是“属我性”。正是在海德格尔讨论这个环节的时候,本己与非本真之间的摇摆再次显现,正如下述引文中的单纯比较所标明的那样:此在“以某种方式成其本己,它拥有它自身;惟此之故,它才能失去自身”,反过来,“本真性只是非本真性的一种变式”。(18)
在海德格尔的先验探究的最后阶段,类似的摇摆再次显现。在世之在的最终可能性条件乃是时间性。我们已经看到,关于现成者的存在的前领会在知觉之中是含蓄的。同样,关于称手之物的存在的前理解蕴涵在日常实践行为之中。我们刚才看到,这两种前领会预设了先天的关于世界的领会。对于这个先天的世界领会的分析则导向时间性。
的确,适当的世界领会就是本真的生存领会,“在其中此在在其并且从其最独特的可能性出发,这种可能性由此在自身所把握和选择。”(19) 这种领会被海德格尔称作“决心”。这个决心拥有其特定的时间性,亦即本真或真正的时间性,作为“将来、过去和当下之同等本源的绽出的-视域的统一”。在决心中,此在从本己最独特的可能性,亦即自身的死亡来领会自身。相应地,这种领会“首先是将来的,因为此在从它被选择的关于它自身的可能性出发向它自身而来”。在如此预期着它本己的可能性之际,此在“再次带回”或“重演”它所是和曾经所是。作为一种特定将来的“自身-先行”和作为一种特定过去的“重演”相伴而行。在这个将来和过去的绽出统一之中,存在着一种特定的当下,海德格尔称之为“瞬间”(Augenblick)。这个本源的当下“当前化”或揭示此在的处境。“作为源于决心的瞬间首先仅仅注意到什么东西构建了行动的处境。瞬间是决心生存的样式,在其中此在作为在世之在将它的世界保持和保留在目光中。”(20)
本源时间性的这个绽出的-视域的统一,就是意向性的最终可能性条件,“此在是意向的,仅仅因为它本质上由时间性所规定”,(21)更是因为时间性本身是“本源的出离自身(outside-itself),绽出”。(22)
然而,此在起先而且经常也就是在其日常行为中不是决断的。这意味着它并没有本真地进行时间化,或者它的生存的特征,就是在适当的时间性与变样的或派生的时间性之间的摇摆。换句话说,日常行为,诸如对于事物的实践展望和知觉沉思,都有一种派生的时间性特征。在我们实践上与器具打交道的时候,我们并不是趋向我们最本己的可能性来筹划自己,而是朝向各种在世内的可能性来筹划我们自己。相应地,这种行为便改变了时间性之本源的绽出的-视域的统一。代替了自我预期,我们拥有的是对于来自事物的某物的单纯“期待”(23);代替了自我重演,我们拥有的是某事物的“自我遗忘”和“持有”的一种联合;代替了对于我们的世界的瞬间一观看,我们拥有的是某个当下的“当前化”。虽然海德格尔的文本在这一点上不是特别清楚明白,但是本源时间性的派生或变样似乎在知觉行为的情况下更加强大或者得到了增强,在知觉行为中,当下的绽出似乎无疑是占有优势的。不管怎样,有关此在的时间性基础的讨论表明,“对于现成存在者的知觉所具有的特定意向性的超越性而言,当下的绽出是基础。”(24)
我们在前面说过,知觉证明了存在论差异,因为在知觉那里,我们在存在者(现成性)之存在的光照中发现作为现成存在者的存在者。在奠基层面上,海德格尔的探究表明,这个存在者层次上的—存在论上的分化基本上是时间性的。在知觉行为中,我们出现在某个当下面前,而且我们理解它的在场。在对当下的这个留意之中,一种分化在起作用,以至于这个分化最终依赖着属于它的“绽出”与“视域”或“视域图式”之间的差异。在这个情形中,绽出就是当下(尽管是一个派生的当下),而视域图式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呈现”(praesens)。从而,对康德论题的回复,就其涉及它的基础而言,必然导致如下陈述:
“一种存在的领会已经能够在意向性知觉那里在场,因为绽出的时间化本身,当前化本身,因此在它本己的视域之中通过呈现而领会它所当前化的东西,将其领会为在场者。”(25)
总结上述问题。这种知觉现象学的最令人吃惊的特征就是,尽管它有着非凡的严密性以及批判的强度,但它还是把大量来自传统的东西视为当然。
通过声称知觉仅仅与现成的存在者有关系,它不言而喻地把关于物的传统概念视为当然,依照该论题,一物是一个带有诸多属性的基底(hypokeimenon)。就知觉而言,对于这个论题的不言而喻的假定引起诸多困难。当我们赞美一件艺术品,仅仅为它自己的缘故而沉思它的时候,我们肯定没有把某种实践前景放在它上面,因此它不是称手之物。但是我们也没有像科学家对待一个理论上的对象那样,把它当作诸多现实属性的现实承担者。富有意味的是,在马堡讲座的框架之内,没有任何地方提供给对于这种沉思的探究;同样富有意味的是,在马堡讲座之后,更进一步的而且更加批判性的沉思将会同时把物的地位问题和艺术品的地位问题带到前台。
可以说,被康德发现的并且被胡塞尔所采用的先验探究框架所具有的某种绝对性,也在这些讲座中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诚然,如今此在取代了意识,这代表着一种巨大的突破。但是此在仍然充当一种终极标准和中心,就像我思在其它的先验哲学那里发挥的作用一样。把焦点放在针对着非本真的本己上面,这也许是先验哲学的一个基本特征。就知觉而言,对此在的本己性的极度坚持,就会导致某种失身(discarnation)。当他逗留于诸事物,此在就在一定程度上丧失它自己。知觉是一种在帕斯卡尔所说的意义上的作乐(distraction)或消遣(divertissement)。因此,在这个现象学那里,没有任何注意力可以被留给梅洛-庞蒂后来将其称作被知觉者的肉(flesh),被留给它的致密和不透明性(opacity)。换句话说,海德格尔早期的世界概念里不存在任何大地的要素。不过,在这里当然也存在更进一步的和更加批判的沉思,它将会褫夺此在的中心功能,并且通过与古希腊自然思想家的对话来恢复大地的维度。
通过仔细阅读和反思《艺术作品的本源》中的如下引文,我们也许能够测量出马堡时期的现象学和著名的转向之后所产生的诸多发展之间的距离。在文章的开头,在动摇于依照存在者和属性来界定物的传统所具有的被视作当然的明显性的时候,海德格尔说:“甚至在所有反思之前,在物之领域中清醒的驻留已经告诉我们,这个物概念并没有触及物的物之因素,它的独立的和自足的特性。”(26) 进而我们又看到:
“这种思想的运用遇到的最大阻力是规定物的物性……朴实无华的物最顽强地躲避思想。或者这纯然者的自行抑制,这种自足的独立性正是属于物的本性?难道物的本性中这种排它的和封闭的特征不能为力图思考物的思想所接受吗?如果这样,我们就不必勉强去探讨物的物性了。”(27) 第一个引文表明,知觉,亦即清醒地驻留于物之领域,不再依照对于现成者的直观来理解,而是作为一种对于陌生者的觉察。第二个引文表明,远非沉沦于非本真状态,驻留于物打开了通向思想的至高要求的任务的道路。作为这种逗留的一个本质部分,知觉不再是一种作乐。
(Jacques Taminiaux,“On Heidegger's 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载于Lester E.Embree (ed) :Essays in Memory of Aron Gurwitsh,pp.339-351,Washington,DC:Center for Advanced Research in Phenomenology and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83;译、校者工作单位: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
注释:
①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21.
②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p.32-33.
③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46.
④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47.
⑤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57.
⑥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p.59 - 61.
⑦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52.
⑧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62.
⑨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63.
⑩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64.
(11)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64.
(12)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69.
(13)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72.
(14)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68.
(15)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158.
(16)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p.164-165.
(17)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170.
(18)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171.
(19)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287.
(20)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p.287-288.
(21)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266.
(22)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267.
(23)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p.289-290.
(24)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315.
(25) Martin Heidegger,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translation,introduction and lexicon by Albert Hofstadter,Bloomington,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p.315.
(26) Martin Heidegger,Poetry,Language,Thought,translated by Albert Hofstader,pp.24-25.
(27) Martin Heidegger,Poetry,Language,Thought ,translated by Albert Hofstader,pp.3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