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周易》中的“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周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11)08-0050-06
“福”是社会发展中人类的共同追求。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有许多关于“福”的表述。例如《荀子·天论》中有“师其类者谓之福”。《礼记·祭统》曰:“福者,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等等。而“福”在今本《周易》中出现了十二次①,其中在卦爻辞中出现于《泰》、《晋》、《井》、《既济》四卦之中。在今本《易传》中则只有《彖传》、《象传》与《系辞》之中出现。《彖传》两见,分别属于《谦》卦与《震》卦之彖辞,而《象传》则集中在《小象》,除了对前面我们所说的几处卦爻辞做出解读之外,尚有《困》卦与《震》卦。而《泰》卦的象辞则没有对于爻辞之中的“福”字加以解读。
在马王堆帛书《周易》之中,在卦爻辞之中的几处与今本《周易》基本相同,在帛书《易传》之中,则大约有十处涉及“福”字。
一、“福”字义解
通过分析在今本《周易》与帛书《易传》中的几十个“福”字,笔者认为其包含了以下含义:
第一,是“福”之名词义,即祭祀时候的祭品。《泰》卦中的“于食有福”即为这个含义,《周礼·膳夫》中有曰:“凡祭祀之致福者。”郑玄注解曰:“致福谓诸臣祭祀,进其余肉,归胙于王。”② 所谓“于食有福”,就是指能够获得祭祀中的奖赏。
第二,是做动词解,即保佑的意思。《谦》卦彖辞以及帛书《易传》两处对于《谦》卦的解读,都是这个含义,《左传·庄公十年》:“小信未孚,神弗福也。”③ 这些“福”字都做“保佑”解,特别是《周易》中几处与《谦》卦相关的“福”,显然其义在于说明《谦》卦所代表的“谦之德”是获得保佑而致“福”的重要手段。
第三,则是做名词解,即“福”的现代主要含义,可解读为一种幸福和谐状态,与“祸”相对。这个含义在《周易》使用是比较普遍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今本《周易》之中,这个含义有数处都与“受”联系在一起,也在于说明获得“福”的方法。
这里尚有一处值得我们关注,就是《震》卦彖辞与象辞之中所提到的“福”,其言:“恐致福也”,“致福”是可以作为一个词汇出现的。那么这里的“福”是什么含义呢?历史上多解释为“福”的第三个含义,即“幸福”之义,例如《周易正义》之中解释此处曰:“‘震来虩虩,恐致福也’者,威震之来,初虽恐惧,能因惧自修,所以致福也。”④ 而今人南怀瑾、徐芹庭的解读也与此相类似:“震来战战兢兢,是因恐惧而致福的。”⑤
但是,笔者认为这样的解读恐怕并不是十分准确。因为《震》卦彖辞的内容是:“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惧迩也。‘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后面明言“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可见此处所言必定与祭祀相关。因此,笔者认为《震》卦卦辞实际讲述的是关于祭祀的,而不是简单的电闪雷鸣之自然现象。“恐致福也”应当解释为“在祭祀的时候保持敬畏的态度”或是“以敬畏之心态来完成祭祀”,特别是对比帛书《易传》的内容,更加可以印证这种解释,帛书《易传》之中的《震》卦(帛书中为《辰》)卦辞为:“辰,亨。辰来朔朔,芺言亚亚,辰敬百里,不亡觴。”⑥ 在这段文字中,现代解读普遍认为“辰”通“震”,“芺”通“笑”,“敬”通“惊”,读作“警”。其他字则是含义相同,仅仅存在字形的不同而已。但联系上面的解释,笔者认为“辰”通“震”不错,但不应解释为“雷鸣”之类的含义,而应解释为祭祀。我们从“震”的通假字之中也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⑦,“震”与“祁”、“祈”通假。《说文》中解释“祈”为“求福也”。显然与“祭祀”有直接的关系。加上前面所引《彖传》的内容,我们有理由相信《震》卦实际就是讲述了与“祭祀”相关的内容。因此,笔者在此大胆推论“震”字之原意为“祭祀”。其卦辞“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之中“惊”,帛书作“敬”,笔者认为当解读为“敬重”或是“敬畏”,指的是祭祀之中敬天法祖的态度。“不丧匕鬯”则是强调保持“祭祀”仪式与内容上的继承。换言之,这两句实际上就是在空间与时间的双重维度上说明继承“祭祀”的重要性。由此,“震”当作如下解读:“祭祀,亨通。祭祀的时候小心翼翼,其后欢声笑语。祭祀的精神传遍百里,形式世代不变。”
在解释了“震”的含义之后,让我们回到“福”的解读之上。前面所言“福”有三种含义,而第一种“祭祀”之意比较原始与直白,并没有太多的内涵;第二种则作为动词出现,实际上在于强调何为《周易》所推崇的行为,例如“谦虚”等;第三种则在赋予“福”名词含义的同时,又与第二种观念相互契合,即在何为“福”的基础上,还透露出如何求“福”。下面我们的分析就从第三种含义出发,从“何为福”与“何以求福”两个方面来探讨“福”。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何为福”。在《周易》之中,“福”的含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与“祸”相对;其二,表现为不同的内涵,如今本《系辞》之中的“小人之福”,帛书中的“首福”、“重福”、“贲福”、“求福”,我们就从这五个“福”入手。
二、《易传》五福
1.“小人之福”
这个在今本《系辞》与帛书《系辞》之中都有出现,文字如下:
今本《系辞》:“子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履校灭趾,无咎。’此之谓也。”⑧
帛书《易传》:“子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畏不,小而大戒,小人之福也。易曰‘构校灭止,无咎’也者,此之胃也。”⑨
这两段文字基本一致,主旨在于说明所谓的“小人之福”。此处所论述的“福”,与其他几处的“福”有所不同,在于特指小人。夫子在此强调小人由于自己不能坚持善良的行为,而会给自身带来潜在的危险,而如果通过比较小的惩戒,就能够悬崖勒马,规范行为,那就是最大的福气。孔子同时引用《噬嗑》卦初爻爻辞来说明,《周易集解》引侯果曰:“此明小人因小刑而大戒,乃福也。”正合此意。
2.“首福”
易曰:或跃在渊,无咎。子曰:恒跃则凶,君子跃以自见,道以自成。君子穷不忘达,安不忘亡,静居而成章,首福又皇。⑩
帛书此处是解读《乾》卦九四爻爻辞,“首福又皇”,今人刘大钧先生解释为“守福有皇”(11),但笔者认为这样的解释并不全面,“首”通“守”,没有太大问题,而“又”恐应解读为“佑”,作“保护”解,而“皇”通“王”。因此,此处当解释为“守福佑王”,即通过祭祀的礼仪使得君王获得庇佑。笔者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源于前面的文字,此处所谓“君子穷不忘达,安不忘亡”与今本《系辞》中“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很类似,但又有所不同。今本《系辞》强调的都是“居安思危”,而帛书则是从两个方面来论述,一方面是“穷不忘达”,这与《系辞》的思想是截然不同的,教导君子要时刻不忘为社会与国家服务的义务,即使当下一时贫穷,也要固守其道,为将来的发达做好准备,《论语》中所谓“君子固穷”恐怕讲的也是这样的道理,而后面的内容则与今本《系辞》比较一致,强调的是在好的条件下如何保持优势,防止危险出现。而帛书后面的两句话,我认为与前面两句是相辅相成的,所谓“穷不忘达”,就是“静居而成章”,而“安不忘亡”则是“首福又皇”,即“守福佑王”。前者说的是君子处江湖之远,重点在于修养自身,后者说的是君子处庙堂之上,则要帮助君王,协和万邦。而这里的“福”,其本意还是与祭祀相关,毕竟儒生的前身就是那些从事国家礼仪工作的人所组成的,而夫子这里显然又在其本意之外,赋予了新的内涵,祭祀本身是一种重视流程与规则的行为,而这样的精神也是君子参与政治活动应当积极遵守与维护的。至于祭祀的目的,则是寄望于获得上苍的福佑,帛书《易传》中孔子明确提出“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实际就是在强调这样的转换,君子应当用参与政治活动、用自身的行为取代祭祀的具体形式,这样自然就可以获得天道的庇佑,亦完成了“安不忘亡”的主旨。所以,“福”字在此可以解释为“祭祀”,解读为“祭祀的精神”,即“尊重礼乐与上苍的行为原则”似乎更为贴切。
3.“重福”
易曰:或从事,无成,又冬。子曰:言诗书之胃也。君子笱得亓冬,可必可尽也。君子言于无罪之外,不言于又罪之内,是胃重福。(12)
这个“福”也是与卦爻辞的解读联系在一起的,为《坤》卦六三爻,与今本相比,帛书最大的不同在于缺少一个“王”字。所以帛书中夫子明言“事”为“诗书之胃”。今人刘大钧先生分析此处为漏掉了一个“王”字(13),即以今本为准,同时,其认为后面之言论在于孔子教育学生如何保身为仕,刘先生认为这样的言论之所以在今日《周易》之中未见,乃后世儒生恐此有损于夫子形象而有意删改。笔者认为刘先生之解释为一家之言可以确立,然是否孔子言论因为保身而被删除则尚可存疑。比较今本《易传》与帛书《易传》,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不利于后世儒生参与政治的论调明显减少,例如帛书《易传》之中孔子有曰:“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这样的论断在今本绝不曾见,据此,笔者在此大胆推论,后世儒生对于孔子言论的修订,绝不是从维护孔子的角度出发,而是求取自身利益的一种结果。我们换一个角度解读这段文字也许就会有所发现。
这段文字之中,有几个字尤为重要,其一是“王”字究竟有没有,笔者认为此处可能是故意遗漏了“王”字,六三爻爻辞在帛书《易传·衷》篇之中还有一处引用,即“或从王事,无成,有冬,学而能发也。”(14) 由此可见,这个“王”字应该是有的。夫子引用这段文字是对于“诗书”的阐释,其主旨在于强调学习是君子的分内之事,而无关乎求仕一途。所以故意隐去“王”字而言。其二是“成”字,今本《易传》一般做“成就”解释,意在强调臣下不可居功自傲,而要将成就归于君王。而帛书《易传》此处论述的是学习,自然不是这样的含义,“成”此处当解释为“增加”,“成”与“层”通假(15),而“层”又与“增”通假(16)。“无成”当解释为“不增加”。而“笱”通“苟”,“必”通“毕”,刘大钧先生已有解读,此不赘述。其三则是“罪”。笔者认为此处的“罪”通“非”,《韩非子·初见秦》中有“非其士民不能死也。”《战国策·秦策一》中“非”作“罪”。联系前面的内容,“非”在此当解释为“否定”之含义,“无非”指的是“不否定”,“又【有】非”指的是“否定”。综合这几点,我想这句话孔子之意在于学习与实践“诗书”之理的过程之中,君子应当谨慎创新,不可以随意做出更改与增删,多行继承之为,慎言立意之论。而这样的态度与孔子一贯的学风是相一致的。而“重福”,笔者认为“重”当读为“zhong”,即“尊重”之意,显然“福”字则是由“祭祀”引申为一种“由来已久的文化”。因此“重福”实际就是“尊重旧有文化”的含义。
4.“贲福”
子曰:涣者,散也。贲阶,几也,时也。古之君子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散走亓时,唯恐失之。故当亓时而弗能用也,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剀可得也才!将何无每之又?受者昌,贲福而弗能蔽者穷,逆福者死。故亓在诗也曰:女弄,不敝衣常;士弄,不敝车轮。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夫福之于人也;既焉,不可得而贲也。故曰:贲福又央,圣人知福之难得而贲也,是以又矣。故易曰涣贲亓阶,每亡,则□言于能贲亓时,悔之亡也。(17)
这段来自于帛书《易传·缪和》篇,主旨在于探讨《涣》卦九二爻辞的哲学含义,孔子在此强调了“时”的重要性,其中多处提到了“福”,我认为首先这与“福”之本意源于“祭祀”有着直接的关系,今本《易传》中所谓“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说明《涣》卦本身就与“祭祀”有着密切关联,而帛书之中引用《涣》卦卦辞来说明“福”与我们的生活,恐怕也是源于这个原因。下面我们就来具体分析下帛书《易传》是如何论说的。
这段文字主要在于解释“贲阶”,今本作“奔其机”,其中“机”解释为“几案”。而“贲”,一般都解释为“奔”,与前面的“涣”连起来解释,如今人徐芹庭注解此为“涣奔于庙中几案以祭祀”(18),张立文先生则注释为“水流奔腾冲击”的含义(19)。但笔者认为这样的解读似乎难以说通。从上面的这段文字来看,孔子之主旨在于强调人们如何把握变化不定的“福”,孔子引用之诗,不见于今本《诗经》,当为逸诗。今人宋立林先生对此句考证甚详,此不赘述(20)。但是宋先生据此分析说孔子这些言论是论证时代变化之快,如果不对“时”很好的把握,就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因此,在这样的视野之下,把握“时”就变得十分重要,而把握“时”也就体现在“应时而动”。而笔者认为这样的解读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孔子的本意,但是尚有几处难以说明之处:按照宋先生所言,“贲”还是解释为“奔走”,那么“贲福”呢?“贲其时”呢?似乎这个“贲”又应当解读为“把握”,而前文又有“不可得而贲”,这又当如何解释呢?“贲”,竹书《周易》中此字为“走”。可证古时为“走”字,“贲”字系后出。而“走”通“趣”,因此笔者认为这个字的原始含义可能是“趣”,即“趋向”、“重视”之意,而“福”则解释为“好的时机”。现在试译帛书《易传》之中文字如下:
孔子说:涣,强调是“散”,重视机会,则要把握事物发展的苗头,重视时机。古代的君子有了好的时机就积极进取,没有好的时机则修行自身的品德(以待时机),当好的时机出现就要加以重视,留心于此,唯恐失去。但是(有时却会)出现了时机而没有重视,当机会逝去,却幻想有机会出现,那又如何能行呢?又如何会无悔呢?把握机会的人兴盛,重视机会却不能把握的人贫穷,反其道而行之,则只是死路一条。所以在《诗经》中有曰:“男女之欢,只在一时,同性相宠,更难长久”。历来就没有一个国家能维持千年以上(的富强),没有一个家庭能持续百年(兴旺),没有一个人能够十年一直鸿运当头。当好的时机出现,就要好好运用,而没有出现,则要潜心求取。所以说:“求取机会一定要持续虔诚。”圣人知道好的时机难以出现而要求人们求取,而且强调要“持续”。所以在《周易》中说道:“时刻坚持以虔诚的态度求取,就不会有坏的事情出现。”所以常言能时刻坚持求取的态度,坏事自然消亡。
在这段文字之中,孔子强调的是一个变与不变的道理,正与《易纬》中所谓“变易”与“不易”有所契合。夫子看到了世界的流变,这种流变是由时间所缘起,在这个角度上来说,人是无能为力的,而在感慨这样变化之后,孔子却通过一个“贲”字,突出了人之主观能动性。在孔子看来,世事变迁,人实无奈,但无奈不代表无为,人在这样的流变之中更要学会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主旨就在于要时刻保持一种端正的态度:一方面,我们处世决不可不明变化之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可无原则的变化。
在帛书易传《缪和》之中还有一处涉及“福”,也是在引用《涣》卦爻辞之中出现的,“今易涣之六四曰:涣亓羣,元吉。此何胃也?子曰:‘异才,天下之士所贵!夫涣者,散。元者,善之始也。吉者,百福之长也。’”(21) 这个“福”字的含义与我们今天所使用的含义相类似,没有什么过多解释的必要。但值得注意的在于《涣》卦,如前所言,《涣》卦在今本易传的解读之中,象辞曰:“渙,先王以享于帝立庙。”说明《涣》实与祭祀有关系。那么这个“散”又和祭祀有什么关系呢?
从帛书的文字来看,孔子引用这一段文字主旨在于说明君臣关系,告诫要做到“散亓群党,……夫人竭力尽知归心于上,莫敢朋党侍君。”(22) “散”作离散之意。而这个含义与今本的《序卦》是很相近的,但是却与《象传》、特别是《大象传》之中对于《涣》卦的描述有一定的差距。这样的区别绝不可简单看待,其背后恰恰说明今本《易传》的复杂背景。以这两处的比较而言,今本《序卦》与帛书《易传》相一致,而这些解释源于孔子,今本《象传》则体现出并不相同的一面。涣,与洹相通,而洹与和、桓相通,桓通远,因此可以推出,涣,也与“远”相通,《论语》中有“慎终追远”,恰恰就是对于祭祀的表述。而“远”在此处解释为“祖先”。这正是《象传》之中将《涣》卦与所谓的祭祀、立庙结合在一起的真正原因,而这个涣是不可以解释为离散之意。而孔子在这里则是依据“涣”与“远”相通的含义,推导出“远离”之意,又赋予了“涣”新的含义,即“涣,散也。”可以看出夫子在此实际是通过引申《周易》来说明一个道理,进而又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之中,丰富了《周易》自身的内容,加入了带有明显孔氏色彩的伦理观念。然而也许有人会提出一个疑问,即《象传》与《序卦》皆为孔子的作品(或者说是代表了孔子的思想),却又为何会有差别,而这也是这一微小差别的最大价值所在,众所周知,旧说《易传》十篇皆为孔子的作品,这一说法受到后世许多的质疑,而《序卦》的地位更是受到巨大的挑战,而今天帛书的出现,说明两个问题,其一,《序卦》与孔子论说不谋而合,其地位应当予以肯定,其二,《易传》思想之源头绝非仅孔子一人,而是早有源流。
5.“求福”
夫子曰:君子言以方也,前羊而至者,弗羊而巧也。察亓要者,不亓福。尚书多仒矣,周易未失也,且又古之遗言焉。……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亓后乎?(23)
这段文字之中,除了“福”字本身的含义,我们更可以看出孔子在这里所言的“求福”之方,在孔子看来,君子获得吉与福的方法十分简单,就是体行仁义。而前面的“福”字,今人廖名春先生在其较早的释文中为“德”字。并解释为:“关键在于不违背道德。”而后来的释文中改为了“福”字,笔者认为此处之字无论是“德”或是“福”其含义是一致的,主旨在于强调一种精神,接续上面的分析,这个“福”还是与祭祀有关联。尤其是后面一句,孔子追求的是祭祀寡而求福,可见在其之前是祭祀而求福。这也印证了“福”与祭祀之间的密切关系。然而,孔子极力在表述的则是赋予“福”字新的含义,特别是与道德行为相关联的含义。在所引文字中,“前羊而至者,弗羊而巧也”(24) 一句存在着若干种解读,笔者认为将“羊”训为“祥”还是比较准确的,而“至”则为“致”,解释为落实的含义,“巧”则有“巧言令色”之意,孔子在这里实际上是强调君子要更多的实践落实与“祭祀”相关的精神,而不是拘泥着力于所谓的形式。正如在这段文字之前,子贡所引孔子之言,即只有那些德行微薄的人才会执着于祭祀(的形式)。其实,从《要》篇整体来看,这一大段文字就是子贡与孔子师生探讨求福之方的一个对话,而孔子主旨则在于强调道德的落实。而后面的文字则进一步印证了这一观点,孔子强调君子是通过自身的行为(德行仁义)来获得幸福,而不是具体的占卜。而在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则凸显出孔子对于当时文化发展的一种整体认知态度,在孔子看来,旧有文化有自身合理的一面,但是如果不能够与时俱进,把握时代的变化,则会变利为弊,出现僵化,孔子主张继承核心的精神,放弃具体的形式,《周易》作为旧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孔子不可能将其彻底抛弃,又不赞同完全继承,而是将旧有文化之中许多形式性的东西改造成了哲理性的、道德性的。而这样的改造,不仅孔子自己没有绝对的信心,其弟子也持有怀疑的态度。其主要原因就在于这样的改造与当时整个社会的认识背道而驰。然而,这也正是孔子思想的可贵之处,其将人从神的羽翼之下解放出来,人在社会的生存之中有了自身的能动性与主体性。但是,这样的解放又有一定风险,所以,孔子在人的身上加上了道德的约束。在其看来,人们应当把对于神灵的敬畏转化成为对于德行的崇拜,通过自身的行为,特别是合乎道德水准的行为来获得吉祥,而这种吉祥不再是神灵的庇佑,而是德行发展的必然结果。这样的转化其实也就将那些原本高悬于云端的神意天条,落实为百姓日用切身体行的德目。
从《要》篇之中的记述,我们可以明确一点,孔子本人十分热衷的研究过《周易》,包括《周易》之中的占筮,孔子却没有将占卜作为教育弟子的终极利器,其中必有原因,笔者以为,孔子之德,在于应然,也就是教育我们应当如何去做,这其中就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豪迈与无奈,而《周易》的占卜,则是建立在对于实然状态的把握与理解之上,其宗旨以趋利避害为目的,明晓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二者之别显而易见。孔子在研究《周易》之后,也认识到了这样的差别。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一个有趣的对应是:孔子的主要政治活动集中在五十岁之后,只持续了大约五年的时间。孔子的思想原来是应然重于实然,但是,经历了现实的碰撞与政坛沉浮,孔子也认识到了应然与实然必须结合,否则再美好、再正确的应然之德也没有意义,当然,如果完全导向实然,则会失于德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孔子选择了用《周易》与自身的思想加以融合,这种融合直接的体现就是思想之间的相互影响,也正是在这样的影响之下,《易传》这样的作品得以出现。笔者认为无论《易传》成书于何时,其思想的源头指向夫子是无可争议的。而在《易传》之中的天命观,则很好地体现了孔子的读《易》心得。在《易传》的作者看来,实然与应然不是两个层面,而是合二为一的。在其理念之下,应然即是实然,实然当合与应然。这才是“命”的真正境界。《说卦传》中有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正是这种思想的提炼。
所谓“穷理”,实际就是研究现实生活之中我们所见的各种事物,以及事物运行之理,了解我们的实然社会是如何运转的。宋代程朱理学之中有“格物致知”,“格物穷理”,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在《易传》的作者看来,在一个理想的社会环境下,对于人生有价值的观念,都不应当离开百姓日用。否则理念或者流于空谈,或者就有着极大地缺陷而不足为取。只有那些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理念,才是真正有价值的。相反,在孔子的时代,就是出现了正当价值观念与百姓行为相背离的情况,才为“乱世”,才需要像孔子这样的人奔走呐喊,重建周文。因此,《易传》强调“穷理”,就在于突出应然不离于实然之理。
所谓“尽性”,则是强调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把应然之“道”与实然的生活相契合,从内心去把握天道。其实,这也是一种学习的方式,类似于宋明之心学,心学的代表人物陆九渊有言:“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就其内涵而言,在于说明知识有一个由外而内的过程之后,就内在的反应于我们的心灵之中,而所有对于知识的运用,无非是这些内容的一种映射而已。尽性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知晓所谓的应然,但如不将应然落于实然,则应然流于空泛,实然失其正当。因此,“尽性”即为“尽应然之道”。
在“穷理”与“尽性”的基础之上,《易传》方言“以至于命”,可见《易传》之中的“命”,或言之“天命”,绝不是一种脱离于人生的神秘力量,也不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外在法则,而就是不离于百姓日用的道德表述,在其看来,知命并不困难,难只在人能安于这种德行的生活,安于这种为社会贡献的生活,从《易传》的论述中我们不难发现,真正明白了所谓“命”之含义,而做到“乐天知命”,也就可以“善为《易》者不占”。
通过以上对于“福”字的分析,可以看出《周易》从诞生到后世,特别是经历孔子之手这样一个发展与变化的历程,而在这一过程之中,其主旨的变化也代表了时代的发展与先民思想之变化。人们从祭祀之中走出,开始认识到自身的力量,又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之中,扬弃了对于人力完全独立于自然之外的认知,从而在全新的高度上认识到了自然与人之间的关系,应然与实然之间的关系,道德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人敬畏自然而不迷信自然,尊重实然而不迎合实然。在神权之后,挺立起人权的旗帜,这既开启了我们后世哲学之门,也奠定了我们的民族文化之魂。
注释;
① 今本经传中涉及“福”的文字比较多,详见郭文友撰《周易辞海》,成都:巴蜀书社,2005年版,547页。
②③ 《周礼注疏·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5页,第240页。
④⑧ 李学勤主编:《周易正义·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10页,第307页。
⑤ 南怀瑾、徐芹庭:《周易今注今译》,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331页。
⑥ 张立文:《帛书周易注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81页。
⑦ 《逸周书·谥法》曰:“治典不杀曰祁。”按《史记》、《正义》引,今本脱。《独断》下“祁”作“祈”,并云:“一曰震”,见于《古字通假会典》141页,董治安整理,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
⑨ 廖名春:《帛书〈周易〉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80页。
⑩(12)(14) 廖名春:《帛书〈周易〉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84页,第385页,第383页。
(11) 此“首福又皇”之“首”当读为“守”。《淮南子·说林训》“兔走归窟,狐死首丘”之“首”,《文子·上德》作“守”,即其证。故“首福又皇”当为“守福有皇”。见于刘大钧先生《续读马王堆帛书〈衷〉篇》,《用易研究》2008年第4期。
(13) 刘大钧:《续读马王堆帛书〈衷〉篇》,《周易研究》,2008年第4期。
(15) 《老子》六十四章:“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傅奕本“层”作“成”。
(16) 《淮南子·坠形》:“中有增城九重。”《文选·游天台赋》李注、《艺文类聚》八三并引“增”作“层”。
(17) 廖名春:《帛书〈周易〉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90页。
(18) 南怀瑾、徐芹庭:《周易今注今译》,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373页。
(19) 张立文:《帛书周易注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28页。
(20) 宋立林:《读帛书〈缪和〉札记》,《周易研究》,2007年第5期。
(21)(22)(23)(24) 廖名春:《帛书〈周易〉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92页,第392页,第388-389页,第3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