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等到失衡:达赖、班禅关系与国民政府治藏政策研究(1927—1933),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达赖论文,班禅论文,国民政府论文,平等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81/28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110(2012)05-0032-10
[主持人语]在中国边疆治理的研究中,“近代中国的地方因素与边疆治理研究”是一个值得重视又在不断深化的领域。由于内外多种因素作用,近代中国的边疆危机四伏,中华民族为救亡图存、守土固边而奋起抗争,从晚清到民国的历届中央政府也制定、实施过种种“筹边”方略。在筹边、守边过程中,土司、部落、宗教上层人士、军阀(或称“地方实力派”)、知识分子——无论“传统”的,还是“新型”的——和近代社团等地方力量成为不可忽视的因素。尽管这些“地方因素”在近代各个时期、各个区域和边疆治理不同问题上的影响力有一定差异,但是总体上看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中央决策者逐渐意识到,只有让“地方因素”发挥相应的作用,才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事实上,无论是边疆地区的政区设置、官制变迁、边界交涉,还是边疆政局、民族关系、社会发展等问题,近代中国历届中央政府在制定政策时不得不考虑“地方因素”,甚至在某些问题上因为“地方因素”而调整相关政策。对于近代各种“地方因素”及其功过得失,20世纪上半期学者们就有所关注,近年来许多学者广泛搜集近代档案、文献,不断深化该领域的研究。
本栏目的文章就是3位青年学者在该领域探索的新成果,他们在近代西藏、新疆、蒙古地区治理的研究中注意到了“地方因素”的作用,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也希望更多的学界同仁加入讨论,通过相关问题的探讨,总结近代中国边疆治理的成败得失,为今天我国边疆地区的稳定、发展和繁荣提供学术上的借鉴。
作为藏传佛教格鲁派的两大转世活佛,1904年前历世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互为师徒,关系密切,有9位达赖拜5位班禅为师,有4位班禅拜4位达赖为师。[1][p.18]此后,两大系统间冲突不断,对当时的西藏局势乃至西南边疆的形势、中央政府的治藏政策都产生很大影响。1927—1933年,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又完成形式上的全国统一,但国内战乱未息,而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不断升级,英国仍利用“西藏问题”干涉中国内政。在这种形势下,国民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恢复和强化与达赖、班禅两大系统的政治联系,努力协调两系统的关系。国民政府针对达赖、班禅关系问题,采取了哪些政策、措施,是如何演变的?这些政策的效果如何,对以后的西藏治理有何影响?本文拟在已有成果基础上,主要依据国民政府档案和相关文献,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指正。
一
1927年后,对于南京国民政府的成立,九世班禅、十三世达赖两方面很快做出反应,先后与国民政府联系,但在涉及西藏地方与中央的关系、达赖与班禅两系统关系等问题时,双方立场有一定差异。
1928年3月,班禅方面通过时任第六路军前敌总指挥兼22军军长的赖心辉呈文国民政府,指出清代以来达赖、班禅均为西藏佛教的“主教”,1910年后川军入藏,达赖逃亡印度,被革除名号,班禅被请到前藏主持政事;1912年后,达赖回藏,嫉恨班禅“亲汉”,无理强征军费、军粮,拘押班禅部属,致使班禅被迫离藏。班禅“远来中原”,并非“争个人之权利”,而是希望中央派军收回藏军所占原属川边的地方,使西藏“脱离英人之侵略,巩固国防”,“万民相安,广化佛教”。[2][p.57-63]9月,班禅致函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强调新成立的中央政府“对于蒙藏民族,不分畛域,一视同仁”,现在“革命成功,统一底定实现”,希望中央给予“鼎力扶助,俾我藏民早登袵席之安,同立于青天白日旗帜之下”。他还表示自己希望尽早晋见“政府当道”,“庆贺革命成功”,并“详报隐衷”。[3][p.5-6]
1929年上半年,中央政府批准设立班禅驻南京、北平、青海办事处。此外,班禅方面还在成都设立驻川办公处,在康定设立驻康办公处。1929年1月,西藏班禅驻京办事处成立,发表成立宣言,强调:“西藏之与中国,自汉唐以还,关系日深”,“西藏欲舍中国而谋自主,实不可能”;清末民初之际,因“汉藏两方少数人为个人之利害关系,不顾大局,互相争斗”,达赖逃亡印度,“亲英派结党操政,致予强邻以侵略之机会”,使“中藏感情日趋恶化”;帝国主义加紧侵略西藏,“怂恿西藏独立”,“进兵占领西康”,“苛虐蹂躏”人民,这些都“由于少数亲英派之作祟”。班禅方面还表示“希望中国以民族平等之观念,扶助及领导西藏人民,使之能自决自治”。[4][p.3087-3090]这些都表明,九世班禅率先代表西藏各界拥护新成立的国民政府,强调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班禅方面尽管受到达赖系统多年的压制,但仍理性地认为“少数亲英派之作祟”是“中藏感情日趋恶化”、帝国主义侵略加深的原因,希望中央“扶助及领导西藏人民,使之能自决自治”。
达赖方面与国民政府的联系稍晚于班禅方面。1928年冬,十三世达赖指派罗桑巴桑到南京,谒见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1929年1月,蒋介石接见罗桑巴桑,还致函十三世达赖,赞扬他“深明大义,内向情殷”,强调“藏卫接壤强邻,帝国主义所压迫久矣”,“西藏为我中华民族之一,政府正督饬蒙藏委员会调查实际,用资建设”,希望“并力一心,修内政而御外侮”。[5][p.485-486]这是国民政府对达赖系统及其掌控的西藏地方政府(噶厦)的首次正式回应,此后就恢复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班禅回藏等问题多次沟通。
1929年8月,达赖派代表贡觉仲尼(即棍却仲尼)等人向蒙藏委员会委员长阎锡山呈交声明,强调:1、“达赖并无亲英之事”,因西藏毗连英属印度,不能不“略事敷衍”;2、达赖“仇华亦属误传”,1917、1920、1924年都“派员来华”,都“言明中藏亲睦”;3、“达赖、班禅感情素惬”,因班禅部属“行为不法,达赖逮捕数人,班禅遂惧而出走,并非达赖所逼”。[4][p.2473-2474]9月,达赖代表贡觉仲尼、楚称丹增、巫怀清到南京,向蒋介石表明“达赖不亲英人,不背中央,愿迎班禅回藏”的立场。贡觉仲尼等还与蒙藏委员会官员张至心、刘朴忱等会谈,在涉及班禅问题时表示,达赖“深知班禅为极和善之老好人,当班禅走出,达赖派员迎之不获,曾为之痛哭”,而“前次班禅在雍和宫设坛诵经,以祝达赖多福多寿”,因此达赖与班禅并无隔膜,“班禅早归则早迎,晚归则晚迎”。他们还强调,班禅“为左右之人播弄”才与达赖失和,班禅出走时三大寺“即主张派人迎归,不意班禅有借兵归藏之复函,三大寺因而亦不满意”,但西藏民众“对班禅仍有信仰,一加疏通,自可赞成”班禅回藏。[4][p.2474-2476]
经过商谈,贡觉仲尼等与蒙藏委员会官员就达成初步意见,9月12日形成两个文件,即《解决西藏问题之预办事项》和《解决西藏之具体办法》,其中包括:“西藏与中央之关系恢复如前”,“中央予西藏以充分自治权”,外交、军事、政治均归中央办理;“达赖、班禅应加入中国国民党”,负责筹划西藏党务,“加入本党后得为政府委员”;“班禅回藏由达赖派员欢迎,中央护送”,班禅回藏时“拟派国防军随同入藏,以资保护”;“中央以达赖、班禅为西藏政教之首领”,“达赖、班禅在西藏之政教权限一切如前”,等等。[4][p.2477-2478]这次商谈后,蒋介石宴请贡觉仲尼等人,又以国民政府名义派贡觉仲尼入藏宣慰。在宴会上,贡觉仲尼向蒋氏谈到,“班禅日思借兵报怨,现欲借俄以逞,若英俄相争,藏地糜烂”,而安钦活佛是“达赖的妹丈,藏王之岳父,班禅之信徒”,可以让他“斡旋调和”达赖、班禅两系统关系。[4][p.2481]
国民政府派贡觉仲尼入藏时,带了8个问题,征询达赖和西藏地方意见,即:一、中央与西藏之关系应如何恢复;二、中央对西藏之统治权如何行使;三、西藏地方自治权如何规定,范围如何;四、达赖、班禅加入中国国民党如何?五、达赖、班禅在西藏政教上之地位与权限一律照旧,抑或另有规定;六、班禅回藏,达赖如何欢迎,中央如何护送;七、达赖是否在京设立办公处,以便随时接洽,至于经费,可由中央发给;八、西藏对于中央有无其他希望。达赖和西藏地方如何回应呢?1930年8月,贡觉仲尼把他们的答复带回南京,其中对前三个问题的回答是:“中央能将中藏施主关系照前至诚有信之待遇”,西藏地方“以前原系至诚相见,现在更要竭力拥护中央”;“西藏政教,谋根本安定之法,商洽立约以后更为稳妥”;“西藏政教向归西藏政府掌管”,其自治“范围自应照旧,若原系西藏地方,刻下未在西藏治下者,自应仍归西藏范围”。对第八条,西藏地方希望先在南京、北平、西康设办公处,为防御外来侵略,“希望中央接济军械”,以后如有其他需要“再当陈请”。对涉及班禅的第四、五、六个问题,他们表示“班禅现住内地,除札什伦布庙宇教务外,素无其他政事可管,自应就近加入国民党,但素无解决藏事之发言权”;“西藏政府”向来掌管西藏政教事务,札什伦布寺是达赖赠予班禅的,如再给予班禅,“照以前旧规办理,西藏人民无不悦服”;班禅“左右人等造前后藏名目,意在分离,素不遵守藏政府法令”,班禅曾两次“谋夺达赖政教各权”,还拒缴军粮,又“拥班禅舍札什伦布而逃”,都是这些人挑拨达赖、班禅关系所致,“现在未声明逃奔理由之前,西藏碍难欢迎”。[4][p.2482-2483],[6][p.235-236]
这些答复反映出西藏地方对改善与中央政府关系的矛盾立场,一方面拥护中央,愿意加强与中央的联系,希望国民政府帮助西藏防止外来侵略;另一方面仍对中央政府管理西藏存有戒备心理,而且拒绝班禅回藏。很显然,国民政府、达赖方面都关注如何管理西藏的问题,但双方有一定分歧,国民政府希望先解决中央与地方关系的根本问题,而后在“扶助边疆民族”、“自治”前提下,逐步加强对西藏内政、外交事务的管理,并关注班禅回藏问题。达赖方面更关心辖区、界限的具体问题,很害怕改西藏为行省,并要求所谓的“失地”;虽然表示欢迎班禅返藏,但又把双方失和的责任归咎于班禅部属的“行为不法”。
达赖方面立场自相矛盾,在班禅回藏问题上与两大系统矛盾激化有关。达赖方面一再指责班禅及其部属,班禅方面也对达赖方面有所指责,甚至指责蒙藏委员会有关官员。班禅方面通过报刊宣传等方式,呼吁社会各界关注西藏问题,及早解决班禅回藏问题。1928年12月,班禅方面创办汉文版《藏民声泪》,力图反映后藏人民受噶厦压迫、剥削的情况,呼吁中央把西藏划分为前藏、后藏,分别治理。[7][p.57]1929年9月,蒙藏委员会官员谢国梁为此呈文阎锡山,指出班禅方面“忌达赖与中央接近”,“宣传达赖亲英叛华,希望政府用武力解决藏事”,以“攫取全藏政权”,还在报纸上攻击谢氏“勾结达赖亲英叛国”,建议中央对达赖要“先取和平解决一切,然后调停班禅与达赖之误会,使班禅得以回藏”。[4][p.2479]
面对达赖、班禅两方面的矛盾,国民政府力图调和,及早解决班禅回藏问题。不久,尼泊尔与中国西藏地方关系紧张,西藏又与西康、青海发生武装冲突,在处理这两件事时两大系统相互指责,矛盾再次激化。1930年初,尼泊尔商人在拉萨抗税肇事引发尼藏冲突,尼方扬言出兵西藏,噶厦做好迎击准备,又请求国民政府援助。4月,班禅方面为此呈文中央,请求发给饷械,组织班禅卫队,护送班禅回藏,调解尼藏纠纷,表示班禅一旦“到达藏边,先由政府简派之大员驰赴拉萨,宣达中央意旨”,达赖方面“自必感激中央援助之恩,顾念敝佛同袍之谊,激发天良,一致内向”;班禅与尼泊尔国王“交谊甚笃,一经敝佛派员调解”,可以制止尼藏战争,有助于中尼关系的恢复,英国也找不到干涉的借口。[8]
西藏与西康、青海的冲突源于甘孜县大金寺与白利土司因争庙产发生的纠纷,最初是驻康防军与向西康辖境进攻的藏军发生武装冲突,而后青海方面也卷入战争,经过中央的调解和多次的谈判,到1933年西藏才分别与西康、青海签订停战协定,停止大规模军事冲突。大、白纠纷发生之初,班禅方面积极调解,达赖方面大加攻击,而国民政府一度准备撤销班禅驻康办事处,以消除噶厦的敌意,但后因争端激化而改为保留该办事处。1930年7月,班禅方面表示愿意调解纷争,请24军总指挥刘文辉派人与班禅驻川、康办事处人员一起,“前赴甘孜县从中调解而敦教谊”。8月,刘文辉认为班禅的主张与该部意见“不谋而合”,而后班禅驻康办事处派人携带大量的绸缎、茶叶、烟草、藏洋等,随刘文辉部前往甘孜及康北一带,借“宗教情感,彻底开导,晓以利害”,希望纠纷双方“悔过息争,静候官府处理”。[9][p.6-8]但是,双方纷争并未停止,8月25日班禅致电驻康办事处,要求他们“就近妥为调停,以期和平调解为要”。蒙藏委员会接到班禅方面的报告后,9月称赞他们借“宗教关系,泯除争端,热心任事,殊堪嘉慰”。[9][p.9-11]
对于大、白纠纷,达赖方面暗中派军介入争端,又认为班禅方面有所图谋,为此致电蒙藏委员会,声称大白纠纷“正在调和之际”,班禅派人与甘孜“驻防汉官处从中怂恿”,偏袒白利土司,压制大金寺。1930年10月18日,蒙藏委员会请班禅方面查明真相,21日班禅驻京办事处呈文蒙藏委员会,强调班禅方面“不独无怂恿川军攻击大金寺情事,抑且吁请和平声嘶力竭”,达赖方面的指责“当系传闻失实”,同时附上案卷,澄清事实。[9][p.13-16]11月1日,班禅方面又呈文国民政府,指斥达赖身边“少数作恶之人”,为个人私利,在达赖面前“挑拨播弄”,蒙惑达赖,既“违叛中央,将在藏汉人残杀殆尽”,派军驻扎西康一些地方,又打击西藏“亲汉”僧俗民众,向帝国主义“摇尾乞怜,倚势保护”,使“全藏人民所受痛苦,日甚一日”,祖国领土“日益危殆”,要求中央“持平处理藏事”,支持班禅早日返回西藏。[8][p.17-19]
1930年11月前后,刘文辉部与藏军发生冲突,大、白纠纷演变成为康、藏纠纷。随着康藏纠纷升级,国民政府努力和平解决争端,达赖、班禅关系也成为考虑的因素之一。国民政府接到刘文辉电文,内称“闻达赖因班禅在蓉、炉设办事处有所误会”,因此怀疑班禅驻成都、康定办事处起了消极作用,1931年初决定撤销这两个办事处,以消除达赖方面误解,及早和平解决争端。刘文辉接到命令后,将班禅的两个办事处撤销,而且呈文国民政府,认为“蓉、炉班禅两办事处,藏方既有误会”,已遵照国民政府电文撤销,“藏方当无所借口”。1931年1月7日,蒙藏委员会奉令把这一决定通知班禅驻京办事处。班禅方面大为不满,10日呈文要求国民政府“查明真相”,“收回成命”。该呈文指出刘文辉电文仅是“刘之部属片面之词,并非出自达赖口中”。班禅方面悲愤地表示:如果将来再传说“班禅逗留内地,达赖之疑终不能释”,难道“诚心内向之班禅”在内地也“不可一朝居”了吗?接着,呈文强调班禅“拥护中央始终如一”,“反对独立”,被迫逃出西藏、漂泊内地;班禅对大白纠纷“不独无挑拨情事”,反而“吁请和平调解”;班禅驻蓉、炉两办事处每月仅从国民政府领取很少经费,但“为转达消息,宣传主义,异常出力”。国民政府已批准设达赖驻康定办事处,又无故撤销班禅驻蓉、炉两办事处,厚彼薄此,有失公平。
蒙藏委员会接到班禅方面呈文后,1月12日呈请行政院暂缓撤销班禅驻蓉、炉两办事处。蒙藏委员会表示,大白纠纷发生后班禅方面派员“和平调解”,并非“从中挑拨”,并强调蒙藏委员会“现在秉承中央意旨进行藏事,关于达赖、班禅之嫌隙,自应从中调解。关于达赖、班禅之地位,亦应持平处理”,在批准达赖设驻康办事处之时,如撤销班禅两个办事处,“藏事前途将另起纠纷”,也不利于大白纠纷的解决。23日,根据蒙藏委员会呈请,行政院同意暂缓撤销班禅驻蓉、驻炉办事处。[9][p.34-40]2月初,国民政府第九次会议批准暂缓撤销班禅驻蓉、驻炉两办事处。[9][p.48-49]
达赖方面一直关注班禅两个办事处的撤销问题,得知结果后就向国民政府提出抗议。1931年6月,西藏驻京办事处处长贡觉仲尼和西藏驻北平、康定办事处负责人呈文蒙藏委员会,要求辞职。他们指出,班禅驻蓉、驻康两办事处曾经下令撤销,而蒙藏委员会“以恐藏事前途另起纠纷呈请暂缓撤销”,指责这些办事处与蒙藏委员会藏事处、驻印通讯处等一道,“颠倒是非,淆乱黑白”。[9][p.145-151]
由于尼藏冲突、大白纠纷引出的风波,国民政府对达赖、班禅两方的矛盾有了更多了解。国民政府力图调解双方关系,并采取多方面的措施,表明平等对待两方的态度。首先,同时加强与两方面的联系,力争调解双方矛盾。在处理尼藏纠纷时,班禅方面主张乘机回藏调解,但国民政府为协调与达赖方面的关系,未采纳这一建议,而是派参事巴文峻前往尼泊尔,与该国政府进行商谈;又派谢国梁到西藏,他和谭云山在西藏受到热情接待,再次密切了中央政府与达赖系统的关系。1930年11月,班禅为撤销班禅两办事处一事致函蒋介石,要求“持平处理藏事”,12月初蒋氏回复班禅,赞扬他“对蒙藏民众谆谆劝导,使之倾心内向、拥护中央之热诚”,而达赖派遣代表来京,“表示倾向,中央政府以宽大为怀,对于西藏事务,正在筹备进行,将来自当体察情形,力求平允”;班禅与达赖“虽一时少有误会,仍望以大局为重,捐弃前嫌,共御外侮”。[8][p.20-21]
其二,在班禅方面已在内地设立办事处的情况下,国民政府批准达赖方面在内地设立多个办事处。1931年2月,西藏驻京办事处在南京设立,西藏驻北平办事处、驻西康办事处同期设立。[4][p.3095-3099]在此前后,中央一度准备撤销、后又保留决定班禅的两个办事处,都旨在加强与两大系统的联系,平等对待双方。
其三,邀请西藏的两大系统都派代表参加国民大会,参与制定训政时期约法。1931年,为制定训政时期约法,国民政府召开国民大会,在西藏地方的代表名额分配问题上,多次与达赖、班禅两大系统协商,力求调和双方的矛盾。在代表名额问题上,达赖方面表示“前后藏政教统归执掌,西藏代表应完全由达赖选充”;班禅方面则称“前北政府时代,参、众两院,国会议员人数,均系前后藏平均分配。此次国民会议代表,亦应依照历届成例办理”。双方争执极为激烈,蒙藏委员会为此“设法调处”,曾拟定“由达赖选出六人,班禅选出四人”,作为出席代表。达赖、班禅驻京代表开始对此并无异议,不久达赖方面提出“出席代表人数过少”,请增加列席代表3人;班禅方面也认为“后藏代表不足全人数之半”,要求增加列席代表5人。国民政府经过再三考虑,认为“解决藏事正在进行,达赖、班禅两面,自应兼筹并顾,以免有伤感情”,况且双方一再请求增加名额,表明了“达赖班禅拥护中央,均具有诚意”,所以决定批准双方的要求。最后,西藏地方共选派10名正式代表、8名列席代表参加,九世班禅作为特邀代表出席了会议,而双方在代表总数上得到了平衡:前藏正式代表6人,列席代表3人;后藏正式代表4人,列席代表5人。[10][p.411-413]
二
1931年6月以后,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后,随着西藏与西康、青海的战争升级,中央政府与达赖系统的关系也受到影响,渐有恶化之势。班禅则立场鲜明,拥护中央,在内蒙积极宣传爱国抗日,协调内蒙王公与中央政府的关系,与达赖系统形成鲜明对比。在这种背景下,国民政府的治藏政策中逐渐呈现出淡漠达赖系统、支持班禅系统的“失衡”倾向,1931年授予九世班禅“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名号,1932年特派班禅为西陲宣化使。这些都使达赖系统极为不满,他们把中央政府的疏远归罪于班禅方面,反对班禅返藏,双方矛盾更加尖锐,直至1933年12月十三世达赖圆寂。
1933年12月前的两年多时间,中央政府对达赖、班禅已有明显的不同态度。首先,在封授达赖、班禅名号问题上,蒙藏委员会最初拟定同时册封达赖、班禅,但1931年6月国民政府会议决定先行册封班禅,进而引导达赖倾向中央。6月12日,考试院长戴传贤致函国民政府会议,称蒙藏委员会认为“达赖喇嘛通达教理,了澈世务,班禅额尔德尼通达教理,行持精严”,又都派代表参加国民会议,他们“拥护热诚,洵堪嘉尚”,“拟请中央给予达赖以护国普化广慈大师名号,给予班禅以护国宣化光慧大师名号,以示褒荣,而彰诚悃”。戴氏则肯定达赖、班禅“精通教理,了澈世谛”,又“拥护中央,矢忠民国”,建议授予达赖“护国弘化普慈大师”名号,授予班禅“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名号。[4][p.2607-2608]但是,当天的国民政府会议仅仅通过“给予班禅封号等案”,[11][p.742]达赖册封问题未能通过。
6月24日,国民政府发布命令,表彰班禅额尔德尼“志行精诚,翊赞和平统一”,决定授予“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名号,以示优异”。[4][p.2608-2611]7月1日,国民政府举行隆重的典礼,授予班禅“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名号”。[10][p.445-448]册封班禅前后,国民政府也在考虑达赖方面的反应和对策。1931年6、7月间,时任立法院副院长的邵元冲在日记中就记录了相关情况。6月12日,国民政府会议通过“给予班禅封号等案”,7月1日举行授予九世班禅“护国宣化广慧大师职衔”,两天后国民政府会议又“因讨论西藏事及对付达赖等问题颇久,午后一时顷始散”。[11][p.742-749]很显然,国民政府虽然做出册封九世班禅的决定,但又顾虑此事对达赖方面的影响,所以在册封后就召开会议“讨论西藏事”,会议中心议题之一是“对付达赖”,讨论很长时间,可见当时南京政府的决策中枢已确定了支持班禅的政策,但在如何对待十三世达赖方面仍有顾虑。
其次,在达赖、班禅及其部属在中央的职务问题上,中央政府尽管力图显示平等对待的态度,但总体上看班禅及其部属较多受到任用。这在主管西藏事务的蒙藏委员会尤其明显,一直持续到1949年。达赖方面,贡觉仲尼在1931年至1933年3月间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1932年至1933年3月间为常务委员;阿旺坚赞1933年3月起担任委员,1942年辞职;土丹参烈1943年5月起担任委员,直至1949年。班禅方面在蒙藏委员会优势较为明显:九世班禅1928年至1937年都是委员,其部属罗桑囊嘉1929年至1934年3月间担任委员,1932至1934年间为常务委员;康福安担任蒙藏委员会驻印通讯处主任;罗桑坚赞1928年4月起任藏事处处长,1937年1月后调任参事,1939年10月调任委员,直至1949年;朱福南在1932年前后担任藏事处的科长,1935年2月起担任委员和常务委员,直到1944年2月。[12][p.304-325]
在国民政府内,九世班禅在1932年4月被任命为西陲宣化使,政治地位明显高于达赖。早在1931年6月,蒙藏委员会就秘密呈报国民政府,拟请特派班禅为西陲宣化使,为以后进藏做准备。[4][p.2608-2611]国民政府认可了这一建议,1932年4月正式决定特派班禅为西陲宣化使,并“指定青海香尔德驻锡办公”。[4][p.2617-2618]
中央政府对两大系统的不同态度,笔者认为,主要与达赖、班禅两方面在诸多问题上的表现有关。“九一八事变”事变后,达赖系统主导的噶厦继续与西康、青海大打内战,使不少人怀疑达赖方面是否拥护中央。1931年,有人就指出“现今我国人士,因达赖累次犯康,并向某国订购大宗军火,必谓达赖受某国唆使,具仇华态度,其实亦不尽然。达赖对华正取猜疑与观望两途,此殆无容否认也。”[13][p.92]1933年夏,十三世达赖与日本秘密联系,希望“日本政府建议中国政府不要从与西藏比邻的川、甘、滇诸省对西藏采取任何敌对行动”,希望“能秘密地得到指导和说明”。[14][p.212-213]此时,日寇正蹂躏东北、进攻华北,达赖希望日本介入西藏事务,难免有引狼入室之嫌。尽管这一秘密未必为人所知,但西藏仍与康、青作战,无疑恶化了内地民众对达赖的印象。
与达赖方面形成对比的是,班禅坚决反对日本侵略,其言行受到社会各界赞扬。班禅到内地后,日本就极力拉拢,河口慧海就三次会见班禅,甚至探询他是否有意访日。1933年初,日本人两次谒见班禅,7月、11月又要求收为弟子,随行班禅“学法”。[14][p.198-203]面对日寇入侵,班禅大师不仅多次强调西藏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严词拒绝日方拉拢,在边疆地区宣传抗日、爱国。1931年5月5日,他参加中央党部第113次纪念周时,发表《希望国人认识西藏》,表示“西藏自与中原发生关系以来,始终不能离开”;5月10日,他又发表题为《西藏是中国的领土》的演讲,回顾唐代以来西藏与内地的关系,立场鲜明地强调“西藏为中国领土”。9月,他在呼伦贝尔发表演讲,呼吁“一致团结保全领土”。[15][p.123-124]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内蒙地区人心不稳,班禅在内蒙地区宣传爱国抗日,在内蒙自治问题上协调中央政府与内蒙王公的关系。1933年3月,日军进犯热河等地,班禅即致电中央,表示“暴日不顾公理,蔑视盟约,仗其武力,攻我榆热”,其目的“无非欲实现大陆政策之阴谋”,我国军民正“为自卫而抵抗”,他将向各族人民“宣讲国难中应尽之天职,化彼惶恐观望之心理,实行团结,共赴国难”,并举行法事“追荐前方阵亡将士”。[8][p.57]10月,国民政府为此明令嘉奖,称赞他在“国难未已,疆域多故”时“力镇危疑,维系边局”。[8][p.71]这一年,内蒙自治运动迅速发展,内政部长黄绍竑、蒙藏委员会副委员长赵丕廉巡视内蒙,到百灵庙与各盟旗王公会商。班禅此时正在百灵庙,10月25日向王公强调“此次诸位所集讨之自治”,“须受中央近几天来扶持与若干制度之限制”,只有如此“蒙人方能享到自治真正之益”。[8][p.72]黄、赵到内蒙与王公协商时,双方争执不下,班禅出面协调,使双方最后达成一致意见。
尽管国民政府根据达赖、班禅系统的不同表现,采取了逐渐趋向班禅的立场,但达赖方面对中央政府的区别对待极为不满,不仅以西藏地方政府名义向国民政府提出抗议,而且大肆攻击班禅及其部属,进而指责蒙藏委员会。1931年6月,贡觉仲尼和西藏驻北平、康定办事处负责人联名呈文蒙藏委员会,表示“办事备受牵掣陷入困境”,要求辞职。他们指责蒙藏委员会重用班禅方面的康福安等人,表示中央政府为“优待黄教绥怀远人”,对班禅“尽可隆其礼遇,崇其虚荣”,但不应让其部属“与闻政事”。蒙藏委员会29日就此予以回复,强调他们不应因康藏纠纷而辞职。30日,他们再次呈文,强调蒙藏委员会藏事处“为西藏反动分子所组织,多方破坏藏事之进行”,“中央将畀班禅何种名义,必启西藏阋墙之争,更无解决藏事之望”,他们感到“藏事前途无法进行”,如果中央对“西藏反动分子不即屏除及班禅事件不予停办”,他们仍会提出辞职。[9][p.145-151]
1932年5月,西藏驻京办事处呈文“陈述班禅方面种种谬举”,又绕过了蒙藏委员会,以“西藏三大寺僧俗官员及民众全体大会”的名义,呈递“示谕”、“宣言书”。这些呈文、示谕、宣言书把矛头指向班禅本人,指责班禅部属,特别是蒙藏委员会内的班禅部属,进而指责国民政府对达赖、班禅两方面厚此薄彼。对九世班禅本人,他们称“班禅在藏中不过一宗教师,与一般教徒同隶于达赖喇嘛统属之下,初无若何特殊地位”,“扎什伦布管理权,实为前代达赖喇嘛所赋予”;指责班禅“离间中藏感情”,阴谋夺取达赖的政教大权,“悖经背教,为所欲为”。他们强调,九世班禅被授予“护国宣化广慧大师”、西陲宣化使职衔是中央“受其蒙蔽”,国人“误认为班禅为西藏政治首领之一”的结果,请求中央“收回成命”。对班禅部属,他们攻击操纵蒙藏委员会藏事处、驻印通讯处,在康藏纠纷中“妄报军情,淆惑听闻”;罗桑囊嘉、罗桑楚臣等购买军火,班禅驻各地办事处“造谣捣乱”,要求中央没收班禅方面所购军火,裁撤班禅办公处,改组蒙藏委员会藏事处。[1][p.2619-2628]
面对达赖方面的攻击,九世班禅极为大度,一再在考试院院长戴传贤等政要面前赞扬达赖“修持精严,义理洞澈”,[4][p.2607-2608]但班禅部属忍无可忍,也向中央呈文斥责达赖及部属。1932年6月,班禅驻京办公处处长罗桑坚赞呈文行政院,针对达赖方面的攻击,指出达赖、班禅“互为师弟,为藏教主”,西藏人民对他们“崇拜信仰,初无二致”,二者“地位平等,无分轩轾”;达赖“秉性骄横,凡事专断,内则排斥班禅”,“外则听人离间,希图脱离中国独立”,辛亥革命后藏事日益“败坏”,所以1923年班禅到内地“陈述藏情,请求挽救”。接着,他历数十三世达赖“祸藏”十项大罪,包括辛亥革命时“驱汉官,逐汉军”,“背叛中央”;“始则联俄以拒英,继则亲英而叛华,反复无常”,“勾结外援,遗害地方”;残害第穆活佛和第穆寺僧众,“侵权害命”,又“违背佛法,惨杀同种”;对西藏“僧民之稍拂其意者”和“清末流落西藏之汉军”,“滥施酷刑,罪及无辜”;侵吞后藏寺庙、人民财产,在全藏“横征暴敛”,“挑起康藏斗争”,等等。他还强调,尽管达赖派代表与国民政府联系,但“毫无诚意”;贡觉仲尼等“专以要挟政府为能事,攻击班禅为目的”。最后,他表示达赖、班禅个人争执“所关固小,而在国家之领土主权所系实大”,达赖反对班禅是因为班禅“拥护中央,与达赖独立自主之主张根本不能相容”,请求中央“明令讨伐”达赖,先撤销其驻京办事处、查办贡觉仲尼等人,进而“彻底解决藏事”。[4][p.2628-2633]
在两大系统相互攻击的情况下,作为中央主管机关,蒙藏委员会主张表面平等对待、实际上支持班禅。1932年6月,蒙藏委员会向行政院呈报意见,首先根据清代《理藩(院)则例》、《西藏通志》等典志,强调达赖、班禅在宗教上“并无显著高下之分”,清代前、后藏分别由达赖、班禅主管,因而达赖方面的说法不符合历史事实。该委员会又指出,达赖、班禅“虽均表示拥护中央”,但“事实表现,显有不同”,班禅“上年来京觐见,面陈藏事,并参加国民会议,颇具热诚”,而达赖自“康藏事件发生,始则占据甘、瞻,继则对于停战条件反复,终至复与川军冲突”;班禅被特派为西陲宣化使是为“宣传三民主义、中央政令暨抚慰青海、西康等处喇嘛寺院及信仰佛教之民众”,其职权“限于进而教化及执行国府所特许之慰抚事宜,不涉及行政”,所及地域“限于青海、西康,而不及于西藏”,并非“永久之职”,只“限于班禅回藏之日为止”。[4][p.2635-2635]
当然,在回复达赖方面时,蒙藏委员会坚持上述立场,又在语气上做了调整。7月11日,委员长石青阳分别致电西藏驻京总代表贡觉仲尼、三大寺及僧俗官民大会、十三世达赖。他表示内地“官绅信奉喇嘛教者比清代为多,故于达赖大师甚为钦敬”,愿意“诚意合作,恢复昔年之关系,尤愿全国帮助增进西藏之福利”;“政府对达赖、班禅并无厚薄之成见”,“宣言所说,都可商量,只要达赖有事实表现而已”;班禅“宣化名义,只关宗教”,让他驻锡青海香德尔寺,“原是本来住锡之所,无助彼回藏之意”;“前年达赖无人在京,故本会任用班禅左右”,并非轻视达赖。他还强调,“政府并无助班禅回藏之心”,希望达赖“念五族一家,努力恢复旧日关系”。[4][p.2640-2641]在这些电文中,蒙藏委员会解释特派班禅为西陲宣化使“只关宗教”,任用班禅部属是因为“前年达赖无人在京”,强调“政府并无助班禅回藏之心”、“对达赖、班禅并无厚薄之成见”,同时要求达赖在“恢复旧日关系”上有“有事实表现”。
对于蒙藏委员会的回复,达赖方面更为不满,6月至8月间贡觉仲尼等人多次呈文行政院,要求“派员彻查”班禅方面“种种阴谋”和蒙藏委员会“重重黑幕”。6月15日,贡觉仲尼等呈文行政院,指出“中央派遣专员入藏,达赖喇嘛力斥众议,毅然派遣代表来京”,使“西藏对于中央之关系,已具有和平恢复之端倪”,但“不意在代表等未到达之前,班禅方面既阴谋破坏于先,西康方面又重启战争于后”,以致“纠纷迭起,阻碍横生”,形成“今日之局”。他们还指责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石青阳接受班禅方面贿赂,“不思所以团结五族一致御侮之道”,不顾“中央与地方之利害得失”,呈报中央特派班禅为西陲宣化使;石青阳有意用“武力对付西藏”,让格桑泽仁“树一部分势力于西康,班禅树一部分势力于青海”,使“西藏问题愈难解决”,还使青、康地方“不可收拾”。因此,他们要求中央“速派公正大员”调明真相,“另派关心边事、熟悉边情之公正大员主持藏康事务”。[4][p.2635-2639]
由于达赖方面态度激烈,7月5日石青阳与贡觉仲尼等人长谈4小时之久,力图缓和关系。石氏强调,“政府对西藏始终欲恢复旧好,委曲求全,未有武力对付之命令与计划”,他本人“更无主张武力压迫,弃藏据康之意思与谈话”,并希望达赖在改善与中央政府关系上应有“相当之表现”。这次会谈后,石氏呈报行政院,表示贡觉仲尼等人似乎“成见甚深”,把“过去种种事件不利于西藏,一切错误”都归罪于蒙藏委员会和他本人;21日他给达赖、三大寺等的电文,目的在于“昭示政府对待国内民族一律平等、酷爱和平、无微不至之盛意”,但“一纸电文不能戢其乘机攫利之野心”。贡觉仲尼等人也不认同这次会谈的效果,7月22日再次呈文行政院,称“西藏三大寺僧俗官员暨僧俗官民全体大会”在20日来电,又行政院“迅予明白批答,藉慰藏情而释群疑”。[4][p.2642-2645]他们此次把这份要求“批答”的呈文也同时呈报给蒙藏委员会,表示因为西藏方面来电催问才呈请的,态度稍有和缓。8月2日,贡觉仲尼等人态度又变为激烈,再度呈文行政院,直接指责“蒙藏委员会助长班禅阴谋,破坏藏中和平”,要求中央取消蒙藏委员会驻印通讯处,没收班禅方面“历次购运军火”。[4][p.2645-2648]
1932年8月之后,西康、青海军队重创藏军,击退玉树和金沙江东岸的藏军,西藏的亲英势力受到打击,达赖系统中主张与内地和好的力量渐有抬头,达赖方面与中央关系开始转变。12月,尽管国民政府隆重举行仪式,班禅正式就任西陲宣化使,但达赖方面不再抗议,而以西藏“三大寺僧俗民众代表”名义呈文行政院,表示曾“因班禅权位之事备具呈文宣言”,由贡觉仲尼呈交,阳历7月11日接到蒙藏委员会石委员长电文,得知“近年内地官员及人民等对于佛教信仰之心较往年尤多,且对于达赖亦有尊敬爱慕”,并“有汉藏照前和睦之意,甚为欣悦”。[4][p.2648-2649]
在达赖方面决定缓和与蒙藏委员会的关系时,国民政府更想乘机调解达赖、班禅的矛盾,所以1933年1月致函陆兴祺,表示达赖方面“似对于班禅方面尚未能完全谅解”,希望他利用“久居印度,熟悉藏情”的优势,“从中斡旋,设法恢复达赖、班禅间情感”。[4][p.2650]班禅方面也看到此时达赖方面的转变,1933年初派安钦活佛等人经印度进藏商谈。他们进藏后,受到十三世达赖和西藏地方政府的热情接待,双方经过认真会谈,提出了解决前后藏主要问题的初步方案,达赖方面“同意减免扎什伦布所属各宗谿历年拖欠的军费、租税,其他问题待九世班禅回藏后解决”。[16]西藏僧俗民众为此极感欣慰,表示班禅派“安钦呼图克图、王罗皆秘书长代表回藏,民等欣慰之余,满望班禅佛座跟即回藏,与达赖佛座欢聚一堂,使藏众蒙福”。[8][p.77-81]但是,1933年12月十三世达赖圆寂,两位大师在世时实现和好的机会再度丧失,九世班禅回藏的问题也受到很大影响。
余论
1927到1933年间,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并取代北京民国政府成为全国统一的中央政府,又因日本加紧侵华步伐,各族人民抗日救亡运动不断高涨,稳定边疆局势、维护国家统一也成为人心所向,因而西藏地方与中央的关系备受关注。此时,英属印度等殖民地民族解放运动不断高涨,英国已不大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强硬地干涉中国内政了,因此国民政府努力加强对西藏地区的施政,达赖、班禅两个系统的关系问题成为中央治藏政策的重要内容,为此采取了相应的政策。如何评价这些政策呢?
首先,这几年间,达赖、班禅两大系统的关系仍然处于对立状态,而且矛盾不断激化。原因是什么?有关论著从不同角度做出解释,原因的确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历史上形成的达赖、班禅活佛不同特点,特别对政治、宗教关注程度的不同。[1][p.16-18]其次,两大系统部属之间的矛盾,是双方矛盾不断、冲突不止的重要原因,曾经到过西藏的段克兴就认为:“达赖与班禅在佛教上同占有最高地位,由同参而师徒,情同父子,亲过兄弟”,但“班禅被迫出走后,极乐净土,几变为地狱鬼域,刀兵四起,万民不安,推其原,皆属达赖臣仆与班禅之臣仆,互相猜忌所构成。”[13][p.92]此外,政治立场上的分歧是两大系统矛盾、冲突的深层次原因。这一时期,尽管双方都有拥护国民政府的政治立场,但是双方又有一定差异,特别是在如何对待中央与西藏地方的关系,如何处置“九一八事变”后一致抗日的“国恨”与西藏和邻近地区的“内争”的关系上,都反映达赖方面、班禅方面立场的不同。这既是双方关系持续紧张的原因,也是国民政府对达赖、班禅政策发生变化的原因。
其二,国民政府成立后与达赖、班禅两大系统的关系经历了从平等对待两方面转向支持班禅方面、冷淡达赖方面的“失衡”过程。1931年5月前,国民政府在各种全国性政治会议、设立驻内地的办事处等方面力求平等对待两大系统,并与达赖系统、西藏地方政府商谈如何在藏施政的各种问题。这种平等对待两大系统、力图和调解双方矛盾的政策,首先与蒙藏委员会的主张密切相关。作为主管西藏事务的中央机构,1931年前后蒙藏委员会注重在加强与达赖、班禅联系的基础上调解双方矛盾,加强中央与西藏地方的关系。前述1930年12月以蒋介石名义给班禅的回信,就是由蒙藏委员会起草,呈请蒋氏核准后回复的。在撤销班禅驻蓉、炉两办事处问题上,蒙藏委员会特别强调,“关于达赖、班禅之嫌隙,自应从中调解。关于达赖、班禅之地位,亦应持平处理”。[9][p.36-37]在制定工作计划时,该委员会也把调解两大系统矛盾列入其中:1932年下半年的行政计划中有“呈请政府遴派大员赴藏,与达赖接洽”,“调解达赖与班禅过去之误会”,“书面调查西藏政教情形”;“恢复中央与西藏间原有关系”,“宣传中央与西藏过去之密切关系”;1933年的行政计划中有“实行派大员入藏,接洽恢复中央与西藏间固有之关系,并调解达赖与班禅间之误会”。[10][p.345-352]而且,各界有识之士的建议也影响了中央的决策,如谭云山曾经随谢国梁入藏,1930年7月呈文国民政府,其中强调“对于西藏内部之争,宜采取大公无私态度,用相当有效方法使双方和好”,不可听信片面之词,不可偏袒任何一方,否则“对于任何一方皆无益处,国事前途及生障碍,爱之反所以害之也”。[4][p.2531-2540]
尽管国民政府力图平等地对待达赖、班禅两大系统,但康藏纠纷、班禅回藏等影响了中央与达赖系统、噶厦的关系,也使中央政府与两大系统的关系也逐步出现“失衡”倾向。1931年6月以后,班禅系统明显地受到中央支持,达赖系统则对中央极为不满,甚至蒙藏委员会也受到达赖方面的指责。如何评价国民政府的这一政策及其变化呢?当时,西方一些学者就认为中国支持班禅对抗达赖,如被称为“中国通”的美国学者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当时曾指出,由于统治西藏的喇嘛教圣地对蒙古有政治价值,所以近年来英国支持达赖,而中国采取了支持班禅以对抗的政策。[17][p.237],[18]对国民政府在达赖、班禅不同的态度,国内有学者也认为1930年至1933年间,“国民政府在改善与发展同西藏地方关系方面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时,在处理与调解达赖喇嘛与班禅的关系方面却有许多失误”,当“他们之间在中央面前就西藏的是非曲直展开论战”时,“国民政府决心支持班禅返藏,大有倚重班禅以抑达赖之意”。[18][p.239-241]笔者认为,中央对达赖、班禅系统的政策变化有复杂的国际、国内背景,又与达赖、班禅两方面当时的表现密切相关,特别是在“九一八事变”后,班禅系统拥护中央、维护统一,达赖系统却不断扩大康藏纠纷,并演变成藏、康、青战争,这就使中央逐步地转变为疏远达赖系统,信任班禅系统。国民政府的政策转变有一个自然的发展过程,从时间上来看并非是在1930年至1933年间一开始就因为两大系统在“中央面前就西藏的是非曲直展开论战”,而“决心支持班禅返藏,大有倚重班禅以抑达赖之意”。
其三,国民政府对达赖、班禅政策是当时西藏治理政策的一部分,无论如何变化,都是从维护国家统一、确保边疆稳固的立场出发的:1931年5月前力图平等对待两大系统,既在事实上明确宣告西藏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政府对西藏进行了有效的管辖,又在政治上照顾了两大系统的要求和利益,体现了中央政府对拥护统一、力量又相对较弱的班禅系统的有力支持;1931年6月后逐步地疏远达赖系统、信任班禅系统,目的是确保了班禅系统与达赖系统、噶厦的平等地位,有效地抵制了亲英、亲帝分裂势力的活动,维护了国家统一,有利于西南边疆稳固。
其四,国民政府在1927—1933年的政策对于以后西藏政局、中央治藏政策都产生了很大影响。十三世达赖圆寂后,国民政府隆重追悼、大加褒扬十三世达赖,1934年又任命九世班禅为国民政府委员,积极支持他回藏。这使班禅方面很受鼓舞,达赖系统、噶厦却感到很大的压力,促使西藏地方始终保持与中央政府的联系。同时,这也加深了害怕失去权势的西藏地方中间力量对中央的疑虑,英帝国主义及其扶植的西藏分裂势力乘机破坏,极力阻挠九世班禅回藏,直至1937年他抱恨圆寂于玉树。
*[收稿日期]201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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