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关于时间源始性的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海德格尔论文,时间论文,胡塞尔论文,源始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时间是哲学的重要课题,本世纪更为哲学家关注,海德格尔以其名著《存在与时间》昭世:时间原本就与哲学所思之根本——存在内在地联系着,对时间之真实意义的阐释决定着形而上学的命运。海德格尔的哲学是受胡塞尔哲学的启发而成立的,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形而上学已开始回归时间,此一时间被称为源始性时间。以往的哲学家没有提出过(或没有认真研究过)时间的源始性问题,因为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的传统形而上学相信,源始性的唯有“存在”,而“存在”是超越时间(空间)的。他们至多是在主客体关系的格局中,从不同方面探讨了时间的本质和结构。只有柏格森比较深入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在批评康德先验论的时空学说中开始了对时间本体论意义的追溯,要求从自我意识生命的纯绵延上来把握真正的时间,这就为时间的源始性研究敞开了路径,胡塞尔由此进入了自己独特的内在时间意识的现象学分析。
从胡塞尔的《内在时间意识的现象学》到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时间源始性问题在时间研究中的根本性地位逐渐被人们所认识,而其复杂性也从他们之间学理的分歧中更加显示了现来。本文拟就这两部著作中的时间源始性研究作一些比较分析。
一
在胡塞尔看来,源始时间只有通过分析人的现意识过程才能达到,而在海德格尔看来,它却存在于此在的生存活动之中,大相径庭。但在探求这一源始的方法上,两人却是一致的,那就是:现象学方法。按照现象学的“面向事情本身”的原则,源始性时间,就是显现的原始时间现象,至于在这一原始现象是否还有“使其成”的背后原因,现象学是拒绝考虑的,因为在现象学的现象“背后”,本质上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从现象学还原来考虑时间的源始性,其探讨方面并不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宇宙时间从无到有的问题,而是哲学意义上的时间“原始构成”问题。
胡塞尔对这一原始构成的分析是以内在时间意识两个层次的分析来开展的。第一个层次,内在时间意识是作为对于内在时间对象的意向性经历出现;第二个层次,内在时间意识是作为纯粹的、构成性时间意识流出现。
第一个层次分析的结论是:对象的时间规定性以意向活动的时间性为根据。对象的每一时间规定性,奠基在某一特定的意向性行为中。当前的对象,体现在感知行为中,过去的对象,体现在回忆行为中,未来的对象,先行于期待的行为中。这三种意向性相互关联着,每一个都依赖于另外两个,现在居于过去的事物,以前曾是当前的事物,未来则是尚未是的当前事物。也就是说,当前被回忆的事物,过去曾被感知,而当前所期待的未来事物,以后将被感知为当前的事物。当前是这种相互关联的基本点。因为回忆同曾是当前的事物相联系,期待指向一个新的当前,所有意向性行为,无论它们是何种行为,感知、回忆或是期待,最后总是完成于意识的当前。
当然,当前经验的这种绝对性存在,并不意味着胡塞尔像布伦塔诺和梅农那样,把当前看成类似于数学上的某一纯粹的瞬间,在胡塞尔看来,这种感觉的现在仍是对被感知对象过程的感知。因此,在每一感觉过程的瞬间,都包括保留和延伸的意识,使时间对象的流逝呈过去当前和未来的统一。这就是胡塞尔的“体验边缘域”,这一边缘域是在前、在后和同时三重体验的统一,当一个体验消失时,它不是成为绝对的“无”,而是保留持存在新的体验中,一个更新体验的出现也不是突然“闯入”,而是作为“延伸”预存在新体验中,体验就是一个从预存到原初印象,再到持存的连续过渡过程。三重体验域的互相伸达意味着每一体验不仅是前后相继的而且也是同时的,或者不如说,正因为它是同时的,我们才能连续性的体验。胡塞尔就是用这一观点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内在时间对象的流逝过程具有统一性的问题。我们之所以能有一首完整的乐曲而不是单个音节的体验,就在于对这一乐曲的体验是一个体验不断扩展——收缩——扩展的过程,其情况是:新的“将要”随体验流动不断转化为“当下”,“当下”达到印象强度顶峰后又不断变成“在后”的持存,持存的印象不断削弱直到最终脱离体验域。胡塞尔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获有纯粹自我的现象学时间的整个领域——自我可以从‘其’任何一个体验出发,按在前、在后和同时这三个维度来穿越这一领域;或者换句话说,我们有整个的、本质上统一的和严格封闭的体验时间统一流。”(注:胡塞尔:《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1卷,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207页。)
常识的时间观念将对象的连续看成一个不断流逝着的现在序列,现象学的时间是要说明为什么对象在不断从现在流逝中又对我们保持着自身的同一。康德曾用先验自我的统觉来说明这类问题,没有统觉的统一综合作用,就没有关于对象(事物)的统一整体的意识,这就是说,我们关于对象的意识是根据于先验统觉的自我意识。胡塞尔接受了康德的观点,在描述了内在时间意识的第一个层次后,便深入到探究意向行为自身时间性之根据这一层次。胡塞尔认为,这是意识的最低层,是“纯粹的、构成性的意识流”。它与第一层次即类于时间对象的意向意识的区别在于,时间对象的意向意识作为一种意识活动是在时间中涌现,是时间性的,而纯粹意识流则是一种原始体验,这种原始体验本身不在时间中,不是时间性的存在,因为它不是时间客体,没有任何感性内容,所以胡塞尔说,这种纯粹意识甚至不应被称为意识流,因为“流”还是一个时间概念,将它称为“流”是因为缺少适当的名称而只能用此比喻。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回答只能是先验自我的时间统觉,胡塞尔赋于这种统觉以构成性功能,这种构成不仅体现为对象在意向行为中以被给予的形式构成,而且还体现为时间自身的构成。时间之所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连续,是因为自我的注意射线从生动的现在出发,通过记忆回溯到过去,又通过预期前触到未来。由于时间的这种构成是客体统一的根据,而时间的构成源于纯粹自我,所以纯粹意识流实为“作为绝对、整个性的时间构成流”。(注:胡塞尔:《内在时间意识的现象学》,英文版,第79页。)这或许就是胡塞尔所追寻的源始性的时间,它实质上指的是先验自我固有的一种构成性时间意识。
胡塞尔曾称自己的现象学是认识论的唯心主义,这种将唯心主义作认识论理解、围绕认识之可能性来解决本体论问题的倾向是康德哲学,特别是后来的新康德主义的特点,但胡塞尔的现象学却并不因此是新康德性主义式的了,他认为,认识的可能性既不取决于主体如何去如实地映现外部事物,也不取决于外部事物如何适合主体的认识能力,它只存在于意向性结构中意向活动与意向对象的相关性关系中。这样,对象便获得了一种原初的被给予存在方式,它仅仅以显现方式而不是以超越或主观自生的方式存在于意识中,而意识总是指向对象的意识,所以克劳斯·黑尔德说:“这样,意向性的概念原则便解决了近代‘认识论’的古典问题,即:一个起初无世界的意识如何能够与一个位于它的彼岸的‘外部世界’发生联系”。(注:转引自胡塞尔:《现象学的方法》,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年版,第18页。)
时间分析之重要就在于,如果说意识的基本存在形态是意向性的,那么现象学时间则是意识之意向性行为存在的基本形式,是体验作为由纯粹意识现象所“汇成的一条永恒的赫拉克利特的河流”的可能性条件,对意识之意向性分析的目的,是要解决主体认识客体的可靠性依据问题,而意识之澄明,最终要依赖于对“时间意识之谜”的揭示。体验时间是处在“最终意识的晦暗深处”,只有深入于此,才能看透其它层次问题的所以然,这就是胡塞尔追寻源始性时间的目的和意义。
但是,在先验自我的构成性时间意识之源始性上,还存在许多待说明的地方。
首先,在纯粹意识流与先验自我的关系上,先验自我被认为是纯粹意识的可能性条件,它因此而必有在先的地位,那么这种在先是什么意义,如果是时间上在先,则先验自我也是时间性的,这种在先的时间性是什么?如果是逻辑上在先,则先验自我仅为一纯粹形式,按胡塞尔的说法,纯粹意识流也是无感性内容的,时间的构成也即主体自身的构成。那么这两者是否从本质上是同一的?纯粹意识流通过先验自我构成自身与先验自我通过构成纯粹意识流而构成自身是否是相互依赖的两个方面?如果是这样,先验自我还是逻辑上在先吗?
其次,在纯粹意识流与反思的关系上,纯粹意识流与先验自我的相关性意味着纯粹意识流是一种被反思所把握的住的体验流。因为“只通过反思经验的行为我们认识了有关体验流和体验流与纯自我的必然相关性问题;”(注:胡塞尔:《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1 卷,第192页。)但由于反思在时间上总是滞后于当下的意识行为, 例如对于愤怒的反思,愤怒在被反思时已经消散,所以反思中的体验都不是原本性的,而是再造性的,这样一来,我们有什么根据将反思所把握的纯粹意识流看成就是原本性的源始时间呢?
最后,在纯粹意识流的意向性问题上,胡塞尔认为它具有双重意向性:“横向的意向性”和“纵向的意向性”,前者是指内在时间客体在“原初记忆”中持存的意向性,后者是指这种“原初记忆”作为一种时间流的统一体的意向性,它们之间的区别犹如一首被倾听的乐曲的时间持续过程和倾听自身的时间持续过程。胡塞尔认为,这两种意向性是同一意识流的两个彼此交织在一起的方面,“这是一致的、唯一的流,其中内在时间中的声调的统一体和意识流自身的统一体同时成为被构成的。”(注:胡塞尔:《内在时间意识的现象学》,英文版,第84页。)胡塞尔提出双重意向性理论,本意在于说明先验自我如何在构成内在时间客体的同时体出现自身的源始的构成性时间,但这样一来,反而将这种源始性推入困境,根据海德格尔对“起源”的规定,一种起源不能由它引发的事物来加以说明,起源应该是独立的、绝对的。“一切‘源出’都是降格”。(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396页。)而且双重意向性的提出, 还使得原来就不甚清晰的内在时间意识两个层次的划分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因为纯粹意识被流规定为不包括任何有关客体的感性内容,但“横向意向性”却实际上又涉及到了时间客体。
以上这些问题暴露出在意识领域探讨时间源始性的局限。胡塞尔的现象学虽然从时间来解释意识之本体意义这一点已经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修正,但这还不够。正如保罗·利科所说:“真正本体论的解释只能通过一种在现象学之内并通过现象学所导致的‘抛弃’产生出来。被抛弃的东西是主客关系的优先性,后者仍然支配着胡塞尔的现象学和他对意向作用和意向对象相互关系的研究。要想对这种优先性提出质疑,必须同时放弃意识的中心地位,后者支配着与构成性有关的一整套问题。……对意识优先性的‘抛弃’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中有典型的表现,……起点不是我思而是有关存在的问题。我们从产生问题的存在达到提出问题的存在。”(注:保罗·利科:《哲学主要趋向》,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180—181页。)
二
和胡塞尔一样,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也认为,源始性时间应当是主体意义上的,但是这一主体,并非胡塞尔所理解的主观意识,而是“提出问题的存在”——此在的生存过程,因此,时间的源始性只能在人生在世之结构——烦中去寻找。
海德格尔一开始就认定,此在在世有本真和非本真两种状态。从本己的能在去领会、筹划自己是本真状态。从世界、他人方面去领会、筹划自己是非本真状态,于是,此在的时间性也分为两个层次,本真的时间性和非本真的时间性。
这两种时间性之共同点是:它们都是“绽出”意义上,即不是一个现成摆在那里,均匀流逝着的存在者,而是不断涌出、超越自身的“到时”。这种“绽出”有三个环节:将来、过去和当前,或者称为三个“绽出”,它们有以下特性:第一,境域性,第二、统一性,第三,同时性,就是说,此在时间性的结构不是一种线性的“前后相随”,而是将来、曾在、当前的三位一体,互相融合。这种解释多少有一点胡塞尔“三重体验边缘域”的味道。
本真与非本真时间性的根本区别是:前者是由将来的绽出指定的,它既显示了此在向死而存在的决断的先行,又显示了此在携此决断返回现实生活的自觉。而非本真时间性则是由当前的绽出规定的,在此“时间内状态”中,此在烦忙于日常生活,虽然对自己能在之最终意义有所知晓,但尚未大彻大悟,时间性作为一种有所展开的境域,具有意蕴、可定期等结构,由这种结构形成了公共时间或世界时间。“流俗的时间领会”即将时间理解为一种无终的、逝去着的、不可逆转的现在序列是一种从非本真时间性中衍生出的现象,“这种解释中既没有可定期性又没有意蕴。它把时间描述为纯粹的先后相续,这就使这两种结构都不能‘映现’。流俗的时间解释遮蔽着这两种结构。”(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495页。)
海德格尔对源始性时间的追录,就是要从这种衍生现象到其来源——非本真的时间性,又从非本真的时间性到其源头——本真的时间性。最后的结论是:“时间源始地是作为时间性的到时;作为这种到时,时间使烦的结构之建制成为可能。时间性在本质上是绽出的。时间性源始地从将来到时。源始的时间是有终的。”(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92页。)
从表面上看,海德格尔的分析方法和胡塞尔的分析方法很相似,都是还原式的,但两人学理上的区别却是非常大的。
首先,在时间源始性的根基问题上,胡塞尔的理解是意识论(先验还原)意义上的,时间是意识的存在状态;意识是内在时间意识。时间的源始性显示出意识如何为了自身而构成自身。而海德格尔的理解则是生存论(存在论)意义上的,一方面,源始的时间通过此在到时,没有此在就没有对源始时间的领悟;另一方面,时间性又奠定了烦之结构的整体性,正是时间性使此在的存在成为可能。
其次,在时间源始性与主体的关系问题上,胡塞尔将先验还原与先验唯心论结合在一起,将一切意义根源还原为先验自我,它以其抽象的同一性充任着时间的原初可能性条件。而海德格尔则拒绝接受一个与世界相脱离的主体,认为自我只能作为“世界中存在”来把握,还原不是向纯粹意识之主观性领域深入,而向此在的人世间回归。因此,时间的原始性与此在能在的超越性是一致的,此在的超越性就在于向死存在这种到时的时间性,时间的源始性与此在的有终性密切相关,此在有死的最终可能性,正是时间源始性的体现。
最后,在时间的源始性研究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上,胡塞上尔的哲学研究有着深深的危机意识,但这种他称之为的科学时代的危机是旨欧洲人性的危机,其根源在他看来在于实证主义、怀疑论和非理性主义等思潮排斥了古希腊以来欧洲理性主义的精髓,由此在现代科学的发展中产生出一种忽视科学本身的意义,忽视人的存在意义的物理主义的客观主义,通过对纯粹意识(内在时间意识)的本质结构和构成功能的揭示,可以使哲学成为一门严格的科学,进而为自然科学奠定坚实的主体性基础。海德格尔的哲学同样反映着对科学技术发展负面影响的深深忧虑,特别是在后期。他认为,科学技术在创造了巨大财富同时,也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对立,人以主人身份,把理性作为工具用于征服和统治自然(大地),把自然中的各种事物一律看成可以利用的生产对象,其结果是:生态失衡,大地荒芜、世界倒塌。人遗忘了“存在”这一生存的基础而成为“无家可归”者。以理性主义为代表的传统哲学应该终结的命运正系于此。《存在与时间》就是为重新澄明存在之本真意义的尝试,对时间源始性的阐释,正是为了获得“对‘存在’的任何一种一般性领悟得以可能的境域”。进而揭示人与世界的真实关系及历史命运。从这里可以看出,海德格尔的时间研究显示出了更为深刻的历史的和现实的批判意义,这是胡塞尔所不及的。
三
胡塞尔的内在时间意识的现象学,以其精细地描述,层层深入的分析把哲学研究的抽象性特点发挥到了极至,然而自我论这一哲学史中最艰深也是最危险的问题又常常使胡塞尔的内心矛有冲突层出不穷。当海德格尔把我们引出晦暗的意识之流而来到此在的生存活动中时,确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但是在这里,真的就可以把握住源始性时间吗?换言之,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分析是完全成功的吗?还不能这样说。
首先,海德格尔的源始性时间指向的是此在的本真生存状态,在此状态中,先行动决断起着关键的作用,它是指此在从最本己的可能性中领悟到在的意义,显示出此在“将来的原始现象”。为什么正是这种先行到死的觉悟不是别的状态揭示着此在存在的源始时间,海德格尔的解释是,只有在此样式中,此在才将自己的存在显现为一个有限的整体,这种有限整体关系的构成决非综合性的而是时间性的,因此,在世的时间性自然也就是在世之存在世意义澄明的境域。但是这种解释仍不能充分说明为什么不可以用曾在和当前来共同揭示时间的源始性,因为此在的生存的限有整体性本来就在生死之间,不谈生,何以论死。
其次,海德格尔将本真的源始性时间看成是“烦”之结构统一性的基础,按此道理,只能从时间性来解说“烦”。但是在《存在与时间》中,却是始终以“烦”来解说时间性,这实际上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正如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只能从存在者来说明存在一样,时间性总是此在的时间性,只能从此在的生存来说明时间性。此在的生存结构之所以能解说时间性之将来、曾在和当前诸环节,是因为此在生存结构中已经包含着“先行”、“已经”、“正在”诸时间因素,但这样一来,时间性就失去了自己的奠基性地位。
第三,海德格尔把本真状态看成非本真状态的根源,这是对本真(源始)时间性从何而来的说明。但是根据他的论述,非本真状态和本真状态并非指此在两种对立的展开状态,而是同居此在的生存过程,因此,非本真状态虽说是从本真的能在状态“脱落”,但却不是落于本身之外,而是从它本身跌于它本身,此在首先是“沉论”于世,后通过启示“无”的“畏”而进入本真状态。这些说法使本真和非本真的关系十分模糊,究竟源始性时间出自那一状态给人的印象并不清楚。即使按海德格尔的本意将本真状态理解为源始性时间的出处,两种状态的一体性关系也在客观上要求这种理解必须借助于非本真状态才能获得明证。
以上三点表明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也陷入了与胡塞尔相类似的困境,没有为时间的源始性找到应有的立足点,在很多情况下,还是从其“派生”的东西来说明它,这就将“源始”降格成了“源出”。海德格尔后来也不无诚恳地讲道:什么是时间?或许会认为《存在与时间》的著者一定会知道,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他还在继续问。这一追问的结果,是60年代初出版的《时间与存在》,在这部著作中,对时间源始性的研究已经远离了此在的生存论分析, 而是围绕着对“本有”(Ereignis)的释义展开的,其思路是:首先追问存在和时间的本己意义,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存在和时间都不存在,但是“有”存在和时间,对这个“有”(Es gibt)的深究引向“有”中给出的东西, “给出”(das Geben)总是“它”给出,这个“它”(das Es)就是“本有”。“规定存在与时间两者入于其本己中即入于其共出一体之中的那个东西,我们称之为本有”。(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载《面向思的事情》,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0页。)
海德格尔认为,在西方思想之初,存在就被思了,但是“有”本身却未被思,而这个“有”恰恰是在其本性中思存在和时间本身的关键所在。从有(给出)中思存在,要求把存在之在均思为“让在场”,“让”意为释放到敞开之域,让在场即为入于无蔽状态之中,此一澄明的达到和遣送本身就是本有之时——空敞开过程,可见,存在作为在场和让在场,是通过时间得到规定的。所以“要紧的是,在通视本真的时间中,从本有处思到存在的本己境界中去,而无须顾及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关系。(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载《面向思的事情》,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5页。)
此一“无须顾及”,自然会导致对《存在与时间》中的时间观念作出修正,应该说,后期海德格尔对时间源始性的阐释更为成熟,与他对存在之意义的理解更为一致。当然,这并不是说《存在与时间》和《时间与存在》之间的有一种“断裂”,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如果存在的意义即存在的真理是遮蔽的解蔽(无蔽)的统一,海德格尔前、后期思想的关联和进程就是一种“返回步伐”,即返回到要达到的东西前面,并保持与这种东西的距离。从时间研究上看,《存在与时间》处于下述努力的途中:通过一条超越此在之间性的通道,在作为时间状态的存在之阐释中来寻找一个时间概念,寻找“存在”之为在场的本己的时间。而从《时间与存在》的角度看,上述思想正是本有之思以一种返回步伐的方式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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