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华北大洪水回顾_1939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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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8月冀省全境和豫北、鲁西的水灾,是20世纪前半期华北最大的一次自然灾害,也是1801年(嘉庆六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洪水。华北地区灾荒的周期差不多是十年一次,有时更短,如1900年、1917年、1920年、1927年、1939年、1949年都曾发生过,水灾、旱灾和蝗灾等等轮番出现,甚至数灾并袭。每次灾荒(除了1949年情况好一些外),破坏性都极大,总是造成田禾被毁,庐舍为空,民间财富荡然无存,哀鸿遍野,饿殍枕藉;要恢复元气,那总要三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种周而复始、带有周期性的灾荒,是华北社会经济发展缓慢、经常出现间歇、甚或停滞倒退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水灾而言,1939年的灾害比1900年和1917年都要严重,当时的论述称其为“百年仅有的水灾”,“八十年来所仅见”。

这次灾害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大行山地区下了十多天暴雨,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河北全境处于各河下游,必然遭灾。河北、豫北各地自7月起一连三四十天,阴雨不断,灾情扩大。日伪军在沦陷区和游击区大肆掘河放水,推波助澜,在冀中安国县南的北流罗附近掘开了潴龙河,在安平县的满镇附近掘开了滹沱河。永定河北堤、南北拒马河和唐河等也被日伪军掘开;冀南日伪军在德州、隆平、平乡、东光等地用机枪扫射修补河堤的民众,仅德州一地饮弹而亡者即达50余人,滏阳、运河、洨河、槐河、沙河、卫河等河堤,均被掘开,滂沱大水一泻千里。在豫北武涉日伪军也掘开了沁河,万里沃野尽成洪流。日军所以采取水淹毒计,一是一年来对华北的“扫荡”毫无成效,便企图以水淹八路军抗日游击部队,来制造恐怖和骚乱,缩小华军机动周旋地区,以利其寻找主力而扑灭之;二是想保住日军在华北的侵略基地——天津,保住日军通向南方的主要通道——津浦路。

河流曾抚育了华北文明,如今却成为灾难。河北军民在遭日军“扫荡”后,复遇此劫,惨状空前。

冀中的35个县没有一块地方有干地。据朱德、彭德怀致重庆国民政府电,灾情最为奇重者为高阳、蠡县、安国、任邱、肃宁、安平、文安、深泽、饶阳等县。河北省主席鹿钟麟将冀中各县灾情程度概述为:“十成灾者有文安、雄县、安新、新安、新镇5县;九成灾者有安平、青县、深泽、任县、清苑、高阳、霸县、永清、安次、新城等10县;八成灾者有武强、饶阳、交河、新乐、无极、博野、任邱、固安等8县;七成灾者有献县、定县、安国、大成等6县;六成灾者河间1县;四成灾者徐水1县;二成灾者深县1县。总计被灾成数为八成以上,共计淹田153852顷,被灾村庄6752村,被冲房屋168904间,损失约16000余万元,现无衣无食之民众已有1912800名,且逐日增多。”(注:《大公报》,1939年9月14日。)

冀南50多县,被灾范围更广。冀南行政主任公署正副主任杨秀峰、宋任穷勘查灾情后,于8月19日电请重庆国民政府赈济,其中讲到:“除少数县份以路途遥远阻隔尚未勘验外,计隆平被淹十分之九,清河被淹五分之四,宁晋被淹三分之一,平乡被淹五分之二,巨鹿被淹五分之一,柏乡被淹过半,任县被淹九十余村,南和被淹四十余村,南宫被淹二十余村,威县尧山被淹各十余村,禾付洪流,房屋倾圮,水势浩大,后落无期,灾民之目前生活,濒于极端危急。”(注:《新华日报》(华北版),1939年8月27日。)因灾情奇重,惨状空前,9月初又通电全国,呼吁救济。电文中讲:“灾情之最奇重者除冀中外,莫如我冀南。……灾民数逾百万。”(注:《新华日报》,1939年9月5日。)

冀南行政主任公署的调查很具体。如调查广平、曲周、肥乡、平乡、南和等5县,统计受灾村庄共有364村,田地被淹6441亩。冀南第3专区枣强、东光、衡水、阜城、景县、武邑、故城7县受灾面积平均为60%,其中最重的故城为90%、东光80%、衡水75%,较轻的阜城为25%。被灾共1464村,被灾人口衡水12.5万人,景县16万人,东光7万人,阜城2.3万人,武邑12.4万人。滏北区宁晋、束鹿、晋县、赵县、藁城、栾城6县的灾情状况是,除宁晋东区外,全被水灾。束鹿淹了40%,晋县35%,宁晋70%,赵县20%,藁城70%,栾城20%;受灾人口约30万(注:见伯禹:《冀南的水灾》,载《新华日报》1939年11月19日。)。

当时,鹿钟麟根据勘灾报告,也讲到河北灾情严重,其中受灾最重和损失最惨的有衡水、清河等27个县,被灾村庄3143村,被淹耕地54610亩,灾民75891人(注:《大公报》,1939年9月14日。)。

从各种调查资料可以知道,巨鹿、平乡、隆平、任县、新河是重灾区。

冀西灾情也很严重。单就沙河、内邱、临城、高邑、元氏、获鹿、井陉7县统计,被灾村庄共519村,被淹耕地达16万亩,损失资产达210万余元。在这次洪水中,山地沟田遭冲洗浩劫,台屋地带上农民数十代用血汗所铺石田也被冲毁。1939年秋收不及常年十分之二,冀西所属各县秋收不及常年三分之二。

河北全省108县,有94县均遭到了灾难,洪水冲击了20万石存粮,冲去了庄稼,使广大人民和抗日战士陷入困境。

水灾并不限于河北,豫北的安阳、临漳、内黄等县,8月中旬连降大雨,各河决口,秋禾尽淹。山东夏潦秋旱,风雹虫蝗,相继成灾,滨海诸县,尽被海啸席卷。鲁西运河、卫河、大清河决口,馆陶、临清、武城、恩县、夏津、东平等县首当其冲,一片汪洋。鲁北黄河故道泛滥,两岸村庄被淹没百余,昌乐五区、安邱六区、莒县五区、诸城三区、日照三区,冰雹为害,小者如鸡卵大者如人首,300余村尽遭狂击,人畜马兽伤亡者不计其数。秋来阴雨连绵,雨水为灾,广阳平地,水深数尺,田禾荡然。鲁北小清河沿岸各县,蝗虫遍生,食禾殆尽,而全省各县,自春至夏,未曾落雨,旱灾遍及,灾区之广,灾情之重,前所未有。据以上各县灾区统计,灾民共有130余万(注:《新华日报》,1940年4月30日。)。

洪水也殃及华北最大的城市——北平周围。“北平与保定之间,完全成一大湖,淹没县城达14县”(注:《申报》,1939年9月2日。)。通县被淹,门头沟煤矿区浸水,矿洞多处倒塌,平津铁路两侧也是一片汪洋,路基屡为水冲断。

上海《申报》曾以醒目标题报道了水患的广泛和严重性:“冀鲁豫等地,几成一片泽国,八十年来仅见之灾情,无家可归者数百万人。”(注:《申报》,1939年9月2日。)

因水灾区多是日军占领区和抗日游击区,灾情鲜为局外人所知,但当平汉线难民拥向北平,当天津这个大都会8月20日(阴历7月初6日)开始遭洪水洗劫时,华北水灾就成为震惊世界的新闻。

天津的社会经济状况因战事与封锁,已经萧条;水灾进一步摧残了这座城市。流经天津市区的海河是当时华北五大河入海的唯一尾闾,其流域面积达8.8万余英方里。上游各支流挟带泥沙而下,造成海河淤积。1928年8、9月间天津下游20里以内,河床淤高已七八尺,断面面积减少约2000方尺,淤泥体积已达200万方左右。此后,淤塞情形,每况愈下。日军占领天津后,极尽侵略剥削之能事,而未曾疏浚河道,及至洪水涌入天津,河水宣泄不通,致酿成大患。

8月中旬,天津附近地区水已成灾,杨柳青附近已全被淹,静海一带数十里洪流一望无际。杨村以西,永定河、北运河、龙凤河已连成一片。天津水势也日益严重。11、12日北大关、大胡同均已浸水;关上一带尽成泽国,水已3尺深;关下、三官庙及西沽等地河水上岸,被淹地居民群向南逃。海河已平槽;英法租界水距岸不及1尺。13日阴雨,水势益涨。16日《大公报》报道:“英租界大街为水淹没,海河水位已超过特三区沙袋所筑成之堤岸,进入市区。”不仅如此,水还从阴沟中不断涌出,人们已受到水的威胁。一些商店和住宅在门前堆置沙袋或建筑砖墙。英法租界均开动抽水机抽水,法租界还赶筑界内泥堤,许多外侨妇孺包括英军眷属,相继被运到秦皇岛,英国特种部队沿英租界周围境界巡逻。日租界也在防范。

天津将被水淹,已不可避免。19日下午1时许,大直沽也成泽国,3时水由贾沽道村向西逆流,将大直沽各村完全包围。该地商民数千余人奋力抢堵,因水势过于汹涌,东北方两处堤埝被冲毁,洪涛浊浪直向药王庙、田庄、刘家台及大直沽街中冲灌;未被淹的仅天后宫一地。晚10时,海河水利委员会发出通告,南堤业已溃决,特一区即将浸淹。一些商店将货物迁至较高地方。20日午前,郊区富户难民5万多人乘坐小船,舢板或牛马车,携带各种家具,还有五六百头奶牛,通过日军的封锁线进入英租界,一日涌入这么多的灾民,增加了天津的紧张和恐怖气氛。这些灾民以为到了安全地带,未曾料到天津已处奇灾大难阴影中,天津立即要变成“泥海”和“死城”。

流经天津的南运河在杨柳青以东3里的马家庄也进入开洼,开洼里一望无际,天水相连,所有民房都被巨浪冲击。20日,洪水冲破天津市区西南部的大兜湾及万德庄两处堤岸,水速以海秒2米之势沿南门外大街、鞍山道、沈阳道浸入南市、日租界和英法租界。天津全市14处堤岸先后决口。

20日中午,当洪水突然降临南市时,水势甚猛,且惊雷暴雨倾盆如注,该地居民乱成一团,群向南马路较高处奔逃,或者向东站方向逃难。下午3时左右,洪水由南市向日租界流去,日军工兵曾赶筑御灾工事,但毫无作用。5时半,花园街(今山东路北段)水已5尺,芙蓉街(河北路北段)水已4尺9寸,桔街(蒙古路)4尺5寸,旭街(和平路)3尺5寸,春日街(河南路北段)4尺2寸,明石街(山西路北段)3尺8寸,荣街(新华北路)3尺,须磨街(陕西路北段)2尺,淡路街(甘肃路)3尺3寸,福岛街(多伦道)3尺。日租界全部陷于大水之中。当晚8时左右,洪水冲破日法租界交界的秋山街(锦州道)数处之隔铁扉,流入法租界。法租界当局所赶筑之泥堤未能御之,万国桥(解放桥)大街被水淹,街旁天升商场进水。然而洪水并未从这里流入海河,而是流向英租界。

此时,从土城及陈塘庄村流入的洪水,淹没了特一区的许多村庄,也向英租界流入。土城村位于市区东南边际,居民多以园圃劳工为业,所居大半为土房,一经水浸立即倾塌,全村无一幸免,民众逃亡一空。挂甲寺、贺家口两个村庄居民很多,也被淹没;东楼及下瓦房一带那时是繁华之地,水深已及房顶,桥梁都被淹没;西楼及小王庄地势较低,水深达七八尺,所有土房都塌毁,居民多逃避他处。谦德庄被水冲洗,陆沉下去。佟楼附近的英国赛马场、乡艺俱乐部,剑桥路(重庆道)均被水淹,马场道水深已1尺半。20日下午3时,英工部局水电厂被淹,水电供给中断,只得依靠供给法租界的比国水电厂接济。

21日,海河水深续涨数分,海河两岸除法租界和意租界一部分外,均成泽国。美国海军陆战队营房上午为水所淹,比国领事馆亦然。英日两租界电流中断,英租界已无水可饮。河东居民以为该地东有墙子,西有铁道,南有海河,20日又在旧北墙子外新筑一道新埝,无论如何洪水不会浸入;然21日唐家口被水四面包围,铁道里的水由新地道向外奔流,非常汹涌。该日,天津全城已被淹没,水深1至5尺不等,英日租界被灾最重,无线通讯因电力不足时受障碍。日军统治天津后,从新兴路一直到小刘庄建立了一条封锁线,以包围英法租界,并在封锁线和其租界边界驻满岗哨;因洪水关系,日军除万国桥以外,余均撤除封锁。

22日,英租界中街水深已达2尺,法日租界之水深达7尺。各商店被水,商业完全停顿。22日早晨,河东一带新的水流从北方灌入,沈庄子、王庄子、郭庄子、旺道庄、姚家台均被水淹,水已3尺多深,居民都在没腰水中向外挣扎。街巷中的泥土上座满妇女和小孩。地道旁拥满待渡的人群,地道孔洞中有两只救济船,船一到岸,灾民们争先恐后。逃出险境的人,有的到小树林、陈家嘴子或铁道内街上露宿,有的到铁道的路基上栖息。金钟河岸的灾民更多,意租界地势较高,未被水淹,然租界当局将各路口隔绝,只留三马路一处通行,进入该租界受到限制。

从23日到25日,又连续暴风雨,平均每日水涨8寸,海河于租界水面已在英租界处相连。英法租界24日一昼夜水涨8寸,水深处已达8、9尺,最浅者亦3、4尺。英租界耀华学校水深6尺,墙子河水位高过堤1尺,旭街、海光寺一带水深已达1丈,洪水吞没了日军营房。中原公司大楼亦见水,八里台成了水的世界,南开一带街市水深最高为8尺。

1917年天津水灾只南市一地被淹,此次水灾则包括南市、各界租界,以及东至关老街,南至卫津河,西至九区分界,北至铃铛阁街。具体范围大致为由新大红桥西横堤外至自来水公司西市是交界;三条石普乐大街由南口至北口,河北关下三官庙街、普乐大街、北开仙源里及北营门;北营门东大街由北营门东至小闸口街一带;小闸口街由南口至后河沿渡口;沈家庄之李公楼,杨族至新重场;大直沽之小孙庄,除旺道庄一处外,均被水淹。被淹区域,几占全市十分之七。其未被水者,只河东特三区、意租界、特二区、河北大马路、二马路、三马路、河北大街、估衣街、侯家后、针市街、大夥巷、太平街等处(注:《津市警察三日刊》,1939年9月6、9日。)。

28日水位开始低落,较水位高时降低4寸。9月初,有时白天涨一点,晚上又落下去,总的趋势是在下降。白露前后西北风大作,水势骤退。10月水位又下降4寸多,较前最高时降低2.5尺;南市、日租界、英法租界、墙子河水深仍达4、5尺。

遭遇了这场大灾难,天津已面目全非。从前的大道、田圃、小河、短桥都没有了。一切都停顿了。房倒屋塌,人们的生活失去常态,全城荒凉寂静,街上只有少数华商乘着小船,荡漾波中,来往兜售货物。夜晚水区尽成黑暗世界,洋烛、手电、油灯成为唯一需要品。当时人写了不少诗,描述灾情的严重。如“一朝河决出桑乾,横流泛滥遍畿辅,银涛万叠溢津沽,繁荣一变为水府”。“屋顶酣睡成卧塌,忍饥隔宿身萧瑟,楼窗开处可登舟,远望俨然如燕”。还有“洪水逛名城,小民不安宁,人在房顶睡,船从桥上行”等等。

水灾开始几天,除浅水处尚有人力车外,绝大部分地区已无任何交通工具。24日开始有木筏往来,渐次有小船运到,而船资猛涨,人们多无力乘雇。多用舢板、破床、木门、木盆作筏,或以汽油筒做成之浮筒,或以皂箱相系成筏,五花八门。英国军船“珊德威多”上的小汽艇均已取下,由英兵驾驶,往来于英租界之中。北平各公园的游艇均被征用,运到天津。

天津周围亦然。天津与大沽之铁路已告阻断,张贵庄铁桥被冲毁;大沽沙洲亦已淤塞,不能通航。9月初大沽与塘沽间又发生海啸,两沽均淹没水中,居民均登船避难。

自天津至石家庄“均成汪洋”,仅露出少数较高的城填“宛如孤岛”,由天津至任邱间,由唐官屯至天津均在陆地行舟(注:《大公报》,1939年9月5日。)。

因田禾尽毁,运输中断,物资特别缺乏,物价飞涨。8月中旬,大米每包已达38元,面粉每袋8.5元。8月底大米售到40余元,面粉达10元以上,玉米面每斤亦卖到0.25元,每张不及6两的大饼售价0.2元,猪肉每斤1.4元,牛肉每斤1元,花生油每斤1.2元,芝麻油每斤1.6元,豆酱酱油每斤0.3元,韭菜每斤0.3元,煤球每元35斤;蜡烛每包1元,零售更贵。当年73岁的莲塘老人,将这时的物价和清末光绪年间作一比较,光绪年间“麦面每斤制钱不过百文”,山西大旱“斗米800文,未有如今日之昂贵者也”。物价飞涨,一是物资突然短缺,一是一些商人乘机渔利。住在英法租界的中国居民有的以土豆为生,有的依赖红米、洋葱和土豆维持;浙江公墓土埝上的难民三四百者,多以树皮为生。

天津墙子河水向来恶臭,臭水溢出,加之沟渠的粪便、仓库的糖碱、淹毙之人畜、腐朽之货物,皆溶化飘浮于水中,烈日曝蒸,臭气冲天。胃弱气虚之人,此时多呕吐不能进食,强健者亦多目眩头痛;涉水者身肿皮落,患各种皮肤病以及霍乱、疟疾的人极多;而药价飞腾,西药有涨至十数倍至四十倍者,中药汤剂每服亦需0.6元至16元不等。

天津变成了极为可怕的社会,被水淹死者不知凡几。还有的因患各种疾病而死,有的吃了有毒的食品而死,有的触电而死。洪水第一天就淹死了1000余人,总计死亡在10000人以上。

要逃出这个社会是很困难的,日军设立了很多岗哨禁止华人通过,到东站必须经过万国桥,日军在这里的岗哨,每小时只放行一、二人。“租界居民之无家可归者,拟到华界投宿亲友家,守候检查,往往一二日不得过”(注:莲塘老人《水灾见闻录》,第7页。)。上海《字林西报》载一外侨由津到沪,讲天津水灾惨烈,“日租界中情况可怖,该地居民所受苦恶较津市其他人民尤甚”(注:《申报》,1939年9月9日。)。

天津市人口约150万人,灾民人数据日方防卫司令部8月24日公布的数字,华界进水户数15.2万户,受灾总数53万人,含天津周围避难者实达58万人之多。日租界的日本人有5660家浸水,计26391;中国人1777户,15777人;加之其他国籍者,共计达6438户,42710人;日本人中只有60户300人未遭此劫难,已赴天津郊外避难的中日人数约3万人(注:《盛京时报》,1939年8月26日。)。24日以后,灾情逐步扩大,灾民总数达到65万人。据敌难民处理部浅海大佐布告,向外移动及自动离津者约13.3万名。

灾前天津中国城区共有255007户,灾后138832户,(附住)难民人口123651名。市区人口集中,灾民多。各村庄较分散,灾民数相对少些。

中国人生命财产损失是巨大的。洪水也并没有优惠日本人。

1939年9月6日《申报》有这样的记述:“此次水灾所受之损失以日租界及特一、二、三区、南市、八里台一带最重。自英法租界被封锁后,所有日方商店、工厂、货栈均集中以上各地,尤以棉布、砂糖、海味、纸张为多,计约损失总额在4万万元以上,其他日军之汽车、洋灰、杂粮食、金属及肉皮用品损失数字无从统计,至英法租界内之面粉及其他各业所受损失,亦在2万万元以上。”据日方宣布,天津共损失约4亿元,其中英法租界2亿元,日租界1.5亿元,中国方面及其他0.5亿元。海河河畔的仓库堆满各种货物,以棉纱布为主,悉葬洪流(注:见《盛京时报》,1939年8月27日。)。也有的估计为6亿元。特一、特三两区的仓库及公大纱厂、天津造纸会社等浸水4尺至8尺,机器已被毁。日本在天津所经营的纱厂很多,损失也最大;除公大外,正在建造的上海、吴羽、仓敷、双喜等纱厂,因厂址浸淹,机件毁损,都无法兴办。不仅如此,日本军用飞机被水所毁的达130架,只剩下20架可以用;还损失了3个月的军用汽油和大批军火给养等军用品。这是美联社记者调查后的报告(注:《申报》,1939年9月10日。)。种瓜得瓜,得豆得豆,日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它所得到的是,所储的大量军需均已毁坏,日租界房屋数百栋必须重建,许多新建的工厂无法生产,数千日籍小商人资本尽失。日军侵华用以引诱日商界之饵是华北棉田,而水灾使冀南棉收全毁,日商只能望水兴叹,无不悲观忧郁。

灾情发生后,各方面开展了救济工作。这次赈济比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和困难。因为正处在战争状态,不少地区是日军占领区,更多的地区是游击区,敌我犬牙交错。即使是英法租界地区,也因为日德已成轴心国,推行反英活动,而困难重重。

在天津,英法租界当局曾向灾民提供避难场所,如耀华中学、法汉中学和骞马场等,各收容难民数千人。英租界警察免费发给难民食物。8月28日英租界还征集自愿服务中外医师,参加水灾救济工作。

天津市各社会团体、学校及慈善机关,都展开救济工作。商会、民众教育馆、红十字会、佛教会、青年会等,以影院、学校、会馆等为场所,设立收容所,发放救济粮,下表是商会赈济数目统计表(见统计表):

资料来源:天津市档案馆等:《天津商会档案汇编》,第3辑,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17页。

从表中可以看出,商会每天救济人数最高可达2.5万余人,而这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据统计,全部收容难民达10余万,露宿街头者无法统计。如东马路及北马路难民均满,法租界海河岸边难民就有数千人,东站难民更多。中原公司、中原银行自动组成中原公司赈灾会,制备面卷菜品饮料,每日装载大船一艘,分赴各灾区施赈,上海商会仁记路华洋义赈会将防护等药物装箱寄往天津。

一些慈善团体、教会和传教士等也曾设法救济,中国红十字会展开了赈济活动,惟该会费用不足无法救济多人。各外国教会亦已至无法继续支持之境,在保定设粥厂的有圣公会、长老会、天主教会及救世军等,每日就食者约一万人,每人可得粗粮一大碗及素菜一碗,某教会因无法维持,将素菜取消,每人可吃粗粮一碗,难民群至郊外挖掘野菜充饥。保定当时成为乞丐城,因水灾而逃来之难民约二万五千多,日方“对于此等难民,并未予以救济”,“日军以冀中为游击队活动之地,仍禁止人民运送粮食运往该区,致灾情极为严重”,“自保定迄天津各地之人民,有成饿殍之虞”,至1940年天津到保定一带又遭旱灾,人民则“食草根树皮,即树皮每磅须售价9分,柳叶售1.2角,草根则售1.5角,灾区内的树木光皮者已占其半”(注:《新华日报》,1940年4月28日。)。美籍教士曾在高阳东北之处设施粥厂,灾民均感其德,日方则禁止人民前往就食,且于三日后令当地负责者设法将其关闭(注:《新华日报》1940年4月29日。)。日军的残暴还可从下面这一事实中看出,因水灾逃到北平而后返乡之农民,时受日人虐待,凡身藏有法币之农民,均被日人凶殴或竟处死。

日伪也施放馒头,动员民间医师,组织医疗队免费诊疗。其目的在于推行治安强化运动。日军6月14日封锁了天津租界,封锁线日兵岗位四周筑有土墙。“滔滔浊水泛滥中,日军依旧俨然不缓检关之手。”天津及平汉北段各县难民纷纷逃往北平,日伪当局在各城门及车站对入城难民万般留难,各城门被阻入城者各有数千人之多,露宿城墙下。这几桩事实都说明日军对灾民的根本态度,决不是日伪所宣传的“日军活跃救灾民”。

日军特别强化户口登记及管理。《水灾见闻录》一书中提供了这样一件事实:“北京唐山方面,非有旅行许可证,不得在津下车,盖亦恐不逞分子之乘机扰乱也。水区居民之旅居外埠者,悬念父母妻子,不知是否逃出,欲归不得。”(注:莲塘老人《水灾见闻录》,第7-8页。)从这里可以看出日军在做什么文章。

严重的灾情也的确为日军强化其统治提供了机会,日伪的联银券是华北人民所厌恶的,商民均曾拒绝使用。此时日伪又发出通告,凡到京津一带逃难,携事硬通货者,准每人得以中交两行发行之北方券及山西、山东省票共200元,按6折换联银券。日军华北军指挥官杉山是屠杀中国人民的刽子手,也装模作样地拿出50万元伪币,作为义捐金,以占领货币市场。在冀中高阳、蠡县一带,敌伪声言,先拨100万散发急赈,大村3万,中村2万,小村1万,每亩地可借给3元,于是不值钱的各种伪币,如伪造的中央5元票、中农5元票等,都流入广大的农村。

更应提出的是,日伪以救济难民为名,于8月成立了职业介绍所,以微小的安家费骗取困苦的灾民到伪满洲劳工协会、伪满洲采金株式会社、伪本溪湖煤铁公司、伪满洲炭矿株式会社、伪东边道开发会社、伪昭和制钢所、伪满洲矿山会社等处去做工,以增加日本征服中国的军事力量。伪蒙疆政府也计划前来招10万苦力。日军在河北平原的许多县份设立了招募处。在隆平凡招募1人,发伪钞18元。津浦线铁路上每天都有十几车壮丁被逼迫着走上火车到关外去。一些女汉奸还收买小孩,其价格为6岁至8岁的每岁1元,8岁至15岁的每岁5元。天津的灾民,一小部分被收留到收容所,“余则由警察强迫送至车站,将难民载至唐山关外,往往夫去而妻留,致一家流离失散,不知音信者甚多”(注:莲塘老人《水灾见闻录》,第4页。)。

日伪还乘机建立皇协新军,于10月在华北各地招募青壮年,其中在北平及附近各县招募3300名,天津及附近各县招募1650名,开平及附近各县招募3300名,保定、石家庄、济南三地及附近各县按三地计均各招募1650名,规定上等兵18元、一等兵16.5元、二等兵15元(注:《津市警察三日刊》,第192页,1939年10月。)。如清河一带用10元伪钞的安家费来诱骗青壮年去当皇协军。

为力谋治安强化,敌冀省分道于9月到10月召开了警政会议,保定道在省公署、冀东道在唐山道公署、津海道在沧县道公署、冀南道在邢台道公署分别举行。

事实说明,日军名义上赈济,实别有用心。一心要灭亡中国的侵略者,是不可能真有慈善心肠的。

河北广大灾区是晋察冀和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管辖范围,敌我势力交错存在,有的县份敌我各占一部分,有的地区敌人只占领县城及其附近,更多的地方是游击区。有时在一个村庄里游击队和日伪军共饮一口井的水,与敌相持,几进几退,这样复杂的形势,给救灾工作带来极大困难。

中共华北局机关报《新华日报》8月7日即在头版刊出“敌寇惨绝人寰,水淹河北平原,数十万灾黎待赈”的木刻画,并发表《赈济河北灾黎》的社论。9月5日又发表题为《再为河北呼吁》的社论。《大公报》8月31日发表《速救北方灾民》的社评。《申报》9月16日的社评是《河北之灾》。这几篇社论均呼吁集全国各阶层之力,共谋救济,号召海内外悉力以赴,期望超越国界之慈善机关,见义勇为。

重庆国民政府先后拨款180万元,其中第一次拨款30万元,以20万元赈冀灾,以10万元赈鲁灾,由余心清带到华北施放。10月16日成立华北水灾急赈委员会,专司其事。还发行华北水灾救济公债300万元。这些赈款对如此广大的灾区只是杯水车薪。

敌后根据地政府,立足于自己,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晋察冀边区政府拨出10万元急赈,将救国献金移为急赈金。并组织调查团、慰问团分赴各县调查灾情。8月30日发布《关于救灾治水安定民生的具体办法》,其要点有三:(一)筹款救济,安插灾民。决定拨款0万办理急赈,其中冀中6万,冀西、晋东4万。成立“灾民工作介绍所”,安插灾民充任工友勤务,参加生产实业等。(二)解决灾民的粮食问题。号召部队每人每日节省米1两,每马每日节省花料1斤;政权群众团体工作同志照部队战士发给米数,每人每日节省4两,一般每人每日节省2两为原则,特别劳动者节省1两。把节省的粮食用来救济灾民。另外,能当粮食充饥者,如红枣、柿子等,一律限制出口。尽量利用果食、动植物、树皮树叶、地下茎及鱼类等代替粮食。(三)广泛开展生产事业,切实改善人民生活,彻底救灾治水。要鼓励农民迅速休整被冲毁田地,尽量补种秋季作物与下年早熟作物,组织发展农村手工业和家庭副业,以增加其收入。

冀中区为度荒救灾节衣缩食。所有用粮部门无论政府机关、部队、团体,由过去每天三餐改为二餐,每人每日定量由2斤缩减为1.6斤(注16两为1斤),后再减为1.2斤。党政工作人员取消津贴费,减轻人民负担。

冀南行政主任公署于8月21日召开扩大行政会议,所辖各专署、各县均派代表出席,由各专区办事处代表分别报告灾情,并由各县、各群众团体及士绅代表,分别补充,然后大会讨论如何组织灾民和如何调剂粮食等问题,最后由杨秀峰归纳总结,决议全冀南实行戒酒戒烟,节衣缩食救济灾民,发起一元救灾运动,各县设立灾民粥厂或斟酌发粮,设立灾民收容所,疏散灾民,灾民乘船免费。还派出冀南水灾呼吁团到重庆,一面呼吁救灾,一面宣传敌后游击战。

1939年10月冀南行政主任公署所发表的生产建设渡过灾荒的命令中讲:“本年各地水虫为灾,部分之民众生活极感困难,军事供给更感无米为炊,是以非积极提倡生产,奠定自给自足之经济基础,不足以应当前之急,本署有鉴及此,着量各县情形,拟定八个月生产计划,随令颁发。”(注:魏宏运主编:《抗日时期晋冀鲁豫边区财政经济史资料选编》,第2辑,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0年版,第311页。)

整个华北军民都积极行动起来,积极赈灾。八路军各部纷纷出动,打击敌人,以战斗慰问华北同胞,并将自己的伙食费,尽量捐输。如129师386旅全体指战员节食赈灾,共捐洋517元6角(又河北钱90枚,山东钱500枚)。各县区乡都很活跃,如“隆平、柏乡筹粮300余石,赈济西潘北寨等20余村800余户3000余人,并减免田赋,疏散难民,设立粥厂甚多”(注:《新华日报》,1939年10月25日。)。辽县桐峪镇民众3000余人,于“九一八”举行纪念大会时,发动救济河北灾民的募捐,一时无论男女老少都把他们平素积蓄的钱拿出来,共募捐了100元。太岳长子四区发动了200元募捐运动。陕甘宁边区政府捐出1万元。

救灾最好的办法是加强生产,开展游击战争,以改变历史的悲剧,敌后两个根据地政府不遗余力地以适合的方式医治创伤,推动着社会的发展。

历史的结局常常和侵略者的愿望相反。当时《字林西报》有一精彩的论述:“日本自夸洪水可以逐出游击队,然彼等自身亦被逐走,洪水根本无助于日军也。”(注:《申报》,1939年9月14日。)日军将被驱逐出河北,逐出中国,这是日军面临的必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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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华北大洪水回顾_1939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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