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危机、技术危机与生活世界危机——兼评胡塞尔的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学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危机论文,世界论文,科学论文,学说论文,胡塞尔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近现代社会区别于古代社会的一个显著特征在于近现代社会具有“生活-科学-技术-生活”这样一个巨大的双向动态循环结构。这一结构承继着近代科学的诞生而初具雏形,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在近现代的社会运转中日益凸显并逐步取得规范社会发展走向的支配地位。在这一开放的循环圈中,生活既是科学与技术的发源地,又是其归宿。这一循环保持动态平衡已成为近现代社会良性运行所不可或缺的条件,而这一循环的内部失衡往往导致近现代社会特有的危机:科学危机、技术危机和生活世界危机。在千年交替之际,人类社会再次步入大变革时代,席卷全球的新技术革命正在深刻地改变着社会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重塑着社会结构。反思生活与科学技术的关系在今天比在以往任何时代都具有更为紧迫的意义。1 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概念最先由胡塞尔提出。胡塞尔设置了三条通往其先验现象学的道路,分别是心理学的道路,笛卡尔的道路和经由生活世界的道路。可以说,生活世界学说的提出是其先验哲学体系自身完善的需要,即以生活世界为起点最终走向先验的绝对意识。但是,不可否认,生活世界学说的提出也是他出于浓烈的现实关怀而作出的对当时欧洲科学危机的回应。他企图通过返回生活世界而找回科学的意义基础,以此来解救欧洲的科学危机、文化危机和人性危机。
胡塞尔未曾给出过“生活世界”的确切定义,为此我们只能通过考察他对这一概念在各处的运用来把握其内涵。在这方面,张庆熊先生和倪梁康先生各自作出了有益的归纳。
张庆熊先生认为胡塞尔是在以下三种意义上使用“生活世界”概念的。(1)“狭义的生活世界概念”,“它指日常的、知觉给予的世界”。(2)“作为特殊的世界的生活世界概念”,“人们各自的实践活动的地平圈是人们各自特殊的生活世界”。(3)“广义的生活世界概念,指生活世界统一各个特殊的世界”。[1]
倪梁康先生对“生活世界”的定义是,“在自然态度中的世界”其“最基本的含义是指我们个人或各个社会团体生活于其中的现实而又具体的环境”。他归纳出生活世界的四个特征:(1)“生活世界是一个非课题性的世界”,我们把它的存在“看作是一个不言而明的前提,不把它当作课题来探讨。”(2)它是一个“奠基性的世界”,“客观科学的态度”和“哲学的反思态度”都奠基于“生活世界的自然态度”之中。(3)“它是一个主观的、相对的世界”。(4)“它是一个直观的世界”。[2]
下面我们将借助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概念,为着我们的目的对人们的日常存在进行深入的分析和挖掘。在此,我们尝试把生活世界定义为日常生活世界。众所周知,人作为一种自然存在物过着一种社会生活。人的自然属性和自然条件是其进行社会生活的生物性基础;同时,人的自然存在、自然需求及其满足都被打上了社会的和文化的烙印。因此,我们可以从人的日常生活中区分出自然的和社会的两个层面。日常生活的自然层面是指人作为一个进行着感知的生物性个体的存在和活动;而日常生活的社会层面则是指人作为一个感受着和实践着的社会成员的存在和活动。日常生活的自然层面构成社会层面的地基,并对后者发挥着潜在的制约作用;社会层面位于自然层面之上,并将后者融入自身之中。不言而喻,我们在这里所作的区分是人为的,下文将证明这种区分对于我们的分析和讨论而言是必要的和有益的。
从自然层面来看,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知觉给予的、直观的世界,是一个依存于我们的五官感觉的、具有形、色、声的世界。这个物体世界在空间上是三维的,在时间上是一维的。正是在这个世界中,我们的生命活动得以进行。我们把自己看作是与动物、植物以及其他物体相类似的自然存在物,把我们的心灵和意识视为这个世界内部的一个领域。虽然这个世界内的事物对我们显示为流变的,但我们仍能够断定它是一个内部由因果性联系的统一整体,是一个存在于我们意识之外的无限的整体。胡塞尔把日常生活中的这种态度称为自然态度,把这种图景称为自然主义世界图景。[3]
若我们转换视角,从社会层面看日常生活,即把日常生活从其自然世界的背景中取出而置入其社会的和文化的大背景中,则日常生活将呈现出一番迥然不同的面貌。我们将会看到,知觉给予的世界被社会化的内容所充实。日常生活总是在知觉直观的世界中由社会化了的人在一定的社会和文化条件下进行的。社会条件(包括生产力水平、经济制度、政治制度、社会分工和社会分层)为日常生活提供了物质基础和制度基础;而文化条件(包括传统、习俗、道德、观念)则为日常生活提供了行为规范;历史的、具体的日常生活正是在由社会基础和文化规范所结成的背景框架中进行的。
顺着上述两个层面深入分析下去,我们将发现,无论是生活世界的自然层面还是其社会层面都指示着生活世界作为一个融贯的整体所具有的两个鲜明的特征。即(1)生活世界是一个主体的世界;(2)生活世界是一个人性化了的世界。下面我们对生活世界的这两种特征依次进行讨论。
生活世界是一个主体的世界,一个以人为中心的世界。首先从自然层面来看,个人作为一个心物统一体,是其知觉世界得以存在的前提条件。“我们本身生活于这个世界之中,我们的人的身体的存有方式是与这个世界相适应的”。[4]随着身体的活动和移动,知觉世界内物体的外观将随之改变,知觉世界的内容也将发生改变。从社会层面来看,个人作为意志主体、情感主体和理性主体,在生活中追求着需求的满足和理想的实现。随着个人生活活动领域和交往对象的改变,随着其活动范围的扩大,个人生活世界的面貌将发生变化,其生活世界的“地平圈”(horizion)也将得以拓展。日常生活构成个人关注的直接对象和首要对象,我们对更大范围的世界的兴趣和了解是以我们的个人生活世界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
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人性化了的世界。在自然生活中,我们并不是把自然界仅仅看作一个冷冰冰的物体世界,而是以一种人格化的态度将其视为我们的生命活动得以在其间进行的亲切的“周围世界”。这个“周围世界”虽然具有一定的流变性,但从整体上来讲,它仍然是一个稳定的、可靠的和有效的世界。同样,在我们的日常社会生活中,我们以人格化的态度同他人交往,生活中充满了喜、怒、哀、乐。被我们时时体验到的社会环境也提供了我们安居乐业所需的稳定性,构成为我们日常栖居的场所。总之,在日常生活世界中,我们将我们的人格外化于对象之中,使一切事物都笼上了一种人性化色彩,使它们笼罩在人性的氛围之中。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认为主体性征和人性化特征乃是生活世界的本质特征。考虑到生活世界与人之存在的密切关联,可以说这个特征同时也揭示了人之为人的内在要求。如若生活世界的这两个特征遭到削弱和破坏,那么最终受到损害的将是人自身的存在。
2 科学世界
科学是从前科学的生活世界中发展起来的,科学的产生过程是一个对生活世界进行抽象的过程。胡塞尔认为,它“抽象掉了作为过着人的生活的人的主体,抽象掉了一切精神的东西,一切在人的实践中的物所附有的文化特征,使物成为纯粹的物体。”[5]我们认为科学世界由科学活动、科学理论和科学所描画的世界图景构成。在胡塞尔看来,科学世界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世界图景:真正的世界是数学化和理念化的自然,是一个自在的物体世界。它受严格的因果规律支配,我们可以通过数学公式和物理公式来规定它和说明它。
科学最初从生活世界中产生,最终达到一种科学的世界图景,在此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意味深长的变化。通过考察胡塞尔关于对科学所作的散乱论述,笔者将这些变化归纳为主要的三种。
首先是生活世界的直观自然向数学化自然的转变。胡塞尔认为对自然进行数学化的始作俑者是伽利略,他把传统的欧几里德几何学运用于物理现象,首先对自然物的形状进行几何化和直接的数学化,继而通过物体的性质与形状之间的联系,对自然物的物理性质进行间接的数学化。这样伽利略便得到了一个数学化的自然。“整个自然被当作一个具体的因果世界,并成为一种特殊的应用数学的对象”,[6]成为一个可以通过公式来把握和解释的对象。
其次是生活世界的不精确性向科学世界的精确性的转变。生活世界(就其自然层面而言)的基元是自然物(感知物),而科学世界的基础是物理物。自然物是知觉对象,物理物(如刚体、电子)是理智对象。物理物是对自然物的一种抽象和更加精确的规定,是寻求以因果方式来说明自然的科学的基础。
胡塞尔认为在生活世界中我们就已经直觉到世界是一个由因果性样式联系的整体。我们作出预言并对世界存在一定程度的适应和支配,但这个世界还仅仅是一个“大致有规律的和充满着无穷偶然事件的系统”。[7]而在科学世界中,世界是一个“始终由绝对严格的法则制约的自然”。[8]科学思维取代了盲目思维。我们通过把握严格的因果性法则预见现象,“预先算计到周围事物的可能的反应并以自然的方式来支配它们。”[9]
再次,可感知的、离主体近的生活世界转向不可感知的、离主体远的科学世界。生活世界中可直观的事物是科学的出发点,而科学概念作为一种理论构造,它的对应物不能直接进入知觉领域。物理学家的经验是我们关于物的常规经验的深化,物理世界超出了一般的感性领域,而达到了一个比知觉水平更深的层次并构成着一个更加深层的统一体。<#10#>
经验的生活世界本质地具有主观相对性,因此,胡塞尔认为对于科学而言即使在现实中作为事实被直观地给予的东西,也还缺乏“客观性”。只有通过一义性的规定可感知感性的周围世界,才能克服主观解释的相对性,实现主体实际意义上的“客观性”。然而,当人们谈论“客观性”的时候,往往“不考虑经验这种客观性,认识这种客观性和实际地、具体地造就这种客观性的主观性”。[11]因此,我们认为对生活世界进行客观化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远离生活世界主体的过程,是一个对生活世界进行非人性化处理的过程。
必须承认,胡塞尔对科学的认识是深刻的和富有创见的。但是至少在一个问题上我们与他是有分歧的,这就是科学的客观性问题。在他看来,科学的客观性就是主体际体,即科学在诸多主体间的一致性和普遍性。而我们认为,虽然就科学作为人类的一项集体事业而言,科学的客观性的确立必然是一种主体际性的活动的结果,科学的客观性必然以主体际性为前提和中介,但是科学的客观性的含义并不仅在于此。我们承认科学作为人的活动的产物,它内含着人的主体性(主观性)因素,但我们同时认为科学真理透过其人化的表达形式,反映着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实在事物。
3 科学危机
我们认为从科学诞生之日起(甚至早在科学从生活世界中产生的过程中),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之间就存在着一种活跃的互动关系。生活世界作为科学世界的诞生地和原初动机,始终对科学世界发挥着规范和制约作用;而科学世界一旦诞生,就立即像一切获得了自身独立性的事物一样,对其“母体”产生强烈的影响,从而深刻地改变着生活世界。科学危机的实质乃在于科学世界与生活世界的关系危机。
一切理论的兴趣都来源于实践的兴趣。生活活动的需要导致和引导着科学的产生和发展。例如,几何学就是在土地测量的实践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胡塞尔认为生活世界中的实践活动是充满意义的活动,然而在对生活世界中的直观事物进行几何化和数学化的过程中,实际的意义被掩盖起来。科学方法与程序的技艺化(技术化)“是一个完全合理的、必然的过程”,但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在技术思想中的迷失,导致了科学符号操作的表面意义与本来意义的分离,使科学活动沦为一种与棋类活动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的游戏活动,使科学方法变成一种“通过计算的技艺去获得结果的单纯技艺”,[12]胡塞尔因此称伽利略“即是发现的天才,又是掩盖的天才”。[13]他发现了数学的自然和物理学的自然,却掩盖了我们在生活世界中感性直观的自然,掩盖了“理论的本来的、原始——真正的意义”。[14]毋庸置疑,这种科学世界在生活世界中意义基础的失落将导致科学的意义危机。
在胡塞尔看来,生活世界是“原初明证性的王国”,它作为科学世界的“证明的源泉在起作用”[15]。生活世界中的经验虽然具有一定的主观相对性,但它们仍然“是一切客观知识的基础”。这是因为科学理论归根到底起源于最初在生活世界中所获得的质朴的和直接的观察。我们在构造科学世界的过程中不能把直观事物予以排除,因为感觉世界是科学的起点,我们一旦排除它,就等于排除了科学世界所赖以依存的基础。“原则上不可知觉的”、“不可经验到其存在的”科学世界最终要返回到经验的生活世界中接受主体的检验和证实。因此,如果把直观的生活世界视为完全主观的,进而贬低生活世界和日常经验的地位,贬低“科学以外的涉及日常存有的真理的意义”,[16]那么最终受到损害的将是科学世界自身。这种态度所产生的后果就是引发了科学的基础危机。
对于胡塞尔而言,科学危机的又一种表现是科学的价值危机。生活世界是一个充满价值判断的世界,而科学世界则是一个力图放弃评价以保持价值中立的世界。经验自然科学寻求的只是事实,“只见事实的科学造成了只见事实的人”。[17]尽管实证科学取得了巨大成功并大大促进了我们对自然的控制以及社会的繁荣,“但是就我们的深层需要来说,这种科学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18]生活世界的价值需求与科学世界的价值无涉之间构成了一种对立紧张关系,这促使我们去怀疑、去反思科学的价值问题。
我们已经把胡塞尔所谓的科学危机归纳和细分为三种危机,即科学的意义危机、基础危机和价值危机。面对危机,胡塞尔采取了一条经由生活世界走向先验现象学的道路。在生活世界中,胡塞尔发现科学的意义是由生活主体的实践赋予的,而科学的基础则是由主体的实践经验提供的。于是,通过把“本身包括一切实际生活的(其中也包括科学的思想生活)和作为源泉滋养技术意义形成的,前于科学的和外于科学的生活世界提到首位”,[19]他就解决了科学的意义问题和基础问题。
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既把自身设定为一种“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20]同时又自许为“第一哲学”。这种哲学把理性地认识普遍的存有,把认识包括人生和自然在内的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任务。通过诉诸对生活世界和科学世界在先验意识中的地位进行恰当的说明,以及通过诉诸哲学理性来回答生活的意义问题并为人们的生活提供指引,胡塞认为我们最终能够克服科学的价值危机。
显然,胡塞尔并非从正面入手解决科学的价值危机,即并非使科学本身承担起回答生活价值问题的任务,而是把自然科学视为一种普遍科学的有机组成部分,这种普遍科学(即“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将为一切价值问题提供理性的答案[21]。可见,他解决科学危机的途径乃是用理性哲学来弥补科学在价值问题上的无能。
通过考察胡塞尔对科学危机的解决,我们接触到了他的一个富有启示的思想,这就是要抬高生活世界的地位,将其视为我们所拥有的“唯一实在的世界”,视为一切意义的源泉和一切活动得以产生的母体。这一思想的实质就是突出人和人的日常存在,重视人的比较全面的需要。
4 技术危机与生活世界危机
科学危机,尽管是就科学世界与生活世界的关系而言,仍然属于科学一方,与此相对的、属于生活世界一方的是生活世界危机。生活世界危机必然是科学——经由技术的物质力量——对生活世界施加现实反作用的结果。从科学到生活世界,中间经过了技术的中介;同样,从科学危机到生活世界危机,其间也必然经历了一场技术危机。就笔者的见闻所及,胡塞尔未曾谈论过技术危机和生活世界危机。若比附于科学危机的话,技术危机或许应该包括技术的意义危机、基础危机和价值危机。但技术危机作为一个被广为谈论的话题,它在当代具有其特定的含义。我们认为技术危机是指由于科学技术的应用而给人类社会造成的一系列困境与难题。胡塞尔很少谈论技术危机,这恐怕是由于在他那个时代技术应用的弊端尚未充分暴露的缘故。近数十年来,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及其在人类社会中的广泛应用,科技造福人类的丰功伟绩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与此同时,技术应用的恶劣的负面效应也是触目惊心的。这使得今天的人类已经不得不郑重地反思来自技术的危机。
我们把技术应用造成的问题粗略地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指技术应用给人类社会的外部环境和整体发展所带来的难题。众所周知,这一类问题包括能源危机、资源短缺、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等一系列重大问题。近年来兴起的关于可持续发展的讨论就是人们为认识和解决这一类问题所进行的努力。第二类问题是指技术应用对人类社会的内部环境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所造成的消极影响。这种消极影响构成生活世界危机。本文所要着重分析和讨论的正是这种危机。
技术应用(或社会的技术化)造成的效应是多方面的。就其积极方面而言,人在通过技术手段拓展周围世界的同时,扩展了自身的主体性,增强了控制世界的能力和驾驭自己命运的力量,在物化世界中实现了自身。就社会本身而言,技术改变着一个社会的生产方式、社会分工与经济结构,并将引起社会结构和社会管理方式的改变。从文化方面来讲,技术应用必然要求与它相适应的文化环境,改变人们的既有观念,重塑社会价值系统并促动社会行为规范的转换。技术在大尺度范围内对社会和文化的影响虽然是持久的,但毕竟是间接的,它的最直接和最引人注目的影响表现在小尺度的生活世界中,体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绝不能一概而论地认为技术对生活世界的作用全是消极的,必然细致分析技术在哪些方面以何种方式和在什么程度上对生活世界造成了损害。我们认为生活世界危机的实质在于社会的技术化破坏了生活世界的本质特征,即损害了生活世界作为主体世界的人性化世界所拥有的特征。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现代技术具有某种非主体化与非人性化色彩。这表现在技术设计偏重于追求效率与功能,不惜把人纳入技术系统自身之中,使其成为系统运转的一个环节(如生产流水线),从而把人置于从属地位。即便是作为现代技术之代表的计算机技术在其早期发展阶段也未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状况,比如它只能允许用户在预先设定的有限的功能菜单中进行选择,从而使人无法从根本上摆脱在机器面前的被动地位。技术应用削弱人之主体性地位的另一种表现在于,随着交通与信息技术的发展,世界被连接成一个紧密的整体,地球变得越来越“小”,然而与此同时,人却没有相应地越变越“大”。面对铺天盖地的信息和万象纷纭的世界,更多的人感到像是处身于一部已发动起来的庞大的世界机器中,而自己越活越“小”。技术化同样消解着生活世界的人性化特征。以通讯技术为例,它虽然扩大了人际交往的空间,但这种以技术为媒介的方式增加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间接交流,人所直接面对的只是技术器具,面对面的、生动的和全方位的交流本是生活世界人性化的一项基本要求,现在却被生活的技术化所抹煞。
既然生活世界的危机源自技术化对它的损伤,那么危机的解救之道自然存在于对生活世界的重塑与维护之中。要维护生活世界,首先就要辨识出生活世界的核心部分,正是这些部分构成了生活世界主体化和人性化的根源,构成了任何技术化都既不能替代又不能抹煞的永恒之物。我们认为这种永恒之物就是人的生命存在。
人既是一种身体的存在,又是一种心理的存在。人的身体存在规定着人的存在和生活。比如,技术能改变人之衣、食、住、行的具体内容和方式,却不能改变衣、食、住、行这种需要本身,并且技术本身也产生于这种需要。人的身体存在于构成一切活动的基础,它作为活动的承担者起着制约作用。因此技术应以人的身体存在为中心,接受身体存在对于技术发展的导向作用以及对技术应用的限制作用。从心理层面来看,人又是一个以自我身体认同为基点的独立的社会心理主体。他的意识生活的中心是其个人存在。自我注视与自我关注是他与人交往和在其环境中开展活动的起点,并使他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提出主体性要求。这包括要求有一个稳定、有序和人性化的环境,一个以人为中心的技术环境。而在当今技术的现实应用中普遍存在的却是技术对人的强制现象,这导致了对人身心正常需求的压制和扭曲,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人的异化并引发了生活世界的危机。
技术应用带来的问题只能通过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来纠正和解决,但这种发展不是放任技术漫无目的地发展,而是必须将其置于严格的价值规范下。如果说为了消除能源问题、环境问题和生态问题必须发展节能技术(或新能源技术)、绿色技术(环保技术)和生态技术,那么若要解决生活技术化造成的主体性和人性的丧失问题,就必须发展以人为中心的、人性化的技术,进行以人为中心的人性化的生产。以人为中心是指在设计和应用技术时要顾及到人的身心双重需要,力求使技术适合人的身体存在并满足人的心理需求,从而避免强迫人去适应技术,避免技术变成一种对人的专制力量。
在这方面,计算机技术的最新进展使我们看到了希望。“自从计算机发明以来,传统的信息处理环境是以计算机为主体的,是人围着计算机转的,人不得不去‘凑合’当时的计算机所能提供的条件”。[22]而计算机技术发展的总趋势是逐步使计算机的功能更接近人的思维规律,更缩小人与计算机之间的隔阂。灵境(virtual reality VR技术(或译为模拟现实技术)将促进从“机器是主体”向“人是主体”和“机器围着人转”的转变。它将“使原来只善长于处理数字化的单维信息的计算机也善于处理适人化的多维信息,以建立一个和谐的人机环境,人不仅能从外部去观察信息处理的结果,而且能通过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以及形体、手势或口令,参与到信息处理的环境中去,从而获得身临其境的体验”[23]。钱学森同志认为“灵境技术是继计算机技术革命之后的又一项技术革命。它将引发一系列震憾全世界的变革,一定是人类历史中的一件大事。”[24]另一方面,计算机支持的协同工作CSCW(computer supported cooperative work)不仅具有支持人机交互的能力,还能支持人与人之间的交互。它将把计算机引入到群体协同工作的环境中,以计算机为中介来帮助人与人的协作。高效的人与人交互界面将是一个多媒体的界面,使人与人之间能够借助文字、语音和图象等媒介进行比较全面的交流。[25]
我们相信,随着以人为中心的人性化技术的发展和推广应用,人必将寻回其在日常生活中的主体地位并恢复先前弥漫于生活世界的人性氛围。技术时代的问题“归根到底涉及人在与人和非人的周围世界的相处中能否自由地自我决定的问题,涉及人能否自由地在他的众多可能性中理性地塑造自己和他的周围世界的问题”。[26]我们应该认识到日常生活世界是我们拥有的唯一实在和真实的世界,是一切意义的源泉,是一切工具性活动的最终价值指向。一切技术都应维护和强化生活世界的主体性和人性化特征,从而维护我们生命栖居的永恒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