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经验记忆沦为文学记忆:论村上春树“满洲叙事”之史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村上春树论文,满洲论文,记忆论文,经验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作为当今日本文坛的一面“旗帜”,村上春树的多篇小说或节选被日本中学教科书收录①,他本人也被视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导致“村上热现象”出现的原因,除了以“我”为主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与以虚实为界的二元平行叙事结构②、“新美国风”的语言风格③乃至擅用隐喻④等技术性特质外,更得益于其作品的“后现代主义”色彩。但后现代主义的“去中心”、否定意义的存在等拒绝宏大叙述的倾向也让村上春树面临诸如缺乏“本土性”等批评。为此,村上曾“调整”写作主题,转向直面日本社会现实中的“恶”,反思“体制”,因而被有些中国学者赞誉为“东亚的斗士”。⑤但必须指出,作为日本后现代文学的代表,即便长期脱离日本那个“物理场域”,村上所背负的文化传承与国民立场令其在反思、批判体制的过程中所表达的二战史观仍然存在较大的局限性。随着“经验记忆”的渐渐消弭,这种具有局限性的二战史观与村上文学的流行结合起来,正在某种程度上颠覆已然凌乱的“经验记忆”,使其成为一种被虚构了的“文化记忆”。 一、文学风格嬗变的内在动因 研究者一般按照时间顺序,将村上的作品分为20世纪90年代前、20世纪90年代后到21世纪初以及21世纪后这三个阶段。⑥虽然“三阶段论”多少有待商榷⑦,但村上作品风格的转换却是不争的事实。尤为值得一提的是1995年出版的《奇鸟行状录》,这部长篇小说也被评论界视为村上创作的转折点和巅峰之作。⑧在远离日本的场域,村上基于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以二战中的“诺门罕战役”为引子,进行了实质的“满洲叙事”,而且他还专程进行了实地考察⑨,体现了一种向“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挑战的勇气和力量,这在他此前的创作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⑩。如果说以《奇鸟行状录》为标志,村上的创作的确出现了某种调整,那么我们就不禁要问村上为什么要改变创作风格?村上的改变,为什么要以二战,尤其是极具争议同时又极具中国色彩的“满洲叙事”为突破口? 首先,村上风格的改变,绝非单纯基于作家的“责任感”。村上非常清楚,虽然凭借“美国风”的“浮世绘”小说(11)可以获得市场成功,但“如果从‘小说家’的角度来看,这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实现‘物语’与‘超然态度’、‘生命哲学’的替换”(12)。相较于传统日本文学写作范式,继续坚持其所擅长的“都市文学”(13)显得多少有些浅薄,缺乏以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等人为代表的传统“纯文学”的“沉重感”。(14)这也是大江健三郎希望村上能够在写作风格方面有所突破、“避开个体的失落、孤独、空虚和怅惘等颓废情绪的图谱,赋予作品中的人物以更多的社会意义”(15)的原因。 对此,村上春树有切肤之痛。平野芳信认为,“芥川奖”的两度落选对村上的打击很大。在《1973年的弹子球》(1980)第二次落选“芥川奖”之后,村上曾经写过一篇名为《街巷,与其不确定的壁垒》的短文,从其行文以及文中诸多细节中都可以解读出村上潜意识里的挫败感与受伤感。(16)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1997年,日本作家目取真俊凭借《水滴》获得第117届“芥川奖”。这部短篇小说采用超现实主义的构思和细节描写,表现了战争给冲绳以及人类留下的创伤,改变了以往冲绳文学中将铁血勤皇队员以及普通百姓描述为受害者的做法,将抛弃战友的主人公描述为一个加害者。(17)目取真俊于2000年获得第26届川端康成文学奖的《叫魂》探讨的仍然是“加害”与“被害”的主题。(18)虽然导致村上“出走”日本的原因是否来自作品不够“厚重”所导致的强烈“不被认同感”,暂且不得而知,但他在跳脱日本这个场域之后开始反思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却是他本人所言。(19)这种反思固然与“阪神地震”以及“地铁沙林事件”有关(20),但无法排除村上藉此调整写作风格、希图“重归”日本主流文学视野乃至获得国际文学界承认的“功利”考量。村上坦承,写完《奇鸟行状录》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毕竟再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拿英文写小说,写故事。他深刻体会到了这个事实。(21) 其次,村上选择“满洲叙事”作为风格转变的切入点应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长期滞留美国,为村上提供了足够的转变进深与“超然”的反思视角。村上自己也承认,作为居住在美国的日本作家,可以从日本之外的视角描绘日本社会。(22)但村上所谓“写小说没有特定的方向或规模,更没有任何的主张”(23)的说辞,却远非实情。相反,细细品味,不难发现村上对于转型时机与路径选择的暗自把握。以其处女作《且听风吟》为例,认为其情节拼凑、结构杂乱的批评者也不得不承认村上在“物语”中,将“现实与虚拟世界交织在一起,把历史与当下融为一体”(24)。这一观点的重要性在于,它揭示出村上文学中除“虚幻”与“现实”之外,还存在一条往往被忽略的“隐性脉络”,即历史与当下的对立。事实上,村上对于历史,特别是日本二战前后的历史轨迹的关注,贯穿其创作始终。他在早期作品《寻羊冒险记》中就开始追究日本近代民族国家进程中的罪恶史,其后又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奇鸟行状录》中表现出书写历史的强烈欲望。(25)为什么自始至终关注历史信息的村上,会因为在美期间创作的《奇鸟行状录》,实现从“青春小说家”向“国民作家”的转变,其作品也藉此被提升到“后战后”的日本精神史的高度?(26) 正如远藤周作在《且听风吟》申请参评芥川文学奖的评语中指出,“村上的小说中,憎恨的程度经过了严密的计算”(27),村上使用的材料与表述都具有个人的隐喻风格,而这些经过仔细计算、选择的词汇被细心安放在各个细节之中,毫不引人注意。(28)换句话说,村上通过带有自己烙印的缜密“设计”,把握“尺度”,调整自身与作品之间的“距离”。对于“历史”与“当下”一直念兹在兹的村上,在改变写作风格的迫切内在动力驱使下,等待的只是一个掌握“历史”叙述权的时机而已。 表面上看,借由阪神地震抑或地铁沙林事件,村上开始反思个人与体制冲突的“不可避免性”,进而批判日本战后体制与二战体制的“未变性”(29),但这种常态解读忽视了20世纪80年代末这一时间点对于日本这个国家所具有的历史分界意义。“昭和时代的终结”堪称日本的经济、社会、文化乃至历史认识的分水岭。昭和天皇死去,在国内层面标志着日本战后经济高速成长期的结束,大约同一时期,日本经济泡沫破裂,继而长期低迷,陷入所谓“失去的二十年”,日本文化则出现向新人类文化或所谓宅文化的改变(30);在国际层面,它标志着借由日本修改历史教科书这一契机,亚洲各国开始与日本就战争责任乃至南京大屠杀的真伪等展开争论。(31)在“不断忘却的政治”的语境下,被列入“战无派”(32)即二战后出生、对日本侵略他国的历史一概不知的一代的村上,基于渴求转型的主观动机以及“脱日本”的客观条件,作为一位“思乡者”(33),决定“重返”中国,“重返”诺门罕。这不仅是重返很多当代日本人努力试图忘却的帝国过去,更是重返已经逝去的父辈所代表的帝国时代的男人气概,但村上的特殊之处在于,他试图通过“满洲叙事”,用其小说中的文化记忆填补代际信息传递中断造成的经验记忆空白,以此来找回日本文化的主体性。 二、“满洲叙事”中的历史与当下 村上曾表示想从各个角度思考及表现“恶”这一主题,在早期作品《寻羊冒险记》中,他就试图沿着“虚实双线”并行的叙事脉络,借由日本为了实现近代化引进、后来又被无情抛弃的“羊”(34)来指代具有“吞噬个体的强大力量”(35)的无比庞大的统治秩序,进而寻找现实与非现实的连接点,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当下与历史的呼应。从《寻羊冒险记》开始,村上就有意识地在书中人物与“历史人物”之间建立某种暧昧但却一见即明的对应关系。例如,书中所谓“右翼巨头”即指儿玉誉士夫,此人于二战期间在上海建立了“儿玉机关”,搜集情报,杀害抗日志士,搜刮财富与战略物资;二战后又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保护下不仅未获追究,还成为自民党的金主和主导日本战后政治的实权派人物。(36)这种写作风格,在《奇鸟行状录》中通过“满洲叙事”得到确证并最终成型。 首先,村上借由“满洲叙事”,寻找体制与个体“加害与被害”关系的历史坐标。村上意识到了日本文化中的暴力倾向及其对现代社会的严重影响。如果说《地下》以及《海边的卡夫卡》、《1Q84》是对于这种体制的“恶”的“当下”反思,那么,《奇鸟行状录》就应该被视为对这种恶质体制的“历史”回顾。毕竟,“他的沦落即是从那里[满洲]开始的”(37)。其实,除了《1Q84》之外,在《奇鸟行状录》、《寻羊冒险记》、《天黑之后》、《1973年的弹子球》、《且听风吟》等许多作品中,都经常出现“满洲”、中国、中国人等概念(38);但村上的“满洲”记忆,却与日本战时文学中以赤木由子《两个国家的故事第一部柳絮纷飞的国度》、石森延男《绽放的少年群》等将“满洲”定位为“永远的故乡和亲切的家园”的“满洲浪漫派”(《村》:10)形成了鲜明对比。村上用笔下的“虚无”世界,彰显“满洲”作为“新世界”或“新天地”的“虚构性”。例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作为世界尽头的小路,《海边的卡夫卡》结尾处森林中的异界,都和开拓团时代的满洲相类似,都处于新闻信息较难到达、和人类寄居的世界相隔遥远的虚无、空白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流逝,作为疏远风景的记忆也被吞没在混沌、虚无之中。其实,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他们也不太相信满洲就是所谓的新天地或新世界,但对所谓新世界、新天地的渴望,什么时候都是人对虚构梦幻世界的向往。(39)同时,村上借由“满洲幻想”在战争中的破灭,说明日本体制的“封闭性”或未变性。他曾指出:“55年前那场小战争[诺门罕之战]距我们不是并没有多远吗?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我们至今仍在许多社会层面正作为无名消耗品被和平地悄然抹杀这一疑问中彻底挣脱出来。我们怀抱着的某种令人窒息的封闭性总有一天会以不可遏止的强大力量将其过剩压力朝某处喷发出去,不是吗?”(40)村上担心,在历史维度下,这种体制所营造的加害与被害关系会“悲剧性重演”。 如果说村上的“满洲叙事”在技术上体现出一种日本作家罕见的“现实主义”勇气(41),那么,它在意识上则洋溢着一种日本民族普遍的“被害主义”悲情。所谓日本民族的被害悲情,是指作为个体的被害意识以及作为民族整体的被害意识。前者就如《奇鸟行状录》中的间宫中尉,他虽是军官,却从未真正参战,也没有杀过人,反而在战争中失去了左臂和12年光阴,回到日本后又发现家破人亡。间宫作为侵略者,本应在逻辑上有赎罪的意识,但从殖民地回国发现失去一切的那种感受压过了罪恶感,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演变成一种受害者意识(详见《村》:9)。借由“日本与亚洲大陆悲剧性的碰撞”以及在碰撞过程中个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宿命性“毁损”(42),村上希望“将其与隐藏在日本注定走向毁灭的大陆侵略扩张企图之后的同样驱动力联系到一起”(《作》:112),并以此说明诸如奥姆真理教等事件在日本发生的原因以及体制的“恶”与个人的“无辜”。村上在《地下》等纪实文学中所表现的主题和其他虚构小说并没有太大不同,仍然关注所谓主体性、多重现实以及个体在历史中的地位与作用,强调加入奥姆真理教这一邪教组织或者参与其他国家恶行的人并不是坏人,而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43)这是一种“内省式”即关注日本普通民众受害感受的反思,但实质上只是日本战后文学中“荒地派”的延续与变体。“荒地派”诗人作为二战的亲历者,体会过日本近代性的脆弱,对于战争有发自内心的痛恨,但他们对二战责任的反思却仅仅是作为不自觉活下来的日本人对于无谓死去的同胞的负罪感,而非对于作为日本的受害者的亚洲其他国家的人民的负罪感。(44)村上作品中的满洲叙事与此相同,都是将暴力相对化,让加害者也成为受害人而已。 其次,村上的“满洲叙事”彰显出战后日本“经验历史”的稀薄化与相对化对于历史记忆的破坏。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皇权史观或所谓“大东亚战争史观”重新抬头,日本国内质疑乃至否认南京大屠杀以及慰安妇等历史事实的噪音又起。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就是“经验记忆”的湮灭导致了历史记忆的稀薄化。这种稀薄化体现出体验者记忆的稀薄化,也体现出这种记忆本身的生存危机。进入到21世纪,拥有实际殖民或战争经验的人所共有的“经验记忆”面临终结,取而代之的是由想起及忘却机制组成的“文化记忆”。(45) 村上一直强调“历史”与“记忆”的关系,但因为战后日本国家记忆的暧昧与销蚀,导致亲子间的历史记忆传承成为构筑日本现在与过去连续性的基础。但亲子间的记忆传承片面依赖话语主体的后天解释或阐述,容易使历史丧失客观性。而在话语主体本身并不具有相关亲身经验或经历,只是根据父辈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的后天解释,不以事实为前提,就可以就过去发生的诸如太平洋战争或中日战争进行对话的情况下(46),更容易出现记忆的灭绝危机。典型的亲子交流断绝场景,可见村上的下列描述:病床上的父亲对我说:“好好谈一次吧。”我回答:“求你了,快死了吧!”(47)大体上,这种传承式的记忆延续面临一种两难:一方面,作为父辈的经验记忆持有者,“父亲”不肯将有关于侵略的不堪经历传递给后代;另一方面,作为战后出生的后代,“儿子”虽然不需要背负道德责任,却需要承担作为“人”的记忆传承责任。(48)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村上在无法从父辈那里获得第一手感性经验信息的前提下,对于侵华时日本人在“满洲”的经历既“难以理解”又“无法接受”了。村上在采访中曾表示,读到日军在中国的暴行时他感到难以置信,因为暴行非常愚蠢、荒谬与丧心病狂,他试图了解并理解到底是什么驱使他们屠戮成千上万的平民,却怎么也做不到(49);另一方面,村上父亲作为侵华日军一员在日本的个人经验又对村上本人造成了极大的创伤,这不仅使得村上从来不使用来自中国的任何东西,不吃中餐,还选择不要孩子。不过究竟村上父亲是对自己在中国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或自责,无法为孩子树立榜样,还是对自己的残忍行径感到自豪并深陷其中,从而令作为儿子的村上感到惭愧,我们无从得知。(50) 随着经验记忆的淡薄与销蚀,特别是记忆传承机制的失效,包括村上在内的战后一代开始丧失对于侵略战争或殖民经历的集体记忆,而且对于历史的认知与阐述也开始“主观化”、“物语化”。如《奇鸟行状录》中,“奇鸟”代表一种从上至下、从外至内审视世界并按照时间顺序叙事的史观,而井内的“我”则代表一种从内至外、从下至上叙述自己物语的史观。这也体现在小说的人称视角上:第一第二部采用的都是第一人称视角,而在第三部中,采用的是第一人称与其他人称并列混用的叙事方式。(51)与叙事角度的主观化相对,村上小说的“满洲叙事”却开始带有历史性,并得到部分日本学者的确认与肯定。(52) 三、“满洲叙事”的史观评价 借由《奇鸟行状录》等作品,村上用“非日本的视角”(53)实现了从“作家”到“东亚斗士”的华丽转身。这种“满洲叙事”虽然体现出村上阐释历史的主观意愿,但其对历史的重构与描述,却并未完全自觉建构起“批判性的历史意识”,因此具有不彻底性。 应当承认,战后日本社会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集中治疗室,大规模地生产出了努力工作、尽情享乐的公民,但这些公民对于生命中更深层次的内涵却毫无知觉,处于一种不死但又绝对不清醒的特别状态。(54)在这一“无痛文明”中,村上对于自身文化中“体制的恶”的深刻反思,对于那段黑暗历史的内省之心,对于暴力和“恶”的反复拷问(详见《作》:110)以及与异质文化持“中间地点”(55)的对话跨度,都弥足珍贵。与很多战后出生的日本人不同,村上并没有单纯选择与侵华战争切割得一干二净的做法,而是用文字向缺乏主体性的所谓“集团主义”宣战。应该说,日本近代文学一直与“自我”这一主体纠缠不清,明治维新之后很少有作者不触及这一主题,不过,无论“脱亚入欧”口号下的个人概念如何脍炙人口,都无法从根本上压倒日本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集团主义。但是村上小说的巅峰之作《奇鸟行状录》作为日本文坛的异类,通过第一人称的自我表述,不仅确立了个性,更体现出对自我主体的一种寻找与承认,是与集团主义无主体理念的正面对决(56),体现出一定的历史责任感。但也有人认为村上作品体现的这种历史责任本身又面临明显的逻辑悖论,换句话说,村上负责任反思的结果,就是战争责任本身的虚无化。村上基于非历史的思维前提,以抽象的恶、静止的态度看待流动的现代世界,回避了日本的具体时代问题。其潜台词是,既然都来源于“原罪”,就没有必要单单追究日军的责任。(57)该如何看待这些互相矛盾的评价,需要对村上文学观乃至史观进行一番探究。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虽然村上批判日中战争的始末“实在太日本式、太日本人式了”(58),但这种批判本身又何尝不是“太日本式、太日本人式了”呢?虽然村上大部分时间远离日本,获得了超然的“客观视角”,但一向韬晦、对现实采取回避态度的村上却从1980年第一次创作短篇小说时就开始多次触及中国话题,对中国体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态度。(59)或许正如村上一再强调的那样,他本质上依然是日本人,想要描写的仍然是所谓“日本式的东西”(《中》:65),只是凭借高超的写作技巧,毫无痕迹地抹去了这种骨子里的“民族性”而已。村上的这种立场,加之经验记忆在其身上的“断裂”,即村上春树这一团块时代出生的日本人,没有经历过二战,也没有经历过二战之后的日本重建,缺乏对于饥饿以及被剥夺的记忆,无法通过参与致使生活富足的急剧社会变革而得到自我界定(60),直接导致其笔下对个人与暴力之间的关系“做出了超越历史的一种窥视,甚至臆造了历史”(61)。 说到底,造成村上一方面批判体制的“封闭性”与“缺乏效率”,另一方面又肯定日本人或在前线勇敢战斗(勇敢得简直令人吃惊)而成为愚蠢作战牺牲品(62)的日本兵个体的“勇敢”与“无辜”这种矛盾心态的根源,无外乎是深入每个日本人骨髓的“东洋主义”,而这也正是村上借由“满洲叙事”所体现出来的基本史观立场。 所谓“东洋主义”,就是强调日本在亚洲占据支配地位,将其他亚洲国家置于日本之下,并封闭在一个规律或训练秩序的封闭体系中。(63)在宏观层面,“东洋主义”体现为日本本位主义,这也是造成“体制”封闭、追求效率的根源。根据这一思路,日本对于包括诺门罕战役在内的历史失败的反思,也是以国家、效率为关键词的一种单向反思,不考虑对于他国的侵略,而仅仅反思日本兵杀人效率低下的问题。(64)在微观层面,“东洋主义”体现为日本人的种族优越感,村上笔下的间宫中尉就一相情愿地认为蒙古人“较之俄国人,他们似乎对同是亚洲的日本人更怀有好感”(65)。在现实中,村上曾感叹,为了使日本这个贫穷国家生存下去而在“维持生命线”这一“大义”之下侵略中国这个更穷的国家,真是无可救药。(66)这也是造成日本人习惯俯视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其他亚洲各国人民、习惯于自认“受害人”角色的根源。在这个意义上,认为村上不是根据自己的文化去认识另一种文化,或将之作为自我的某种投射、某种“物化对象”,而是先对西方文化与文学形成了一种“内在视点”,即放弃了日本文化视角的观点(详见《中》:65),是站不住脚的。 其次,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村上对于历史的臆造基于主观恶意(67),但其对于历史的描摹不仅缺乏经验记忆的传承,更缺乏充分的实地调查与资料收集。和其历时数年走访大量当事人写成的《地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上对于中国的了解十分有限,只进行过一次走马观花式的调查。更值得注意的是,《奇鸟行状录》所列参考文献,如《诺门坎美谈录》、《诺门坎空战记苏军将领回忆录》及《诺门坎战记》等七本参考书(详见《村》:7),全部都是日本方面的观点,缺乏客观公正性,有些更由战前鼓吹“大东亚共荣”的皇权史观所主导。这些参考书并不具备严格的史学性,部分甚至是游记或文学作品。(68) 近代之后,文学的史学评价就已初见端倪。特别是在战后日本,随着作为正史的历史教科书对于侵华罪行的暧昧乃至沉默,日本国内就国家层面的历史记忆以及对这种特定历史记忆的抹杀展开了激烈的论战。因此才有日本学者认为,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哪怕是纯文学作品的时候,都会期待接触到人类社会、外部世界乃至历史的真实。(69)村上借由《奇鸟行状录》等作品中的“满洲叙事”,试图像历史学家般(70)填补这段记忆的“空白”。美国学者解读《奇鸟行状录》的一种有力观点即认为该作品的主旨在于描绘承继历史记忆的个体,满足其个人建构的关于自我的故事。(71)这一点也可以通过《奇鸟行状录》一书书名的各种译法加以证明。例如,该书日文标题为『ねじまき烏·クロニクル』,其中“クロニクル”一词,在不同译文中译法不一: 可以看出,“クロニクル”在大陆地区被译为“行状录”,丧失了原书标题所蕴含的史学隐喻。村上选择“クロニクル”一词作为小说的标题,是因为小说不仅在文本层面潜藏着作为历史事件的集体记忆的编年史,而且在叙事层面,通过间宫中尉的追忆和肉桂的物语故事,构建了有别于“国家正史”的“拧发条鸟的编年史”(《村》:6)。村上这种以物语为载体的历史叙事方法,即作为“物语的历史”的历史叙述方法,其实只是从自己的意识形态出发,将自己的物语称之为历史(73),实有“史观贪污”之嫌。虽然表面上村上的“满洲叙事”具有极具针对性的“事实”影射,如间宫中尉的描述与所谓战前军国美谈中“横川二勇士的殉难”具有很高的类似性,而间宫的名字也被认为指代日本第一个灵活使用维度测量法并且在桦太进行地质调查的间宫林藏,但村上借由文学参与了历史本身的创造,其自我反思并不是历史的,相反,他通过战争叙事传达出来的对战争本质的认知、对中国人的套话塑造、模糊战争中加害者和受害者的界限等等,在某种程度疗愈日本国民内心的同时,却让中国读者感到这样的历史叙事显然与否认或掩盖侵略战争事实的言论具有某种内在的同构性(详见《村》:15)。 如果说可以将“靖国神社”视为拟制、保存、纪念特定社会记忆的物理存在(74),那么村上的小说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为纪念特定社会记忆的文字存在。因此村上文学史观的最大危险性不仅仅在于其对于历史记忆的臆造,更在于其对于文化记忆的巨大威胁。 在后现代社会,随着确信感或信仰的缺失,通过经济和文化相互“照合”,村上文学极有可能在创造东亚所谓“共有价值观”与“认同感”方面发挥重要作用。(75)2012年9月28日,村上投文日本偏自由派报纸《朝日新闻》,题为《灵魂往来的路径不容塞阻》。文章认为不能因领土问题阻碍到所谓“内心的交流”,“在此二十年间,东亚地域最为可喜的成就之一,就是形成了所谓固有的‘文化圈’。中国、韩国等国家因为经济的发展,使得文化的等价交换成内可能,众多的文化成果也得以超越国境互相往来”。和村上自我标榜的“文化等价交换”不同,其作品在东亚文化圈中无疑占据着强势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掌握着文化话语权。村上笔下人物“自我虚化的内心”与其本人对于中国的“些微的负罪感”产生了共鸣,使得对于侵华所产生的负罪感转而成为了否定并没有充分自省的自己的契机。(76)换言之,村上通过强调暴力的普遍性,完成了“个人暴力与国家暴力的置换”(77),从而虚化了责任主体。在经验记忆缺位的情况下,村上文学中具有的东亚人的“自我认同”(Identity)(《作》:110)将使得他对二战的“东洋主义”史观以及基于这种史观所臆造的历史记忆极易成为超国界的文化记忆。 从村上文学可以看出,认为日本文学的特征是“脱政治性”的观点(详见《中》:70)是站不住脚的。说到底,村上借由“满洲叙事”试图将视角从受束缚的个体意识转换至提供认识视角的叙事者(78)的做法,受制于东洋主义的掣肘,不仅无法传递正确的历史信息,反而可能因为其所具有的流行文化话语权,影响甚至扭曲东亚文化圈中对于日本二战历史的正确认知。对此,作为“真正受害者”的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防止“二次被害”。 ①详见鈴木宏明「『語』りのなかに現れる『聞き手』——国語教科書の村上春樹作品」,载『早稲田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紀要別冊』2010年18卷2号,第1頁。 ②详见赵仁伟、陶欢《“现实是凑合性而不是绝对性的”——论村上春树小说中的非现实性因素与现实性主题》,载《外国文学研究》2002年第1期,第120页。 ③详见橋本牧子「村上春樹と戦後の日本:アンビヴアレントな『アメリカ』と『日本語』をめぐって」,载『広島大学日本語教育研究号』2003年13号,第73頁。 ④如村上早期作品中“井”所代表的隐喻,详见鈴村和成「井戸=村上春樹(特集:現代作家のキ-ワ-ド)——(深層心理·無意識)」,载『國文學』1996年41卷10号,第34-35頁。 ⑤详见林少华《作为斗士的村上春树——村上文学中被东亚忽视的东亚视角》,载《外国文学评论》2009年第1期,第112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字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⑥详见许志强《论村上春树早期小说的救赎作用》,载《江苏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第191页。 ⑦例如,将《寻羊冒险记》(1982年)列入第一阶段,将《国境以南太阳以西》(1992年)列入第二阶段,将《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2013年)以及《没有女人的男人们》(2014)列入第三阶段是否合适,都可以进行探讨。 ⑧详见杰·鲁宾《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冯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220页。 ⑨详见林少华《村上春树的中国之行》,载《读书》2007年第7期,第28页。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与蒙古也是村上春树唯一访问过的两个亚洲国家。 ⑩尚一鸥《美国情结与村上春树的小说创作》,载《国外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第97页。 (11)详见李继凯《遭遇“后现代”的日本女性——以村上春树为中心的考察》,载《江苏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第200页。 (12)佐藤泰正「村上春樹と漱石:『漱石的主題』を軸として」,载『日本文学研究』2001年36号,第57頁。 (13)林少华《比较中见特色——村上春树作品探析》,载《外国文学评论》2001年第2期,第34页。 (14)邢灵君《村上春树在中国——当代中国文学思潮下的村上热初探》,载《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第169页。 (15)许金龙《从大江健三郎眼中的村上春树说开去》,载《外国文学评论》2001年第4期,第153页。 (16)详见石原千秋「書評平野芳信著『村上春樹:人と文学』」,载『山口国文』2012年35号,第129頁。 (17)详见王成《用文学传递冲绳的声音——目取真俊的短篇小说〈水滴〉》,载《外国文学》2002年第5期,第38页。 (18)详见林京子、松下博文、井上ひさし「座談会昭和文学史(22)原爆文学と沖縄文学——『沈黙』を語る言葉」,载『すばる』2002年24卷4号,第206頁。 (19)详见河合隼雄《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吕千舒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10页。 (20)详见山根由美惠「『螢』に見る三角関係の構図——村上春樹の対漱石意識」,载『国文学攷』2007年195号,第1頁。 (21)详见河合隼雄《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第24页。 (22)详见ジエイ·マキナニ、村上春樹「芭蕉を遠く離れて——新しい日本の文学について」,载『すばる』1993年3号,第205頁。 (23)龙文虎《被传统文学批评遗忘的村上春树》,载《日本文学》2001年第3期,第93页。 (24)谢志宇《从安部公房到村上春树——以小说的变迁为中心》,载《日语学习与研究》2007年第4期,第79页。 (25)详见刘研《村上春树可以作为东亚的“斗士”吗?——〈奇鸟行状录〉战争叙事论》,载《外国文学评论》2010年第1期,第6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字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这一观点正可以通过统计、分析村上不同时期代表作品中“关键信息词”所占的比重变化加以证明。据统计,作为“历史”关键信息词的“军队”,在《且听风吟》以及《寻羊冒险记》中所占比例与出现频次就非常高,反之作为“现实”关键信息词的“身体”在其创作的中后期才逐渐占据篇幅(详见工藤彰、村井源、徃住彰文「計量分析による村上春樹長篇の関係性と歴史的変遷」,载『情報知識学会誌』2011年21卷1号,第30頁)。 (26)详见尚一鸥《村上春树的伪满题材创作与历史诉求》,载《国外社会科学》2010年第4期,第56页。 (27)详见太田鈴子「村上春樹『風の歌を聴け』論——内面を語るまいとする自我」,载『學苑』2014年879号,第59頁。 (28)详见上村くにこ「韜晦することの快楽:『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の登場人物の名前と井戸のメタフア一をめぐって(野々山久也教授横山博教授退職記念号)(人間科学科)」,载『甲南大学紀要·文学編』2011年161号,第146頁。 (29)详见村上春树《地下》,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第300页。 (30)详见中川慈代「若者文化における現実感覚の変容:村上春樹の作品を手がかりにして」,载『滋賀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論文集』2009年12号,第1頁。 (31)详见山根由美恵「村上春樹『中国行きのスロウ·ボ一ト』論——対社会意識の目覚め」,载『国文学攷』2002年173号,第36頁。 (32)太田鈴子「村上春樹『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高い壁と卵」,载『學苑』2013年877号,第52頁。 (33)See Kwai-Cheung Lo,"Return to What One Imagines to Be There:Masculinity and Racial Otherness in Haruki Murakami's Writing's about China,in NOVEL:A Forum on Fiction,vol.37(Postcolonial Modernisms),No.3(Summer,2004),p.267. (34)村上春树《寻羊冒险记》,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序言第5页。 (35)赵仁伟、陶欢《“现实是凑合性而不是绝对性的”——论村上春树小说中的非现实性因素与现实性主题》,第121页。 (36)详见デユイスシロ、シヤルル·マルタ「村上春樹の初期作品について——背景も視野に入れながら」,载『岩手大学大学院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科研究紀要』2008年17号,第83頁。 (37)村上春树《寻羊冒险记》,第210页。 (38)详见趙立男「村上春樹『1Q84』における『父親像』について——主人公天吾を中心に」,载『アジア文化研究』2010年17卷17号,第144頁。 (39)详见馮英華「村上春樹『1Q84』における歴史記憶の語り方」,载『千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科研究プロジエクト報告書』2011年219号,第111頁。 (40)转引自林少华《村上春树的中国之行》,第30页。 (41)如他在《奇鸟行状录》中对于活剥人皮和处刑中国人等描写揭示了历史的黑暗一面,而这些黑暗面在之前的日本文学中很大程度上是被湮灭了的(详见山崎眞紀子「村上春樹『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論:火曜日の女から金曜日の女」,载『札幌大学総合論叢』2009年27号,第158頁)。 (42)中原章雄「共同研究の記憶:『村上春樹と大江健三郎』のことなど」,载『立命館文學』2013年631号,第948頁。 (43)See Ann Sherif,"'Haruki Murakami and the Music of Words' by Jay Rubin; 'Dances with Sheep:The Quest for Identity in the Fiction of Murakami Haruki' by Matthew Carl Strecher",in Journal of Japanese Studies,vol.29,No.2(Summer,2003),p.370. (44)详见西村龍一「敗戦から現代まで、日本の文学·文化空間の変遷を記述する一つの試み」,载『北海道大学留学生センタ一紀要』2003年7号,第37頁。 (45)详见松家仁之《村上春树三天两夜长访谈》,张乐风译,载《大方》2011年春季号,第24页。 (46)详见成田龍一『「戦争経験」の戦後史——語られた体験/証言/記憶(シリ一ズ戦争の経験を問う)』,東京:岩波書店,2010年,第254頁。 (47)村上春树《在约定的场所:地下2》,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第40页。 (48)详见馮英華「村上春樹『1Q84』における歴史記憶の語り方」,第118頁。 (49)详见杰·鲁宾《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第223页。 (50)See Kwai-Cheung Lo,"Return to What One Imagines to Be There:Masculinity and Racial Otherness in Haruki Murakami's Writing's about China",p.260. (51)详见橋本牧子「村上春樹『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論:〈歴史〉のナラトロジ一」,载『広島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紀要第二部,文化教育開発関連領域』2003年51号,第251頁。 (52)详见川村湊「現代史としての物語——ノモンハン事変をめぐって一ハルハ河に架かる橋(村上春樹——予知する文学〈特集〉)——(「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の分析)」,载『國文學:解釈と教材の研究』1995年40卷4号,第57頁。 (53)林少华《比较中见特色——村上春树作品探析》,第34页。 (54)详见館野日出男「『痛み』と『空虚』:『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論」,载『松山大学論集』2006年17卷6号,第313頁。 (55)详见刘研《“中间地点”论——村上春树的多元文化身份初探》,载《外国文学评论》2008年第2期,第65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字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56)详见铃木隆美「プル一ストと村上春樹——『自我表現』あるいは主体の確立をめぐって」,载『福岡大学研究部論集人文科学編』2014年13卷4号,第16頁。 (57)详见高桥哲哉《战后责任论》,徐曼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49页。 (58)详见林少华《村上春树的中国之行》,第28页。 (59)详见浅利文子「村上春樹の中国——『中国行きのスロウ·ボ—ト』という視点から」,载『異文化論文編』2010年11号,第253頁。 (60)See Matthew C.Strecher,"Magical Realism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 in the Fiction of Murakami Haruki",in Journal of Japanese Studies,vol.25,No.2(Summer,1999),p.264. (61)Yamaguchi Kazuhiko,"Confronting the Grand Narrative:Spatiality,Violence,and the Bio-Power in Haruki Murakami's Fiction",in Bulletin of Tokyo Gakugei University,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I,63(2012),pp.109-118. (62)详见村上春树《地下》,第425页。 (63)详见姜尚中『オリエンタリズムの彼方ヘ——近代文化批判ハ—ドカバ一』,東京:岩波書店,1996年,第129頁。 (64)详见芝山豊「村上春樹とモンゴル—もうひとつのオリエンタリズム」,载『モンゴル研究』1998年17号,第36頁。 (65)村上春树《奇鸟行状录》,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154页。 (66)详见村上春树《地下》,第140页。 (67)也有学者持相反观点,详见由同来《试论村上春树否定历史、开脱日本战争责任的故意和逻辑方法》,载《国外文学》2010年第4期,第59页。 (68)详见馮英華「村上春樹『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における〈満洲記憶〉の叙述——暴力からコミユニケ—ションの回復ヘ」,载『千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14年28号,第178頁。 (69)详见千野拓政「東アジア諸都市におけるサブカルチヤ—の生產·流通·受容と若者の心理」,载『早稻田大学総合人文科学研究センタ一研究誌』2013年1号,第148頁。 (70)历史学家也被称为“理想的年代记作者”,详见野家啓一『物語の哲学—柳田国男と歷史の発見』,東京:岩波書店,1996年,第112頁。 (71)See Marc Yamada,"Exposing the Private Origins of Public Stories: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the Appropriation of Selfhood in Murakami Haruki's Post-AUM Metafiction",in Japa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vol.43,No.1(2009),p.2. (72)转引自平野和彦「日中英言語対照に係る試論:村上春樹著『ねじまき烏クロニクル』の表現をめぐつて」,载『山梨国際研究:山梨県立大学国際政策学部紀要』2006年1号,第84頁。 (73)详见橋本牧子「村上春樹『ねじまき烏クロニクル』論:〈歷史〉のナラトロジ一」,第248頁。 (74)See John Nelson,"Social Memory as Ritual Practice:Commemorating Spirits of the Military Dead at Yasukuni Shinto Shrine",in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1.62,No.2(May,2003),p.467. (75)藤井省三的观点,转引自林少华《村上春树在中国——全球化和本土化进程中的村上春树》,载《外国文学评论》2006年第3期,第40页。 (76)详见友常勉「柴田勝二著『中上健次と村上春樹〈脱六○年代〉的世界のゆくえ』東京外国語大学出版会二○○九年三月」,载『総合文化研究』2010年13号,第165頁。 (77)馮英華「村上春樹『ねじまき烏クロニクル』における〈満洲記憶〉の叙述——暴力からコミユニケ—ションの回復へ」,第178頁。 (78)See Marc Yamada,"Exposing the Private Origins of Public Stories: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the Appropriation of Selfhood in Murakami Haruki's Post-AUM Metafiction",p.21.标签:文学论文; 村上春树论文; 日本作家论文; 文学历史论文; 寻羊冒险记论文; 奇鸟行状录论文; 历史主义论文; 且听风吟论文; 地下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