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与香港书面汉语,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英语论文,香港论文,书面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0429(2000)03—0200—7
0. 引言
香港目前的语言环境是所谓的“两文三语”,即书面语是中文和英文,而口语则是粤语、英语和普通话三者并行。但在港英殖民统治时期,英语一直享有官方语言的特殊地位,在行政、立法、司法、教育等领域独占鳌头。中文的官方地位虽然在1974年得到了承认,可是直到回归之前,所有的法律文本都还是以英文的为准。工商贸易活动中,英语更一直是主要的交际工具。正因为如此,英语过去是精英阶层的标志,现在也还是人们取得事业成功的重要条件。英语在香港的“强势语言”(prestige norm)地位还会维持一段很长的时间。
不同语言长期而稳定的接触,双语人口的不断增长,必然会引起语言的变化。香港书面汉语受英语的影响,在许多方面都发生了程度不同的变化,其中最明显的是词汇的变异。除了在汉语中直接夹用的英语词汇和英语缩略词之外,香港书面汉语中英语音译词、意译词和混合词几乎随处可见。像打吡(derby)、车喱子(cherry)、叉池(charge )、新鲜人(freshman)和唱片骑师(disc jockey)这类借词, 不懂英语的人就很难猜到其真正的含义;而波(ball)霸、基(gay)民、 骚(show)场之类的混合词,香港之外的读者恐怕更是莫名其妙了。
语言接触引起的句法变异可能牵涉到语序的排列,代词、限定词和介词的使用,以及动词时态、体貌和语气的标记形式等方面(Hoffmann 1991 ),而目标语的语序则最容易受源语(sourcelanguage)的影响而发生变异。
本文主要考察香港书面汉语语序受英语影响而发生的变异,以及因语序变化而引起的词类转换现象。使用的语料是从1998年9月至11 月香港三份影响较大的日报(《星岛日报》、《东方日报》、《明报》收集的实例。出处标记方式为“报纸/版面/日/月/年”。报纸名称的缩写按汉语拼音,即M为《明报》,X为《星岛日报》,D 为《东方日报》。版面按报纸本身的分法,B5就是B版第5页。所以X/A14/13 /10 /98/的意思是《星岛日报》1998年10月13日A版第14页。
1. 定语的位置和功用
英语和汉语句法结构的重要差别之一是修饰语的位置。英语的定语和状语既可出现在修饰对象的前面,也可以出现在后面,具体位置通常取决于修饰语的长度。定语从句则是一个例外,只能跟在所修饰名词性成分的后面, 别无选择。 这就是形式句法里所谓的“右向分枝”(right-branching)(Odlin 1989,Radford 1997)。 而汉语修饰语的位置比较固定,只能出现在被修饰语的前面,不能在后面。定语从句也就只能“左向分枝”(left-branching)了。
分枝方向不同的后果之一是定语从句的长度不同。英语的名词性成分先出现,后面定语从句的修饰作用一目了然。读者或听者一开始就对整个名词结构的形式有了心理准备,一面接收信息,一面等待定语从句的结束。从句的最末成分一旦出现,整个名词结构的界限就确定了,即使长一点也不难理解(Hawkins 1990)。汉语正好相反,定语从句先行,开始时并没有明显的标志,一直要等到“的”字出现才知道原来是修饰名词性成分的。听者要回过头去寻找从句的起点。如果从句过长,结构复杂,信息太多,人的短暂记忆无法容纳,理解上就会出现混乱。所以,汉语的定语从句一般都很短。
王力先生(1939a,1939b)早就指出,欧化句法的显著特点之一是定语越变越长,香港书面汉语在这方面可以说非常典型。像下面两例中的定语,已经长得有碍理解了。
(1)日复一日,丈夫音讯全无,日前携女千里来港, 曾被迫露宿街头的妇人胡爱芹,终感到绝望。(X/A14/13/10/98)
(2)考毕中三评核试,在上水踩单车,被私家车撞倒, 拖行一段距离, 导致头部重伤, 昏迷两三个月才苏醒的一名十五岁少年(X /A10/22/12/98)
例(1)中受定语从句修饰的是个专有名词, 这也是香港书面汉语的特点之一。人名之类的专有名词或代词原先是不能受定语修饰的(王力1939a),现代汉语的文学作品中偶尔有人会用, 但并不常见(刘月华等1986)。英语的定语从句却不受这种限制,像例(3)和例(4)这样的名词结构十分普通。
(3)Mrs.Robinson,who is the UN human right commissioner,said...
(4)He who wishes to speak should do so now.
受英语的影响,香港书面汉语中这类用法越来越多,下面是两个定语修饰代词的例子。
(5)平日多说英语的他,在教学时却会引述四书章句。(M/A4/15/10/98)
(6)尚有数月便重获自由的他,打算暂时做胶片装饰技工。(X/B18/16/10/98)
香港书面汉语定语的最显著特点,是可以出现在核心词后面,形成右向分枝的名词结构。这种用法的历史很长,现在已成了常见句型的一种,各种用例俯拾皆是:
(7)政府未有期限贝里沙离开本国。(X/A6/16/09/98)
(8)现在是适当时候推行这项计划。(M/A8/23/09/98)
(9)是时候谈谈修辞法了。(M/D9/20/10/98)
(10)高层官员是时候按个别能力和表现,重新安排职务。(M /A2/14/10/98)
(11)现时尚未是适当时机就集体谈判权立法。(D/A19 /05 /10/98)
(12)她还未到期返回大陆。(M/D1/05/10/98)
(13)(影视处)昨日首天接到投拆城市电讯广告太暴力。(M /A6/30/09/98)
例(7)是译自英文电讯稿的新闻, 原文为the government hasnot set a date for Berithar to leave the country, 带有浓厚的硬译味道。例(8)至例(13)各句说的都是地方新闻, 应该是记者自己写的,因而代表了香港书面汉语的特定规律。例(8)到例(11 )显然是仿照英语it is time to do something 这一句型造出来的汉语句子。不过,英语的定语出现在所修饰名词后面是正常现象,汉语的右向分枝名词结构却属于变异现象,是标准汉语里所没有的。
例(12)说的是“她”还不应该返回大陆,用标准汉语来说,应该是左向分枝的“她返回大陆的限期还没到”。香港书面汉语用右向分枝结构来表达同样的意思,显然同英语的影响分不开。例(13)用标准汉语来说是“关于城市电讯广告太暴力的投诉”,香港书面汉语的右向分枝表达法与“complaint about excessive violence”十分相似,英语的影响显而易见。
2. “是”字结构
英语句法的特点之一是句子的谓语必须由动词短语担任,如果谓语的主要成分是形容词短语或名词性成分,就必须借助“to be ”或类似的联系动词。所以例(14)和例(15)中的(a)句都不能说, 一定要像(b)句那样加上个本身没多大意思的动词才行。
(14)a.[*]They happy.
b.They seem happy.
(15)a.[*]John my brother.
b.John is my borther.
现代标准汉语的谓语不一定由动词短语充任,而是可以由以“在”为核心的介词短语或者一般的形容词短语直接担当。有时候形容词谓语会像例(16)和(17)那样出现在“是”后面,看上去好像同英语差不多。不过,两者的实质完全不同。例(16)中形容词短语后面带了个“的”字,成了“的”字结构的一部分。“的”字结构是指代性质的名词结构,像例(16)里那个“的”字结构就是指人,整个谓语是个真正的动词短语。例(17)里的“是”并非联系动词,而是表示强调的情态动词,通常会重读,全句表示“他”的的确确非常聪明。强调式也适用于动词谓语句,但动词谓语的强调式有时会像(18a )那样以所谓“是…的”结构的形式出现。(18a)中那个“的”主要用来表示已然, 即过去发生的事情,如果像例(18b)那样, 谓语表达经常发生或将来才发生的事情,强调式就不再用“的”了。
(16)他是很聪明的。
(17)他是很聪明。
(18)a.我是在北京学的英语。
b.我是明天去北京。
由此可见,现代标准汉语中带“是”的形容词或动词谓语是所谓的标记形式(marked form),只在特殊环境中使用, 表示外加的特别含义。香港书面汉语的特点之一,是将这种标记形式变成了普通形式,像下引例子那样在非强调的情况下自由运用。
(19)自由经济是非常重要。(M/A8/05/10/98)
(20)整篇故事都是真实。(X/B14/09/10/98)
(21)智利声称, 说皮诺切特不享有外交豁免权是荒谬。 (X /B11/20/10/98)
(22)该次行动是符合基本法。(M/D8/14/09/98)
这里的例(20)与(21)特别具有代表性。按照现代标准汉语的习惯,“真实”、“荒谬”这一类形容词很少直接充当谓语,只有同“非常”、“很”等程度副词构成短语以后才具有这种功能。英语似乎很少有类似的限制,“realistic”和“absurd ”这此形容词完全可以跟在“to be”后面作为句子的谓语。例(20)和(21 )的形容词谓语不用程度副词而用“是”,显然是受了英语的影响。
3. “当…时(时候)”及相关结构
英语和汉语的时间状语都可以是名词短语,也可以是介词短语。但是,英语的从句也可以像例(23)和例(24 )中那样, 在时间连词“when”或“as”的引导下修饰谓语或整个句子,而汉语的从句要充当时间状语就麻烦得多。由于汉语没有同英语时间连词相应的成分,要表达类似的意思,就只能像例(25)和例(26)那样用“当…时(候)”或类似的结构。
(23)John was watching TV when Mary struggled with herhomework.
(24)She was busy preparing breakfast as everybody elsewas sleeping.
(25)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窗花就会变得半透明。
(26)在这万众欢腾的时刻,谁还能坐得住啊?
现代标准汉语里的“当”和“在”都是介词,而汉语的介词宾语不能是从句,只能是名词结构。如果表示时间的是从句,就只能让从句去修饰名词,形成一个复杂名词结构,再跟在介词后面作宾语。由于名词短语本身也可以充当状语,所以有时候可以像例(27)那样将介词省去,而保持原有意思基本不变。
(27)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窗花就会变得半透明。
这样一来,单从以从句表示时间的角度来看,英语和汉语的表达方式正好相反,前者是在从句前加个标记,而后者是在从句后加个标记。王力先生在讨论汉语欧化倾向时曾指出,如果把“当”或“在”作为纯然欧化的时间连词,那么后面的“…时”,“…的时候”就不应当出现。不过,就当时情况而言,“欧化还没有达到这一个阶段”(1939a :471)。有意思的是,这种形式在香港书面汉语中已经十分常见了:
(28)当金融市场被造市者操纵,自由市场便不能如常运作。 (X/A12/15/09/98)
(29)当经济好转,楼价会上升。(D/A1/30/09/98)
(30)在国庆日假期结束,澳门司警昨日凌晨展开一次特别行动。(X/A15/04/10/98)
香港书面汉语里的“当”或“在”是否已经变成了时间连词,现在似乎还不宜随便下结论,但在这一变化过程中的作用,则实在不容忽视。
4. 连词“及”
香港书面汉语中并列结构的用法也有了一些变异,英语在这方面的影响则较为微妙。并列在两种语言中都是常见的句法结构,而且连词的数量也都不少,差别主要在于连词的使用方式。
英语的并列方式是所谓的形合(hypotaxis), 即一定要使用显性的连接标记, 而汉语体词的并列方式可以是形合, 也可以是意合(parataxis),即简单地排列在一起,不用任何显性的连接标记。 英语的“father and son”在汉语里既可以说成“父亲和儿子”,也可以说成“父亲儿子”或者“父子”。汉语的谓词性成分之间在并列时很少用连词,而英语的并列动词或形容词之间则一定要用连词。汉语的“唱歌跳舞”只能用英语的“sing and dance”对应。
王力先生(1939a)曾经指出,由于受到英语等欧洲语言的影响, 汉语中“和”、“而且”、“又”等连接成分的出现频率在逐步增加。在这方面,香港书面汉语的表现十分突出,不但并列体词成分的形合连接方式已经成为主流,而且谓词的并列也变得以显性形式为主了。下面是一些典型的例子。
(31)菲律宾驻港总领事馆…认为(此)建议不公平及歧视。 (M/A7/30/09/98)
(32)(罪犯)引诱及协助非法移民。(D/A1/05/10/98)
(33)会引致出现“同工不同酬”的情况及造成分化,会大大影响到公务员体系的稳定及打击公务员士气。(D/A19/05/10/98)
(34)要求他们在下月二十三日撤离(该)中心,及到法庭应讯。(X/A16/08/11)
上引各例句中进入并列结构的都是谓词性成分,类似的并列结构在标准汉语里通常会采用意合形式,而不会使用显性的连接成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标准汉语里“及”的性能很特别,不但只能连接体词性成分,而且一定表示并列成分在“及”前面的比在后面的要重要一些(吕叔湘 1984:250)。这里的“及”连接两个谓词成分, 而且并不表示前重后轻。香港书面汉语里的这个“及”似乎是英语“and”的翻版, 而不是标准汉语的连词。
5. 偏正复句中偏句的位置
偏正复句在英语句法中一般称为主从复合句,是英汉两语言中都很常见的句型。两种语言的差别主要在于主句和从句的顺序。英语的15种状语从句中(这里将时间状语从句分为前时、同时、后时3种), 通常出现在主句之前的只有两种,主要出现在主句后面的有6种,其余7种则是两种语序均可的(Quirk et al.1985:1078—1117)。 汉语偏正复句最常见的顺序是前偏后正。前正后偏的形式近年来虽然时有所见,但用法上有较大的限制,通常只用来表示追加,带有补充解释的意味(赵恩芳,唐雪凝1998)。
香港书面汉语似乎并不受这种限制,正常情况下也常常会出现前正后偏的顺序。下面是两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34)雇主将不会增聘新全职雇员,如果他们将经济前景看淡。(X/B7/09/10/98)
(35)惩罚会是温和的,除非藐视克林顿的言论是出自高层军官之口,抑或广泛传闻。(X/A6/21/10/98)
同样的意思如果用英语表达,条件从句和让步从句也多半会出现在主句后面,香港书面汉语在这方面显然更接近英语。这种前正后偏的用法还波及了一般的状语。如下面两句里的让步状语,跟在整个句子的后面,作为追加成分,在现代汉语中十分罕见,但在香港书面汉语中却相当普遍,这显然是受英语影响的结果。
(37)(弟妹)大多不用她们照顾,无论学业或生活上。(X /D7/23/10/98)
(38)(针对香港经济的投机炒作)本地炒家同样有份,不论直接地还是间接地。(M/D8/14/09/98)
6. 独立成分
独立成分是指那些同句子没有直接的结构关系,但却出现在句子首尾或夹在句子中间的外加成分。常见的独立成分之一是插入语(吕叔湘,朱德熙1951),即例(39)中的“请恕我直言”之类。这种成分又叫“插语”、“准插语”(王力1939/1984a:448),“插说”(刘月华等1986:405,叶南熏1987:50),意思都是说此类成分自成一体, 与所在句子没有直接关联,只是用来表达说话人的态度或对所说内容的评价。
(39)如果二十来个字母都认不清,请恕我直言,那么,化学也大抵学不好的(鲁迅)。
现代标准汉语的插入语大多是完整的从句或动词短语,多半以表达类动词为谓语的核心,如“看起来”、“毫无疑问”、“说实在的”、“老实说”、“据说”、“相传”、“据报道”、“总的说来”、“简而言之”,等等。有时候也会用单独的名词结构,主要是那些可以充当表达类动词宾语的,如“一句话”、“实在话”及“北京人的说法”等(叶南薰1956)。
在香港书面汉语中,如果要表示说话人的态度,常常会使用一种比较特别的独立成分,下面是一些典型的例子。
(40)不幸地,史密斯议员…又在抹煞参议员默里的往绩。(X /A4/25/09/98)
(41)讽刺地,施政报告可供批评的地方其实不多。 (M /D8 /12/10/98)
(42)电影无人看,却讽刺地出现很多为电影业服务的机构和活动。(X/A28/22/10/98)
(43)明显地,我们还须做一点事情,以便向总统展示力量。(X/A7/15/09/98)
(44)很明显的,未来是个要由台(湾)海(峡)两岸的中国人解决的问题。(M/A11/16/10/98)
这些例句中的句首成分“明显地”,“讽刺地”和“不幸地”等等显然表示说话人对句中内容的评价,又与句子没有直接的语义或结构关系,分析成插入语应该是可行的办法(参见李忠初1998)。不过,由于形式上的差别太太,将这种成分看成插入语并非没有问题。另一方面,这种成分带有明显的状语标志“地”,似乎也可以分析为另一种独立成分,即所谓的评论性状语(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1984),就像例(45)句首的“奇怪”那样。评论性状语同句子里的动词在语义上也没有直接关系,同上述句首成分倒是十分相像。
(45)奇怪,连个人影都没有。
然而,例(45)的句首成分虽然叫做状语,但并不具有状语的形式,而且在语义上是对整个句子作出判断,如果换一种表达形式,应该像例(46)那样用个判断性的动词结构,而不会像例(40)那样采用典型的状语形式。
(46)奇怪的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事实上, 香港书面汉语中的这种用法更像英语unfortunately , obviously,plainly,ironically之类副词的用法。英语的这些副词多半出现在句首,以逗号与全句分开, 一般称作“外加语”(disjuncts),
以与同为状语的“附加语”(adjuncts )和“联加语”(conjuncts)相区别(Quirk et al.1985:501—503)。“外加语”的作用是对后面整个句子表达的内容或方式予以限制或评述, 主要由以- ly 结尾的副词担当, 因此“外加语”又称“句副词”(sententialadverbs)(Richards et al.1996:10—11)。以-ly结尾的英语副词通常会翻译成由汉语“地”为标记的状语,但是标准汉语中带“地”的状语同动词的关系都比较紧密,一般不能作为独立成分(参见刘月华等1983)。所以,说香港书面汉语的这种独立成分更像英语的句副词,并不过分。
7. 词汇转类
香港书面汉语的重要特点之一,是许多词汇的用法与现代标准汉语不同。一般说来,汉语缺乏表示词类的形态标记,从形式上很难判断词的类别。要划分词类,一般只能以词的句法功能为主,辅以语义和其它一些标准(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1984)。不过,这不等于汉语没有词类,也不意味着词与词之间没有功能及用法上的区别(胡明扬1995)。同其它语言一样,现代标准汉语中任何一个词的用法在某一特定时刻都是相对稳定的,而新的用法在没有被大众接纳之前,就只能当作变异。香港报刊书面汉语中词类的变异相当突出,最典型的例子是“现代化”、“合理化”、“复杂化”这类“形容词+化”形成的动词了:
(47)北爱尔兰和平协议今年四月才签署,而诺贝尔和平奖早于二月一日便截止提名,复杂化了本届竞逐的情况。(M/B20/16 /10 /98)
(48)一些外佣雇主以极为歧视的措辞指责外籍佣工…从而合理化减外佣薪酬行为。(M/D5/20/10/98)
(49)这么一来…更合理化了所有减薪恶行。(M/D5/20/10 /98)
按照现代标准汉语的习惯用法,由单音节形容词加“化”构成的复合词可以带宾语,是及物动词,而由双音节形容词加“化”形成的动词是不及物的,不能带宾语(吕叔湘1984:239—240)。香港口语和书面语中常常出现所谓的“语码混用”(code-mixing)现象, 即汉语中夹用英语单词,并且沿用英语词的一般用法而不照顾汉语的习惯。在夹用to modernize或是to justify之类的动词时, 就会形成“去modernize城市交通”之类的说法(Li 1996:108)。如果在转回汉语时不注意,或者干脆照搬英语的语序,就很容易造出“去现代化城市交通”这样的结构。
其它不及物动词用作及物动词的例子在香港报刊上也不少见:
(50)她否认偏私个人著作。(M/A11/17/09/98)
(51)菲航职员没有主动接触我。(X/A4/18/09/98)
(52)父亲会从北京飞往广州会合他们。(X/A28/09/10/98)
这里的“偏私”、“会合”等词在现代标准汉语里通常只用作不及物动词,而“接触”在表示“联络”义时也不作及物动词。这三个词在香港报刊中的用法不像现代汉语,而像英语的及物动词to favor , tocontact,以及to join。受英语影响而造成的词汇转类,在香港书面汉语中还有不少。例如:
(53)他们周一清晨叫醒总理内塔尼亚胡,简报这次袭击。(X /A6/10/10/98)
(54)父母没有必要把第三者标签成罪大恶极的坏人。(M/D7 /19/09/98)
汉语名词有时候会变成其它词类,但在转类时最大的可能是成为非谓形容词,其次是一般形容词,作及物动词的可能性最小,也最不易为一般人所接受(胡明扬1995,李宇明1996,张伯江1994)。上面两例中的“简报”和“标签”在现代标准汉语里都是典型的名词,很少见到有转类的用法,更不会当及物动词用。而相应的英语名词brief和label都能同时充当动词,而且是及物动词。香港书面汉语中这两个词的用法显然同现代标准汉语关系不大,而是直接套用了英语对应词的用法。套用英语对应词的功能似乎是香港书面汉语的常见现象,下面是一些形容词方面的例子。
(55)她明显恼怒莱温斯基。(M/A16/20/09/98)
(56)百分之十五的人说害羞购买(某物)。(M/A17/06/11/98)
(57)他不忧虑和平而理性的游行会出现混乱的场面。(D/A20/01/10/98)
现代汉语的形容词大部分不能带宾语(刘月华1983:122 ),为数不多的“形容词+宾语”结构主要是古汉语遗留下来的使动用法,加上极少数修辞意味很强的对动或意动等用法(李泉1996:182)。 上面几例中形容词的用法既不是使动用法,也不是对动或意动。例(55)的“恼怒”并不表示“触怒”或“激怒”,整句的意思是“她因莱温斯基而感到恼怒”。例(56)中的“害羞”也不表示“使…害羞”,而是表示“对购买这种东西感到害羞”。相应的英语形容词短语to be angeredwith,to be ashamed of 或to be worried about及其宾语的顺序倒的确是这样的。从语序的角度说,香港书面汉语中形容词的这种用法同相应英语形容词十分相像。下面的例子也是如此:
(58)他有信心中国在…经济改革中将有一番新作为。(M/B3 /28/09/98)
(59)声明表示,有信心该地区可克服国际市场不稳定所带来的困扰。(M/B4/28/09/98)
英语中有相当一部分形容词,如confident,convinced, sure ,certain 之类,后面可直接跟一个以that—为引导词的从句。而对应的汉语动词或形容词,如“有信心”、“相信…”、“肯定”等,则有不同的句法特性。“有信心”后面可以像例(60)那样跟另外一个动词,形成连动结构,但却不能直接带从句做宾语。当然“有信心”在语义上可以有从句宾语,但这种宾语只能像例(61)那样以介词宾语的形式出现。
(60)我们有信心维持人民币的汇率不变。
(61)我们对人民币汇率保持稳定很有信心。
例(58)和(59)中“有信心”直接带宾语从句显然不是标准汉语的习惯用法,而是照套了英语形容词带宾语从句的用法。
8.结语
香港为研究语言接触提供了极好的社会环境,香港书面汉语为研究语言接触而引起的语言变异提供了最佳素材。英语的长期统治地位,社会上语码混合现象的普遍存在,以及英语借词的大量进入,都是香港书面汉语产生变异的直接动因。语言的发展变化是永恒的,有变异并不足奇。重要的是对变异有清晰的了解,对语言的不同形式共存有正确态度,既看到语言发展的必然性,又看到维持语言稳定在交际中的重要性。这也就是本文的基本观点。
收稿日期:1999—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