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微观政治哲学的研究范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范式论文,微观论文,哲学论文,政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70年代以来,以罗尔斯《正义论》的发表为标志,政治哲学研究在西方全面复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新自由主义、社群主义、话语政治理论、后现代政治理论、后马克思主义等都成为政治哲学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代西方政治哲学在许多方面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同传统政治哲学相比,当代西方政治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转变,在于从宏观政治哲学向微观政治哲学的范式转变。
一、传统宏观政治哲学研究范式的局限性
所谓宏观政治是指国家制度的安排、国家权力的运作等宏观的、中心化的权力结构和控制机制;而所谓微观政治是指内在于所有社会活动和日常生活层面的弥散化的、微观化的权力结构和控制机制。在现代性的视域中,宏观政治主要表现为理性化的权力运作和制度安排,而微观政治既包括不同形式的知识权力,也包含自发的文化权力。
按上述区分,可以断言,传统政治哲学,以及传统史学、社会学等,都以宏观政治哲学的研究范式为主导。它们主要以国家权力的运作、政治制度的安排,以及与此密切相关的正义、平等、自由、民主、法治、权威、权利、义务等基本政治概念为对象,而忽略社会生活其他层面的边缘化的权力结构和日常生活领域中的微观控制机制,或者将这些微观权力视作被宏观权力决定的、微不足道的附属物。
在对宏观政治和微观政治、宏观政治哲学和微观政治哲学做了基本的区分之后,必须明确指出,这种区分只是相对的,实际上并不存在截然不同、彼此分离的微观政治和宏观政治,即使德勒兹和加塔利等力主微观政治学的后现代思想家,也强调政治既是宏观政治,也是微观政治。同时,我们提出微观政治哲学,并非要彻底否定或完全取代宏观政治哲学的研究主题,而是要明确指出传统宏观政治哲学由于忽略了微观政治权力结构而存在的重大局限性。集中到一点,可以说,宏观政治哲学致力于对中心化的宏观权力的宏观的、普遍化的思考和理性建构,它由于否认或忽略了多元差异的、分散化的微观权力同宏观权力之间的多元互动机制而把理性权力和宏观政治建构为历史的普遍的、决定性的力量。这种意义上的宏观政治哲学成为现代性危机的集中的理论表征。
二、微观政治哲学研究范式的基本要点
通过上述关于宏观政治哲学范式内在局限性的分析可见,如果我们依旧停留在宏观政治哲学的视野内,如果我们依旧受那种追求普遍性知识的、思辨的理论哲学或意识哲学范式的统治,所谓回归生活世界只能是一种比较空泛的理论呼吁。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应当充分认识微观政治哲学范式的意义,充分认识微观政治现象或微观权力结构在人类社会运行中的重要作用,从而形成微观视域与宏观视域相结合的政治哲学形态。我们可以简要描述微观权力的几种基本的作用机制。
其一,与宏观权力同构的微观权力。在很多历史情形中,宏观政治体制和国家政权的稳定同深层次的微观政治权力或文化权力的支撑密切相关。
其二,阻碍宏观权力机制更新的微观权力。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在建立民主、法治、理性的政治体制过程中经常受到来自日常生活世界的经验式、人情化的微观权力机制的严重阻滞。
其三,反抗宏观政治霸权的微观权力。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简要概括微观政治哲学研究范式的几个主要特征和理论要点。
首先,微观政治哲学通过拆除宏观政治和宏观权力的核心地位来解构各种普遍化的宏大叙事,把政治放到人类社会历史的多元形态中加以考察和把握,形成多视角多维度的社会历史理论。在这种意义上,微观政治哲学也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历史理论,它一方面反对把宏观政治权力或宏观经济要素从社会历史的关联之中抽出来,放大为无条件的历史决定因素,而把其他因素边缘化为被决定的、次要的因素;另一方面,反对运用自然科学的普遍化方法,排除历史因素的多样性和历史选择的多元性,把历史描述为类似自然进程的因果必然规律和线性决定论的进程。微观政治哲学充分重视在长时段历史进程中,各种社会历史因素的各种可能的,包括偶然的连接,重视历史进程中各种选择、模仿,包括各种权力模式和机制的生成,以及权力的抵抗等因素的作用,从而把人类历史真正理解为不同于自然进程的人的生成的历史。
其次,微观政治哲学在政治现象和政治事物的视野中,充分重视各种边缘的、微观的、多形态的、多元差异的政治权力的地位和作用,形成微观与宏观相结合的政治理解模式。应当说,这一点是微观政治哲学最主要的贡献,它深刻地揭示了政治体制和权力机制的多元差异的特征,反对把政治的运作简单化为中心化的宏观权力的确立和更替。对于微观政治现象和微观权力结构的把握必须坚持具体的和历史的原则,既要揭示特定文明时代和特定社会形态中微观权力机制的生成、进化、发育的状况,又要分析这些微观权力结构同宏观权力结构的相互关联和交互作用,还要根据人类社会发展的趋势对哲学微观权力结构作出价值判断,例如,自觉地消解阻碍宏观权力机制更新的微观权力机制,积极培育微观权力机制,促进政治权力同文化权力,同生活世界的协调发展。
再次,微观政治哲学通过各种微观权力机制的分析而深入到日常生活世界之中,由此凸显出政治和文化的关联,因此,微观政治哲学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回归生活世界的文化哲学。与非日常世界中政治、经济等不同领域的相对分离状态不同,日常生活世界呈现为一个未分化的文化意义结构,因此,日常生活之中的各种微观权力机制实际上也是一些文化活动机制和文化领导权。正因为如此,后马克思主义虽然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中实现了政治哲学的转折,但是,由于对领导权等微观政治的关注在某种意义上又回到并进一步丰富了文化批判的立场。同样,我们看到,罗尔斯等人实现的政治哲学复兴,虽然依旧以正义、平等、自由、民主、法治、权利等宏观政治理念为主题,但是他们在现代历史条件下已经凸显了其中的文化内涵,因此,他们的政治哲学也可以同时被看做价值哲学和道德哲学。
微观政治哲学同文化哲学视域的融合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它使回归生活世界具有更为深刻的内涵和意义。真正的日常生活批判范式是要使我们的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真正回归到不同时代、不同历史条件下的具体的生活世界。在日常生活世界的微观层面上,我们既可以揭示不发达国家的日常生活的文化机理是如何阻滞宏观的现代政治、法治、经济体制的确立的,也可以在发达国家的日常生活世界中找到抵御宏观政治权力和经济体系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以及对社会自由空间的理性控制的反抗力量。同时,正义、平等、自由、民主、法治、权利等宏观政治理念只有在日常生活的微观层面上转化为内在的文化机理,才不会变成一种抽象的口号和普遍化的宏大叙事。
三、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方法与两种视域的结合
应当承认,每一时代的社会历史状况对于理论研究提出的任务都是不同的,马克思主要关注的是宏观尺度上人类社会变革和革命的问题,在他那里,尚不存在微观政治哲学的思考。但是,马克思毕生强调的具体化的方法论是我们的微观政治哲学得以确立的重要的理论依据。众所周知,马克思对思辨哲学范式的体系化特征深恶痛绝,他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把“现实的生活生产”当做历史的基础,反对脱离日常生活的历史观。他们指出,“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因此,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因此,即使在研究宏观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历史现象时,马克思也明确反对那种从几条普遍的原理和观点出发,满足于思辨的逻辑推演的抽象化研究方法。例如,马克思在论述人的实践时,总是把它作为具体的、感性的活动,并揭示它的历史的和现实的具体内涵;马克思强调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时,其用意并非为人下一个定义,而是要表明,对人的认识必须涉及人的社会关系和生活世界的所有方面;马克思在揭示现代社会运动时,并非抽象地推演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原理,而是深入到劳动、价值、生产、交换、流通、工资、资本、地租、利润、价格、供给、需求、市场等社会经济运动和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在论述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论时强调,“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
因此,自觉地开辟微观政治哲学的地平线,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深化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的一个重要研究范式。实际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已经把吃喝住穿等日常生活视作“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把人自身的生产、繁衍、家庭关系等视作“历史发展过程的第三种关系”。我们生活在一个由于理性的危机而重新审视日常生活的意义和价值的时代,生活在社会结构、社会分层、社会机制日益多元差异,非中心化的微观政治权力和文化权力结构日益发展凸显的时代,自觉地开辟微观政治哲学的领地,显然是对马克思实践哲学的新发展。进而,坚持以马克思实践哲学的方法论指导我们的微观政治哲学研究,还具有另一方面的意义。迄今为止,西方许多思想理论流派在微观政治学、微观政治哲学方面做了理论的和具体的探讨,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但是,这些流派往往由于强调微观政治的意义而忽略甚至否认宏观政治的价值,具有片面性和极端性的特征。显然,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方法论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地建立微观视域同宏观视域相结合的社会历史理论。